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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大寶藏》
2008/09/06 09:04:44瀏覽835|回應3|推薦110

第四十三章 《大寶藏》

這年東瀛的冬季稍早回緩,不到陽春三月,結冰的湖泊河流就開始融化。正時乍暖還寒,嫩綠的春草掙扎著從雪地中探出頭來,在溫煦和暖的陽光下舒展莖芽,愜意欣賞著這褪去銀絮披衣的嶄新天地。偶爾穹蒼出其不意飄起了短暫的紛紛雪雨,天候竟也不安分的鬧起脾氣。這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處處暗香疏影,落英繽紛。往往薰風徐來,送來遍野的櫻花香氣,不似牡丹濃郁,不如玫瑰多情,也沒有野百合的高貴與矜持,那是一種心曠神怡的氣息,讓人有種投身送入櫻花懷抱的衝動。

便在過去數月間,凌逍遙三人已熟習了東瀛的當地語言,穿著東瀛服飾,騎著白馬到處流浪,與世無爭的過著平安喜樂的日子。凌逍遙時常取笑林萍珊穿起和服的樣子,墨貍就沒好氣的送上一記白眼,口若懸河的替林萍珊叫屈,於是兩個難兄難弟就十分孩子氣的抬槓起來。林萍珊瞧得興發,也跟著參上一腳。在東瀛浪跡天涯的日子裡,無一刻都充滿蓬勃朝氣。

凌逍遙始終記不起在中原發生的憂患屈辱之事,當然墨貍和林萍珊也不會主動提及,每當凌逍遙談起過去之事,二人就怕他會突然想起一切,於是都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將凌逍遙的心思引至別處。

這東瀛是屬於凌逍遙另一片嶄新的遼闊天空,種種不勝唏噓之事已隨著過去的凌逍遙消逝在大海的彼端,永遠沈寂。

這時的東瀛是一片尚未開發完全的淨土,隨著「歸化人」的遷徙,才漸漸蓬勃發展。也因如此,東瀛居民十分仰慕中土的外來人士,看出凌逍遙三人是來自心目中嚮往的神州,於是都投其所好,殷勤款待。凌逍遙三人便在當地盤桓數日,教授漢語漢字,傳授許多中國的知識與生活技術。

凌逍遙特別喜愛親近小孩子,因此時常做紙鳶,摺紙鶴送給每一個孩童,與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等孩子們玩得累了,便一群人坐在大院子中,用半生不熟的東瀛言語講述中國許多民間故事給他們聽。

三人結伴同行,萍蹤浪跡,立志走遍東瀛群島,在一地往往不待超過七日。東瀛疆域雖不如中國廣大,色彩也不如中國豐富,但此地沒有中原武林的爾虞我詐,沒有人與人間的勾心鬥角。三人都已厭倦了恩仇殺戮,如今反璞歸真,從平淡的生活中體悟到人生真正的快樂。

又是一個仲夏的午後。凌逍遙三人穿梭在福江島一處小鎮的市集上。墨貍笑道:「這兒什麼都有,就是少了小七的冰糖葫蘆。」

凌逍遙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冰糖葫蘆?」

墨貍笑道:「你發夢時親口告訴我的。」

凌逍遙笑道:「胡說,根本沒這回事。」

墨貍笑道:「看你遊目四顧,除了找冰糖葫蘆,還有什麼令你怦然心動呢?」

凌逍遙微笑道:「一個人若能敞開心胸,然則世上任何一件平凡的物事都能怦然心動。」

墨貍怔然道:「自從你來到這裡,倒是開朗了不少。」

凌逍遙愕然道:「我從以前就十分開朗了,不是麼?」

墨貍這才知道說溜了口,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接話,感到背後傳來林萍珊一記凶悍的殺氣,不禁全身猛打哆嗦。凌逍遙奇道:「小貍子,天氣很凍麼?不然你幹麼發抖?」

墨貍乾笑道:「方才吹來一道冷風,你不覺得麼?」

凌逍遙搔首道:「是麼?」到一間客店找了個座頭,叫了三碗麵條,對付著飢餓。那麵條是用蕎麥粉製成,鋪著少許的柴魚與豆芽,別有一番異族風味。

飯未畢,忽見一名東瀛少女施施然進了客堂,向四周環視一陣,手中武士刀輕輕擱在案上,就坐在凌逍遙那桌的正對面。

凌逍遙目光不經意向那少女一瞥。

只見那少女身著淡絳色絲質袍服,背後揹著一個枕頭般的紅色大布結,臉上薄施脂粉,上唇塗成嫣紅色,下唇卻只蜻蜓點水般印著一點紅,頭髮梳成圓髻,膚光勝雪,蛾眉杏眼,鸛骨略高,鼻挺而口小,容光嬌艷無雙。最奇的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尊貴氣息,若在中原,那是一種只有王孫貴族才與生俱來的貴氣,此刻雖非身在富麗堂皇的殿堂,但那少女的出現,卻教人不由得屏息凝神,不敢過份逼視。

凌逍遙心想:「想不到這小鎮上也有如此絕色。」

那少女方才坐定,凌逍遙等人便覺得四周氣氛變得極其詭異,就像一種從暗處緊逼而來的殺氣,從四面八方吞噬著整座客堂,若說氣氛足以殺人,那現下整座小鎮都再無生還者了。

那少女似乎未發覺異狀,舉起茶杯,輕啜一口,突然嬌軀一晃,隨即伏倒在桌上。林萍珊吃了一驚,凌逍遙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別嚷,她是假裝的。」

林萍珊正要相詢,但見墨貍神色如常,心頭一寬,側目注視著那少女的動靜。

那少女一伏倒,忽然客堂中躍出十來名武人,各挺武士刀,向那少女迅速掩進。其中一名武人嘶啞著聲聲道:「地圖終究是落入我們手中了。」語氣有說不出的暢快。

另一人接口道:「先將這小妞一刀殺了,免得迷藥藥效一過,讓這小妞醒轉過來,那可不易對付。」說著舉起武士刀向那少女背心劈去。

忽然之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乎是那少女縱身躍起,拔出武士刀,割斷了近前武人的咽喉。眾武人大吃一驚,道:「宰了她。」「原來她根本沒中毒。」「地圖就在眼前了,大家加把勁啊!」

那少女一語不發,只是揮舞著武士刀,獨力與十來個武人周旋。凌逍遙見她出刀總顯得精力衰竭,腳步更是虛浮,才知她先前便已受了傷,怕對付不了眾多敵人,才會假裝昏迷,以求乘隙制敵。

眾武人道:「識相的快將地圖交了出來,我們這就饒妳一命。」「那地圖並不是屬於妳一人的,霸佔這麼久,也該轉手讓人了吧?」「地圖妳看也看熟了,摸也摸透了,留在身上也是無用,幹麼不乾脆交了出來?」

那少女充耳不聞,手中武士刀舞得更狠了。眾武人哈哈一笑,道:「妳已逃不過我們手掌心了,犯不著如此拚命。」

只聽「噹啷」一聲,那少女武士刀被人擊落,硬生生被逼至牆角。便在此時,忽然間三條人影躍入場中,一個揮棒,一個使劍,一個舞著峨嵋刺,眾武人尚且不及反應,便一個個動彈不得。

眾武人張口結舌,臉上盡是詫異驚愕之色,想要揮刀,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他們怎知自己被點了穴道?還道是撞了邪,但光天化日之下,若說活生生撞了邪可真是不可思議了。

那少女向凌逍遙三人橫了一眼,眼神由怔忡轉為寬慰,匆匆拾起武士刀,頭也不回出了客堂。

凌逍遙怔然瞅著那少女背影,在曇花一現的烙印間,腦海中似乎回想起什麼,那少女楚楚可憐的神態、幽怨惹憐的雙睛,無不是那麼動人心弦,那麼熟稔可親。好似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一個未知的過往,有個人也是這般闖入他的心房,共享他所有的喜怒哀樂。然而他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所剩下的,只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個藏有無數秘密的模糊影子……

墨貍道:「小七,你發什麼怔?」

凌逍遙道:「我瞧瞧去。」

墨貍道:「瞧什麼?」

凌逍遙不答,展開輕功直追而去。那少女武功雖不甚強,但腳力卻是極快,直追到一座奉祀「文藝女神」弁財天的神社外,方見她穿過鳥居,也不先去手水舍淨手漱口,匆匆入了主殿。

凌逍遙也尾隨而入,挨至大樹旁。過了半晌,才聽得裡頭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凌逍遙不由得心頭一動,這聲嘆息似有千般愁怨,萬種悲苦。

凌逍遙聽著聽著,不由得痴了,一時間也不知為了什麼,竟想將她擁入懷中,大親芳澤,溫聲軟語的慰問一番。但他從來就不是個輕浮浪子,何以此時此刻,竟會有如此強烈的感觸?不知不覺伸出手掌,狠狠的搧了自己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那少女聽見有人,大吃一驚,低聲道:「是誰?」語聲如擊玉罄,婉轉動聽,似乎再怎麼渾渾沌沌的腦袋,聽到這口音,也會豁然清朗。

凌逍遙道:「別害怕,我不是什麼惡人。」

那少女將信將疑,道:「聽你口音,似乎是外地人。」

凌逍遙道:「不錯,我是漢人。」

那少女低聲道:「你跟著我幹什麼?」一語方畢,緩緩步了出來。

凌逍遙一呆,心想:「我跟著妳幹什麼?我跟著妳幹什麼?」

那少女俏臉一沉,道:「閣下也是覬覦地圖之人麼?」

凌逍遙道:「什麼地圖?」

那少女心頭一寬,道:「你不是東瀛人,想來也不知地圖是什麼。」

凌逍遙正要相詢,忽見她按著胸口,輕輕的咳了一聲,只不過咳了一下,便讓她眉宇糾結,似乎極為難受。

凌逍遙道:「妳受傷了。讓我為妳治一治吧!」

那少女向後退了一步,冷冷的道:「我和你不過萍水相逢,豈能有肌膚之親?我勸你速速離開,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

凌逍遙道:「妳當我是輕薄兒麼?」

那少女又退後一步,道:「要不是另有所圖,幹麼無故獻殷勤?」

凌逍遙道:「所謂江湖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在所不惜。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只不過想略效綿力,讓姑娘不致受人欺辱。」

那少女將信將疑,道:「我要如何才信了你?」

凌逍遙見她滿懷敵意,戒心甚重,輕輕的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瓶雙龍血膽丸,擱在那少女跟前,道:「這是治傷靈藥,服用兩顆,傷勢便能儘速好轉。妳別疑心是毒藥,我要取妳性命,易如反掌,何必以藥物害人?」

那少女聽他口出狂言,微微有氣,道:「我孤身行走東瀛數載,除了芥川家的隱身人,至今還從未遇過對手。你只不過是中原來的一介蠻夷,憑甚麼跟我這般說話?乘早劃下道兒吧!」說著抽出武士刀,呼的一聲往他肩頭劈去。

凌逍遙叫道:「說打便打!我可是好心幫妳。」雙手籠袖,渾若無事,輕飄飄的避開了攻擊。

那少女見他在刀光縫隙中趨避自如,好似隨手一揮,隨興走步,無論再怎麼凌厲狠辣的攻勢,也會被他輕描淡寫的化解開來。不由得惱怒之中,又參入數分驚奇。

凌逍遙見她下了重手,忍不住替自己叫屈:「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少女如何懂得這句中國諺語?還道他單刀直入的罵自己是狗,自忖從來就沒人敢當面辱及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氣,出刀愈來愈快。凌逍遙始終雙手籠袖,飄忽來去,若此時有旁人觀睹,可要被形容為「神出鬼沒」了。那少女鬥至此際,粉汗婆娑,卻連他一片影子也沾不上。

忽然間,那少女臉上陡然現出厭惡之情,好似遇上一件生平最忌憚之事,乘勢收刀,飛身躍後數丈,戟指著凌逍遙,齒縫間抖顫著吐出幾個字:「你……你……是隱……隱……」說著一步步退後,突然轉身入內。

凌逍遙追了過去,唯見那少女一片衣角隱沒在長廊的轉角。那瓶雙龍血膽丸,仍是孤伶伶的擱在檜木製的地板上。

凌逍遙俯身拾起藥瓶,心想:「她適才想說什麼?」茫然回到客店,林萍珊和墨貍圍了上來,詢問議論一番。但見天色向晚,歸鴉聲喧,於是便決定在店內下榻,一早繼續未完的旅程。


那東瀛的室內佈置和中國大相逕庭,店夥領著三人穿過迴廊,經過三個天井,來到一排客房外。墨貍和凌逍遙如常共宿一房,林萍珊則睡在他們隔壁。

店夥滑開紙糊的趟門,躬身請墨凌二人入內。才一進房,便覺房中撲鼻沈香,那客房更是佈置得美侖美奐,竹鋪的地板鑲著深紅繡紋的邊,左首邊一張黑漆描金的矮几上放著一只景泰藍花瓶,瓶中插著三枝開得正盛的染井吉野櫻花枝,右首邊矗立著一面櫸木四片屏風,雕著一幅鴛鴦戲水的圖案,屋中的黑檀木製茶几上擱著一套青瓷茶具和白玉香爐,一縷碧螺煙從香爐頂上雕著的鳳喙中裊裊吐出。正對面雪白的牆上掛著一幅字畫,筆致波磔森森,墨香甚濃,是一幅龍飛鳳舞的草書。二人遊目四顧,只覺觸目新鮮,嘖嘖稱奇。

那店夥說了幾句話,便躬身退了出去。墨貍笑道:「你瞧這兒窗明几淨,纖塵不染,雖談不上富麗堂皇,卻令人感到心凝形釋,似乎再疲憊的身軀也會得到紓解。」

凌逍遙道:「真希望有一天能將爹爹媽媽、哥哥姊姊都接來這兒,他們一定會喜歡東瀛房屋的擺設。」

墨貍笑道:「明日便要告別福江島了,早點睡吧,才有精神出發。」說著從壁櫥中取出兩張睡墊和棉被,鋪在地上,放了兩個枕頭。

凌逍遙微笑著應了一聲,調整行燈的燭火,又點起了一盞熒然小燈。回頭見墨貍已替自己鋪好的床褥,披面渾然呈現純淨的象牙白色。二人都已累了一天,於是雙雙鑽入了被窩,凌逍遙和墨貍說了片刻話,不知不覺便酣然入夢。

睡到中夜,忽聽紙門「剝啄」一聲輕響,二人立時驚醒,凌逍遙道:「是店家麼?」

隔了半晌,才聽見一個貓也似微的聲音道:「是我。」

凌逍遙聽這口音,情不自禁的脫口道:「是妳!在神社裡的那位姑娘!」披上外衣,走過去滑開趟門,讓那少女進房。

墨貍燃起行燈,讓室內恢復光亮,又打開香爐撥弄一下,心想:「這東瀛女子真古怪,三更半夜不睡,跑來男人房裡幹什麼?」

那少女在桌旁坐下,凌逍遙添上一杯熱茶,遞給那少女。那少女謝了一聲,望著杯中飄浮的一片嫩葉,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日間對公子無禮,實是誤會一場,還請你多加包涵。」說著跪在他身前,拜下為禮。

凌逍遙吃了一驚,道:「使不得。」那少女已一禮到地。

那少女又道:「小女子有眼無珠,誤以為公子是芥川家的隱身人。其實公子如此品行,怎會自甘墮落淪為他奴?」

墨貍用漢語道:「小七,想不到你追姑娘技術一流,肯讓人家三更半夜心甘情願送上門來。」說著扯出揶揄的一笑。

那少女雖不懂漢話,但見他笑得不懷好意,於是投了一記白眼。凌逍遙向墨貍伸了伸舌頭,又轉過來向那少女道:「妳夤夜前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援手?」

那少女頷下螓首,輕輕的道:「小女子叫作羽黑曇,家人都喚我小曇。說給你聽了,也不知你以後會不會一直記著。這一生中,我只親口對你告知姓名。」

凌逍遙見她秋波流轉,風姿楚楚,全身如受電流,勉強克制心神,道:「我姓凌名逍遙,家人都管我叫小七。這位是我朋友,姓墨名貍,綽號叫小貍子。」

羽黑曇道:「原來是凌逍遙大人和墨貍大人。」說著幽然嘆息,道:「既然知道兩位大名,那就是小曇的好朋友了。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件事懇請兩位仗義相助。」

忽聽門外一聲格格嬌笑,紙門滑開,一人施施然走了進來,正是林萍珊。林萍珊道:「我叫小朱兒,是小七和小貍子的好朋友,也就是妳的好朋友。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什麼困難,儘管宣口,我們必傾力相助。」

羽黑曇心頭一熱,道:「這就多謝了。」隔了片刻,才緩緩的道:「你們多半不知,在東瀛群島上,有兩個名門世族,一個是羽黑世家,一個是芥川世家。兩家都想要統一東瀛,因而勢不兩立。但芥川家是武藏派的隱身人,身負柳生流劍術與寶藏院流槍術。羽黑家只是尋常武夫,自是無法與之抗衡……」

墨貍插口道:「什麼是隱身人?」

羽黑曇道:「隱身人是東瀛國裡專事暗殺諜報之人,比起中原的刺客猶有過而無不及。他們巧善易容,輕功絕頂,精於火藥、飛鏢、毒術。他們無比神秘,形如鬼魅,飄忽無蹤,可以躲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竊取任何機密要事。」

林萍珊好奇心起,道:「就連咱們坐在這兒說話,他們也能聽得見麼?」

羽黑曇雙目炯炯,道:「妳只要記著,隱身人無所不在,他們來去無聲,我們是無法捉摸的。」

林萍珊不寒而慄,道:「現下這兒便有隱身人麼?」

羽黑曇道:「他們要在此竊聽也無妨,反正那物事在我手中,我誓死也不會讓芥川家奪得。」說到這裡,口中嬌喘不已。

凌逍遙連忙倒出兩顆雙龍血膽丸,餵她服下。道:「妳先歇一忽兒吧!」

羽黑曇道:「不,我要繼續說下去。」凌逍遙甚是擔心,卻知拗不過她,只好讓她繼續發言。

羽黑曇道:「我出身羽黑世家,畢生重任便是打倒芥川龍一郎。這芥川龍一郎有個外號叫『修羅天尊』,乃是武藏派隱身人的首腦、芥川家的支柱。只要他死了,芥川家群龍無首,勢必亂成一團。但芥川龍一郎有著通天徹地的本領,羽黑家勢力不復往昔,要打垮這魔鬼卻是談何容易?我自知要成大事絕不能終日在家坐以待旦,於是我孤身離家,行遍東瀛群島,至今共六年又五個月,目的就是為了一份江湖上炙手可熱的藏寶圖。」

「那藏寶圖的秘密分別藏在六本書冊中,我耗了六年時光,費盡心思將這六本書盜來。但光得到六本書,參不透其中關鍵,卻也是徒勞無功。我用盡所有方法,後來終於悟出書中的秘密。第一本書是中國傳來的『論語』,需用雨水浸泡,果然封皮上浮現一幅小圖,我趕緊將圖樣繪抄在羊皮上,第二本是『山海經』,我用了火燒,也是浮出一幅小圖。以此類推,第三、第四本分別需在午時的日光下和子時的月光下照耀方能顯現圖樣,第五、第六本則需用血水與艾草汁浸泡。我將所繪抄的六幅圖樣拼湊起來,正是一面完整的藏寶圖。」

墨貍詫然道:「為了一面地圖,妳竟執著如此?」

羽黑曇道:「那不是一張普通的地圖,它能帶著我尋得寶藏,有了這筆財富,我羽黑家便能向西方購買火器,就不怕芥川家的隱身人了。」

凌逍遙道:「這份地圖如此珍貴,想必會招來世人巧取豪奪,不擇手段,妳一介弱質女流,怎能在這狼涎虎視的環境下安存?」

羽黑曇幽幽的道:「為了整個羽黑家,我已經別無選擇了。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時常眼睜睜看著芥川龍一郎派遣隱身人來欺侮父母,每回都靠父親拚命抵抗才得以保衛家園。但父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知道當父親離開的時候,芥川家那些面目可憎的魔鬼,就會將羽黑家蠶食鯨吞。芥川宮奸岱那紈褲子弟,也會來玷污我羽黑家的婦女。只要我羽黑曇還在世,我絕不容許這一天的到來。」

凌逍遙道:「小曇小姐,妳要我們如何幫妳?」

羽黑曇道:「今日你在客店也瞧見那批武人是如何厚顏無恥了,我只怕我到不了藏寶地點,就死在一群覬覦藏寶圖的江湖武人手中。唉,我一己死不足惜,羽黑家可就沒東山再起的希望了。」

凌逍遙道:「妳要我們保護妳去取寶藏麼?」

羽黑曇點了點頭,道:「今日我見到公子的身手,我知道這時候只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你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幫助我麼?」

凌逍遙見她眼中充滿哀懇渴盼之色,忍不住心頭一動,點了個頭,溫言道:「不只我一人,我們三個都願意幫妳。」

羽黑曇心下感激,道:「三位如此大仁大義,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們才好。」恭恭敬敬的低頭為禮。

林萍珊就在她身旁,不等她拜倒,立時將她攙了起來。羽黑曇乃是東瀛名門世族中的金枝玉葉、羽黑暘澄的掌上明珠,平日頤指氣使,都是旁人給她磕首行禮,哪有自己向人跪拜?她兩度行禮,足見其真心誠意了。

凌逍遙道:「那寶藏地點在哪?」

羽黑曇道:「那寶藏地點,便在……」說著將櫻口湊近凌逍遙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凌逍遙點了個頭,道:「趕明兒咱們便出發吧!」

林萍珊親熱的拉著她手,笑道:「小曇妹子,今日就委屈妳跟我共宿一榻了。不過妳放心,我睡覺既不會打呼,也不會磨牙。妳儘管安睡到天明。」

羽黑曇微笑道:「姊姊說笑了。」和林萍珊並肩出了內室。

墨貍待二人回房,便迫不及待拉著凌逍遙的手,皺眉道:「小七,你當真要捲入這是非之爭?」

凌逍遙道:「小貍子,助人為快樂之本,是我做人根本原則。」

墨貍語重心長的道:「你總是這般令人傷腦筋。唉,我只希望能夠平平靜靜的度日子,不必捲入兩家間的明爭暗鬥。咱們遠離中原,風塵僕僕的遠航來此,不正是為了追求與世無爭的日子麼?」

凌逍遙道:「話說的沒錯。但是要我當作這一切都沒發生,繼續馳騁東瀛,逍遙快活,我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心。」

墨貍嘆道:「也許真是命中注定也說不定。小七啊小七,有時候真不知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還是煞星。」

凌逍遙笑道:「我這麼討人喜歡,當然是貴人啦!」

墨貍瞪眼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知不知道害臊啊?」

凌逍遙捏了臉皮一把,道:「觸手估計,這臉皮足足有一寸之厚了。」

墨貍哈哈一笑,笑容甫歇,道:「小七,你可要小心在意,我總覺得這次尋寶藏的行動似乎波折重重,那羽黑曇啊,我瞧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凌逍遙道:「你未免太多心了吧!」

墨貍道:「希望如此。先睡吧!」熄了行燈,躺回床上。

凌逍遙從被窩中偷覷了他一眼,目光充滿頑皮憨喜的笑意。墨貍報以一笑,心想:「我究竟該不該帶小七回到中原?那兒才是小七真正的家啊!難道我能隱瞞他一輩子麼?」每晚睡前,他都摸著良心,反覆的問著自己。

次日清早,店夥進來奉上早點。東瀛人最傳統的早點通常是烤魚、一碟醬菜、味增湯配上白飯。飯畢,凌逍遙和墨貍便先到市集採購乾糧物事,另外再備了一乘駿馬要給羽黑曇代步。回到客店時,二女也已起床梳洗完畢。四人便即啟程,向東北首進發。


那寶藏藏匿地正是在福江島以東一座無人小島上。傍晚時入得一座大鎮,將坐騎繫在樹下,但見街上擺滿了五花八門的攤販,人們手持團扇,信步遊蕩,煞是熱鬧。小孩子們手提燈籠,足蹬草鞋,你追我跑,玩得興會淋漓。夜空中點綴著一朵朵煙花,五彩繽紛,端的是華麗繁複,奇幻無方。林萍珊拍手笑道:「小曇,這是什麼玩意兒?」

羽黑曇笑道:「那是當地廟會祭典的花火大會。珊姊姊,妳若喜歡,咱們這就過去瞧瞧吧!」

林萍珊附掌叫好,羽黑曇主動握住她手,喜孜孜的走了過去。墨貍和凌逍遙相視一笑,墨貍道:「小七,咱們買幾罈美酒,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吧!」

凌逍遙雙目一亮,道:「甚好。」當下找了一間酒肆。

那店家見是外地人,便熱情推薦本店招牌櫻花釀,說道不飲一碗櫻花釀,枉自來此走一遭。二人見他口沫橫飛的推薦,不便拂其美意,於是一口氣買了三大罈。坐在一株老榕樹下,對著滿天的奼紫嫣紅與和樂融融的人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興開懷暢飲。

林萍珊忽然蹦蹦跳跳奔了過來,向樹下二人招手,笑道:「喂,你們兩個傻蛋這時候還喝什麼酒?快過來跟我們一起放煙花啊!」

墨貍高聲道:「那是妳們女孩家的玩意兒,沒瞧見我和小七正喝得興發麼?自個兒去吧,玩得開心點哪!」

林萍珊朝他辦了個鬼臉,道:「你自己不去,到時候我一定讓你後悔。」說著一溜煙去得遠了。
凌逍遙見了這般光景,微笑道:「小貍子,我真是不懂,像小朱兒這麼好的姑娘,為何你便是不懂得把握?」

墨貍溫顏一笑,仰身躺在柔軟的泥土上,將手臂枕在腦後,從枝柯縫隙中觀望著深沈沈的夜幕,說道:「小七,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對任何人說起。」

凌逍遙妙目一轉,道:「要是我不小心說溜了嘴呢?」

墨貍定睛凝視他片刻,道:「你若說溜了嘴,我便要你吃不玩兜著走。」

凌逍遙哈哈一笑,道:「這就叫兄弟鬩牆麼?真不知你拿什麼法子整治我。」

墨貍笑道:「只要你一日不離開我,我總有法子讓你叫苦連天。」說著嘆了口氣,滿臉通紅,忸忸怩怩的道:「我告訴你了,我喜歡的姑娘……是袁彤。」

凌逍遙一驚跳起,險些絆倒,指著他鼻子道:「你……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

墨貍翻身而坐,道:「你沒聽錯,就是袁彤。」

凌逍遙驚得張口結舌,突然回過神來,失聲叫道:「你喜歡……袁……袁……」下半截話尚未脫口,隨即就被墨貍按住了嘴巴,壓倒在地。

墨貍低聲罵道:「小聲點,你想鬧得眾所皆知麼?」

凌逍遙睜大了雙目,點了個頭,忍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你鍾情的姑娘,竟然是袁……袁彤。」此時由自己親口說來,仍是滿腹不信。

墨貍道:「青菜蘿蔔,人各所愛。我只知道我這輩子是注定忘不了她了。哈哈,是不是很莫名其妙?但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的腦海會無時無刻閃過一個人的影子,她陪在你身邊時,你感覺到四周充滿了鳥語花香,她的每一句話,都與你的喜怒哀樂息息相關,讓你想要義無反顧的包容她、守護她,只要她過得好,你這一生就算魔劫重重,也能感到平安喜樂……」

凌逍遙聽得出神,突然內心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悵惘,好似在過去數不清的日子裡,也是有個人值得自己奮不顧身的為她付出;為她死也好,為她陷入萬劫不復也罷,只知道自己心甘情願,恨不得為她犧牲更多……

墨貍又道:「過去我一度以為愛一個人是甜蜜的,但此刻我才知道它是五味交陳,有讓你欲哭無淚的酸楚,也有讓你肝腸寸斷的傷痛。可是當我經歷了諸事滄桑,才懂得愛情的珍貴,更明白自己為了命中注定的她,可以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切。」

凌逍遙見他這瞬間宛似變成另一個人,怔然道:「你今日說了這些話,想必在心中隱忍很久了吧!袁姊姊知道麼?」

墨貍搖頭道:「我怎敢讓她知道?再說她又怎瞧得上我這鄉下俗子?她一生鍾情的,是她已往生的大哥。她對意中人念念不忘,正如我對她的思念一般,天長地久,至死不渝。」

凌逍遙見他執著如此,真不知該從何勸起,嘆了口氣,道:「小貍子,我媽曾經教過我一句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墨貍道:「但是我這一生便注定為她而燃燒。不,不,火燃燒過後就只剩下灰燼,我要把它變成一顆種子,埋在我內心深處,讓它發芽滋長,亙古長存。」

凌逍遙道:「我勸不動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墨貍道:「這是一種永遠好不起來的疾病、無法癒合的傷口。但唯有感覺到痛,我才能徹底體悟她的快樂與憂傷,好似只有持續不斷的想著她,我才覺得自己是個有生命的個體、有價值的人!」

凌逍遙從不知他有這深情感性的一面,不由得迷惘,喃喃的道:「我該慶幸自己沒得到這種病麼?」

墨貍用那彷彿會洞悉人心的目審視著他,道:「別光我一人唱獨角戲,也說些你的事吧!」

凌逍遙茫然道:「我該說什麼?」

墨貍語重心長的道:「有,你一定有什麼想說的。」神色間頗含深意。

凌逍遙皺眉凝思,過了半晌,才道:「我時常夢見山上的日出和海邊的星星,夢見我不斷努力的尋找,尋找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夢中似有一個人等著我去守候,那感覺是如此逼真,牽動著我的思緒,讓我有股想哭的衝動。但是當我一覺醒來,什麼都抓不住,身邊仍是冷冷清清,什麼也不存在。」

墨貍道:「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

凌逍遙搖首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很空,好似怎麼也填不滿;有時候我腦海裡依稀浮現一個人,但我卻看不清她的臉。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墨貍抓著他手,衝口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你……」

凌逍遙見他突然激動莫名,微微一愕,道:「小貍子,你怎麼了?」

墨貍垂頭喪氣,道:「沒什麼,是我失態了。」

凌逍遙一笑置之,舉起酒罈,咕嘟嘟喝了幾口。便在此時,忽聽西北方傳來一陣陣尖鳴,似梟非梟,似鴉非鴉,聲音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雄渾。二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目光讀出新鮮與好奇。

墨貍道:「瞧瞧去。」攜著凌逍遙的手,循聲而去。

但聞鳥鳴聲不絕,比一般鵰鷹還要洪亮百倍。二人出了鬧鎮,走進一個山谷,鳥鳴已在左近。二人放輕腳步,悄悄撥開樹叢一張,不由得大為驚詫。

眼前赫然是隻碩大無朋的猛禽,鵰不似鵰,鴆不似鴆,是一種生平從所未見的大鳥。那鳥身形龐大,比凌墨二人略高,形貌奇特之極,尖喙彎曲,爪子如劍如戟,雙目湛湛有神,頂著血也似紅的大肉瘤,羽翼深灰而豐,最奇的是牠有三隻眼,若不是親眼所見,當真教人難以置信了。世上鳥禽千類萬種,無奇不有,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拙雄渾的猛禽。

那大鳥信步來回,顧盼自雄,爪下踩著數條毒蛇的屍體,不時仰首望月,發出一聲聲石破天驚的啼鳴,別有一番威武氣概。

忽聽那大鳥發出一聲破鈸也似的尖唳,草叢中簇簇聲響,夾雜著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凌逍遙和墨貍伏低身子,均屏息不動。只見長草分開,一條黑白交參的大蟒蛇蜿蜒游來,蟒蛇頭呈三角,頂著一個血肉糢糊的圓球。東瀛蛇蟲甚少,這毒蟒如此異狀,真是天下罕見。二人不意這蟒禽雙奇都同時出現在眼前,可真是大開眼界,連連稱奇。

(紅樓夢:引子)

(圖片取自網路,如有侵權告知即刪)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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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半吊子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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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自在哦!
2008/09/28 12:29
真是的…難得的悠逸,卻又要找『事』做!!^^
不知是心好還是人太單純了~哎…


湖映~ 一盞忘塵茶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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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讚嘆哪!
2008/09/14 23:07
親愛的幽谷客,難以想像如此深厚功力的武俠小說是出自於一位大眼睛的青春美麗姑娘的手筆.讚嘆哪!謝謝您的來訪.湖映閱文雖不勤但難捨好文,總是以恭敬的心流漣格友創作天地.這回這長篇武俠傳奇小說,雖是落在後頭,但回讀小說的氣氛並不牽強,很容易進入情況,今天特地專程瀏覽您數篇創作,留下一些感謝足跡,請允許我慢慢回來咀嚼您小說天地....願平安!

老查居士新書4-明月依然在心底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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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安
2008/09/07 02:28

幽谷客吉祥

感謝您的分享

聽說有冷氣團到訪

多保重

祝福您順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