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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16 09:02:14瀏覽1318|回應7|推薦128 | |
第四十七章 《致命女人香》 正迷惘間,忽聽山大王朗聲道:「小夥子,我這就信你一次,從今以後,你必須寸步不離的留在我身邊,一直到你兄妹帶我尋得寶藏為止。」 凌逍遙心想:「若你得了寶藏,還不把我們殺了?」只聽他又道:「在這期間,你二人便是本寨的貴客,我們必以禮相待,絕不有絲毫怠慢。如何?」 凌逍遙心念甫動,道:「那麼這位漢人姑娘呢?」說著指著林萍珊。 山大王虎目含笑,道:「這中國女子既不能帶本王尋寶,留著她,自然別有用途。」說著賊忒嘻嘻的一笑。 凌逍遙氣往上衝,冷然道:「要我留在大王身邊也無妨,只不過若我見到同伴受辱,激動之下,將那半面地圖忘得一乾二淨,那對大王可是得不償失啊!」 山大王霍然站起,面目猙獰,目中兇光大露,惡狠狠瞪著凌逍遙。眾盜匪齊聲吼叫,一擁而上,圍在凌逍遙身旁。凌逍遙向眾人環視,但見眾匪個個身高體壯,如狼似虎,齜牙咧嘴的像是準備撲上來撕裂獵物一般。 凌逍遙一笑,淡然道:「山大王,你不是說以禮相待,卻派一群手下圍攻我,豈非出爾反爾?我們中原的男子,三歲也會打拳,五歲便會使劍。是英雄好漢的,怎不放膽到中原闖蕩?反而卻來為難兩個抱恙在身的弱女子,豈不教英雄眉蹙,豪傑齒冷?」 山大王冷然道:「你曉得自己在跟誰說話麼?本王橫行東瀛數十年,劫案上百,殺人逾千,無往不利,所向披靡。你說話最好放尊重些,否則本王勢必無所不用其極的逼你帶我尋寶,至於你義妹子嘛,我自有辦法讓她順從。」 凌逍遙冷笑道:「是麼?我倒不信你沒了這群對你唯命是從的屬下,還能維持你一貫的威風。憑你這三腳貓功夫,也只能在東瀛橫行無忌,要是到了中原,只怕尚未踏入江湖半步,便被鄉下一群拿著木劍騎著竹馬的小孩殺得措手不及,逃之夭夭了。」 山大王目光閃著殘酷冷血的光芒,陰森森的道:「你的意思是,要是本王失去了枉死城的銅牆鐵壁,失去了山寨兄弟的倚仗,便是一個不堪一擊的懦夫,連對付你這小兔崽子的力氣也沒有?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就劃下道兒來。本王今日要你輸得心服口服,跪在地上向我磕頭賠罪。」向圍著凌逍遙的眾匪喝道:「你們全都滾遠點,別讓這中國莽夫小覷了咱們。」 凌逍遙道:「要是我勝了,便換你向我磕頭,叫我三聲爺爺。」 山大王怒不可遏,拔出腰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冷然向凌逍遙凝視,繞著凌逍遙緩步行走。 凌逍遙心想:「你見我生得文弱,故意嚇唬我來著。哼,似你這種嗜血好殺、兇殘冷酷的盜匪我見得多了,可未必有什麼驚人藝業。」一瞥眼間,見到羽黑曇目不轉睛的凝視自己,心頭熱血翻騰,青光一閃,翻出竹棒,顧盼生威,陡然間豪氣萬丈,判若兩人。 山大王見他置身絕境,卻始終神色自若,毫無懼容,在那瞬間幾乎被他氣度折服。凌逍遙雙目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腳步,但見他腰刀時而左右虛晃,充滿了威脅挑釁之意。 突然間凌逍遙朗聲大笑,笑聲震耳欲聾,從廣場上遠遠的傳了出去,響遍整座曠野。眾匪內力粗淺,如何抵得住他響遏行雲的笑聲?登時不少人都暈了過去。山大王暗吃一驚,陡地一躍上前,揮刀斬向他腰際,左腕一翻,反手撲抓。 凌逍遙身法靈動,滴溜溜一轉,山大王這一手登時抓了個空。同時凌逍遙左足一點,踩在他腰刀上,雙手平伸,像走獨木般穩穩的立在刀片上,三指握住棒腰,將竹棒舞成圓圈,宛似戲耍一般。 山大王被他存心戲弄,怒吼一聲,左手翻出一柄短劍,向他雙腿劃去。凌逍遙雙足離刀,斜身一閃,倏地竹棒探前,戳向他肚臍。山大王腰刀一格,左手短劍乘勢撲上。 凌逍遙竹棒一絞,山大王險些握不住短劍,隨即青影一晃,竹棒倏忽間點到他足背。山大王忙不迭的避開前棒,腳下青影徘徊,後棒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了。正手忙腳亂間,凌逍遙轉瞬間竟變了招式,竹棒一挑,將腰刀挑得甩將上來。這下出其不意,後發制人,腰刀是山大王數十年得心應手的武器,不由自主的被竹棒黏住,只覺一股巨力直衝而上,竟把持不定,刀頭直翻上來,陰森森的刀鋒直劃向自己面門,連忙收腕沉勢,背脊卻已出了一把冷汗。 凌逍遙笑道:「怎麼自己砍自己啊?」不容他有喘息的餘裕,竹棒舞成一團青影,掃落他短劍。跟著五指一鬆,竹棒筆直的射向前去,搭在他刀頭之上,發掌力順勢向後牽引,便似以一條透明的細線牽控著竹棒,發動諸般奧妙絕倫的攻擊。 山大王吃了一驚,忙使勁將腰刀回扯,但腰刀似被竹棒黏住了一般,只能跟著棒勢而走。竹棒向東,腰刀便不能向西,無論山大王轉換多少攻擊,便是擺脫不了竹棒的黏纏。他滿臉脹成紫醬色,對方只不過發掌帶動竹棒,纏住了腰刀,便使自己喪失了武器。 到了這步田地,他已知道這中國青年武功實在深不可測,若非存心跟自己相耗,只怕不出幾回合,自己便命喪當場了。 突然間山大王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便在此時,他再也不要什麼寶藏,滿腔殺意,惡念陡生,口中噓溜溜吹了個口哨,圍在場外的眾匪登時挺刀攻上。 忽然間東北兩面濃煙蔽空,竟是城旁的兩片樹林都起火燃燒,這下當真非同小可,那兩片樹林佔地廣大,況且現下正吹東北風,若是火勢蔓延,勢必整個枉死城都陷入火海。 山大王大吃一驚,忙道:「救火,救火。」 眾匪抬頭見火勢衝天,不住有火箭隨風向廣場飛來,幾處易燃之地登時付之一炬。廣場上霎時亂成一團,打水的打水,滅火的滅火,你推我擠,有人被踩成肉泥,有人被火箭燒得焦黑,哀號聲喧,慘不勝睹。 凌逍遙見眾匪自亂陣腳,心想時機已熟,收起了玩鬧心態,竹棒舞得虎虎生風,封住山大王五處要穴。跟著右手按住他咽喉,身子順勢繞至他身後。眾匪見狀,一時都忘了救火,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凌逍遙喝道:「很好,都乖乖站著別動。」身隨聲走,來到二女座前,出棒挑開了綁縛,道:「快走。」 羽黑曇取出口中布團,道:「那你呢?」 凌逍遙道:「我擒住了強盜首領,他們不敢和我為難,快走,再不走火便要燒過來了!」 羽黑曇如何肯捨他而去?咬牙道:「要走一起走。」 凌逍遙心憂如焚,出棒點了她肩頭穴道,道:「小朱兒,快帶她走。」 林萍珊心想凌逍遙本領高強,必有脫身之策,道:「城外等你。」托住羽黑曇纖腰,轉身便往城門奔去。 凌逍遙一手提著山大王的身子,一手舞棒替二女開了一條通路,高聲喝道:「誰敢阻攔她們,我便在山大王天靈蓋戳一個透明窟窿!」說著凜然環視,果然有幾個挺刀準備攔路的匪徒裹足不前,眼睜睜瞧著二女邁向城門。 羽黑曇回頭瞧了一眼,人影綽綽,凌逍遙便似泥牛入海,影蹤全無。林萍珊攜著她出了城門,但見城下躺著不少屍體,赫然都是守城的哨兵。她大病未癒,奔不多時,便感脫力,貝齒咬著唇瓣,努力撐著身子。驀見眼前一人乘馬而來,身後跟著一匹白馬,馬上那人依稀便是墨貍。 墨貍一躍下馬,道:「沒事吧?」 林萍珊見他面貌焦黑,頭髮被燒得捲曲,忙道:「你怎麼弄成這樣?」 墨貍道:「別多說了,妳上馬先走吧!小七還在裡面,我要救他出來。」 林萍珊猛然回頭,只見兩片樹林陷入汪洋火海,枉死城座落在樹林間,兩股大火夾擊,黑暗中火光薰天,猶如白晝。 墨貍一顆心涼了半截,喃喃道:「小七,你怎麼還不出來?我錯了,我不該聽你的話。小七,小七……」 此時不少匪徒連滾帶爬的棄城而逃,身上都有火燒痕跡,有人一出城門便撲地而死,有人甚至全身著火,像脫韁野馬般衝了出來。忽聽窣窣聲響,兩片樹林抵不住火燒,向枉死城壓將下去。城裡本來哀號喧天,倏地劃然而止,除了風吹火燒之聲,再也別無聲息。 墨貍掛念凌逍遙,連忙奔了過去,卻見火光中一條人影蹣跚走出,披頭散髮,衣衫燒得千瘡百孔,頸上紅腫,水泡無數,臉蛋也被燻得焦黑。 墨貍大喜,道:「小七!」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凌逍遙嘴巴咳出黑煙,苦笑道:「你弄疼我了。」 墨貍一愕,只見他身上不少水泡,整個人弄得不成人樣,心中痛惜,道:「小七,你……你……」 原來凌逍遙眼見城內陷入汪洋火海,眾匪人獸奔鳥散,本欲甩開山大王獨自逃生,不料山大王眼見大勢已去,竟緊緊抱住凌逍遙身子,欲和他同歸於盡,凌逍遙運內力外崩,雖立時將山大王震出丈許。但在這十萬火急之際,豈容有一時半分的差遲? 便在同時,兩面著火樹林壓將下來,正好便在他身旁,他連忙提氣避開,身上卻已燒出不少水泡。樹林壓下勢夾勁風,將通往城門之路上的大火衝了開來,凌逍遙更不細思,立時湧身而入,幸喜城門離樹林稍遠,火勢不烈,方能全身而退。 凌逍遙淡然一笑,道:「只要她們沒事就好,小貍子,你幹得很好啊!燒死了作惡多端的強盜首領,替平安村無辜罹難的百姓報了大仇。」說到這裡,身子一晃,仰天便倒。 墨貍驚叫:「小七!」打橫著抱起他來,一躍上馬,向林萍珊道:「快騎上白馬,先離開此地。」說著一夾馬肚,青馬立時急奔而去。 兩匹馬愈奔愈遠,直到回頭再也不見火光時,已是黎明時分了。 四人來到一處小鎮,墨貍問明了當地醫館所在,立時將凌逍遙抱了過去。那醫生診了凌逍遙傷勢,道:「這位公子火傷甚是厲害,謹防火毒攻心。我開張散火解毒方子,吃兩帖藥試試。」言下之意,竟是殊無把握。 墨貍怔然瞧了凌逍遙一眼,喃喃道:「小七,都是我害了你。」無意識的接過藥方,向藥舖走去。林萍珊和羽黑曇則帶著凌逍遙找間客店歇腳。 墨貍抓好藥後,提著藥包在街上跺了一陣,想起凌逍遙傷勢,一顆心沈重無比,一路上盡是長吁短嘆。回到客店,吩咐店家將藥煎了,再回房照看凌逍遙。 他將紫色藥草取出,榨成汁倒了滿滿一碗,讓林曇二人服下。羽黑曇喝完藥後,跪坐在凌逍遙身旁,將濕布敷在凌逍遙水泡上,心中一股說不出的煎熬。 林萍珊道:「小貍子,是小七要你縱火焚林的麼?」 墨貍點了點頭。林萍珊訝然道:「他不要命了麼?這是多麼危險的舉動!」 墨貍斂容不語,想起凌逍遙在樹上對自己說的話:「等會兒我哄強盜們開門讓我進城,再巧言說服山大王,使他對我不存敵意。當我和山大王拖延時間,你一切都要準備就緒,接著我在激他和我比武,他一心惦著寶藏,定不會強行跟我為難。然後你聽見我的笑聲,立時縱火,趁城內一團混亂,小朱兒她們便好脫困了。若城頭還有哨兵,你便出手殺了他們,那時城內大亂,守備一定鬆懈,但小朱兒她們大病未癒,畢竟闖不出重圍……」 羽黑曇用雞毛沾白醬油塗在凌逍遙火傷處,見他身上不少地方起了水泡,痛得無法安睡,不住叫嚷。心中又驚又痛,只恨不得代他受苦。 凌逍遙昏沉中,又夢見自己坐在海邊,仰身躺在冰涼的細沙上,將手臂枕在腦後,觀望著滿天星斗,聽著浪濤拍打沙灘之聲,感到自己心凝形釋。 那個女孩子又再度出現在他夢中了。她體態嬌小,就像一隻燕子般,五官卻模糊一團,輪廓依稀,甚是熟稔。凌逍遙在那瞬間,全身劇烈一震,幾乎感到自己思潮洶湧,滿腔情愫緊緊繫在她身上。好似眼前這女孩和自己有著異於常人的親密關係,好似自己就該伸出雙手,呵護她,體惜她,然而他真想伸出手來,將那女孩一把摟入懷中,撫著她的頭髮,吻著她的臉頰,就算永遠都不再清醒,他也心甘情願。 比起對羽黑曇那份矇矇矓矓的情感,對夢中女孩的眷戀似乎真實多了。凌逍遙真想開口問:「妳是誰?妳究竟是誰?」但就怕自己一出聲,那女孩便再也不來到自己夢裡。只能一直保持沉默,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她,這樣就足夠了。 藥煎完畢,墨貍拿著托盤,呈了一只小碗,碗中藥氣撲鼻,墨貍讓羽黑曇餵凌逍遙喝藥。當晚四人便同宿一房,墨貍伏桌而睡,讓女眷睡在床上。 羽黑曇輾轉反側,竟是無法入眠,終於她起身離床,悄悄滑開紙門,提著一只紫砂燈籠,緩步出了客店,轉過幾條街道,來到一間供奉「天照大神」的神社。 拾級上了參道,經過鳥居,到手水舍淨手漱口,在參拜道路中央點了個香,將香氣往自己身上抓過來,洗掉一身的晦氣,跟著來到拜殿,投了幾錢在賽錢箱裡,伸手搖了搖上方的鈴鐺,經過二拜二拍,方始為凌逍遙祈福禱告。 「偉大的神明啊!小女子誠心誠意向你祈求,請你保佑逍遙哥哥大病痊癒,讓他能早日清醒。他純真善良,不該遭受此劫。他體惜受難百姓,為他們平反申冤,你不該如此對待他啊!就讓所有的痛苦與磨難,都由我來承受吧!」語畢,雙手置於膝,一揖到地。 忽聽身後傳來「嘿嘿嘿」三聲冷笑,羽黑曇心頭一凜,猛地轉過身來,月光下只見參道正中央立著十條漢子,居中一人是個錦衣公子,餘九人身著僕從服飾,各人手中握著一根鐵棍,只有那錦衣公子揮著泥金大花摺扇,一個翡翠扇墜不住搖晃,神情如午後沏茶般的雍容翰逸。 那錦衣公子驀地收攏摺扇,道:「小賤人,地圖呢?見到本少爺大駕光臨,還不趕緊把地圖交出來?」
凌逍遙昏睡期間,羽黑曇幾乎都寸步不離守在他身旁,日夜拉胡琴給他聽,說起東瀛神怪故事。然而她每回奏琴,抑或是說故事,都只說到一半便住口。或許凌逍遙一心想聽完整首曲子,想知道故事結局,所以才會迅速好轉也說不定。 次日向無人島方向進發,途中經過不少城鎮,四人往往便在當地飯館打尖。凌逍遙此時已過了十八歲,臉上稚氣大落,眉宇間多了一抹成熟與滄桑。他身形長挑且容貌俊秀,性情平易近人,東瀛的姑娘十個中有八個第一眼見到他便不由自主的一往情深,膽子大的便對他眉目傳情,主動勾搭攀談。 凌逍遙只道東瀛人重於禮數,熱情好客,因此便和姑娘們談笑風生,渾不知身旁有道酸溜溜的目光正打量著自己。 一路上凌逍遙和羽黑曇之間的關係似乎愈來愈曖昧,有時甚至看見他們攜手到樹林裡撿栗子、摘蕈子,就像一對兩小無猜的小情侶般。墨貍和林萍珊將這一切都瞧在眼裡,林萍珊倒沒什麼,墨貍可就滿腹不是滋味了。 終於有一天,他見凌逍遙實在鬧得不像話,將凌逍遙從羽黑曇身邊拉了過來,道:「我說凌小七,閣下倒該有所節制吧?」 凌逍遙如何聽懂他的意思?茫然道:「節制什麼?」 墨貍白眼一翻,沈住氣道:「小七,你當真不懂我的意思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鏡……鏡……」 一語未畢,林萍珊忙過來將墨貍拉開,乾笑道:「小貍子,你不是說要陪我進城買些胭脂水粉,快走吧!小七,你們先行一步吧!晚點咱們道上會合。」說著挽住墨貍的手,死拖活拉的進入一座小城中。只留下一頭霧水的凌逍遙呆呆的佇在原地。 一進城,墨貍便忿忿然摔開她手,道:「小朱兒,妳這是幹什麼?」 林萍珊插腰道:「這句話應當是我問你才對吧!怎麼?你想毀了咱們當初的約定麼?是誰先說別提起鏡兒?又是誰說別讓小七想起一切?」 墨貍道:「是我,但那又如何?妳也見到啦!他們倆現下成什麼樣子?妳敢保證小七沒對小曇動情麼?倘使一日小七想起一切,面對鏡兒和小曇兩個女子,他要如何收拾殘局?到時候想必是三個人都受傷啊!」 林萍珊斬釘截鐵的道:「我林萍珊就用項上人頭跟你擔保,小七愛的始終是鏡兒,小曇充其量只不過是鏡兒的替身。小七只是在她身上搜尋鏡兒的影子,他絕對不會移情別戀。你別杞人憂天了,好麼?」 墨貍怒氣漸消,道:「妳憑甚麼這般肯定?」 林萍珊眨著睫毛,道:「憑我身為女人的直覺啊!這幾日我都在觀察小七,他雖然含情脈脈的瞧著小曇,但我能清楚的瞧出他眼底的一抹迷惘。假若他真的愛上別人,又怎麼會流露出這抹神色?他的心始終徬徨無主啊!」 墨貍又道:「那也不可以啊!我們怎能容許這種事發生?鏡兒該怎麼辦?她要是知道小七在這裡拈花惹草,跟別的女子眉目傳情,她會怎麼想?小朱兒,用妳的腦袋瓜子仔細推論吧!」 林萍珊微微惱怒,道:「小貍子,你便是信不過小七,也信不過我就對了?」 墨貍氣沖沖的道:「我可沒這麼說。」 林萍珊跺足道:「你要是對小七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林萍珊這就跟你劃地絕交。」 墨貍只覺她實在不可理喻,道:「妳到底是怎麼了?淨跟我亂鬧脾氣。」 林萍珊正色道:「我正經八百的跟你說話,誰跟你亂發脾氣?」 墨貍兩手一攤,道:「算了,我什麼都懶得管了,這樣妳總算滿意了吧?」說著大踏步往街心走去。 林萍珊跟了上去,道:「小貍子,你上哪去啊?」 墨貍頭也不回,冷冷的道:「妳管我幹麼?」 林萍珊又驚又怒,大聲道:「好啊!走你的吧!我再也不要管你了。」滿擬墨貍聽到這話定會回頭安撫自己,不料他竟置若罔聞,愈走愈遠。林萍珊心頭火起,掉頭走進另一條暗巷裡。
他椅著窗邊,怏怏不樂的自斟自飲,忽聽潑剌剌聲響,路上行人紛紛讓道,兩騎通體漆黑的駿馬陡地呼嘯而過。馬上乘者似乎有心生事,一人仗著坐騎神勇,故意將馬馳到街上玩耍的眾小孩面前,待得將撞上時忽然勒韁人立,只將眾小孩嚇得哇哇大哭;另一人不斷撞倒販攤,菜蔬瓜果滾了一地,小販心中連珠價叫苦,卻怎麼也不敢上前理論。 墨貍心想:「這二人好橫。」路上行人悻悻然望著二馬消逝的方向,戟指唾罵一陣,方才各自散去。 這時只聽一個女子聲悽然喊道:「星野家的走狗好不蠻橫,又來逞惡鬥狠啦!嘻嘻,哈哈,我可不怕你們,我有刀子,你們充其量只不過多了四隻爪子。」一人走上街心,她披頭散髮,衣衫襤褸,臉上滿是污穢,手中抓著一柄菜刀,或放聲大哭,或仰天大笑,忽而踉蹌向東,忽而蹣跚向西,比手畫腳,原來是個瘋子,不只是個瘋子,還是個瞎了左眼的瘋子。 路人都遠遠避著不敢靠近,表情或是憐憫,或是恐懼,就怕她菜刀抓不穩,沒來由的殃及池魚。 墨貍心想一個瘋婦,原也不可理喻,於是也就不予理會。忽聽那婦人哭喊道:「媳婦兒啊,兒子啊,老伴啊,你們死得好慘哪!星野大老爺,星野大少爺,老天爺保佑你們長命百歲,壽比南山,無疾而終,不得好死啊!哈哈,哈哈,你們平常造橋鋪路,施捨米糧,好一副菩薩心腸,老天爺保佑你們全家不得好死。」 小館子忽然閃出一人,寬袖棉袍,頭髮梳成缽狀,似是老闆娘模樣。她向那獨眼婦人道:「江口嬸啊,你心懷不忿,也別在此哭嚷!小店還要做生意呢,妳這樣豈不是掃了賓客吃喝的興頭?」 她又是指天大笑,又是捶胸慟哭,揮著菜刀,左右虛晃,充滿威脅之意。 墨貍不禁惻然,回首往事,忍不住落下兩滴清淚。忽地圍眾中竄入兩條粗壯漢子,一個夾手奪去她手中菜刀,一個伸手扯她頭髮,一連甩了她兩記耳光,江口嬸非但不覺疼痛,反而大笑道:「殺人哪!星野家又要殺人哪!老天爺啊!你睜眼吧!求求你睜開眼吧!」扯她頭髮的漢子大怒,嘴裡溢出連珠炮的謾罵。 小館子的老闆娘忍不住罵道:「星野家的走狗,夾著尾巴滾遠一點,別淨在這妨礙老娘做生意。你家老爺平日好不威風,弄得城裡怨聲載道,可輪不到你們作威作福。」她適才和顏悅色的對待江口嬸,跟兩個家丁模樣的漢子說話竟是盛氣凌人。 舉著菜刀的那名漢子歪嘴一笑,道:「老闆娘,說話可要小心點,否則妳也別想繼續做生意下去。」 老闆娘勃然大怒,插腰道:「好啊!又想逼走一戶人家,有本事將所有城人統統驅走!老娘在這安分守己的開店做生意,沒來由受你這低三下四的廝養晦氣。」 那漢子臉色鐵青,撲過來便要打人,冷不防十來顆石子夾雜著爛掉的蔬菜雞蛋飛了過來,擊在二人身上,原來是圍觀眾人瞧不過眼,紛紛抓起身邊物事向兩名漢子扔去。 老闆娘爽快大笑,入內取了鹽巴和豆子,一把一把往二人身上撒去,口裡唸道:「鬼出去,福進來,鬼出去,福進來。」 那二人雖然凶悍,但街頭巷坊的住家全都圍了過來,或撒豆子,或扔石頭,一時處於下風,咒罵著逃之夭夭了。 老闆娘大笑道:「狗仗人勢的惡鬼,有種就不要跑啊!」圍觀眾人歡聲雷動,見沒有好戲瞧了,都各自打道回府。江口嬸也混在人群中,漫無目的的行走。 墨貍惻然生情,見她要走,連忙付了酒錢,尾隨在她身後。 江口嬸無意識的走在大街上,面無人色,毫無表情,若非此時白日中天,日光耀眼,還真要以為她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墨貍心想:「她究竟要上哪去?」 這時一個梳著兩根沖天辮的小女孩蹦了出來,道:「大嬸嬸,妳不識得回家的路,小鵑帶妳回家吧!」她舔著手中一隻畫糖,口齒不清,原來她缺了兩顆門牙,想必是糖吃多蛀壞了。 江口嬸歪頭瞧了她半晌,才認出她是鄰家的女孩,癡癡呆呆的道:「小鵑,回家,小鵑,回家。」小鵑拉著她手,踩著草鞋一蹬一蹬的來到一座茅屋中。 江口嬸道:「小鵑,這是什麼地方?妳帶我來這幹麼?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鵑瞪著一雙烏溜溜的杏眼,道:「這就是妳家啊!」 江口嬸環視一陣,半信半疑,道:「這是我家?」 小鵑正要答話,忽然一陣天搖地動,一個肥胖的婦人衝了進來,一把提起小鵑後領,道:「小鵑,媽跟妳說多少次了,少跟這失心瘋的瘟婦打交道。快跟我回家,我一定好好抽妳一頓屁股。」 小鵑嚇了一跳,那婦人又道:「江口嬸,最好別再讓我瞧見妳拐走我家小鵑!」怒氣沖沖的踩著木屐,在一陣天崩地裂的腳步聲中消失了身影。 墨貍透過窗孔見到江口嬸掉了魂似的坐在板桌旁,心中不忍,於是從樹後轉了出來,伸手敲了一記響門,緩步走了進去。江口嬸起身離椅,戟指他道:「你是誰?是星野家的壞人麼?」 江口嬸倒退一步,抱頭顫聲道:「你……別過來,別過來啊。」 墨貍佇在原地,道:「好,我不過去。妳別害怕,我真的是來幫助妳的。」 江口嬸失聲道:「騙人,騙人。」抓起一把鹽巴,撒在他身上,道:「惡鬼,出去,惡鬼,出去。哎呀,你……你怎麼還不出去?」 墨貍微笑道:「我不是什麼惡鬼,我是來眷顧妳的福神。」 江口嬸仔細打量他一陣,嚥了口唾沫,訥訥的道:「你真的是天上的福神?」 墨貍道:「是啊!老天爺聽見妳適才在街上哭喊,察覺此地怨氣衝天,於是特別派我下凡,想要聆聽百姓的心聲。」 江口嬸頭腦簡單,心想他如不是活神仙,又怎知道我適才在街上呼天搶地?登時深信不疑,面色稍霽,隨即又掩面痛哭,道:「老天爺啊!你好不容易顯靈,一定要替民婦平反雪冤啊!」 墨貍扶她坐下,環堵蕭然,桌上塵垢深積,樑上蛛網厚結,心想:「這間屋子不知有多少年沒打理了,難為她獨居在此,瘋病纏身,又無人照料。」提起桌上茶壺,想要倒水給她喝。一掂茶壺重量,便知裡頭涓滴不剩,於是道:「妳在這兒稍坐,我燒茶水給妳喝。」 江口嬸抓住他手腕,急道:「別走,我有話跟你說。」目中盡是哀懇之色。 墨貍擱下茶壺,坐在她身邊,溫言道:「慢慢說,我一定為妳作主。」 江口嬸悽然道:「那星野大老爺名字叫作星野佐江,乃是楓城裡的大財主,有個不要臉的綽號叫『雄霸楓城』,還有個風流好色的兒子叫作星野非凡……」 墨貍聽到這裡,才知道此地原來叫作「楓城」。只聽她緩緩的道:「去年我一家四口為了躲避強盜,搬離了故鄉,輾轉遷居楓城。我的兒子、老伴築了這間破房子,在附近找了塊田地,種些菜蔬養家活口。我媳婦兒那時懷胎八月,什麼家務事我都搶著做,只讓她餵雞養鴨,操持些簡單的活兒。」 「有一日我媳婦兒窩裡悶得慌,瞞著我上街遊蕩,這真叫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偏生給她遇上命中注定的煞星,便是那聲名狼籍的星野非凡。這朵鮮花一般的大姑娘給那紈褲子弟瞧見了,難道還能清清白白的回來?不,她根本沒有回來,她抵死不從,給那惡少一掌打死了,連同腹裡未出世的嬰孩,都到地下見祖宗去了。」 「哈哈,我那不自量力的蠢兒子,夜半裡挑著鋤頭到星野家理論。大老爺反而大發脾氣,命武師活活將他打死。我老伴兒知道這噩耗,當晚便氣得中風,拖不了一個月就死了。老天爺,你一定要還我一個公道啊!」 「碰」的一聲,墨貍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震得茶壺杯兒跳了起來,憤然道:「這奸賊恁地作惡多端,不可原諒。」 江口嬸一眼也沒望他,淚光閃爍,向著窗外,沉浸在往事裡,嘆了口氣,又道:「那大老爺仗著家財萬貫,養了幾名力士武師,在此魚肉鄉民,弄得天怒人怨,偏生誰也不敢反抗,紛紛遠走他鄉。唉,我本來也想一走了之啊!但我一個婦道人家,舉目無親,苟延殘喘,卻該投靠誰去?我日夜向佛祖焚香祝禱,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星野家一蹶不振。老天爺,你今日總算睜眼了,總算聽見我微不足道的心願了。」 墨貍義憤填膺,咬牙道:「妳儘管放心,我一定實現妳的願望。」 江口嬸喜極而泣,跪了下來,向他盈盈一拜。墨貍連忙扶她起來,道:「快別這樣,我擔當不起。妳告訴我,那星野家位在何處?」 江口嬸道:「星野家位在城東第三條橫街,看到一間大屋子也就是了。裡面養了幾隻凶狠的惡犬,你千萬小心在意。」 墨貍嘻嘻一笑,道:「我是天上大神,法力無邊,難道還會怕那土豪劣紳?」說著將她扶到椅上,大踏步出門。 江口嬸雖然神智糊塗,但此刻也看出墨貍雖非神明,卻也不是易與之輩,不禁感激涕零,走到先人靈堂前,跪地替墨貍祈福禱告。 (痛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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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