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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18 09:13:42瀏覽1250|回應4|推薦107 | |
第三十五章 《念嬌奴》 也不知行了多久,冰鏡生怕馬上顛簸,牽動凌逍遙斷骨,忙抱著凌逍遙下馬,糊里糊塗的在四野信步而行。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該往哪去,只知道凌逍遙傷重難癒,隨時都會命喪荒野。她失魂落魄的走了一陣,突然將凌逍遙平置在地,怔然瞧著他,心想:「我就這麼一直瞧著你死,咱們到陰間做對鬼夫妻。」 凌逍遙迷糊中只覺胸口劇痛徹骨,嚶嚀一聲,當即醒轉,映眼便是冰鏡淌滿淚水的小臉。他輕聲喚道:「鏡……」只不過開口說了一字,便已疼得呼吸困難,冷汗淋漓。 冰鏡道:「你傷口痛不痛?」 凌逍遙實是痛得難受,卻怎麼也不敢對她明說,強笑道:「似乎沒什麼感覺。」 冰鏡嗯了一聲,慢慢平躺在他身旁,握住他冰冷的手掌,一雙妙目定定的望著他。 凌逍遙知道她心意,微微一笑,道:「咱倆能死在一塊,也算是一種福氣。」 冰鏡報以一笑,當下二人都不再發話,只是脈脈含情的注視著對方,眼底映著對方平靜而祥和的臉,心境也是從所未有的風平浪靜…… 等到冰鏡悠然醒轉,只覺清風拂體,衣不蔽寒,伸手要去抱凌逍遙,卻摟了個空。她一驚坐起,環顧四野,冷月當空,銀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哪有凌逍遙身影? 她只嚇得六神無主,忙叫:「小七!小七!」拔步急奔。 凌逍遙竟如山嵐蒸發似的,一點行跡也無。
忽聽一個聲音道:「別亂動。」原來是個女子。 凌逍遙側目望去,不禁脫口:「周姑娘。」那女子正是周詩涵。 周詩涵道:「凌公子,你感覺如何?」 凌逍遙道:「仍是痛得緊。唉,我這次若是不死,日後定要好好燒香拜佛了。」 周詩涵噗哧一聲,道:「傻大哥,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說笑話。」說到這裡,話聲不由得嗚咽了。 凌逍遙見她真情流露,心下頗為感動,道:「是妳救了我麼?」 周詩涵道:「也不算救了你性命,我只不過恰巧路過,見你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凌逍遙插口道:「跟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周詩涵不答,低聲道:「她便是冰鏡姑娘麼?」 凌逍遙道:「是啊!妳怎麼知道?」 周詩涵道:「我見你倆十指交扣,難道還猜不透麼?」 凌逍遙道:「那她現下在哪裡?」 周詩涵淡淡的道:「我只帶你一人走,她現下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 凌逍遙大吃一驚,急道:「妳……妳……」一時氣血攻心,骨碌碌的跌下床去,牽動斷骨之處,劇痛難當,登時暈了過去。 周詩涵早料到他會不快,卻也不願冰鏡來照料他,心想他傷重如此,在這山野荒村中,尚不知能否痊癒,眼圈兒一紅,怔怔的掉下淚來,抱著他放在床上,側頭遙望窗外,喃喃的道:「清怡師姊怎麼還沒到?」 她便一直守在床邊,寸步不離。茅屋的主人進來了一次,拿一碗粥水來,讓周詩涵餵凌逍遙喝下。 凌逍遙迷迷糊糊的喝了幾口,突然張嘴噴出粥來,白粥變成粉紅之色,卻是連腹中鮮血嘔出來了。 周詩涵既是惶恐,又是淒涼,擱下粥碗,望著凌逍遙蒼白的臉蛋只是發呆。忽聽他口中發出含糊的囈語,依稀是喊著「鏡兒」兩字,心頭一酸,低聲道:「你連重傷昏迷也是一心惦記著她,什麼時候才能讓你把我掛在嘴邊?」 待凌逍遙醒轉,已是辰牌時分,母親給他縫製的衣衫卻已穿回他身上,已被洗滌乾淨,纖塵不染,破損之處也縫上了補釘。 周詩涵見他唇瓣乾澀如紙,忙倒了杯水餵他喝下。凌逍遙把頭一轉,竟不去喝水。周詩涵見他忽現厭惡之色,不禁揚眉錯愕。凌逍遙心腸一軟,別過頭來,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周詩涵幽幽的道:「我知道,你怨我不將冰鏡姑娘帶過來。」 凌逍遙咬牙不語,過了半晌,才道:「我要喝水。」 周詩涵小心翼翼的將水倒入他口中,道:「慢慢喝,別噎著了。」 凌逍遙道:「扶我起來。」他出身名門世家,又是人人捧在掌心上的心肝寶貝,自幼頤指氣使慣了,說話間隱然有一股尊貴氣度。 周詩涵道:「你斷骨未癒,不宜亂動。你想幹什麼?」 凌逍遙道:「妳不扶我,我一樣能自己起來。」說著雙手在床上一撐,掙扎著想要起身。稍作動彈,斷骨處格格作響,咬緊牙關,額頭全是冷汗。 周詩涵驚道:「你別亂動啊!」 凌逍遙道:「我……我要去找鏡兒。」每說一字,胸口一下牽動,又是痛得厲害。 周詩涵道:「你傷得這麼厲害,十天八天都未必捱得過,人海茫茫,你上哪兒找去?」 凌逍遙道:「就算要我死,我也……我也要見她最後一面。這時候,我不在她身旁,她一定又要嚎啕大哭了。」 周詩涵道:「你若是離開了,我恐怕要哭得肝腸寸斷了。」 凌逍遙一怔,輕輕的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太任性了。」 周詩涵道:「別說對不起,其實我也有不該之處。你重傷之餘,一定希望冰鏡姑娘在身邊陪你。」 凌逍遙秀眉一斂,明知她對自己鍾情,卻怎麼也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忽聽呀的一聲,門扉敞開,走進一個白衣女郎。周詩涵喜道:「清怡師姊,妳終於找來了。」 清怡嗯了一聲,道:「窮鄉僻壤,真不好找。」走進榻前,向床上那張清秀蒼白的臉蛋兒一張,驚道:「怎麼會傷成這樣?」 凌逍遙微微一笑,低聲道:「清怡姊姊,妳也來了。」 清怡道:「詩涵十萬火急的飛鴿過來,你說我能不過來照看麼?」 周詩涵道:「清怡姊姊,妳不是會替人接骨麼?」 清怡微笑道:「我爹可是跌打醫生呢。」 周詩涵道:「妳快幫他接骨吧!他已經疼了兩天兩夜了。」 清怡道:「放心好了!」 凌逍遙道:「那就有勞姊姊了。」 清怡道:「可能有些疼,你忍著了。」 凌逍遙點了點頭,閉上雙目。清怡當即點了他麻軟穴,敞開他的衣衫,露出寬厚結實的胸膛。 凌逍遙牙齒咬著下唇,一張臉紅得猶如柿子。周詩涵似笑非笑的道:「凌公子,你害臊麼?」凌逍遙搖了搖頭,臉更紅了。 清怡只瞧了片刻,便一顆心怦怦直跳,更不敢用手觸摸。她生來便從未瞧過年輕男子赤身露體,尤其這人又是一個清秀俊美的少年郎。 清怡略一定神,摸準了他兩根斷骨,將斷骨仔細對準。又拾了四根木條,兩根置在他胸前,兩根置在他背後,用細繩牢牢縛好,才將他衣衫拉妥,鬆開他穴道。 凌逍遙睜開眼來,但見清怡一雙妙目正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見自己睜眼,連忙將目光避開。凌逍遙也不禁感到忸怩,對著身旁兩位女子,平時他妙語如珠,此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斷骨對正,雖然仍是疼痛,不過已稍緩和。周詩涵輕輕攙起他來,問道:「凌公子,你感覺如何?」 凌逍遙淺淺一笑,道:「已經好許多了。」 周詩涵急道:「那你為什麼說話仍是中氣不足?」 凌逍遙悽然苦笑,道:「清怡姊姊,多謝妳續骨救命。」 清怡道:「不用客氣。你良心好,捨身助人,我這點微末之力,與你比起來真是天差地遠了。」 凌逍遙道:「對了,妳們怎會到這兒來?幽夢崖內部一切還好吧?」 清怡俏臉微斂,低聲道:「我們得知你風塵困頓,處境艱難,於是一道離開總壇,一日投店,玄綺師伯忽然不明不白的死在床上,我萬分詫異,敵人如何進來下手我竟是渾不知覺。我留下來料理玄綺師伯後事,詩涵便繼續負責搜尋你的下落。」別過臉龐,伸手抹去淚水。 凌逍遙啊的一聲,道:「怎麼會這樣?」 清怡和周詩涵相視一眼,臉色黯然,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凌逍遙心知有異,道:「妳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清怡道:「你別問了,等你傷勢好轉,我再慢慢告訴你。」 周詩涵插口道:「這件事根本和他毫無瓜葛,還是別告訴他吧!」 清怡頷首道:「妳說得是,是我錯啦。」 凌逍遙道:「妳們究竟有什麼事不肯告訴我?」 清怡喟然道:「你別問了。」 凌逍遙見了二女抑鬱寡歡的神色,只覺其中大有隱情,或許是自己聽不得,便不再勉強過問。突然腦海靈光一閃,一顆心在胸膛卜卜直跳,顫聲道:「玄綺師伯,究竟怎生死的?」雙目緊緊與清怡目光相對,瞧她臉上是否出現異樣之情。 清怡全身一震,道:「你說什麼?」 凌逍遙見了她表情,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只覺全身好空,好空,連說話的餘力都沒有。 周詩涵和清怡見他眼神空洞,整個人彷如一尊行屍走肉,均是暗自替他感到悲哀。周詩涵慰然道:「小七,我們都相信你不是兇手。這件事分明便是有人羅織誣陷,想將你陷入末路。這麼簡單的道理,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凌逍遙微微苦笑,勉強找回一絲薄弱的聲音:「妳別安慰我了。這些日子我受盡冤枉,遭人白眼,心早已麻痺了。」 周詩涵哼了一聲,道:「遊龍幫、玄武會、伏虎幫那些蝦幫鼠會也就算了。寒山寺和峨嵋派不知搞什麼鬼,一群人起鬨著追殺你,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真是無知孺子,也不怕別人笑話。」 清怡向她使了一記眼色,低聲道:「師妹,別再說了。」 周詩涵憤然道:「我為什麼不……」忽見凌逍遙神色悽然,登時抿口不語。 清怡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頭,和顏悅色的道:「小七,我見你內傷未癒,不知你懷中那藥瓶是做什麼用?」適才替他解衣接骨時,無意間瞥見他衣囊裡一個瓷瓶傷藥。 凌逍遙道:「那是雙龍血膽丸,是聚仙莊療傷靈藥。」 清怡道:「那你趕緊服下。趕明兒咱們離開此地,送你回揚州,讓你爹醫治。」 凌逍遙淡然道:「我現下已是帶罪之身,人人殺而後快,豈能回家給爹媽添麻煩?加之我身受重傷,不出幾日,定有仇家欺上門來。我實是不想連累妳們,妳們還是離我遠點兒吧!」 周詩涵急道:「你說這什麼話?你想趕我們走麼?」 凌逍遙道:「我也是為妳們著想。這些時日我看太多了,無論名門正派,還是旁門左道,誰不是一副凶神惡煞之貌?尖酸刻薄之詞?我已成眾矢之的,妳們跟著我,只是自討苦吃,妳們根本不必淌這渾水。」 周詩涵急得快要哭出來了,一扯清怡衣角,要她拿出一句道理。不料清怡淡然道:「你既然不想見到我們,那我們立刻消失在你眼前。」說著拉著周詩涵之手,對他一眼也不瞧,扭頭便走。 凌逍遙喚道:「清……清……」按著胸口,咬牙忍痛,險些跌下床來。 清怡走了幾步,突然轉過頭來,正色道:「你心裡瞧我們不起,卻又希望身邊有人陪伴。你究竟想要怎樣?」 凌逍遙低聲道:「我沒有瞧任何人不起,該被瞧不起的,是……是我。」 周詩涵見他雙頰深陷,目眶發枯,全然似個垂死之人,心頭狠狠的抽了一下,摔開清怡柔荑,過來坐在床沿,慎道:「清怡師姊,他已傷重如此,妳別再說話刺激他了。」 清怡淡雅的面容罩上一層凝重的風姿,對凌逍遙道:「你是咱們的首腦,咱們又曾經出生入死,算來也是生死之交。你若惦記著這份交情,今日就不該說這番話。」 凌逍遙道:「我……我……對不起,清怡姊姊,小七有口無心,妳就原宥小七吧!」 清怡道:「你是崖主,我們身為你的下屬,『原宥』兩字,會不會太言重了?」 凌逍遙黯然道:「清怡姊姊,妳知道我沒那個意思,妳知道……妳知道的……」 清怡道:「那你還趕不趕我們?」 凌逍遙道:「咱三人結伴同行,當真給敵人追上時,三人拚一死戰,是死是活,便聽天由命了。」 凌逍遙和清怡目光相觸,均是莞爾一笑。清怡的笑容猶似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靜靜湛露出一道赤澄的藍光。霎時小室中一片旖旎風光,先前的不愉快盡都一掃而空。 便在此時,忽地一人跌跌撞撞的奔了進來,滿臉盡是惶恐無助之情,正是清光。 清怡驚道:「清光,怎麼回事?」 清光嬌喘吁吁,期期艾艾的道:「有兩個淫賊,想……想……哎喲,他們要追過來了。」 清怡道:「區區兩個淫賊,咱們二人聯手,不怕對付不了。」 清光急道:「不啊!那兩個淫賊武功遠在咱們之上,就算你我聯手,也對付不了他們啊!」 周詩涵跌足道:「咱們還是儘快離開這兒吧!」 清光道:「不成啊!那淫賊就要追過來了。」 清怡臨危不亂,心平氣和的道:「莫慌,與其出門應戰,不如待在這兒給他們來個以逸待勞。」 凌逍遙忽道:「清怡,周姑娘,妳們躲進櫃子裡。清光,你睡在我身旁。」 周詩涵、清光愕然變色。清光道:「做什麼了?」 凌逍遙撫胸大咳,咬字艱澀的道:「快……」 清怡道:「小七向來足智多謀,他要我們這麼做,必有他的道理。」 清光微一遲疑,一骨碌的鑽入了被窩。凌逍遙拉出她頭髮,散在枕頭上,跟著蓋住棉被,裹住兩人身軀。同時清怡和周詩涵也鑽進了櫃子。 凌逍遙和清光相距不過尺許,只覺她吹氣如蘭,蕩人心魄,一張嬌美的臉蛋說不出的徬徨無助。他重傷後定力大減,和一個芳齡少女同榻而眠,若不是他怕負了冰鏡,又一度想起凌九霄的諄諄教誨,否則真要把持不住了。 這時聽得靴聲橐橐,似有二人闖進。凌逍遙心想:「淫賊總算到了。」只聽先一人細聲細氣的道:「小親親,出來,小親親,妳在哪兒啊?」 凌逍遙心念一動:「怎麼這口音似曾聽過?」跟著又一人賊嘻嘻的笑道:「寨主,這娘兒正在偷漢子呢!不知是哪個狗娘養的小白臉有此豔福。」 凌逍遙聽他言語粗俗,不禁著惱,突然心念電轉:「是了。原來是司空見慣!」心想這賊首又出來作惡,握緊雙拳,更是火上加油。 先一人司空見慣道:「待老子揭開被褥不就知道了麼?」說著哈哈一笑。 另一人也附和著大笑數聲。司空見慣又道:「小賤人,我瞧妳能逃到哪。」 凌逍遙屏息凝神,五指已藏好『七步還鄉粉』,只待他被褥一揭,便即發難。 司空見慣獰笑著走進床邊,道:「小賤人,妳情漢子未免太沒種了吧!見大爺我大駕光臨了,還龜縮在床上,成什麼模樣?是不是赤身露體,怕給老子看見你龜兒子的尾巴?」倏地揭開被褥。 凌逍遙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一揚,兩簇藥粉立時向二人揮去。 不料他重傷後力氣匱乏,藥粉彈至中途,便廢然落在地上。這一揚手,便如洩氣皮球,軟綿綿癱倒在床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再也使不上力。 清光又急又怕,忙攙住他半身,道:「凌大哥,你不要緊吧?」 凌逍遙嗯哼一聲,低低的道:「不妨事。」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司空見慣二人望去。只見他身旁立著一個圓球人,正是餓死鬼。 司空見慣二人陡然在荒村中與他相遇,驚愕中竟也摻雜了些許恐懼。 原來司空見慣一聽凌逍遙成了武林公敵,步上絕路,心想猛虎拔去了利爪,毒蛇失去了獠牙,再也不足為患。因此便又捲土重來,開始在荒郊一帶大肆姦淫擄掠,算準凌逍遙這時是泥菩薩過江,是以更是變本加厲。 凌逍遙冷冷的道:「司空寨主,你好啊。」 司空見慣怵然心驚,那日他慘敗凌逍遙手中,此刻仍是餘悸猶存,和餓死鬼面面相覷,一時都沒了主意。 凌逍遙見他不答,又道:「故人重逢,怎麼如此冷淡?嘿嘿,我凌逍遙現下酒癮大發,不如一道上酒樓好好喝上一杯。兄弟我做東,請你倆前來細敘契闊。」 司空見慣咋舌道:「凌……凌……你想幹……幹什麼?」 凌逍遙淡淡然道:「不過就是把盞品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司空見慣連連搖手,道:「我……我不跟你喝酒。」 凌逍遙面色一沉,道:「那也由不得你。」 司空見慣心頭突的一跳,踉蹌退後一步。餓死鬼道:「寨主,這小兔崽子受了重傷,連床都下不得了。咱們幹麼怕他?」 司空見慣豁然開朗,以手擊額,道:「對啊!我怎地如此糊塗。」但眼前這人實是生平最忌憚之人,要下手殺他,卻怎麼也提不起勇氣。 凌逍遙一顆心急得猶如熱鍋上螞蟻,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不錯,我的確是身受重傷,命在垂危。你們要殺我,儘管動手。」 司空見慣本來懼心已消,聽了此言,不禁疑雲滿腹,只怕凌逍遙故意裝得委靡不堪,引自己上鉤。 其實憑凌逍遙本事,用不著裝模作樣,對付兩個匪徒也游刃有餘。只是司空見慣實在怕得厲害,是以才未能頓悟這點。凌逍遙便是摸準了司空見慣的心態,才敢這麼說,使得正是「以進為退」之計。 餓死鬼繼續慫恿:「寨主,這小子的確受了重傷,他的聲音和臉色都是強裝不來的啊!」 司空見慣不耐煩的道:「那好,你給我動手殺了他。」 餓死鬼大吃一驚,搖手道:「我……我不敢。」 司空見慣陰惻惻的道:「你不是說這小子身受重傷麼?那你為什麼又不敢動手?」 餓死鬼支吾道:「寨主,我……我……」 司空見慣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做君子,那也罷了,咱們根本不是君子的料子。但做不成大丈夫,那未免太也可惜。」 餓死鬼陪笑道:「寨主,咱們一齊動手,一齊做大丈夫。」 司空見慣怪眼一翻,氣沖沖的道:「少推三阻四了。究竟你是寨主,還是下屬?」 餓死鬼咕噥道:「我自是下屬了。」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已細微如蚊。 司空見慣道:「那你還不給我殺。」 餓死鬼忙道:「是!是!」雙手握住刀柄,卻不朝凌逍遙劈去。 司空見慣喝道:「還不動手!」 餓死鬼道:「是!」閉上雙目,大刀朝凌逍遙頂門劈落。 忽然一條人影從左側持劍刺來,跟著又有一人從另一側躍出,正是清怡和周詩涵。餓死鬼連忙舉刀一格,清怡只覺虎口劇痛,長劍幾乎脫手。刀劍相交,擦出幾星火花,便在這火花乍見之際,清怡又搶先進了數招。 清怡叫道:「清光師妹,快帶小七走。」 司空見慣嘿嘿兩聲,道:「又來兩個嬌滴滴的小賤人。」翻出鐵杖,向清怡背心點去。清怡側身一閃,揮劍擋住了餓死鬼的攻擊,急道:「快走啊!」 清光只嚇得花容失色,打橫著抱起凌逍遙,匆匆下床,便向門外奔去。餓死鬼道:「哪裡走!」運指如風,在清光背心一拂,霎時便封住了清光穴道。 凌逍遙一跤跌在床沿上,頭暈目眩,胸口逆氣上衝,忍不住又要嘔血,目光恰好對向戰團。只見周詩涵已被人點了穴道,軟綿綿橫臥在地;清怡猶作困獸,卻已左支右絀,想來維持不久。 凌逍遙一時激動,大聲道:「你們目標是我,別為難她們。」 二人色迷心竅,這句話哪聽得進去?突然司空見慣鐵杖在地上一撐,借力躍起,半空中一記跟斗,鐵杖向清怡背心「神堂穴」戳去。 凌逍遙大叫:「清怡姊姊!」情急之下,跌下床來,一口鮮血登時噴出。 忽聽窗外一人喝道:「欺侮無主弱女,羞也不羞。」「羞」字尾聲未絕,一枚鐵蓮子已射將過來。 司空見慣鐵杖轉回,劈向暗器,身隨杖勢,已來到窗外。只見一個頎長背影正往牆角奔去。 司空見慣喝道:「站住了。」語畢奪窗而出。 餓死鬼對凌逍遙忌憚已極,豈敢孤身同處?連忙尾隨過去。 清怡見大敵已去,定了定神,連忙解開周詩涵和清光被封穴道,清光離凌逍遙最近,扶起他來,蹙眉道:「凌大哥,你傷得好重。」 凌逍遙低低的道:「難為你們……為我……為我冒險犯……難……」一張嘴,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清光胸口。清光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呼。 周詩涵哭道:「你別說話,咱們這就啟程,送你回家療傷。」 清怡道:「妳們將他扶好,別讓傷骨走了位。」 周詩涵和清光分別攙住凌逍遙雙肩,清怡緊握長劍,在前開路,離開了村莊。
那老者冷然道:「老夫還道你有眼無珠,連我都認不得了。」 司空見慣垂手道:「小人……小人不敢。」 那老者重重的「哼」了一聲。餓死鬼奇道:「寨主,這老不修是什麼東西,幹麼你要如此低聲下氣?」 司空見慣反手賞了他一記耳光,罵道:「他奶……給我閉嘴!」 這一掌使足全力,餓死鬼登時臉頰紅腫。他的臉本就肥胖,這時更是腫脹不堪。倒似一顆圓鼓鼓的肉包子,隨時都會爆裂噴漿。 先前那頎長人影道:「咱們這回南下,別的倒沒聽說,卻是聽說你在江南幹了不少惡行。什麼姦淫擄掠、殺人放火,聞之令人心寒不勝。」 司空見慣臉色一變,陪笑道:「哪來的事,都是一些無知鄉民道聽途說。」 那頎長人又道:「哦?是麼?就當如此吧!那麼你方才在幹什麼?」 司空見慣道:「那幾個女子是小人的姬妾,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嘴來,小人一時氣不過,才會忍不住動毆,不勞你老人家費心。」這句話意存雙關,意思是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插手。 那頎長人道:「大哥,你以為如何?」 那老者緩容道:「原來是咱們想左了。司空寨主安分守己,倒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一面說話,一面向司空見慣走進,「俗話說:清官難辦家務事,咱們局外人管那麼多做什……」一語未必,一道金光從刀鞘中倏地脫出,漫天光華流轉,當即一刀斬下他腦袋。 餓死鬼嚇得呆了,轉身便逃。不料那頎長人竟已欺至身後,一張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餓死鬼道:「饒……」那漢子悶聲不吭,「呼」的一掌劈出,登時打得他肋骨全斷,仰天便倒,幾下抽搐,眼見不活了。 二人接連殺了兩名逞兇鬥狠的山寨大盜,渾不當一回事,並肩走出了幽巷。 「大哥,看來那枚金刀令當真不在司空見慣手裡。」 「姓林的丫頭當真膽大妄為,什麼東西不偷,偏生盜走這枚聖物。」 「都怪兄弟我將她寵壞了,一旦逮到她,定重重罰她一頓。」 「罷了,要不是她,咱們也不會動身南下,也就不會得知咱們下屬是如何違法亂紀,如何惡名昭彰。」 「這倒也是。」
凌逍遙實是不願回家,想起三位手足無辜慘死、二哥命在旦夕,想起母親的眼淚,想起父親的怒容;同時也不願將所有困擾帶回家中,他知道爹媽一定會奮不顧身的保護他,不惜任何一切代價,然而這也是他最不樂見的局面。 他有時也萌生自暴自棄的念頭,心想不如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暴屍異鄉,爹媽也省得多添幾根白髮,也不必面對黑白兩道的追殺,更不用忍受無知世人的欺凌唾棄。但這個愚念只在腦海一閃即逝,更不敢深入去想。他知道這是懦夫逃避現實的想法,他還有鏡兒要照顧,絕不能一時軟弱而辜負這位禍福與共的摯侶。 晌午清怡和清光出了店堂,到市集購買幾套易容物事、乾糧藥材,好讓凌逍遙徹底改頭換面,日後也便於行路。周詩涵則在房裡照料凌逍遙,她將凌逍遙扶至榻上,讓他自行運功療傷。 凌逍遙正在調勻內息,鼓盪真氣,治療重傷,漸入靜虛空明的境界,突然胸口氣血上湧,一口真氣岔了道,險些又要嘔血。周詩涵吃了一驚,道:「怎麼回事?」 凌逍遙悽然一笑,搖了搖頭。原來他此刻滿腦子揮之不去的都是冰鏡的倩影,若要強行運功,只怕會走火入魔。周詩涵見他額頭佈滿晶瑩碎汗,忙取出手帕替他抹拭。 凌逍遙怔然睇著她,心想:「倘使我不幸傷逝,陪在我身旁是鏡兒,那該有多好?」仍是強顏歡笑,向她點了個頭,目光暗許謝意。 周詩涵見他原本朝氣蓬勃的臉此刻一絲血色也沒有,他相貌本就稚氣清秀,惹人不由自主的對他垂憐,這時面無血色,更加顯得弱不禁風,她不禁心痛如絞,抽抽噎噎的道:「為什麼你命這麼苦?為什麼全天下都要與你為難?為什麼老天爺待你如此不公?」 凌逍遙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我只求問心無愧。活也好,死也罷,現下唯有見一步行一步,老天爺存心亡我,那也劫數難逃。」 周詩涵一呆,道:「怎麼你的說話口吻那麼像朱師姊?」 凌逍遙溫顏一笑,道:「正所謂經一事,長一智。唉,不知朱姑娘現下投胎到哪了?她這麼美麗,一定變成天上的仙女了。」 周詩涵淡淡的道:「嗯,原來男人對待美女總是與眾不同。」 凌逍遙沒注意到她話中濃濃的醋酸味,又道:「她們倆現下都不知到哪兒去了……」站起身來,從窗口遠眺穹蒼,言下不勝悵然。 周詩涵奇道:「誰啊?」自不知他說的是冰鏡和朱嬋月。 凌逍遙默然不答,凝思片刻,才轉過頭來,莞爾一笑,道:「我想喝酒。」 周詩涵想也不想,立即道:「不可以!」 凌逍遙愕然道:「為什麼不可以?」 周詩涵插腰道:「你內傷未癒,怎能沾酒?你不想活啦?」 凌逍遙道:「我只不過貪飲幾杯,應該沒那麼嚴重吧?」 周詩涵哼道:「總之我不許你喝便是了。否則待清怡師姊一回來,瞧我如何在她面前告你一狀。」 凌逍遙笑道:「好。妳要告狀盡管去!今日我凌小七無論如何都要喝個痛快。」說著大步出室。 周詩涵急道:「小七,小七。」也跟著奪門而出。
周詩涵目不轉睛的瞧著凌逍遙不停自斟自飲,好幾次開口勸諫,凌逍遙總是愛理不理。這時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叱道:「你別再喝了。」說著奪過他酒碗,摔在地上,哐啷啷一陣勁響,客堂中數十對目光登時向她射去。 凌逍遙含含糊糊的道:「妳別……別睬我。我要喝,我要喝……喝!」摸不到酒碗,索性將酒罈提了起來,咕嘟嘟的倒入口中,倒有半罈酒都灑在衣襟上。 周詩涵又氣又急,跌足道:「我的話你永遠只當耳邊風。是不是冰鏡勸你,你才懂得收斂?」 凌逍遙陡然聽見「冰鏡」兩字,心頭一震,喃喃道:「鏡兒……鏡兒……」語氣大有纏綿溫存之意,突然「哐啷」一聲,酒罈失手墜地,摔成碎片。凌逍遙身子一晃,張嘴大嘔,將適才喝的酒水都淋淋漓漓的嘔將出來。 周詩涵吃了一驚,伸手攙他,道:「小七,你不要緊吧?我扶你進房歇息。」 凌逍遙醉眼斜睨,手一摔,掙開她的攙扶,道:「我……我……沒醉。將酒來!」 周詩涵道:「你不能再喝了。」 凌逍遙道:「為什麼不?妳……妳憑甚麼管我?是妳……是妳害我和鏡兒失散,妳……妳究竟知不知道我很想她……妳……妳……鏡兒,妳在哪裡?小七很想見妳!鏡兒,鏡兒……」 周詩涵又羞又怒,向兩側偷空覷了一眼,只覺身周有不少怪異的目光正打量著自己,忙道:「這兒人多,別胡亂說話。」硬生生將他拖回房中。 凌逍遙一進房,便一跤摔跌在地。周詩涵連忙將他扶至床上,凌逍遙頭一沾枕,便即握住她纖手,道:「妳……別扔下我。」散亂的眼瞳充滿無限的哀懇、無限的溫柔。 周詩涵柔聲道:「你要我留下,我這就不走。」於是靜靜的坐在床沿。 (天宇布袋戲:冉七 赤月弦音) (天宇布袋戲:傳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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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