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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油桐花和夕陽》
2008/08/12 08:53:26瀏覽1405|回應3|推薦104

第三十三章 《油桐花和夕陽》

二人哭成一團,渾不知身後一人緩緩逼近。那人向地上屍體一瞥,淡然道:「小七,什麼事令你不愉快?」

凌逍遙聽這口音,脫口道:「袁姊姊。」轉過身來。眼前一個紫衫青年,卻是袁彤改了男裝。

袁彤俯下身來,翻了翻司徒雲的眼皮,道:「他給『五彩雪蠍』咬中了。」過了片刻,又道:「想不到這毒物竟已涉足中原。」

冰鏡怔怔的道:「五彩雪蠍,那是什麼東西?」

袁彤道:「那是生長在西域大雪山上的一種毒蟲,毒性尤甚猛烈,中者無藥可解,反而神智顛狂,行事錯亂,死前勢必承受一番猶勝凌遲的煎熬。毒性之狠,莫此為甚。竟有不肖人士用來害人,其行徑當真令人髮指。」

冰鏡道:「難怪司徒叔叔會這般反常。袁姊姊,那麼小七殺他,是對的麼?」

袁彤道:「我不知道。但今日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毫不猶豫這麼做。」

冰鏡心神一寬。她生怕小七會因此事抱恨終生,這時聽袁彤一說,似乎小七此舉乃理所當然之事。她向小七望了一眼,心下又是憐惜,又是淒涼,掏出錦帕,拭著凌逍遙身上血跡。這錦帕已合二為一,中間隱有針黹痕跡。

袁彤見凌逍遙全身是傷,料想是司徒雲下的手,忍不住一聲輕輕的嘆息,走將過來,道:「小七,你殺了司徒雲,那也是迫不得已。就算你今日不動手,他仍然終歸一死。你要他死得乾淨俐落,還是死得慘不勝睹?」

凌逍遙哽咽道:「我根本不想他死。」

袁彤悠然道:「人有旦夕禍福,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凌逍遙道:「聽到司徒叔叔臨死前指責我便是殺人兇手,我……我的心便好似受到千刀萬剮。大哥死前想必也是這般痛心疾首,但我什麼也沒做啊!」

袁彤道:「這件事我始終也弄不明白。不過小七你儘管放心,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只須問心無愧,何必管旁人如何看法?」

凌逍遙黯然神傷的道:「但我爹爹卻相信我便是殺人兇手。」

袁彤道:「不,凌莊主一開始便相信你了。」

凌逍遙雙睛倏亮,顫聲道:「妳說……說什麼?」

袁彤道:「我也是憑直覺去猜測的。想你爹精明老練,頭腦冷靜,洞燭先機,豈會被兇手的雕蟲小技蒙得團團轉?」

凌逍遙愕然道:「那我爹爹又為何要打我兇我?」

袁彤失笑道:「你當袁姊姊是活神仙麼?什麼事都在意料之中。我想凌莊主定是有他的深意,他既不願告知,想必有什麼難言之隱了。」

凌逍遙喃喃道:「原來我爹爹還是相信我的……原來……原來……」登時猶如黑暗中乍見曙光,這些時日蒙冤不白的悲痛無奈暫時都拋到九霄雲外。

冰鏡心想:「凌伯伯就算只是逢場作戲,也不該這般用力的打小七一掌!」

凌逍遙忽道:「袁姊姊,是妳和娘親放我出來的,對吧?」

袁彤搖頭道:「不,是你自己放自己出來。我們只是在一旁推波助瀾而已。」

凌逍遙愕然道:「小七不明白。」

袁彤道:「要是你自己不想出來,就算我們將門窗敞開,扛隻八人暖轎,你也不動如山,不是麼?我摸準你的心思,這才敢向凌夫人獻策。真正想放你出來的,畢竟是你自己。」

凌逍遙點頭道:「是了,是了,大哥慘死、二哥重傷,兩位姊姊又命喪異鄉,家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豈能當作什麼也沒發生的窩在房裡?」

袁彤道:「其實你爹將你關在房裡,出發點是為了你好。你明白麼?」

凌逍遙稍一沉吟,道:「爹爹是為了保護我。」這個念頭早在此前便已想過,只是那時他還不明白凌九霄心思,是以才沒設身處地的去想。

袁彤道:「沒錯。老實說他這麼做,我卻是大大的不以為然。凌莊主若是有把握緝得真兇,也不會將你關在房裡示弱。況且我猜想此事背後牽涉極大,似乎連凌莊主也力有未逮。兇手目標是你,便應當由你出面解決,如此才是鐵錚錚的男子漢大丈夫。」

凌逍遙道:「袁姊姊當真知我心也。我寧可出來尋找真兇,揹負千萬黑鍋,也不要成天窩在房裡,什麼事也幫不上忙。」

袁彤喟然道:「你這趟出來,日子可難熬了。我想那兇手定還會持續不斷的殺人,然後將罪名安置在你身上。小七,你可有勇氣面對?」

凌逍遙朗聲道:「無論眼前的路多麼難行,我都不會裹足不前。我定要為自己洗刷冤屈,讓爹媽能夠抬起頭來,重振聚仙莊昔日威風。」

袁彤道:「不錯。自古邪不勝正,我相信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說到這裡,和凌逍遙相視一眼,會心一笑。

冰鏡見袁彤攜著包袱,插口道:「袁姊姊,妳怎麼也離開了?」

袁彤道:「我相助凌夫人,定然得罪凌莊主。豈可厚顏無恥的繼續待在聚仙莊?」

凌逍遙好奇心起,道:「袁姊姊,妳究竟做了什麼?可否詳情見告?」

袁彤道:「我只是送給凌夫人一瓶『醉香蜜』,要她回房後故意激怒凌莊主,好讓他心浮氣躁,不勝防備。果然凌夫人順利迷倒凌莊主,接下來的情形,我不用說你們也瞭然了吧!」

凌逍遙淡淡的道:「我媽一向和爹爹相敬如賓,恩愛如昔,真不知媽說了什麼,才令爹爹惱怒到防不勝防。」

袁彤道:「你心裡不太瞧得起我這法兒,是也不是?」

凌逍遙「啊」的一聲,道:「小七不敢。」

袁彤微笑道:「小七,需知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現下告訴了你,日後你行走江湖,定要將這句話銘記在心。」

凌逍遙似懂非懂,仍道:「小七凜遵袁姊姊教誨。」

袁彤「嗯」了一聲,手掌一翻,一顆火也似紅的丸藥滴溜溜在掌心打轉,道:「吞下。」凌逍遙想也不想,接過丸藥,張口吞了。

袁彤又從懷中取出兩瓶藥瓶,指著左邊一個道:「這是『三清無雙散』,足以抗衡江湖上各種下三濫的毒藥……」又指著另外一個道:「這瓶便是『七步還鄉粉』,你取若干藏在指縫,臨敵時只消輕輕一彈,敵人七步內必暈。我方才給你服的藥丸,便是抗『七步還鄉粉』的解藥。以免你徒手觸碰藥粉,反遭其累。你現下情形不宜再沾血腥,這瓶藥便用來對付無知的正派人士吧!倘若是魔教妖人,哼哼!那也就另當別論了。」

凌逍遙從她手中接過藥瓶,怔然道:「袁姊姊,妳待我這麼好,我真不知如何報答妳。」

袁彤正色道:「妳我是什麼交情?我用得著你來報答麼?」

凌逍遙道:「是,是,小七失言,袁姊姊,你別跟小七生氣。」將藥瓶收入懷中。

袁彤面色稍和,道:「我能做的便只有如此。鏡兒,往後千山暮雪,萬里層雲,妳和小七要多加保重了。」

冰鏡頷首道:「是。」

袁彤向二人凝視一陣,突然長嘆一聲,道:「好一對神仙眷屬。」轉身便走。語聲說不出悽惘落寞。

凌逍遙叫道:「袁姊姊!妳要上哪去?」

袁彤頭也不回的道:「休得跟來!」語畢,一身青衫已隱沒在黑暗中。

凌逍遙握住冰鏡小手,望著袁彤消逝的方向,良久良久,默不發聲。冰鏡道:「咱們還是趕緊將司徒叔叔葬了吧!」

凌逍遙「嗯」的一聲,道:「咱們須走一趟橫山城。」

冰鏡道:「怎麼?」

凌逍遙道:「乘叔叔便安葬在橫山山腳,我想將司徒叔叔葬在那兒。司徒叔叔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冰鏡道:「此處離橫山千里迢迢,況且運著靈柩上路,反而會引人注目。小七哥哥,現下可是非常時期,你行事且要低調些才是。不如將司徒叔叔的遺體在此火化,然後將骨灰送上橫山安葬。」

凌逍遙雖然不願,但除此之外也別無它法,只好咬牙答應了。當下二人收集柴草,將遺體火化,撿了個瓦罐,等火熄屍消,才撿入罐中。

二人拜了兩拜,凌逍遙暗暗禱祝:「叔叔在天之靈儘管望安,小姪定將叔叔骨灰送至橫山山腳與乘叔叔吉穴同葬。」說著和冰鏡站了起來。

此事已畢,時近黎明。凌逍遙和冰鏡在道上攜手同行,向橫山城進發。


離開江蘇,來到浙省一座小鎮,方才踏入,便覺四周充滿各種敵視的目光:恚怒、鄙夷、憎恨、兇殘。凌逍遙視若無睹,携著冰鏡走入間酒館,叫道:「小二,有什麼好菜儘管呈上來。」

小二連道:「是,是。兩位客官稍待一忽兒。」

不多時滿桌佳餚已呈了上來。有西湖醋魚、生爆蟮片、龍井蝦仁、乾炸響鈴、叫化童雞、清湯魚圓、乾菜燜肉等道地名菜。那小二笑道:「客官,要否來瓶南酒?」南酒又名紹興、鑑湖名酒。

凌逍遙抬頭望向他,淡淡一笑,道:「就喝你了血,怎樣?」手指探前,點中他胸前大穴。跟著在他肩頭一按,那人登時身不由主坐了下來。

那人一失手,客堂上登時便有三名客人拍案站起。凌逍遙向四周森然環視,喝道:「要想向我下毒,還差著遠了。」舉筷夾了一顆魚圓,張口大嚼。

那小二裝束之人只瞧得張口結舌,其餘三人也不例外。凌逍遙二人早已服了「三清無雙散」,自是不怕菜餚有毒。冰鏡本來惴惴不安,見凌逍遙神色自若,也跟著大膽起來,夾了一道雞肉斯斯文文的吃了。

菜餚中之毒乃是點蒼派用來對付敵人的『夤風絕迴散』。中者片刻後便手足酸軟,內力全失,但意識卻是極為清明,只能任人宰割。

四人見二人食之無恙,只道二人天賦異稟,又見自己同伴落入敵手,一時竟都不敢向他攻去。

凌逍遙一面吃菜,一面拍桌吆喝:「喂,拿酒來!少爺等得不耐煩了。」又向那店小二裝束之人道:「這西湖醋魚鮮得緊哪!你嚐不嚐?」

那人臉色一變,道:「不……不嚐。」

這時真的店夥已拿了一壺薄酒過來,凌逍遙斟酒喝盡,斜睨道:「不嚐也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是答非所問,或是語焉不詳。待會我們吃剩的菜餚,便要請仁兄你收拾了。」

那人顫聲道:「少俠……饒……饒命。」

凌逍遙道:「我在這兒大模大樣坐這麼久,還不知四位大哥萬兒。」

那人道:「我……我叫不為。」另三人也自報姓名,由左至右,各是不譚、不尋、不克。

凌逍遙道:「原來是點蒼派棄徒,我記得四位有個雅號,不知叫什麼來著?」

不為滿臉通紅,原來這四人品行不端,屢犯門規,被逐出門牆之後,便在江湖萍蹤浪跡。四人在門戶管轄中便已諸惡連連,踏出江湖更是無法無天。於是江湖草莽贈給四人一個難聽的綽號,叫作「牛鬼蛇神四不像」。凌逍遙說是雅號,倒是久聞四人惡行,才以反話諷刺。

凌逍遙又道:「我和四位既無宿怨,亦無新仇。你們何苦跟我過不去?」

不克怒道:「你殺了我一個好兄弟,還兀自裝傻充愣?這件事是我兄弟臨終前告訴我的。姓凌的,別以為你有聚仙莊這座靠山,我們便不敢對你怎樣!」手掌拍桌,桌面登時碎裂。

凌逍遙逕不睬他,又給自己斟了杯酒,暗忖:「那大對頭動作也真快,如今又添了一樁罪孽,雖是記在我凌逍遙名義上,但這種宵小鼠輩,人人得而誅之。我此刻殺了『四不像』,亦是伸張正義,於武林無害。」臉上不動聲色,暗地卻已動了殺念。

不譚、不尋、不克面面相覷,攻也不敢,退又不甘,當真騎虎難下。凌逍遙食畢,挽著冰鏡之手,大步出了客堂,渾不將四人當一回事。

三人怔怔目送他遠去,誰也不敢對他發招,不克趕緊替不為解開穴道,不尋低聲道:「追也不追?」

四人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定主意。不譚道:「咱們有四人,對付他二人想必那個……綽綽有餘。」話雖這麼說,但語帶遲疑,似乎沒什麼把握。

不克道:「當然追啊!他奶奶的,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況且咱們有四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怕他什麼?」當先奔出,另三人尾隨其後。


四人追到一條大街上,遙目便見一群白衣女子和凌冰二人鬥得火熾,雙方不攜寸鐵,赤手空拳的比鬥。其中一個女子鬥得最狠,揚眉切齒的道:「凌逍遙,你殺了我親妹子,我要取你狗命。」

凌逍遙道:「尊駕是雪山派的人麼?」

那女子道:「不錯。我叫孤雪,我妹子絳雪便是被你害死的。」

凌逍遙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雪山雙姝!」

凌逍遙一語未畢。那女子孤雪一掌由下撩上向他心口抓來,使的正是雪山掌十九式中一招「一針見血」。這招旨在擒人要穴,但照孤雪勢子看來,竟是想徒手挖出他心臟。其怨毒之深,憎恨之烈,當真刻骨銘心。

凌逍遙乘她這招尚未使老,連忙還以一招「踏雪尋梅」,這招含勁不吐,意在拳先,潛藏許多變幻縹緲的妙著,正是飄雪浮雲掌中最心平氣和的一招。

四不像八隻鼠目賊忒嘻嘻的向場內轉了幾轉,各想:「就讓他們昏天黑地鬥將下去,咱們在坐收漁翁之利。」「這幾個娘胚生得細皮嫩肉,待她們鬥得筋疲力盡,老子再來收拾殘局。」「只盼姓凌的小兔爺身上掛彩,等會也好向他動武。」「凌逍遙這小子也真藝高膽大,竟然欺到雪山派頭上了。」

凌逍遙既不戀戰,又不願傷敵,偏生雪山派眾女纏得甚緊,當真教他頭痛已極。一眼瞥見冰鏡被三人包抄,逼至角落,已是迭遇險招。連忙斜身竄去,擋在冰鏡身前,雙掌翻飛,拂中三人穴道。

凌逍遙道:「沒事吧?」

冰鏡面色蒼白,道:「沒事。」心想自己只會縛手縛腳,索性退出戰團。

孤雪正鬥得眼紅,喝道:「臭小子,哪裡逃?」

凌逍遙道:「誰逃了?」

孤雪道:「無恥小子,接我一招。」呼的一聲便擊了過去。凌逍遙回身卸開,反手輕拂,以一招「雪濺飛瀑」相抗。

孤雪想起殺妹之仇,義憤填膺,手下招招殺著,全然有攻無守,一味性命相搏。

凌逍遙心想她親人已死,不禁油然生起同病相憐之情,又想雪山雙姝的絕技「飛雪綿掌」就此絕跡江湖,不禁微感歉疚,轉念一想,又覺好笑:孤雪妹子又並非自己所殺,沒來由的自責幹麼?

原來飛雪綿掌要旨是兩雙掌,一條心,向來雙人同使。亦且這兩人定要心心相印,默契十足,如此才能悟出飛雪綿掌中的奧妙真諦。這時絳雪已死,除非世上再有一對雙胞胎投入雪山門戶,從頭始學飛雪綿掌;或者孤雪再尋得一位與之靈犀相通者,否則此掌法雪山派殊不外傳,百年之後,未免煙消雲散。就算世上再有一個絳雪,也不見得會有孤雪;就算雙姝齊出,也不一定同時加入雪山派。雪山雙姝本是最適合修練飛雪綿掌之人,亦可說飛雪綿掌原就為了兩人而創。少了其一,便似劍客失了兵刃,拳師斷了手臂,再也成不了氣候。

冰鏡觀鬥片刻,但見凌逍遙夭矯修長的身影在場中此伏彼起,竄高伏低,如飛燕掠波,鴛鴦戲水,翩逸瀟灑已極,和雪山派眾女的左支右絀形成鮮明的對比,心想:「這些女子的武功和小七差之遠矣,再過不久,定要取敗。」

過了片刻,孤雪果然不敵,被凌逍遙封住頸後「大椎穴」,此穴乃人身手足三陽、督脈之會,真氣運至,孤雪立時委地。凌逍遙更不戀戰,飛身出了戰團,托住冰鏡腰肢,見一家客店門口繫了幾匹馬,便解開一匹青馬的韁繩,一躍而上,揚長馳去。

眾女眼睜睜瞧著他走遠,個個氣得捶胸跌足,只聽他聲音遠遠傳來:「倘若我凌逍遙便是殺害貴派絳雪女俠的兇手,幹麼此時還饒妳們一命?」


凌逍遙二人馳了里許,便察覺身後有人跟隨,聽聲勢似乎有四人四騎。冰鏡道:「小七哥哥,該怎麼辦?」

凌逍遙修眉輕蹙,道:「當真陰魂不散,我去打發他們。」勒住韁繩,點足而起,半空中已握住竹棒,輕輕巧巧的落在地面。

那四人正是四不像。原來四人見凌逍遙奪騎而逃,均暴跳如雷。不克當先搶了馬匹,追將上去。另三人向來毫無主見,唯不克馬首是瞻,但見不克一馬當先,當下也迷迷糊糊的跟著搶馬追上。

不克喝道:「姓凌的,你武功精湛若斯,我等自忖不是你的敵手。但你卑鄙無恥,趁人之危,殺了我一名好兄弟,這筆帳怎麼也該算上一算!」

凌逍遙忍不住好奇,問道:「那大對頭怎麼卑鄙無恥,趁人之危?」

不克道:「什麼大對頭?哼,我說的便是你。我那把兄弟只不過調戲街上一名雛娘,那雛娘脾氣甚倔,我那把兄弟便將她拖至小巷。待要將她衣服扒開時,你便一掌將他打得半死不活,無論我們怎麼施救,最後仍是撒手人寰。凌逍遙,我和他乃生死之交,今日若不殺你,我不克勢不為人。」

冰鏡聞言,皺起眉頭,心想:「牛鬼蛇神,本來不是人。」

凌逍遙聽他將自家兄弟的醜事大剌剌公開,臉上毫無半絲忸怩之色,心想這人當真無恥之極。嘴唇一撇,神情甚是鄙夷,冷然道:「既是如此,那也是他罪有應得。換作是我,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動手。這次大對頭總算做對一件事。」 

不克怒道:「廢話少說,吃我一招寂滅爪。」一躍上前,伸掌往他肩頭抓去。

凌逍遙道:「跟你們這種人過招,沒得污了我雙手。」右手陡出,瞬息間已繞到他背後。

不克大吃一驚,斷不料他身法竟如此迅捷,慌不迭轉身禦敵。

一轉身,凌逍遙身影一晃,又竄至不克背後。不克額上見汗,只覺對方身形飄忽,來去無影,臉上充滿駭然驚怖之情。突然身子平托而起,竟是凌逍遙隻手抵住他背心。那不克雖不甚胖,卻也不輕,竟被凌逍遙如抓小雞似的提了起來,當真是出道以來從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不克口中連珠價咒罵,盡是市井俚語,不堪入耳。凌逍遙倒有一半聽得一頭霧水,冰鏡更是全不明白。

凌逍遙童心忽起,抓著他背心滴溜溜的運轉,直將不克當成陀螺也似。不克穴道被點,身不由主,只轉得頭暈眼花,不知天上地下。

凌逍遙笑嘻嘻的道:「好玩,好玩,有趣,有趣。」

不譚、不為、不尋同時喝道:「放開我師哥!」飛身上前,分別展開「三陰掌」、「仙鶴拳」、「神風指」,向凌逍遙攻來。

凌逍遙一聲冷笑,又轉幾轉,忽道:「還你。」倏地將不克身子扔出。不克罵聲未止,人已撞在三人身上。

凌逍遙這手注滿內力,四人登時肋骨斷折,委頓在地,「哎喲」之聲不絕迭起,若非傷在胸口,波及肺葉,當真要破口大罵了。

凌逍遙對四人瞧也不瞧,轉身便要上馬,忽然轉念一想:「這四隻狗賊作惡多端,我怎能如此輕易放過?」向四人橫眼望去,但見四人歪歪斜斜的疊成一團,口裡溢出難聽至極的哀號。他今日又蒙兩樁不白之冤,煩悶當頭,對四人竟有說不出厭憎,只想好好發洩一頓。


一瞥眼間,左首栽著幾株大桑樹。凌逍遙嘴角微勾,泛起一抹促狹的微笑,心下已有了計較。於是踏上前來,點了四人穴道,除下四人衣衫,用衣帶將四人掛在樹上。

凌逍遙微微一笑:「四不像狗賊,你們平時逞兇鬥狠,也想不到有今日吧?」

不尋沉聲罵道:「凌逍遙,你他媽的算什麼好漢?快將大爺放下!」

凌逍遙道:「你再嚷,我便在你臉上劃隻大烏龜,瞧你日後如何見人。」

不尋咬牙切齒,不敢發話,卻又滿心不甘,恨恨的向他吐了一口唾沫。

凌逍遙側頭避過,道:「你們便在此好好靜思悔悟,千萬別辜負我賜給你們洗心革面的良機。」回到冰鏡身旁,和冰鏡相視一笑,揚塵而去。


二人縱馬疾馳在平野官道上,將近長江邊時,耳聽身後鸞鈴響起,似有數十騎追來。凌逍遙渾不理會,拍馬快馳一陣。忽聽東西兩首各有人馬聲響,各朝此處掩來。

凌逍遙心想:「三面包抄,以多勝少,想來不是什麼名門正派。」

冰鏡心下擔憂:「先是點蒼派棄徒,後是雪山派弟子,這下子又不知是何方人士前來尋釁。小七才不過踏出江蘇一天,便先後遭到這麼多人圍剿,往後的日子該如何熬下去?」

輾轉來到一處窮嶺曠野,野地中一大片青田栽著一望無際的油桐花,極目眺望,一片豔黃花濤迎風搖曳,蔚為奇觀,充盈著眾人視野。油菜花海綿延數里,和遠處墨綠色山巒連成一線。冰鏡喜形於色,忍不住道:「好美。」

凌逍遙聽她語氣流露無限讚嘆嚮往之意,於是報以一笑,縱馬向花田馳去。來到花田前,勒馬而止,扶著冰鏡下馬,緩步走進花田中。

二人携手信步,投身迎向花海。油桐花生得高壯,蓋過冰鏡腦袋,直至凌逍遙耳朵。清風徐來,蕊香低彿,遍野盡是金澄花濤,簇湧著小倆口前行。唯見花瓣寂然飄盪在青鬱鬱的山際間,天地好似一幅湛藍色畫布,渾然一色而纖雲不生,綴滿交錯飛舞的花雨。

油桐花的世界充斥著純潔的寧謐,那是一種直接震撼人心的美,比初春仲夏的花態柳情更多了一分莊嚴神聖。或許在女孩子立場看來,那是一種如夢似幻、似有若無的綺麗,往往帶著些許不切實際的感觸,但映入眼簾的麗景,卻又那麼動人心弦。直讓人有種如在仙境,非復人間的錯覺。

忽聽不遠處無數人粗聲粗氣的罵道:「凌逍遙,你殺了我遊龍幫烈火堂香主,快滾出來領死。」

「姓凌的小賊,別以為你能在裡面龜縮一輩子,老子一把火燒了這塊花田,看你還出不出來!」

「我玄武會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竟對我當家的下如此毒手。」「我伏虎幫在此,凌逍遙,乖乖隨大爺回去吧!」

眾人強聒不捨,在這片遼闊的寧謐中格外響絕。

凌逍遙秀眉一皺,道:「真敗興。」

冰鏡面有憂色,道:「小七哥哥,咱們怎生是好?」

凌逍遙道:「我不出去,只怕他們會放火燒田。鏡兒,妳乖乖待在這裡,讓我出去打發他們。」

冰鏡搖頭道:「不,我跟你去。」

凌逍遙道:「傻瓜,很危險的。」

冰鏡緊緊握住他手,道:「我不怕。」

凌逍遙見她目中閃著堅毅的光芒,不禁感動,心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更不二話,朗聲道:「走吧!」二人相偕反行。

出了花田,只見數百個勁裝結束的漢子圍成弧狀,蓄勢待攻。左首群匪上衫繡著猛虎,以一個青面漢子居首,正是伏虎幫;中間群寇手臂紋著青龍,以一個小頭銳面的老者領頭,正是遊龍幫;右首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立在人前,便是玄武會了。三面圍住花田,瞧過去人影綽綽,有如一堵厚牆。

那青面漢子當先越眾而出,細聲細氣道:「凌逍遙,你害死本幫幫主,我魯吃草和你勢不兩立,今日莫想飛出生天。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乖乖跟大爺到本幫幫主靈前磕頭謝罪!」

凌逍遙舉目向他瞧去。只見魯吃草一張衰青馬臉,臉上一條長長的暗疤,說不出的詭異可怖。他不知此人是誰,只道這三幫都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幫會,單憑對方數百人聲勢,自己和冰鏡今日便難以突出重圍。抬頭望見一輪火紅的夕陽正緩緩西沉,將一地裡都渲染成蕭索的燒紅。

他腦海中突然晃過一首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壼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按:此詩出自楊慎<臨江仙>)

此詩大意是說:在歲月的洪流中,人物或是朝代的興衰,來來去去的都是一場空,就像雖然經過了多次夕陽的光芒輝映,夕陽會消逝,而青山卻始終屹立不搖;倒不如平凡的漁樵在江邊相遇,把盞言歡,古今都不過是閒談的話題罷了。

他失魂落魄望著天際,心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夕陽了麼?不,我怎能這麼輕易的就向命運低頭?」向冰鏡瞧了一眼,只見她視線放野人群,臉上竟無半絲懼色,尋思:「這時候,她一定在想:『就算你們再來多少人,我也不怕。因為小七就在我身旁。』」

冰鏡果然在想:「就算你們再來多少人,我也不怕。因為小七就在我身旁。」

三幫群匪見凌逍遙對魯吃草言語毫無反應,只是彷如一具行屍走肉,只道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兒見到我三幫聚會,來勢洶洶,嚇得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了。不由得膽子一壯,紛紛開聲恫嚇。

遊龍幫那邊走出一名葛衫老者,和魯吃草比肩而立,陰惻惻的道:「凌逍遙,我遊龍幫向來和你聚仙莊井水不犯河水,何以你竟用下流手段害死本幫香主。我遊龍幫雖在江湖上提不上什麼豐績偉業,卻也不是挨打不還手的懦夫。」

凌逍遙依然充耳不聞。冰鏡氣不過這群人不分青紅皂白的羅織冤枉,站前一步,高聲道:「貴幫香主並非凌逍遙所殺。這些時日我都和他在一塊,他有沒有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

一語方畢,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冰鏡不明白他們為何發笑,不由得微感窘迫,只聽那葛衫老者王孫霸道:「姑娘和凌逍遙站在同一陣線,自然幫他說話了。」

冰鏡莊容道:「小女子所言屬實,凌逍遙絕非在場各幫的大仇人。倘使我有半句虛言,將天誅地滅,永陷於萬劫不復。」語音清脆,神色肅穆凜然。

王孫霸拈鬚道:「小姑娘既然這麼說,老夫便相信妳一次也無妨。只不過妳適才言道:『這些時日我都和他在一塊,他有沒有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敢問姑娘一句,妳確實都沒離開凌逍遙寸步?」

冰鏡道:「當然是了。」

王孫霸又道:「難道這小子解手,妳也在他身邊?」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冰鏡俏臉一紅,心想這人言語粗俗,當下呸了一聲,索性板起臉孔不答。

忽然人叢中越出一個中年婦人,正是玄武會的代表冷眼鬼煞羅素。

羅素一出場,兩道冷戾如電的目光始終離不開凌逍遙,口中溢出恨深怨烈的話語:「凌逍遙,你好啊!我和我相公正當新婚燕爾,你便害死了他,累得我終生守寡。你接二連三幹下這諸多惡行,已是人神共憤,我恨不得食你的肉,飲你的血!」說著目眥盡裂,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表情猙獰已極,當真不負「鬼煞」兩字。

原來冷眼鬼煞的丈夫便是玄武會總舵主石中塘,石中塘一死,玄武會群龍無首,亂成一團。近時更分成兩派,一派擁立羅素為新任總舵主,另一派以玄武會朱雀堂香主施南安為龍首。這時出來圍剿凌逍遙的玄武會會眾,便是擁立羅素職掌的那一派。

冰鏡見她咬牙切齒的說話,不禁毛骨悚然。凌逍遙袖子悄無聲的滑出竹棒,深深吸了口氣,心想:「能不能突圍而出,還是個未知數。只要冰鏡平安無事,也值得為她千刀萬剮。」輕輕一聲嘆息,又想:「我根本不該讓她跟著我過這種追殺逃亡的苦日子。」

魯吃草見凌逍遙始終默無一聲,忍不住擎起手掌,高聲喝道:「聽我號令,大家一齊攻上。」伏虎幫等得便是這一句,當下拔出刀劍武器。玄武會、遊龍幫也不等頭目示下,紛紛長刃脫鞘,準備上前圍剿。

這群人中以羅素對凌逍遙恨意最烈,眼見另兩幫也要干預凌逍遙生死,自忖這少年是自己殺夫仇人,如何能落入別人手中?當下一聲破鈸也似的尖呼,一躍向前,十根尖銳的指爪向凌逍遙面盤抓來。

凌逍遙見他指爪微泛幽光,想是餵了劇毒,連忙將冰鏡一扯,自己擋在她身前。他嘴角微撇,竹棒緩緩探前,露出成竹在胸的冷笑。

羅素微微一愕,怒道:「小雜種,你笑個屁。」

凌逍遙竹棒微顫,一片青影中已探至羅素爪下,輕描淡寫的化開她攻勢,同時喊道:「一!」

羅素大吃一驚,避開了青影,不料凌逍遙竹棒如影隨形,無論她轉了幾個方向,便是擺脫不了青影籠罩。

凌逍遙又道:「二、三、四、五。」

羅素罵道:「小賤骨頭,攪什麼鬼?」伸爪又向他肩頭抓來。

凌逍遙道:「六!」左足一點,已輕飄飄繞至她身後。

羅素又罵:「一味躲閃,算什麼男子漢?有種就全力以赴,別婆婆媽媽了。」轉過身來,左手跟著前探,五指便要抓向他胸口。

羅素這一抓實含她畢生功力精髓,滿擬凌逍遙將即遭到開膛破胸之禍。誰知凌逍遙渾不抵禦,只是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腳步。羅素只道他輕視自己,不由得盛怒攻心。忽聽凌逍遙叫道:「七,暈!」

眾人仍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聽到「暈」字時,忽地羅素身子晃了幾晃,戟指著凌逍遙,道:「你……你向我施了什麼妖術?」臉上充滿匪夷所思的神色。

一語方畢,羅素仰天便倒,竟暈了過去。

這下變故當真始料未及,群匪忍不住嘩然,個個撟舌不下,殊不知凌逍遙究竟動了什麼手腳,竟能在千鈞一髮之際擺平對手。

冰鏡向地上呈「大」字癱倒的羅素一瞥,忍俊不禁的嗤了一聲,心想:「七步還鄉粉,果然神妙無比。不多不少,剛好七步。那婦人定想不到自己勇闖先鋒,竟會糊里糊塗在小七指上栽了個大跟斗吧!」

凌逍遙目光由左向右淡然掃過,朗聲喝道:「你們是想玩車輪戰呢?還是群起而攻?也好,該來的還是要來,動手吧!」

魯吃草看出他適才未盡全力,便使羅素左支右絀,想必深藏不露;又見他輕而易舉的便將敵人迷倒,當真說得上「深不可測」,心頭不禁突的一跳,轉念一想:「眼下幫主已死,我雖是新任幫主最佳人選,畢竟有些幫中元老對我不服。我須顯得處變不驚,才能得到諸位長老器重。」當下道:「諸位兄弟,凌逍遙殺死本幫幫主,罪無可恕,咱們平日深受幫主重恩,現下正是咱們報答的時候。且不管凌逍遙是否身懷絕技,今日咱們豁出性命不要,也務必將本幫大仇人擒到幫主靈前灑血致祭。」

伏虎幫幫眾聞言,無不熱血沸騰,一片叫囂吆喝聲中,高舉兵刃,當先衝上。

凌逍遙揮棒迎敵,便在那霎然間,奔近前的十幾個匪徒一齊停步,瞠目結舌,或仰天躺倒,或俯伏於地,動也不動,不知死活。其餘幫眾見狀,均嚇得六神無主,紛紛向後退縮數步。


(仙凡之隔)
(人生的旋轉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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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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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冠軍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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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2008/08/16 20:56
醉香蜜.七步還鄉粉名稱都很美.毒性卻很強

★╮幽谷客╭☆(小說連載完畢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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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什麼標題呢?
2008/08/12 10:53

從二十八章的後半部開始

就是本書最大的懸疑之處

劇情環環相扣,懸疑之中有懸疑

之後幽谷客設了很多伏筆(或明顯,或隱晦)

將真相逐步揭露

眼尖的讀者心中就會有個底子


月下老人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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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頭香...
2008/08/12 10:01
優股課,什麼事令你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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