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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06 09:04:44瀏覽822|回應3|推薦110 | |
第四十三章 《大寶藏》 這年東瀛的冬季稍早回緩,不到陽春三月,結冰的湖泊河流就開始融化。正時乍暖還寒,嫩綠的春草掙扎著從雪地中探出頭來,在溫煦和暖的陽光下舒展莖芽,愜意欣賞著這褪去銀絮披衣的嶄新天地。偶爾穹蒼出其不意飄起了短暫的紛紛雪雨,天候竟也不安分的鬧起脾氣。這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處處暗香疏影,落英繽紛。往往薰風徐來,送來遍野的櫻花香氣,不似牡丹濃郁,不如玫瑰多情,也沒有野百合的高貴與矜持,那是一種心曠神怡的氣息,讓人有種投身送入櫻花懷抱的衝動。 便在過去數月間,凌逍遙三人已熟習了東瀛的當地語言,穿著東瀛服飾,騎著白馬到處流浪,與世無爭的過著平安喜樂的日子。凌逍遙時常取笑林萍珊穿起和服的樣子,墨貍就沒好氣的送上一記白眼,口若懸河的替林萍珊叫屈,於是兩個難兄難弟就十分孩子氣的抬槓起來。林萍珊瞧得興發,也跟著參上一腳。在東瀛浪跡天涯的日子裡,無一刻都充滿蓬勃朝氣。 凌逍遙始終記不起在中原發生的憂患屈辱之事,當然墨貍和林萍珊也不會主動提及,每當凌逍遙談起過去之事,二人就怕他會突然想起一切,於是都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將凌逍遙的心思引至別處。 這東瀛是屬於凌逍遙另一片嶄新的遼闊天空,種種不勝唏噓之事已隨著過去的凌逍遙消逝在大海的彼端,永遠沈寂。 這時的東瀛是一片尚未開發完全的淨土,隨著「歸化人」的遷徙,才漸漸蓬勃發展。也因如此,東瀛居民十分仰慕中土的外來人士,看出凌逍遙三人是來自心目中嚮往的神州,於是都投其所好,殷勤款待。凌逍遙三人便在當地盤桓數日,教授漢語漢字,傳授許多中國的知識與生活技術。 凌逍遙特別喜愛親近小孩子,因此時常做紙鳶,摺紙鶴送給每一個孩童,與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等孩子們玩得累了,便一群人坐在大院子中,用半生不熟的東瀛言語講述中國許多民間故事給他們聽。 三人結伴同行,萍蹤浪跡,立志走遍東瀛群島,在一地往往不待超過七日。東瀛疆域雖不如中國廣大,色彩也不如中國豐富,但此地沒有中原武林的爾虞我詐,沒有人與人間的勾心鬥角。三人都已厭倦了恩仇殺戮,如今反璞歸真,從平淡的生活中體悟到人生真正的快樂。 又是一個仲夏的午後。凌逍遙三人穿梭在福江島一處小鎮的市集上。墨貍笑道:「這兒什麼都有,就是少了小七的冰糖葫蘆。」 凌逍遙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冰糖葫蘆?」 墨貍笑道:「你發夢時親口告訴我的。」 凌逍遙笑道:「胡說,根本沒這回事。」 墨貍笑道:「看你遊目四顧,除了找冰糖葫蘆,還有什麼令你怦然心動呢?」 凌逍遙微笑道:「一個人若能敞開心胸,然則世上任何一件平凡的物事都能怦然心動。」 墨貍怔然道:「自從你來到這裡,倒是開朗了不少。」 凌逍遙愕然道:「我從以前就十分開朗了,不是麼?」 墨貍這才知道說溜了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接話,感到背後傳來林萍珊一記凶悍的殺氣,不禁全身猛打哆嗦。凌逍遙奇道:「小貍子,天氣很凍麼?不然你幹麼發抖?」 墨貍乾笑道:「方才吹來一道冷風,你不覺得麼?」 凌逍遙搔首道:「是麼?」到一間客店找了個座頭,叫了三碗麵條,對付著飢餓。那麵條是用蕎麥粉製成,鋪著少許的柴魚與豆芽,別有一番異族風味。 飯未畢,忽見一名東瀛少女施施然進了客堂,向四周環視一陣,手中武士刀輕輕擱在案上,就坐在凌逍遙那桌的正對面。 凌逍遙目光不經意向那少女一瞥。 只見那少女身著淡絳色絲質袍服,背後揹著一個枕頭般的紅色大布結,臉上薄施脂粉,上唇塗成嫣紅色,下唇卻只蜻蜓點水般印著一點紅,頭髮梳成圓髻,膚光勝雪,蛾眉杏眼,鸛骨略高,鼻挺而口小,容光嬌艷無雙。最奇的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尊貴氣息,若在中原,那是一種只有王孫貴族才與生俱來的貴氣,此刻雖非身在富麗堂皇的殿堂,但那少女的出現,卻教人不由得屏息凝神,不敢過份逼視。 凌逍遙心想:「想不到這小鎮上也有如此絕色。」 那少女方才坐定,凌逍遙等人便覺得四周氣氛變得極其詭異,就像一種從暗處緊逼而來的殺氣,從四面八方吞噬著整座客堂,若說氣氛足以殺人,那現下整座小鎮都再無生還者了。 那少女似乎未發覺異狀,舉起茶杯,輕啜一口,突然嬌軀一晃,隨即伏倒在桌上。林萍珊吃了一驚,凌逍遙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別嚷,她是假裝的。」 林萍珊正要相詢,但見墨貍神色如常,心頭一寬,側目注視著那少女的動靜。 那少女一伏倒,忽然客堂中躍出十來名武人,各挺武士刀,向那少女迅速掩進。其中一名武人嘶啞著聲聲道:「地圖終究是落入我們手中了。」語氣有說不出的暢快。 另一人接口道:「先將這小妞一刀殺了,免得迷藥藥效一過,讓這小妞醒轉過來,那可不易對付。」說著舉起武士刀向那少女背心劈去。 忽然之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乎是那少女縱身躍起,拔出武士刀,割斷了近前武人的咽喉。眾武人大吃一驚,道:「宰了她。」「原來她根本沒中毒。」「地圖就在眼前了,大家加把勁啊!」 那少女一語不發,只是揮舞著武士刀,獨力與十來個武人周旋。凌逍遙見她出刀總顯得精力衰竭,腳步更是虛浮,才知她先前便已受了傷,怕對付不了眾多敵人,才會假裝昏迷,以求乘隙制敵。 眾武人道:「識相的快將地圖交了出來,我們這就饒妳一命。」「那地圖並不是屬於妳一人的,霸佔這麼久,也該轉手讓人了吧?」「地圖妳看也看熟了,摸也摸透了,留在身上也是無用,幹麼不乾脆交了出來?」 那少女充耳不聞,手中武士刀舞得更狠了。眾武人哈哈一笑,道:「妳已逃不過我們手掌心了,犯不著如此拚命。」 只聽「噹啷」一聲,那少女武士刀被人擊落,硬生生被逼至牆角。便在此時,忽然間三條人影躍入場中,一個揮棒,一個使劍,一個舞著峨嵋刺,眾武人尚且不及反應,便一個個動彈不得。 眾武人張口結舌,臉上盡是詫異驚愕之色,想要揮刀,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他們怎知自己被點了穴道?還道是撞了邪,但光天化日之下,若說活生生撞了邪可真是不可思議了。 那少女向凌逍遙三人橫了一眼,眼神由怔忡轉為寬慰,匆匆拾起武士刀,頭也不回出了客堂。 凌逍遙怔然瞅著那少女背影,在曇花一現的烙印間,腦海中似乎回想起什麼,那少女楚楚可憐的神態、幽怨惹憐的雙睛,無不是那麼動人心弦,那麼熟稔可親。好似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一個未知的過往,有個人也是這般闖入他的心房,共享他所有的喜怒哀樂。然而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所剩下的,只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個藏有無數秘密的模糊影子…… 墨貍道:「小七,你發什麼怔?」 凌逍遙道:「我瞧瞧去。」 墨貍道:「瞧什麼?」 凌逍遙不答,展開輕功直追而去。那少女武功雖不甚強,但腳力卻是極快,直追到一座奉祀「文藝女神」弁財天的神社外,方見她穿過鳥居,也不先去手水舍淨手漱口,匆匆入了主殿。 凌逍遙也尾隨而入,挨至大樹旁。過了半晌,才聽得裡頭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凌逍遙不由得心頭一動,這聲嘆息似有千般愁怨,萬種悲苦。 凌逍遙聽著聽著,不由得痴了,一時間也不知為了什麼,竟想將她擁入懷中,大親芳澤,溫聲軟語的慰問一番。但他從來就不是個輕浮浪子,何以此時此刻,竟會有如此強烈的感觸?不知不覺伸出手掌,狠狠的搧了自己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那少女聽見有人,大吃一驚,低聲道:「是誰?」語聲如擊玉罄,婉轉動聽,似乎再怎麼渾渾沌沌的腦袋,聽到這口音,也會豁然清朗。 凌逍遙道:「別害怕,我不是什麼惡人。」 那少女將信將疑,道:「聽你口音,似乎是外地人。」 凌逍遙道:「不錯,我是漢人。」 那少女低聲道:「你跟著我幹什麼?」一語方畢,緩緩步了出來。 凌逍遙一呆,心想:「我跟著妳幹什麼?我跟著妳幹什麼?」 那少女俏臉一沉,道:「閣下也是覬覦地圖之人麼?」 凌逍遙道:「什麼地圖?」 那少女心頭一寬,道:「你不是東瀛人,想來也不知地圖是什麼。」 凌逍遙正要相詢,忽見她按著胸口,輕輕的咳了一聲,只不過咳了一下,便讓她眉宇糾結,似乎極為難受。 凌逍遙道:「妳受傷了。讓我為妳治一治吧!」 那少女向後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我和你不過萍水相逢,豈能有肌膚之親?我勸你速速離開,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 凌逍遙道:「妳當我是輕薄兒麼?」 那少女又退後一步,道:「要不是另有所圖,幹麼無故獻殷勤?」 凌逍遙道:「所謂江湖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在所不惜。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只不過想略效綿力,讓姑娘不致受人欺辱。」 那少女將信將疑,道:「我要如何才信了你?」 凌逍遙見她滿懷敵意,戒心甚重,輕輕的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瓶雙龍血膽丸,擱在那少女跟前,道:「這是治傷靈藥,服用兩顆,傷勢便能儘速好轉。妳別疑心是毒藥,我要取妳性命,易如反掌,何必以藥物害人?」 那少女聽他口出狂言,微微有氣,道:「我孤身行走東瀛數載,除了芥川家的隱身人,至今還從未遇過對手。你只不過是中原來的一介蠻夷,憑甚麼跟我這般說話?乘早劃下道兒吧!」說著抽出武士刀,呼的一聲往他肩頭劈去。 凌逍遙叫道:「說打便打!我可是好心幫妳。」雙手籠袖,渾若無事,輕飄飄的避開了攻擊。 那少女見他在刀光縫隙中趨避自如,好似隨手一揮,隨興走步,無論再怎麼凌厲狠辣的攻勢,也會被他輕描淡寫的化解開來。不由得惱怒之中,又參入數分驚奇。 凌逍遙見她下了重手,忍不住替自己叫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少女如何懂得這句中國諺語?還道他單刀直入的罵自己是狗,自忖從來就沒人敢當面辱及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氣,出刀愈來愈快。凌逍遙始終雙手籠袖,飄忽來去,若此時有旁人觀睹,可要被形容為「神出鬼沒」了。那少女鬥至此際,粉汗婆娑,卻連他一片影子也沾不上。 忽然間,那少女臉上陡然現出厭惡之情,好似遇上一件生平最忌憚之事,乘勢收刀,飛身躍後數丈,戟指著凌逍遙,齒縫間抖顫著吐出幾個字:「你……你……是隱……隱……」說著一步步退後,突然轉身入內。 凌逍遙追了過去,唯見那少女一片衣角隱沒在長廊的轉角。那瓶雙龍血膽丸,仍是孤伶伶的擱在檜木製的地板上。 凌逍遙俯身拾起藥瓶,心想:「她適才想說什麼?」茫然回到客店,林萍珊和墨貍圍了上來,詢問議論一番。但見天色向晚,歸鴉聲喧,於是便決定在店內下榻,一早繼續未完的旅程。
店夥滑開紙糊的趟門,躬身請墨凌二人入內。才一進房,便覺房中撲鼻沈香,那客房更是佈置得美侖美奐,竹鋪的地板鑲著深紅繡紋的邊,左首邊一張黑漆描金的矮几上放著一只景泰藍花瓶,瓶中插著三枝開得正盛的染井吉野櫻花枝,右首邊矗立著一面櫸木四片屏風,雕著一幅鴛鴦戲水的圖案,屋中的黑檀木製茶几上擱著一套青瓷茶具和白玉香爐,一縷碧螺煙從香爐頂上雕著的鳳喙中裊裊吐出。正對面雪白的牆上掛著一幅字畫,筆致波磔森森,墨香甚濃,是一幅龍飛鳳舞的草書。二人遊目四顧,只覺觸目新鮮,嘖嘖稱奇。 那店夥說了幾句話,便躬身退了出去。墨貍笑道:「你瞧這兒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雖談不上富麗堂皇,卻令人感到心凝形釋,似乎再疲憊的身軀也會得到紓解。」 凌逍遙道:「真希望有一天能將爹爹媽媽、哥哥姊姊都接來這兒,他們一定會喜歡東瀛房屋的擺設。」 墨貍笑道:「明日便要告別福江島了,早點睡吧,才有精神出發。」說著從壁櫥中取出兩張睡墊和棉被,鋪在地上,放了兩個枕頭。 凌逍遙微笑著應了一聲,調整行燈的燭火,又點起了一盞熒然小燈。回頭見墨貍已替自己鋪好的床褥,披面渾然呈現純淨的象牙白色。二人都已累了一天,於是雙雙鑽入了被窩,凌逍遙和墨貍說了片刻話,不知不覺便酣然入夢。 睡到中夜,忽聽紙門「剝啄」一聲輕響,二人立時驚醒,凌逍遙道:「是店家麼?」 隔了半晌,才聽見一個貓也似微的聲音道:「是我。」 凌逍遙聽這口音,情不自禁的脫口道:「是妳!在神社裡的那位姑娘!」披上外衣,走過去滑開趟門,讓那少女進房。 墨貍燃起行燈,讓室內恢復光亮,又打開香爐撥弄一下,心想:「這東瀛女子真古怪,三更半夜不睡,跑來男人房裡幹什麼?」 那少女在桌旁坐下,凌逍遙添上一杯熱茶,遞給那少女。那少女謝了一聲,望著杯中飄浮的一片嫩葉,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日間對公子無禮,實是誤會一場,還請你多加包涵。」說著跪在他身前,拜下為禮。 凌逍遙吃了一驚,道:「使不得。」那少女已一禮到地。 那少女又道:「小女子有眼無珠,誤以為公子是芥川家的隱身人。其實公子如此品行,怎會自甘墮落淪為他奴?」 墨貍用漢語道:「小七,想不到你追姑娘技術一流,肯讓人家三更半夜心甘情願送上門來。」說著扯出揶揄的一笑。 那少女雖不懂漢話,但見他笑得不懷好意,於是投了一記白眼。凌逍遙向墨貍伸了伸舌頭,又轉過來向那少女道:「妳夤夜前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援手?」 那少女頷下螓首,輕輕的道:「小女子叫作羽黑曇,家人都喚我小曇。說給你聽了,也不知你以後會不會一直記著。這一生中,我只親口對你告知姓名。」 凌逍遙見她秋波流轉,風姿楚楚,全身如受電流,勉強克制心神,道:「我姓凌名逍遙,家人都管我叫小七。這位是我朋友,姓墨名貍,綽號叫小貍子。」 羽黑曇道:「原來是凌逍遙大人和墨貍大人。」說著幽然嘆息,道:「既然知道兩位大名,那就是小曇的好朋友了。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件事懇請兩位仗義相助。」 忽聽門外一聲格格嬌笑,紙門滑開,一人施施然走了進來,正是林萍珊。林萍珊道:「我叫小朱兒,是小七和小貍子的好朋友,也就是妳的好朋友。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什麼困難,儘管宣口,我們必傾力相助。」 羽黑曇心頭一熱,道:「這就多謝了。」隔了片刻,才緩緩的道:「你們多半不知,在東瀛群島上,有兩個名門世族,一個是羽黑世家,一個是芥川世家。兩家都想要統一東瀛,因而勢不兩立。但芥川家是武藏派的隱身人,身負柳生流劍術與寶藏院流槍術。羽黑家只是尋常武夫,自是無法與之抗衡……」 墨貍插口道:「什麼是隱身人?」 羽黑曇道:「隱身人是東瀛國裡專事暗殺諜報之人,比起中原的刺客猶有過而無不及。他們巧善易容,輕功絕頂,精於火藥、飛鏢、毒術。他們無比神秘,形如鬼魅,飄忽無蹤,可以躲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竊取任何機密要事。」 林萍珊好奇心起,道:「就連咱們坐在這兒說話,他們也能聽得見麼?」 羽黑曇雙目炯炯,道:「妳只要記著,隱身人無所不在,他們來去無聲,我們是無法捉摸的。」 林萍珊不寒而慄,道:「現下這兒便有隱身人麼?」 羽黑曇道:「他們要在此竊聽也無妨,反正那物事在我手中,我誓死也不會讓芥川家奪得。」說到這裡,口中嬌喘不已。 凌逍遙連忙倒出兩顆雙龍血膽丸,餵她服下。道:「妳先歇一忽兒吧!」 羽黑曇道:「不,我要繼續說下去。」凌逍遙甚是擔心,卻知拗不過她,只好讓她繼續發言。 羽黑曇道:「我出身羽黑世家,畢生重任便是打倒芥川龍一郎。這芥川龍一郎有個外號叫『修羅天尊』,乃是武藏派隱身人的首腦、芥川家的支柱。只要他死了,芥川家群龍無首,勢必亂成一團。但芥川龍一郎有著通天徹地的本領,羽黑家勢力不復往昔,要打垮這魔鬼卻是談何容易?我自知要成大事絕不能終日在家坐以待旦,於是我孤身離家,行遍東瀛群島,至今共六年又五個月,目的就是為了一份江湖上炙手可熱的藏寶圖。」 「那藏寶圖的秘密分別藏在六本書冊中,我耗了六年時光,費盡心思將這六本書盜來。但光得到六本書,參不透其中關鍵,卻也是徒勞無功。我用盡所有方法,後來終於悟出書中的秘密。第一本書是中國傳來的『論語』,需用雨水浸泡,果然封皮上浮現一幅小圖,我趕緊將圖樣繪抄在羊皮上,第二本是『山海經』,我用了火燒,也是浮出一幅小圖。以此類推,第三、第四本分別需在午時的日光下和子時的月光下照耀方能顯現圖樣,第五、第六本則需用血水與艾草汁浸泡。我將所繪抄的六幅圖樣拼湊起來,正是一面完整的藏寶圖。」 墨貍詫然道:「為了一面地圖,妳竟執著如此?」 羽黑曇道:「那不是一張普通的地圖,它能帶著我尋得寶藏,有了這筆財富,我羽黑家便能向西方購買火器,就不怕芥川家的隱身人了。」 凌逍遙道:「這份地圖如此珍貴,想必會招來世人巧取豪奪,不擇手段,妳一介弱質女流,怎能在這狼涎虎視的環境下安存?」 羽黑曇幽幽的道:「為了整個羽黑家,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時常眼睜睜看著芥川龍一郎派遣隱身人來欺侮父母,每回都靠父親拚命抵抗才得以保衛家園。但父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知道當父親離開的時候,芥川家那些面目可憎的魔鬼,就會將羽黑家蠶食鯨吞。芥川宮奸岱那紈褲子弟,也會來玷污我羽黑家的婦女。只要我羽黑曇還在世,我絕不容許這一天的到來。」 凌逍遙道:「小曇小姐,妳要我們如何幫妳?」 羽黑曇道:「今日你在客店也瞧見那批武人是如何厚顏無恥了,我只怕我到不了藏寶地點,就死在一群覬覦藏寶圖的江湖武人手中。唉,我一己死不足惜,羽黑家可就沒東山再起的希望了。」 凌逍遙道:「妳要我們保護妳去取寶藏麼?」 羽黑曇點了點頭,道:「今日我見到公子的身手,我知道這時候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你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幫助我麼?」 凌逍遙見她眼中充滿哀懇渴盼之色,忍不住心頭一動,點了個頭,溫言道:「不只我一人,我們三個都願意幫妳。」 羽黑曇心下感激,道:「三位如此大仁大義,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們才好。」恭恭敬敬的低頭為禮。 林萍珊就在她身旁,不等她拜倒,立時將她攙了起來。羽黑曇乃是東瀛名門世族中的金枝玉葉、羽黑暘澄的掌上明珠,平日頤指氣使,都是旁人給她磕首行禮,哪有自己向人跪拜?她兩度行禮,足見其真心誠意了。 凌逍遙道:「那寶藏地點在哪?」 羽黑曇道:「那寶藏地點,便在……」說著將櫻口湊近凌逍遙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凌逍遙點了個頭,道:「趕明兒咱們便出發吧!」 林萍珊親熱的拉著她手,笑道:「小曇妹子,今日就委屈妳跟我共宿一榻了。不過妳放心,我睡覺既不會打呼,也不會磨牙。妳儘管安睡到天明。」 羽黑曇微笑道:「姊姊說笑了。」和林萍珊並肩出了內室。 墨貍待二人回房,便迫不及待拉著凌逍遙的手,皺眉道:「小七,你當真要捲入這是非之爭?」 凌逍遙道:「小貍子,助人為快樂之本,是我做人根本原則。」 墨貍語重心長的道:「你總是這般令人傷腦筋。唉,我只希望能夠平平靜靜的度日子,不必捲入兩家間的明爭暗鬥。咱們遠離中原,風塵僕僕的遠航來此,不正是為了追求與世無爭的日子麼?」 凌逍遙道:「話說的沒錯。但是要我當作這一切都沒發生,繼續馳騁東瀛,逍遙快活,我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心。」 墨貍嘆道:「也許真是命中注定也說不定。小七啊小七,有時候真不知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還是煞星。」 凌逍遙笑道:「我這麼討人喜歡,當然是貴人啦!」 墨貍瞪眼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知不知道害臊啊?」 凌逍遙捏了臉皮一把,道:「觸手估計,這臉皮足足有一寸之厚了。」 墨貍哈哈一笑,笑容甫歇,道:「小七,你可要小心在意,我總覺得這次尋寶藏的行動似乎波折重重,那羽黑曇啊,我瞧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凌逍遙道:「你未免太多心了吧!」 墨貍道:「希望如此。先睡吧!」熄了行燈,躺回床上。 凌逍遙從被窩中偷覷了他一眼,目光充滿頑皮憨喜的笑意。墨貍報以一笑,心想:「我究竟該不該帶小七回到中原?那兒才是小七真正的家啊!難道我能隱瞞他一輩子麼?」每晚睡前,他都摸著良心,反覆的問著自己。 次日清早,店夥進來奉上早點。東瀛人最傳統的早點通常是烤魚、一碟醬菜、味增湯配上白飯。飯畢,凌逍遙和墨貍便先到市集採購乾糧物事,另外再備了一乘駿馬要給羽黑曇代步。回到客店時,二女也已起床梳洗完畢。四人便即啟程,向東北首進發。
羽黑曇笑道:「那是當地廟會祭典的花火大會。珊姊姊,妳若喜歡,咱們這就過去瞧瞧吧!」 林萍珊附掌叫好,羽黑曇主動握住她手,喜孜孜的走了過去。墨貍和凌逍遙相視一笑,墨貍道:「小七,咱們買幾罈美酒,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吧!」 凌逍遙雙目一亮,道:「甚好。」當下找了一間酒肆。 那店家見是外地人,便熱情推薦本店招牌櫻花釀,說道不飲一碗櫻花釀,枉自來此走一遭。二人見他口沫橫飛的推薦,不便拂其美意,於是一口氣買了三大罈。坐在一株老榕樹下,對著滿天的奼紫嫣紅與和樂融融的人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興開懷暢飲。 林萍珊忽然蹦蹦跳跳奔了過來,向樹下二人招手,笑道:「喂,你們兩個傻蛋這時候還喝什麼酒?快過來跟我們一起放煙花啊!」 墨貍高聲道:「那是妳們女孩家的玩意兒,沒瞧見我和小七正喝得興發麼?自個兒去吧,玩得開心點哪!」 林萍珊朝他辦了個鬼臉,道:「你自己不去,到時候我一定讓你後悔。」說著一溜煙去得遠了。 墨貍溫顏一笑,仰身躺在柔軟的泥土上,將手臂枕在腦後,從枝柯縫隙中觀望著深沈沈的夜幕,說道:「小七,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對任何人說起。」 凌逍遙妙目一轉,道:「要是我不小心說溜了嘴呢?」 墨貍定睛凝視他片刻,道:「你若說溜了嘴,我便要你吃不玩兜著走。」 凌逍遙哈哈一笑,道:「這就叫兄弟鬩牆麼?真不知你拿什麼法子整治我。」 墨貍笑道:「只要你一日不離開我,我總有法子讓你叫苦連天。」說著嘆了口氣,滿臉通紅,忸忸怩怩的道:「我告訴你了,我喜歡的姑娘……是袁彤。」 凌逍遙一驚跳起,險些絆倒,指著他鼻子道:「你……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 墨貍翻身而坐,道:「你沒聽錯,就是袁彤。」 凌逍遙驚得張口結舌,突然回過神來,失聲叫道:「你喜歡……袁……袁……」下半截話尚未脫口,隨即就被墨貍按住了嘴巴,壓倒在地。 墨貍低聲罵道:「小聲點,你想鬧得眾所皆知麼?」 凌逍遙睜大了雙目,點了個頭,忍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你鍾情的姑娘,竟然是袁……袁彤。」此時由自己親口說來,仍是滿腹不信。 墨貍道:「青菜蘿蔔,人各所愛。我只知道我這輩子是注定忘不了她了。哈哈,是不是很莫名其妙?但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的腦海會無時無刻閃過一個人的影子,她陪在你身邊時,你感覺到四周充滿了鳥語花香,她的每一句話,都與你的喜怒哀樂息息相關,讓你想要義無反顧的包容她、守護她,只要她過得好,你這一生就算魔劫重重,也能感到平安喜樂……」 凌逍遙聽得出神,突然內心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悵惘,好似在過去數不清的日子裡,也是有個人值得自己奮不顧身的為她付出;為她死也好,為她陷入萬劫不復也罷,只知道自己心甘情願,恨不得為她犧牲更多…… 墨貍又道:「過去我一度以為愛一個人是甜蜜的,但此刻我才知道它是五味交陳,有讓你欲哭無淚的酸楚,也有讓你肝腸寸斷的傷痛。可是當我經歷了諸事滄桑,才懂得愛情的珍貴,更明白自己為了命中注定的她,可以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切。」 凌逍遙見他這瞬間宛似變成另一個人,怔然道:「你今日說了這些話,想必在心中隱忍很久了吧!袁姊姊知道麼?」 墨貍搖頭道:「我怎敢讓她知道?再說她又怎瞧得上我這鄉下俗子?她一生鍾情的,是她已往生的大哥。她對意中人念念不忘,正如我對她的思念一般,天長地久,至死不渝。」 凌逍遙見他執著如此,真不知該從何勸起,嘆了口氣,道:「小貍子,我媽曾經教過我一句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墨貍道:「但是我這一生便注定為她而燃燒。不,不,火燃燒過後就只剩下灰燼,我要把它變成一顆種子,埋在我內心深處,讓它發芽滋長,亙古長存。」 凌逍遙道:「我勸不動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墨貍道:「這是一種永遠好不起來的疾病、無法癒合的傷口。但唯有感覺到痛,我才能徹底體悟她的快樂與憂傷,好似只有持續不斷的想著她,我才覺得自己是個有生命的個體、有價值的人!」 凌逍遙從不知他有這深情感性的一面,不由得迷惘,喃喃的道:「我該慶幸自己沒得到這種病麼?」 墨貍用那彷彿會洞悉人心的目審視著他,道:「別光我一人唱獨角戲,也說些你的事吧!」 凌逍遙茫然道:「我該說什麼?」 墨貍語重心長的道:「有,你一定有什麼想說的。」神色間頗含深意。 凌逍遙皺眉凝思,過了半晌,才道:「我時常夢見山上的日出和海邊的星星,夢見我不斷努力的尋找,尋找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夢中似有一個人等著我去守候,那感覺是如此逼真,牽動著我的思緒,讓我有股想哭的衝動。但是當我一覺醒來,什麼都抓不住,身邊仍是冷冷清清,什麼也不存在。」 墨貍道:「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 凌逍遙搖首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很空,好似怎麼也填不滿;有時候我腦海裡依稀浮現一個人,但我卻看不清她的臉。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墨貍抓著他手,衝口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你……」 凌逍遙見他突然激動莫名,微微一愕,道:「小貍子,你怎麼了?」 墨貍垂頭喪氣,道:「沒什麼,是我失態了。」 凌逍遙一笑置之,舉起酒罈,咕嘟嘟喝了幾口。便在此時,忽聽西北方傳來一陣陣尖鳴,似梟非梟,似鴉非鴉,聲音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雄渾。二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目光讀出新鮮與好奇。 墨貍道:「瞧瞧去。」攜著凌逍遙的手,循聲而去。 但聞鳥鳴聲不絕,比一般鵰鷹還要洪亮百倍。二人出了鬧鎮,走進一個山谷,鳥鳴已在左近。二人放輕腳步,悄悄撥開樹叢一張,不由得大為驚詫。 眼前赫然是隻碩大無朋的猛禽,鵰不似鵰,鴆不似鴆,是一種生平從所未見的大鳥。那鳥身形龐大,比凌墨二人略高,形貌奇特之極,尖喙彎曲,爪子如劍如戟,雙目湛湛有神,頂著血也似紅的大肉瘤,羽翼深灰而豐,最奇的是牠有三隻眼,若不是親眼所見,當真教人難以置信了。世上鳥禽千類萬種,無奇不有,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拙雄渾的猛禽。 那大鳥信步來回,顧盼自雄,爪下踩著數條毒蛇的屍體,不時仰首望月,發出一聲聲石破天驚的啼鳴,別有一番威武氣概。 忽聽那大鳥發出一聲破鈸也似的尖唳,草叢中簇簇聲響,夾雜著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凌逍遙和墨貍伏低身子,均屏息不動。只見長草分開,一條黑白交參的大蟒蛇蜿蜒游來,蟒蛇頭呈三角,頂著一個血肉糢糊的圓球。東瀛蛇蟲甚少,這毒蟒如此異狀,真是天下罕見。二人不意這蟒禽雙奇都同時出現在眼前,可真是大開眼界,連連稱奇。 (紅樓夢:引子) (圖片取自網路,如有侵權告知即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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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