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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揚刀立威大會》
2008/08/27 08:59:47瀏覽1140|回應3|推薦101

第三十九章 《揚刀立威大會》

忽覺似乎有一陣風從旁掠過,大院中的石井旁一人拄劍而立,正是那蒙面人。

墨貍心頭一凜,知道這人不易對付,是以更加提高警覺,五指緊緊的握著劍柄,目不轉睛的望著敵人,風雨如磬,雷鳴隱隱,於他卻是全然不聞不見。

只聽「噹啷」一聲,那蒙面人忽然拋下長劍,緩緩的向墨貍走來。

墨貍喉頭嚥下一口唾沫,饒是他藝高膽大,此刻面臨這神秘兮兮的蒙面人,竟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徬徨不安。

「我墨貍在江湖上不知會過多少敵人,無論敵人是三頭六臂,還是牛鬼蛇神一般的人物,我從不見得有此感應。何以這蒙面人的出現,竟讓我有股想避而遠之的衝動?」

喀喀,喀喀喀……

那蒙面人一步一步的向墨貍邁進,然而墨貍宛如木雕泥塑,一動也不動, 他好幾次想舉起長劍向那蒙面人攻去,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那蒙面人的目光好似把墨貍全身上下窺視得淋漓盡致,墨貍的一舉一動都在他逆料之中。

風雨交加,那蒙面人的腳步聲卻格外清晰。

那蒙面人走到墨貍身畔,輕聲細語的道:「下地獄吧,我是羅剎教的無堅,倘若你死不瞑目,盡管來找我。」

語畢,墨貍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倒了下來,依稀聽得無堅道:「將兩名男女投入井底……」似有人過來牽動自己,不及掙扎,便暈了過去。


似乎過了一段好長的時光,迷糊中只覺全身酸痛,無一處舒暢,胸膛似乎伏著一人,纖細的身段,柔軟的肌膚,依稀是個女子。

「我死了麼?」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晃了幾晃,神智漸漸清明,慢慢的掀開眼簾,眼中望出一片漆黑,只頂上數丈處隱隱約約有團微光,身子稍一挪動,處處碰壁,只聽「喀剌剌」兩響,原來置身處竟是一片深積厚疊的落葉枯枝。

墨貍心想:「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回想昏迷前一連串之事,忽然心中雪亮:「是了,是了,這裡是井底。」轉念又想若非這口井廢置已久,落葉敗草,堆積甚厚,這一落數丈,豈非當場粉身碎骨?

正沉吟間,林萍珊忽然嚶的一聲,跟著大叫:「小貍子,你在哪兒?我怎麼什麼都瞧不見?」霍地翻身而起,手肘和膝蓋卻撞到了井壁,立時腫了起來。

墨貍苦笑道:「小朱兒,我在妳身下。」

林萍珊一怔,忽然大叫一聲,慌不迭的挪開身子,摸索著倚在井壁上,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怎麼會跑到我身下?」

墨貍道:「我先被投入井中,當然在妳身下啦,倘若先被投入的是妳,妳不摔死也會活生生的被我壓死了。」

林萍珊一聽,忍不住噗哧一聲,哈哈大笑。墨貍伸手撫著井壁,觸手溜滑,生滿了青苔,這麼一來,便是想攀緣求生也不可得了,悠悠一聲長嘆,道:「咱們身陷絕地,凶多吉少,真虧妳還笑得出來。」

林萍珊整容道:「我何嘗不明白當中凶險?不過人家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咱們被人投入井底,都沒去鬼門關報到了,你說咱們是不是福星高照,連閻羅王、鬼面判官、牛頭馬面,還有一籮筐的大鬼小鬼都不敢收留我們?」

墨貍道:「沒錯,幾個月前我和華姑娘失足墜入斷魂谷,又被林女俠的萬鴆寶蛇箍得死死的,那時凶險比今日猶有過而無不及,我都能保住一條小命了,區區今日之勢,卻算得了什麼?唉,只可惜井口太窄,沒有一隻老鷹肯為我小貍子擠一程。」

林萍珊當然知道墨貍離開斷魂谷全靠一頭大鷹輔助,聽了最後一句,忍俊不禁的笑得前俯後仰,整個石井登時充斥著她咭咭咯咯的笑聲。

林萍珊為人豪爽不羈,任情率真,快人快語,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罵人就罵人,不似一般姑娘那麼矜持忸怩。墨貍和她朝夕相處,對她的性子透然於胸,不但不以她大剌剌的舉止感到反目,反而覺得她性子平易近人,相處可以很自然,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形象也都不必保留。

墨貍自忖自己相識的女子之中,燕飄絮嬌貴刁蠻,易怒易哭,動輒得咎,和自己性子頗為格格不入;袁彤總和自己隔著一層薄膜,對她只能敬重,不能太過放肆;華霜則是獨斷獨行,佼佼不群,她說要往東,絕不會跟自己往南往北;冰鏡斯文禮貌,舉止有序,動靜合度,相對的自己也只能以禮相報,相處上不免生分客氣了。只有和林萍珊行走江湖,才是真正無拘無束,可以天南地北的閒聊,也可以自由自在的嬉戲打鬧。

林萍珊笑了一陣,忽然悻悻的道:「都是那群該死的魔教妖人,累得你我困在這鬼地方,那蒙面人陰陽怪氣的,我一接近他就渾身不對勁。」

墨貍怔怔的道:「原來不只我有此一感,妳也是如此……」

林萍珊搶著道:「哼,說來真是丟臉,我無緣無故敗下陣來,竟不知如何著了對方的道兒,我只覺得好睏、好舒服,全身輕飄飄的,四肢毫無憑依,腦海似乎望見陽光下一片棉花田,忍不住便想躺下來好好的睡一覺。哼,但是現下我又不睏啦,這鬼地方又冷又硬,怎麼睡得著?」愈想愈氣,伸足狠狠的踢了一下。

這一踢只覺足底有物,不似井壁的樣子,登時大叫:「什麼東西?」

墨貍也察覺到了,依著她所踢之處慢慢摸索而去,只覺觸感甚是奇怪,似是一席布疋,布疋下有時中空,有時卻是一節一節的根狀物,林萍珊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墨貍摸了片刻,突然一股涼意直透胸臆,額上冷汗涔涔,道:「是具骷髏。」他雖然無懼鬼神,但陡地發覺身旁有具骷髏,而且置身處又是終年不見天日的井底,也不禁毛骨悚然。

林萍珊尖呼一聲,道:「什……什麼?骷……骷……」兀自骷個沒完沒了。

墨貍定了定神,道:「別怕,只是一具骷髏罷了,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那日城隍廟的鬼怪還見得不多麼?」

林萍珊道:「小貍子,你別提到那個字,你知道我最怕那種東西了。」

墨貍心想:「妳適才鬼地方長,鬼地方短的,也不見得如何害怕。」但這句話是無論如何也不便開口,忽然「咦」的一聲,道:「似乎有什麼東西。」

林萍珊只嚇得花容失色,掩面道:「啊啊!出現啦!出現啦!」

墨貍一怔,道:「什麼出現啦?」隨即恍然大悟,笑道:「妳以為是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麼?瞧妳嚇成這樣,我適才在那骷髏的左手摸到一席薄箋……咦,還有一柄匕首。」

忽聽擦的一聲,金光乍現,原來是那匕首冷森森的鋒芒,雖只是熹微之光,

但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卻是二人的希望。

墨貍將匕首舉在二人之間,充作燈燭,那匕首白柄金刃,柄上漆著一個「馮」字,心想:「原來這人姓馮。嗯,那也未必,搞不好這匕首不是他的,是他意中人送給他的定情之物也說不定。」

但見林萍珊一張俏臉全無血色,忍不住暗暗好笑,將薄箋湊到金光旁觀看。

井底就是這麼狹小,林萍珊頗不願將目光放在骷髏身上,轉開視線,偏偏眼角餘光仍會意識到,只覺那骷髏臉上兩個空洞似乎正注視著自己,雙目閉了又閉,睜了又睜,最後不耐煩起來了,雙目睜得斗大,向那骷髏沒好氣的回瞪一眼。

但見那骷髏身上衣衫早已破爛不堪,不知死了多少年了?胸前衣料破了一個窟窿,亦且血漬班班,顯然是被人以利刃當胸刺死,然後兇手又將其投入井中,似乎想來個「毀屍滅跡」。

正思量間,忽聽墨貍喃喃的道:「壬……乃本教奸細,鐵兄見字速作料理。」

林萍珊奇道:「小貍子,你嘰哩咕嚕唸些什麼?」

墨貍道:「妳自個兒瞧。」將薄箋遞給了林萍珊,喃喃自語:「本教,本教,天下間教門不出一千,也有八百,究竟是哪一個教門?這人又是什麼來歷?鐵兄,鐵兄……」突然「啊」的一聲,道:「難道是鐵心?羅剎教?」

林萍珊湊著匕首金光,但見薄箋上龍飛鳳舞寫了兩行字,內容便是墨貍適才所云,只是箋上右半邊沾到鮮血,只剩下一個歪歪斜斜的「壬」字,到底誰是本教奸細,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心想看來這人本欲託人將信送至「鐵兄」手裡,但信尚未送出,便遭人毒手,兇手極可能便是那名奸細,那奸細將屍體投入井中,無非是想湮滅證據;又或者這人就是箋上那名「鐵兄」,他收到訊息,不及揭發,便遭人滅口,兇手若不是那名奸細,也和那名奸細脫不了干係。

這般左思右想,那骷髏身份更是撲朔迷離。正所謂:萬事皆休,這人生前和自己毫無瓜葛,死後倒也不必費心揣度他的身份,只消一朝脫離井底,好好將其安葬也就是了。

便在此時,忽聽得上面有說話之聲,墨貍內功深厚,自是聽得一清二楚,那聲音滄桑沙啞,是個老人,只聽他道:「土地公,請你保佑我兒能夠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倘若他仕途得意,便是整修十座土地廟也不成問題。我每日從東家村大老遠的來此為你供奉打掃,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虧待,還請你惦著我這分辛勞,多加眷顧我兒吧!」

墨貍心中大喜,拉著林萍珊的手道:「小朱兒,妳有救了,我有救了,咱們有救了。」正要開聲呼救,忽然心念一轉,跟著嘴角浮起一抹促狹頑皮的微笑。


那老人焚香祝禱完畢,便要返身離開,忽聽一個慈祥溫厚的嗓音道:「你的心意本座都聽到了,本座十分感念你的供養之情,也想助你兒子飛黃騰達,只恨本座遭山妖暗算,元神被幽禁在井底,無法施展法力。」

那老人腦筋愚鈍,又極為迷信,四顧無人,只道是正神顯靈,又是驚訝,又是歡喜,聽得最後一句,只急得心如火焚,對著神像道:「那該怎麼辦是好?」

那聲音又道:「莫慌,莫慌,山人自有妙計,你快取一條長繩垂到井底,本座自有法子脫困。」

那老人道:「是,是。」雖覺奇怪,但想正神有令,一刻也耽擱不得,從後殿找來一條長繩,慢慢的垂入井中。

忽然他眼前一花,似有一物從井底飛了上來,跟著一個聲音長笑道:「本座元神已復,老丈功不可沒,儘管在家等你兒子的好消息。」

那老人「咚」的一聲,跪了下來,歡天喜地的道:「多謝土地公,多謝土地公……」

也不知是否真是「正神有靈」,過不半月,那老人便接到兒子金榜題名的消息,鄉下愚人,附會多端,自此之後,這福德正神廟,終年香火不絕。


那裝神弄鬼之人正是墨貍,他本想叫喚救援,突然童心大起,想到這個別出心裁又十拿九穩的妙計,那老人心中念茲在茲有個土地公,便從這方面著手,果然一舉奏功,不費吹灰之力順利脫困。

墨貍二人出得石井,將井底那具骷髏連同匕首隨地安葬,在路邊一間麵店打尖,問店伴才知距自己二人墜井已過了兩天,飯畢繼續搜尋桑柏的下落,輾轉探聽之下,卻收一無所獲,便連歌舞團也掌握不到行蹤,一群人好似從人間蒸發,半點痕跡也不留,這令墨林二人感到惴惴不安,天曉得會不會遭到桑柏挾怨報復?

後來聽說凌逍遙遭人誣陷,受盡黑白兩道追殺,處境岌岌可危。心憂如搗,暫且擱下桑柏和歌舞團之事,雙雙趕去支援。半路上遇見遭到三幫圍剿而獨自脫身的冰鏡,得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凌逍遙卻已下落不明。

便在這徬徨無策之際,忽然不知從哪鑽出一個戴著鐵面具的怪客。他在沙地留字,透露了凌逍遙下落。不但如此,等到他們趕到羅剎教聚集地,竟驚見所有魔教中人都被下了迷藥,昏迷不醒。

那怪客是誰?他怎麼會有如此通天本領,卻又不以真面目示人?羅剎教集體中毒昏迷,想必是他的手筆吧?

經過伊賀寢居,只見他赤著身子,和一名丫鬟般的少女依偎著躺在床上,也是昏迷不醒。想來是正當濃情暢懷、水乳交融之際糊里糊塗的著了道兒。

輾轉來到暗室中,那時九辮已離去,想必也混在眾人中昏迷不醒。整座大廳橫七豎八躺著數十來人,說不出的匪夷所思,真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賭。但眼前此景,卻是活生生、切切實實的存在著。

暗室中只見凌逍遙幾近全裸,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雙頰深陷,嘴邊都是鮮血,身上滿佈鞭傷、瘀青,還有莫名的刮刺痕跡,當時凌逍遙受傷在前,中毒在後,又受到這一番非人的折磨,便是金剛之身,也消受不起。

墨貍見他命若游絲,似乎隨時都會送了他性命,又是激動,又是傷心,脫下長袍罩住凌逍遙傷痕累累的身軀。凌逍遙在男子中算是中等身高,纖瘦骨感的身子裹在墨貍寬大的袍子之中,更加顯得弱不禁風。

墨貍雙手橫抱著他,一路上不斷大叫著小七,小七……但是凌逍遙卻全無意識。

半途中凌逍遙斷了氣,墨貍忙將真氣輸入他體內,才勉強贖回他一條小命,如此斷斷續續,墨貍知道他此刻全仗著自己真氣續命,只要不以真氣送入他體內,不到一個時辰便會衰竭而死,那該如何是好?

冰鏡見凌逍遙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伏在床邊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林萍珊強忍悲傷,輕聲細語的安慰著她。墨貍則血氣上湧,拔出長劍便要衝出去將魔教一干人碎屍萬段,幸虧林萍珊及時攔住了他,凌逍遙此刻性命全與墨貍真氣相連,墨貍一走,等於便是送凌逍遙歸陰。

可憐的凌逍遙,在這生死邊緣苟延殘喘,做最後的掙扎,無論林萍珊給他灌了什麼藥,都會吐得一乾二淨。便在這束手無策之際,那怪客又再度出現了。他依舊戴著鐵面具,不喜多言,不知從哪取來了辟邪雪蛛丸的解藥,並以獨門內功治癒凌逍遙內傷。

林萍珊隱然覺得,這怪客一定和小七有著什麼過命交情,否則如何會甘冒得罪羅剎教的大險,而對他如此眷顧?

突然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林萍珊只覺得這怪客背影好熟,好像曾在哪裡見過……


墨貍和林萍珊坐在樹下挨至天明,彼此愁腸百結,交言幾句,便各自住口,不知不覺已沉沉入睡。忽地冰鏡驚惶失措的奔了過來。二人一驚清醒,林萍珊道:「好妹子,怎麼了?」

冰鏡哭喪著臉,道:「小七……小七不見了。」

墨貍道:「怎麼回事?他不是好端端的待在屋子裡?」

冰鏡哭道:「我只不過出去打盆水,回來時小七就不見了。我不該……不該把那件事告訴了他。」

墨貍驚道:「什麼?妳……妳怎麼會如此傻?」

林萍珊道:「小七一定在趕往那兒的途中,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動身前往!」


自墨貍和林萍珊出了室外,空蕩蕩的屋子便只剩冰鏡與凌逍遙相依為伴。冰鏡不明白凌逍遙內心的惶恐,心中憐情大盛,坐在床沿上,伸臂便去抱他。凌逍遙全身一震,一股腦兒跳了起來,腳下一絆,跌在床下,顫聲道:「妳……別過來……別碰我……」

冰鏡怔然道:「小七哥哥,你究竟怎麼了?」

凌逍遙掩著雙耳,道:「妳別問我……妳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只覺全身污穢無比,想起暗室內那醜惡的一幕,登時面露懼色,整個人猶似一隻驚弓之鳥。

冰鏡悽然道:「小七,你從來都沒有哭得這麼傷心,我想替你承擔一切,可是你卻不肯告訴我,無論你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永遠站在你這邊的。」

凌逍遙哭道:「鏡兒,我……我對不住妳,妳們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尊嚴?我想死,我想死啊,鏡兒,我……我……我已經……」

古往今來,從來都是女子被迫失身,這件事對他而言何嘗不是奇恥大辱?況且他又對世俗禮法看得極重,受此大辱後真恨不得一頭撞死。

凌逍遙哭得聲嘶力竭,胸口氣血逆衝,腦子昏昏沉沉,當真是肝腸寸斷。冰鏡心下難受已極,道:「小七哥哥,前幾日我聽人說,你爹媽正趕往揚刀立威大會上,準備替你洗刷冤情呢!」

凌逍遙茫茫然瞧了她片刻,又隨即轉移目光。冰鏡垂淚道:「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凌逍遙喉頭哽咽,啜泣道:「鏡兒,我……」我從今往後,再也不能與妳長廂廝守了,妳這般冰清玉潔,我如何配得上妳?

冰鏡見他臉上涕淚縱橫,於是道:「我去打盆水給你洗臉。」說著轉身出外。不多時便端著水盆回來,卻哪有凌逍遙蹤影?


凌逍遙孤身離開小屋後,拄著竹棒在道上恍惚而行,辨明了湖南方向,便到一處小鎮買了一頂氈笠戴在頭上,氈笠下垂著一面黑紗,不願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乘了一騎快馬,向湖南進發。

他始終不敢抬頭正視世人,總是避開人群,逕撿小徑,低著頭踽踽而行,一日和一個趕道之人擦肩而撞,凌逍遙有意作賤自己,故意不用內力相抗,一跤摔倒在地,那人是個暴躁性子,對凌逍遙一番拳搥足踢,直將他揍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

凌逍遙既不招架,也不還手。不出一日,已是形銷骨立,衣衫襤褸,淪落得面目全非,走到哪都被認為是乞丐,遭盡世人白眼與輕賤。一個名門翩翩佳公子,風塵困頓,每受一次屈辱,便將自己生命瞧得更為卑賤。或許早在他失身九辮之時,過去那天真活潑的凌逍遙,就徹徹底底死去了。

他心想:「我不讓爹媽為我赴險,他們要殺我,就讓他們殺了吧!」一連數日寢食俱廢,只因他一閉眼,九辮那張淫邪妖嬌的臉就會浮現在眼簾,並且無論吃什麼東西,都會嘔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腹中血水也嘔了出來。

他重傷初癒,本就虛弱,煎熬中無人照料,更是說不出的淒苦。這些時日他陷在黑暗深淵中不可自拔,腦海中的死意一直盤桓不去,只想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在荒野,屍骨葬於鴉腹,魂魄遊於九霄,省得世人沾上自己一絲一毫的污穢。但是上天卻似乎不容許他尋短見,冥冥中安排凌九霄等人趕在此時赴會。凌逍遙為人子孝,豈能讓爹媽為自己挺身赴險?


這一日到了湖南岳陽,卻見當地好大一片廣場,西首地勢較高處有座聳起的石台,好似一個大戲台般。台下平地張燈結綵,大張酒席,言笑聲喧,人影綽綽,少說也擠滿了上千人,除了正教諸大派的弟子之外,尚有眾多三教九流的武林異人、江湖豪客、各幫會草莽英雄、布衣俠士。席間高朋滿座,餘人便站在酒席之旁,漸漸到場的人愈來愈多,到最後已無插足之地。幾百名青衫侍者穿梭在群豪間維持秩序,似乎是刀王莊的弟子。

凌逍遙舉目望去,只見居中懸著一面錦帳,繡著八個金字:「以刀會友,群英畢至」,錦帳下設了次首兩席,分別坐著崑崙派青靈子、東方域、峨嵋派了因師太、寒山寺千葉、千流和尚、上一屆刀王狂刀士、嚴鴻歸、崆峒山上官前輩、點蒼派靈峰上人、五嶽中各大代表人物、以及主辦大會的刀王莊柳松明夫婦等人。

突然凌逍遙心頭一震,但見爹媽也坐在首席,凌野薑和李厘垂手立在他們身後。心想:「縱然江湖人人與我為敵,卻不敢對爹媽失了禮數。」

他曾聽凌九霄說,揚刀立威大會是武林每十年必定召開的盛舉。數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名刀法奇高的英雄耆宿,姓鐵,名諱上閻下王,外號一刀閻王。意思是只要刀一揮,便能使對手去見閻王。鐵閻王以畢生心力鑄了一柄絕世寶刀,就叫作閻王刀。傳說此刀藏有武林中一件天大的秘密,足以雄霸天下,成為武林至尊,令百年來正邪兩道的對立仇戮徹底終結。

鐵閻王創此刀時,曾廣傳天下,引來江湖中人的好奇與覬覦,又首度舉行揚刀立威大會,規定欲得此刀,必以刀奪帥,在大會不久後,鐵閻王便撒手人寰,閻王刀便由第一任刀王奪得。他自己愛刀成癡,自然要天下人都為此習刀,有意讓刀術稱霸天下。此後數十年間一脈相承,亦復如往。十年前的今日刀王頭銜便由狂刀士奪得,後來他為避無謂的干擾,便隱居天山托穆爾峰。想必是無法參透刀中的秘密,才會又舉行這次的揚刀立威大會,準備讓下一個刀王解開刀中的謎團。然而這閻王刀的秘密,卻是連身為鐵閻王後代徒孫的柳松明夫婦都不知曉,刀王莊的人只負責恪遵先祖遺訓,若閻王刀的秘密一日沒解開,便要不斷舉辦揚刀立威大會,好將這機會拱手讓予旁人。

凌逍遙遠遠站在一旁,眼見人才濟濟,群英畢至,聲勢非凡。心想這上千人多半都是要跟自己為難,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淒涼。自從他在暗室中失身於九辮仙姑後,對世上任何事都抱持著悲觀心態,只覺活在世上實是索然無味。但見眼前這麼大的排場,放眼望去皆是自己死敵,忍不住熱血翻騰,腳步踉蹌,險些跌倒。

忽然一雙手扶住了自己,道:「小心。」咬字不純,聲音十分熟悉。

凌逍遙橫目瞥去,只見一人一身黑衫,黑紗罩面,露出一雙湛藍妙目,心中一動:「是霜姊姊。」

凌逍遙怔然目送華霜走向人群中,心想:「她也是來與我為難的麼?」正沉吟間,只見柳松明夫婦舉杯站了起來,向群雄敬了一杯酒。

柳松明朗聲道:「諸位朋友瞧得起柳某,惠然駕臨,在下足感盛情。」說著抱拳行禮。群雄同聲謙遜禮讓,起身乾了一杯。

柳松明又道:「想必諸位已風聞,今日是閻王刀再度現世之日,只要刀法絕倫,自信出眾。都可以上場比試,誰強誰弱,誰能奪得新任刀王頭銜,獨佔鰲頭,大家是眾目昭彰。」

群雄轟然叫好。柳松明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在下有句話言明在先,今日比試,務請點到為止,倘若有什麼人命傷損,敝莊可罪孽深重。諸位間倘使有什麼樑子,絕不能在台上解決,否則將視同棄權,那時得罪莫怪。」

群雄七嘴八舌的道:「那是當然啦!」「誰在台上濺血,就是和本幫過意不去。」「不知今年脫穎而出的參賽者是誰?老弟,你以為如何?」「就算有幸奪得刀王頭銜,參不透閻王刀的秘密,又有何用?」

忽聽一個嘔啞嘲哳的聲音道:「柳大俠,晚生有一事不明,可否詳情見告?」說話的是個矮小漢子,相貌平庸,若說他名叫「陳七」或是「王二」誰也信之不疑。

柳松明微笑道:「這位兄台尊姓大名?不知你有什麼疑問?」

那漢子道:「區區賤名,何足掛齒?晚生想問的是,為何每年揚刀立威大會一定要是使刀者才有資格參賽,那豈非對我們這些倫劍的、使拳的十分不公麼?」

此言正中群雄下懷,有人登時面露贊同之色,性子魯莽的便欲跟著起鬨。這群人本就各懷此念,只是礙於刀王莊顏面,誰也不敢公然質詢,那是存心質疑大會數十年的基業和制度,也是跟刀王莊過意不去。

柳松明道:「其實這問題在下也曾不只一次捫心自問,但念在敝莊祖師爺鐵公閻王遺訓,也只能抱殘守缺,但盼在座諸位恕罪則個。」

那漢子哼了一聲,又道:「恕罪倒是不敢,晚生只是不太服氣罷了。」

柳松明道:「不知閣下有何高見?」

那漢子道:「晚生認為,這揚刀立威大會嘛,應當是一個推陳出新的盛舉,程序也該破舊立新,讓一些劍客拳師也有機會參與。」

柳松明道:「在下雖有此意,但祖師爺遺訓殊不可違,否則敝莊上下都將在祖師爺靈前應誓謝罪。閣下若想參賽奪銜,未嘗不能精習刀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別讓這揚萬立威的機會稍縱即逝。」  

那漢子聽他說得嚴重,嘴唇一撇,不再言語。柳松明又道:「比刀奪銜之後,尚有兩件武林大事欲請諸位武林同道共相商議,這兩件事各是攸關武林正派的禍福興衰。這就先暫擱腦後。放眼天下英雄,皆在此間,只要身懷刀藝,自信技壓群雄,便請上台不吝賜教。」

群雄聽此一言,均暗自盤算。當下便有手握刀器的壯漢青年怦然心動,躍躍欲試,但誰都明白如此比武,實是車輪之戰,上台愈早,愈是吃虧。因此柳松明言畢,卻無一人越眾上台。 

凌逍遙心想:「柳大俠所說的『武林大事』,應當和我脫不了干係吧!」

柳松明又喊了幾聲,忽然一條人影從人叢中拔起,躍上了高台,衣衫襤褸,面容污穢,背著一口斬馬刀,也不抱拳行禮,雙手在腰間一插,大剌剌的道:「在下遼東蕭鎮允,哪位英雄上來賜教?」

一語方畢,台口人影一閃,顫巍巍的立著一名老者。那老者拱手道:「老夫蒲大年,領教尊駕高招。」

蕭鎮允斜眼道:「老丈放一百八十顆心吧!等會兒俺出手會輕點的。」言明了自己沒將對手放在眼裡。

蒲大年含糊道:「唔……唔……是……出手……出手可要輕……」一語未畢,一柄八卦刀夾著勁風猛向蕭鎮允背心戳來。

這一手先發制人,事先毫無徵兆,台下不禁譁然。眾人見蒲大年唯唯諾諾的說話,顯得對蕭鎮允忌憚已極,不僅蕭鎮允對他存了小覷之心,連在座不少豪客也不外如是,只有幾名眼尖的高人耆宿才看出蒲大年大智若愚,深藏不露,這場比試穩操勝算。

蕭鎮允轉身踏步,使刀向八卦刀橫削而來。蒲大年不等敵刀削到,立即變了招數,讓蕭鎮允撲了一個空。蒲大年一柄銀晃晃的八卦刀始終在蕭鎮允身邊遊走不定,無論蕭鎮允如何進攻退避都處處受限,這時反而斬馬刀變成了累贅。

蕭鎮允漸覺不耐,罵道:「操你媽的,這般折騰老子。」

蒲大年道:「老子長老子短,唔唔,也不知害臊。依你這般年紀,唔唔,做我孫子嫌小,做我兒子應當差不多吧!」

蕭鎮允聽他夾纏不清說了一大串,更是心浮氣粗。蒲大年出招忽快忽慢,舉重若輕,或猛或狠,剛勁有力。凌逍遙心想:「蕭鎮允即刻要敗。」

果然不出多時,只見蕭鎮允一個肥胖臃腫的身子向台外直飛而出,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蒲大年又道:「乖兒子,唔唔,怎麼太也不小心了?可摔疼沒有?唔唔……」

蕭鎮允滿臉脹成紫醬色,指著蒲大年罵道:「他媽的瘟老漢,有種再來打過,盡會使陰,算什麼英雄好漢……」「漢」字甫落,忽然不知從哪飛來一顆肉圓,蕭鎮允嘴還沒閉,噗的一聲,肉圓登時擲入他口中。

蕭鎮允一驚之下,哪知又是兩顆肉圓接連而來,將他的嘴塞得滿滿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狼狽不堪。群雄不禁轟然大笑,凌逍遙也不禁泛起一絲笑意,滿腦子愁雲慘霧在這一瞬間釋放出來。

忽地一名漢子越眾而出,在蕭鎮允背上一拍,內力一吐,三顆肉圓登時震了出來。蕭鎮允正想破口大罵,那漢子白眼道:「丟得醜還不夠麼?」

蕭鎮允垂手道:「師父。」

那漢子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咱們去吧!」携著蕭鎮允左手,大步出了廣場。

蒲大年朗聲道:「還有哪位英雄上來賜教?」他一改方才土裡土氣,昏昏欲睡之貌,此時聲若洪鐘,精神抖擻,簡直判若兩人。

羅剎刀紀嫣然一聲嬌叱,人已施施然躍上高台,抱拳一揖,出刀如電,向蒲大年攻去。蒲大年道:「羅剎刀名震江湖,蒲某當真三生有幸,得睹紀女俠六合刀神技。」

紀嫣然更不打話,凝神致志,將一套六合刀法使得圓轉如意,攻守兼具。蒲大年轉瞬間便左支右絀,迭遇險境。忽聽紀嫣然喝道:「著!」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法,蒲大年八卦刀竟已脫手,向後摔出數丈有餘。

紀嫣然拱手道:「承蒲老英雄相讓。」

蒲大年臉色灰敗,喃喃的道:「老了……唔唔……不中用了……」話聲未畢,人已消逝在台口。

紀嫣然俏立台緣,居高臨下的睥睨群雄,清風拂體,秀髮飄揚,弱柳纖腰迎風搖擺,果然風姿嫣然。忽聽一人喝道:「紀女俠,要想奪銜立萬,先問過梅花雙刀。」

「刀」字甫落,一名長身青年竄出人叢,翩然上台。但見他身著紫醬色繭綢長袍,腰間繫著繡花錦緞英雄縧,果然英雄年少,人才出眾,凌逍遙不知此人是誰,只聽身旁一人道:「想不到『一招了紅塵』夏百夕夏少俠也對閻王刀有興趣。」


(紅樓夢:晴雯曲)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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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半吊子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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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還在39啦!
2008/09/15 03:07

原來是幽谷客缺圖啊!

我才覺得其怪,文中打打鬧鬧的,和一張酷哥圖有什麼關係啊!

但這樣也是很好。很像中途休息(電視廣告)^^

那我去看一篇嘍…

安安啦~


若惜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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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
2008/08/29 08:52

嘿嘿~讀你的文還能看到帥帥的赤西跟龜梨!

這真是一大享受阿!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幽谷客╭☆(小說連載完畢(tatu0725) 於 2008-08-29 09:49 回覆:

哦~~

因為我已經圖窮了

不知道放啥了@@

欣賞帥哥也是一種美德嘛


幽谷客的讀者
終於出現了
2008/08/28 10:13

這揚刀立威大會...

咦@@

倚天好像也有個揚刀立威大會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