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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枉死城》
2008/09/14 10:22:15瀏覽1171|回應4|推薦113

第四十六章 《枉死城》

此後數日,所經之處往往不見村落鎮甸,每晚都就地埋鍋造飯,裹毯睡了。連日在曠野中朝行夜宿,風塵僕僕,衣衫甚是污穢,四人恨不得找個地方落腳,盡情吃喝沐浴。果然宿願以償,前方天地相接處隱約出現一排房舍的影子。墨貍用手遮住眼上眺望,日光下似乎是個聚落。

四人大喜過望,縱馬奔去,此時瞧得清楚了,屋舍儼然,土地平曠,果然是座村子。但見村外矗著一塊石碑,寫著「平安村」三字,字跡甚是蒼勁老練。

四人歡呼一聲,忙將馬匹繫在村外的大槐樹下。羽黑曇和林萍珊攜手同行,當先奔入了村子。墨凌二人緩步跟隨在後,突然二人同時止足不前。凌逍遙嗅了一嗅,道:「小貍子,這村子有些古怪。」

墨貍道:「沒錯。小曇,小朱兒,妳們先出來啊!」過了半晌無人回應,心知有異,二人當即趕了過去。

只見林萍珊和羽黑曇猶如木雕泥塑般立在街道上,霎時間墨凌二人也驚得呆了。映入眼簾的光景,是一地裡的死屍、燒焦的房舍、傾斜的招牌、死寂的街坊,整個村子裡瀰漫著屍臭味,散發一股死亡氣息。這是一個死村啊!

林萍珊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羽黑曇勉強定了定神,道:「平安村在不久前一定遭到了強人洗劫。咱們過去瞧瞧,說不定還有生還者。」

四人齊聲答應,剛轉過一條青石街,便見兩具女屍全身赤裸,胸口創傷血如泉湧,雙目圓睜,臉上猶掛驚恐憤恨之色,竟是被強姦而死。一時誰也不敢多瞧,疾行而過。

忽聽東北首隱然有嬰兒啼哭,凌逍遙內力最深,第一個便聽見了,心下激動,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只見一隻長矛挑著一個男嬰的肚皮,傾斜著插在土中。男嬰尚未氣絕,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睜著一雙淚水充盈的小眼,無助的瞧著凌逍遙。凌逍遙悽然含淚,柔聲道:「乖孩子,去和爸媽團聚吧!」輕輕一掌,了結那男嬰的煎熬。

四人走了一圈,沿途十室九空,滿地積屍凝血,一顆心如鉛之重,似冰之寒。便在此時,林萍珊嚶的一聲,身子兩晃,暈了過去。墨貍吃了一驚,抱起林萍珊,叫道:「小朱兒,小朱兒。」

凌逍遙一搭她脈搏,心頭一凜,道:「不妙,是瘟疫……」一語未畢,只聽「咚」的一聲,身旁又有一人倒下,正是羽黑曇。

凌逍遙在那瞬間腦海一片空白:「村子裡鬧瘟疫,我怎能察覺不到?我從來都不是那麼粗心大意啊!」

墨貍見他面無血色,料到他此刻心思,於是道:「別自責了,咱們先將她們移到村外,再行打算。」凌逍遙點頭應聲,二人分別抱起林萍珊和羽黑曇,飛奔著回到村外大槐樹下。

墨貍怔然道:「小七,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沒道理她們感染瘟疫,我們卻安然無恙啊!」他怎料到是由於仙俠谷無界中的仙氣之故?二人入得無界走一遭,吸收裡面天地精華,自然百病不侵,更何況只是尋常的瘟疫毒瘴?

凌逍遙恍若不聞,將羽黑曇置在蔭涼處,讓她背脊倚靠著樹幹,輕聲喚道:「小曇,妳聽得見麼?小曇,小曇。」

羽黑曇悠然醒轉,低聲道:「逍遙哥哥,你好擔心我麼?」

凌逍遙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我當然擔心妳啦!小曇,妳感覺如何?」絲毫沒發覺林萍珊也清醒過來,和墨貍乾瞪著自己,目光詫異萬分。

羽黑曇嘴角微微扯出一絲苦笑,道:「一點也不好,頭暈、噁心、忽冷忽熱,還有些四肢乏力。唉,是屍體引發的瘟疫吧!」

凌逍遙伸手摸她額頭,只覺燒得燙手,但她手掌卻極為冰冷,蹙眉道:「都是我不好,倘若我及早發現,也不會讓妳受了這麼多的苦。」

羽黑曇道:「那時你一心惦著無辜罹難的村人,一時疏忽也是人之常情。總之你別自責了,小小一個瘟疫,到採藥山摘些草藥,熬成汁喝了,極快便能痊癒。」

凌逍遙忙道:「採藥山在哪?」

羽黑曇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座青黃色的小丘,道:「那便是採藥山。」

凌逍遙道:「我立刻過去。」牽過白馬,回頭道:「小貍子,你在這兒好好照料她們,我即刻便回。」

墨貍道:「天將黑了,山路崎嶇,你小心走好。」

凌逍遙不再多言,一躍上馬,向採藥山馳去。不多時到了山腳下,將白馬繫在尖石旁,撫著白馬鬃毛,柔聲道:「小白,你在這等我。」白馬低頭嚼著青草。

那採藥山雖不甚高,但山路崎嶇,曲折往復,別有一番險峻。凌逍遙施展輕功快步上山,只見身周林木不斷倒退,一顆心竟是擔憂莫名。

直奔了半個時辰,入山已深,四野靜寂,月光下一草一木甚難辨同。於是晃風點燃火摺,放緩腳步,四處找尋抗瘟疫的草藥。

忽聽一聲尖號劃破天際,似是金屬撞擊,又似厲鬼群哭。凌逍遙臉色一變,那呼號聲似在左近,又似在遠處,靜夜中迴響不絕,格外詭異。凌逍遙心想:「誰在裝神弄鬼?」循聲奔將過去。

不多時停下步來,側耳傾聽,那呼號聲卻不再響起,更不知所向。凌逍遙心想:「我何必插手管事?還是尋草藥要緊。」正要掉頭,驀地前面樹叢中傳來一聲破鈸也似的怒吼,其中還夾雜著一聲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

凌逍遙心中一怔,片刻間又聽見另有一個婦人聲歇斯底里的呼嘯,怒吼聲與呼嘯聲此起彼落,愈發兇猛激烈,似乎正在互相廝殺。凌逍遙快步掩上前去,撥開亂草一張,不由得驚詫不已。

月光下只見一個侏儒野怪抱著嬰兒正與一名中年農婦激烈鬥毆。凌逍遙凝目望去,只見那野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再瞧一陣,才知他確實是個人。他身高不滿五尺,首如飛蓬,髮長及地,面部污穢已極,幾乎看不清五官,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圍著一條豹皮,赤著雙足,形若野人,手中抓著一隻魚叉,和那婦人正鬥得火熾。

和那野怪相形之下,農婦更加顯得虎背熊腰,但她卻兀自落於下風。她赤手空拳,丈許外孤伶伶的躺著一柄爛柴刀,似乎被那野怪擊落了武器。那農婦目光始終離不開野人懷中的嬰兒,突然嘶聲怒叫:「你這妖魔鬼怪,快還我家小寶來。」左掌抓向野怪胸口,那野怪咧嘴一笑,舉起嬰兒護在胸前。

那農婦心頭一驚,硬生生收回招式,同時右掌迴引,施展小擒拿手,去抓他手腕。那野怪不等她抓來,立時提嬰兒護住要害。這樣一來,嬰兒非但不是累贅,還是一面威力無窮的盾牌,必要時只消舉起嬰兒一擋,對方再兇狠的招數也得收回。

那農婦連攻數回,都被野怪以嬰兒擋開,心下焦躁不安,卻不敢向他進攻。耳聽那嬰兒哇哇啼哭,一雙霧濛濛的小眼充滿了驚恐的淚水,似乎責怪母親為何不救他脫困。那農婦急得滿頭大汗,按理說她人高馬大,又護子心切,奮不顧身,百招後定要取勝才是。但孩子落在歹人手中,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那是多麼一件恐怖的事,比之自己身受剝皮凌遲還要煎熬萬倍。

凌逍遙憂心如焚,二人中只要一人出手勁力稍大,如何不當即送了嬰孩小命?正要挺身而上,忽見那野怪雙手張開,右手將嬰孩高舉過頭,口中嘰哩咕嚕的唸起咒語。凌逍遙不知他唸些什麼,只覺詭異萬分。那野人唸咒半晌,忽然間烏雲蔽月,黯淡無光,四周陰風慘慘,將凌逍遙手中火摺吹滅。

那農婦厲聲喝道:「妖怪,你搞什麼鬼?」話聲掩不住滿心的恐懼。

野怪逕不理她,手舞足蹈,唸咒聲猶如浪潮,到最後整個山際都充斥著詭異的咒語聲。野怪唸了一陣,碧油油的眼珠射出兩簇精光,喉中發出乾枯的嘶吼。

那農婦只嚇得心膽俱裂,倒不是因為他模樣而害怕,只怕他一個失手摔傷嬰兒,乘他分神之際,腳步悄然掩進,伺機搶奪兒子。冷不防野怪清嘯一聲,那農婦背脊一抖,蹣跚倒退數步。只見野怪拔下嬰兒一小撮頭髮,叼在嘴邊,手掌一翻,露出一攤鮮血。那嬰孩放聲大哭,背脊已多出一道血痕,所幸傷得不深,嬰孩小命仍是保住了。

那農婦驚怒交迸,罵道:「妖怪,我要在你身上開一百個透明窟窿。」張開手臂,勢若瘋虎的向野怪撲去。

野怪咧嘴狂笑,倏地將嬰兒拋下,一溜煙的鑽入樹叢中。那農婦接住嬰兒,在嬰兒臉上一陣親吻,膩聲道:「小寶,媽對不起你,讓你受驚了。」

凌逍遙見母子平安,心頭一寬,轉念間又覺得那野怪十分可疑,於是施展輕功,悄無聲的追了過去。

他對那侏儒野怪極為好奇,跟在他身後一丈之處,不一會來到一片草叢中。

他伏在一叢亂草後,眼見四周草高及腰,不知有幾年沒整理了。東首有塊地高高墳起,赫然盡是野獸家禽的屍骨,對面還有一只竹籠,關著一隻白鼻猴。那猴子發出嗚嗚哀鳴,不知有幾日未進食了。中間有座巍然聳起的石台,插著一根招魂幡,石台上供著一尊長鼻猿也似的雕像。那雕像手持團扇,鼻子漆成紅色,踩著高腳木屐,體型高大,兩側則白燭高燒,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那野怪走過去將籠蓋掀起,提著白鼻猴,捆綁著平置在石台上。跟著又將嬰兒的頭髮和血摻在一起抹在白鼻猴的眼皮上,跪倒在地,像雕像拜了三拜,口中喃喃唸咒。莫約半炷香過後,重新站起,手中多了一柄短刀,白光一晃,登時削去白鼻猴一隻手掌。白鼻猴痛得吃吃亂叫,掙扎不休。

凌逍遙大怒,正要出面嚇阻,猛聽得不遠處傳來嬰兒啼哭聲,聲徹林木,赫然是方才那農婦的兒子。

凌逍遙一顆心怦怦亂跳,心想:「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沉吟間,那野怪提起削斷的猴掌,連毛帶血的囫圇吞下。凌逍遙見他伸舌舔去嘴邊鮮血,不由得反胃欲嘔。那野怪舔完血漬,揮短刀繞著石台遊走,又開始唸起咒語。白鼻猴悽厲狂叫,全身痙孿抽搐,似乎極為痛楚,然而猴在叫,嬰兒也在嚎啕大哭,靜夜中雙聲交集,如刮鑊,似殺豬。凌逍遙全身冷汗涔涔。

野怪倏地停步,割開自己手腕,將鮮血滴在白鼻猴身上。那白鼻猴掙扎得更加厲害了,便在此時,突然間白鼻猴皮毛裂開,血肉糢糊中鑽出十幾條蜈蚣,在猴身上爬來爬去。野怪目睹這血腥的一幕,開心的咧嘴一笑,抓起一隻蜈蚣大嚼。

凌逍遙再也忍不住了,按住了嘴巴,以防嘔吐聲被他聽見。所幸那野怪專注於做法,凌逍遙的嘔聲又都被獵獵風聲掩蓋住了,才沒留意到。

此時那白鼻猴已體無完膚,連哀號掙扎的力氣也沒有。野怪將白鼻猴扔在地上,用白燭先燒牠頭毛,再燒手足,片刻間白鼻猴已全身著火,滾倒在地,發出破碎而微弱的呻吟。

野怪恣意欣賞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好似眼前是什麼新鮮精彩的景象。凌逍遙嘔了一陣,回頭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痛心疾首,倏地站起身來,同時那農婦也從樹林中竄了出來,手中抱著一個燒焦的嬰孩屍體,哭道:「妖怪,你害死我兒子,我跟你拼了。」放下嬰屍,張牙舞爪向野怪撲去。

野怪側身一閃,右手翻出魚叉,戳向那農婦背脊。那農婦雙目暈紅,竟像發瘋似的,徒手便來抓他魚叉。野怪吃了一驚,左手夾擊,拍向她肩頭。那農婦神智顛狂,竟不知閃躲,肩頭硬生生受了他一掌。野怪向後躍開丈許,足方點地,立時一飛沖天,半空中順勢撲來,眼見那農婦手忙腳亂的擋了幾招,突然腳下一絆,跌在地上。野怪桀桀一笑,挺叉刺向她胸口。

凌逍遙手中早已扣著一枚石子,這時更不遲疑,揮手便向野怪腦門發去,滿擬定將他當場擊死。豈知石子到了中途,東首處又有一枚透骨釘飛來,當先便擊死了那野怪。凌逍遙吃了一驚,只見亂草分開,一個灰袍矮人大踏步走出,那枚透骨釘這是他所發。

那矮人手中搖著一柄鵝毛扇,月光照在他臉上,但見他面色紅潤,滿頭白髮,頦下三尺銀髯,仙風道骨,真似圖畫中的神仙人物般。

那老翁向凌逍遙橫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娃兒內力不錯啊!也來跟老頭子搶著清理門戶。」
凌逍遙拱手道:「小子無心之失,請老前輩見諒。」心下嘀咕:「果然是同門中人,怪不得都生得那麼矮。」

那老翁環顧四周積骨凝血,眉頭始終不得舒展,又見石台上供著的雕像,不禁怒火中燒,一揮手便將雕像打個粉碎,罵道:「混帳東西,拜什麼天狗,沾染了一身邪氣,今日有這種下場,完全咎由自取。」

那老翁兀自斥罵不休,凌逍遙見那農婦抱著嬰屍不住流淚,激發了她的惻隱之心,於是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安慰她道:「大嬸,人死不能復生,妳還是看開點,兒子再生就有啦!」

那農婦幽咽道:「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中之痛?我嫁到夫家不到半年,孩子的父親就先被強盜殺死了,我含辛茹苦挨了十個月,好不容易才將小寶生下,現下這妖怪又來殺死我的兒子。嗚哇,我……我怎麼如此命苦啊?」

凌逍遙怔然聽著,喃喃的道:「那也真是可憐。」

那農婦又道:「我娘家不許我嫁給那短命鬼,可是我那時被愛沖昏頭了,不顧一切跟他私奔遠走。現下好了,他們都離我而去了,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啊?天啊!我究竟造了什麼孽,老天爺你非要如此折磨我不可?我好慘哪!天殺的悽慘哪!」

凌逍遙忍不住心頭一酸,道:「大嬸,我該怎麼幫妳?」

那農婦悽然道:「我只要小寶活命,你辦得到麼?辦得到麼?」

凌逍遙道:「我又不是活神仙,豈能主宰萬物生死?」

那農婦一語不發,哭了一陣,才抱起嬰兒屍身,頭也不回的走入樹叢中。凌逍遙望著那農婦隱沒在樹蔭中的背影,心下爽然若失,嘆了一口氣。那老翁也搖頭嘆了一聲,嘆息聲中充滿惋惜感慨之意。

凌逍遙回過頭來,道:「老前輩何以感嘆?」

那老翁拉著他手坐在石上,自己站在他身前,視線正好落在他面上,道:「小朋友,聽你口音不純,似乎不是本土人氏吧?」

這句話不知教凌逍遙聽多少次了?他微微一笑,道:「我是漢人。」

老翁哦的一聲,道:「漢人?難怪,難怪會有這麼深厚的內功。老夫姓長谷,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少歲數?」

凌逍遙道:「我叫小七,再過幾個月就要二十歲了。」

長谷老嘀咕道:「什麼小八小七的,真是狗屁不通。」

凌逍遙也不著惱,一笑置之。長谷老望著那野怪的屍身,忍不住黯然嗟嘆,悠悠的道:「那妖物是我師弟,姓九條,名叫九條命,江湖上都管他叫九命怪貓。」

凌逍遙聽這匪號十足有趣,笑道:「難道他當真有九條命麼?」

長谷老嘆道:「一條命便已殺人如麻,若真有九條命,那還得了?」

凌逍遙聽出他話中甚有淒涼落寞之意,微感歉疚,低低的道:「老前輩,是小七說錯了話,你可別放在心上。」

長谷老笑道:「你這娃兒當真說不出的討人喜歡,怎麼樣?不如投入我門下,成為一個小陰陽師,豈不甚妙?」

凌逍遙道:「什麼是陰陽師?」

長谷老一愕,微惱道:「怎麼?你竟不知什麼是陰陽師?」

凌逍遙未察覺他的怒氣,道:「在我們中原的戰國時代裡,有一支提倡陰陽、五行學說的學派,稱之為『陰陽家』。難道陰陽家和陰陽師也有干係麼?」

長谷老有意賣弄,滔滔不絕的道:「當然有干係啦!東瀛的陰陽道正是源於中國。『陰陽說』是把『陰』和『陽』看作物事內部的兩種互相消長的協調力量,認為它是孕育天地萬物的生成法則。這正是你們中國老子所說構成世界的概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而我們陰陽師呢,負責卜筮、舉行祭儀,我們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惡鬼和怨靈……」註

凌逍遙心頭一跳,道:「左近便有麼?」

長谷老陰森森的道:「你瞧這周遭怨氣衝天,怎會沒有?怎麼?你害怕啦?」

凌逍遙氣鼓鼓的道:「誰說的?我才不怕鬼,我只是好奇罷了。」

長谷老笑罵:「長輩說話,小孩子盡是打岔,真他媽的沒禮貌。」

凌逍遙微微一笑,只聽長谷老道:「我們不只能看見邪靈,亦且無論多麼強力的詛咒都能化解,還能操縱一種稱為『武神』的靈魂,請他們執行任務。」說著悠悠嘆息一聲,道:「先師收了我和九命怪貓作弟子,將畢生學術傾囊相授……」

原來九命怪貓和長谷老當年同門習藝,他們這一派稱作陰陽門。有一年師父重病,九命怪貓無人管束,結交損友,耳濡目染,竟走入了邪魔歪道。師父得知之後,當晚便被活活氣死。他拜師時雖然潛心修道,但品行本就不端,便在師父仙逝不久後逐漸變本加厲,姦淫擄掠,無惡不作。長谷老屢勸不聽,語氣自也好不到哪去,兼之九命怪貓每回作惡,長谷老都會插手阻撓,二人大吵一架,於是師兄弟劃地絕交。

九命怪貓對師兄切齒為讎,但又鬥師兄不過,於是遠走師門,來到向無人居的山區,養了山中數百隻邪靈,更供奉東瀛最廣為人知的妖怪天狗(按:在中國的博物誌《山海經》中寫著天狗是有如狐狸般的動物,在日本則被稱之為天狐「住在天上的狐狸」。)……終於有一日作繭自縛,被鬼怪邪氣所侵,才變得如此人魔難分。

長谷老又道:「我利用地下的朋友作眼線,才掌握到九命怪貓的下落,想不到他竟淪為荒山野鬼,以殘殺生靈為樂,最後暴屍異鄉,實在不勝感嘆。他在陽間作惡多端,陰間的閻羅王不會輕易饒恕他的。」

凌逍遙只聽得毛骨悚然,心道:「我只道中國包羅萬象,冠絕四海,傲視八荒,豈知今日涉足東瀛,才知過去的我原來是坐井觀天。東瀛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長谷老沉吟片刻,道:「深宵良夜,不知小兄弟何以出現於此?」

凌逍遙哎喲一聲驚叫,一躍而起,道:「糟糕,糟糕,我倒忘了來此目的。」

長谷老仰首道:「什麼事?」

凌逍遙哭喪著臉,道:「我有朋友得了瘟疫,需要此山的草藥醫治。現下天都黑了,卻到哪摸黑找藥去?」

長谷老嘿的一聲,道:「莫急,莫急,安安靜靜在此候著,一切包在老夫身上。」說著閉上雙目,雙手結印,口中嘰哩咕嚕的唸咒。凌逍遙一句也不懂。

過不多時,長谷老雙目睜大,射出兩簇犀利之光,手掌一翻,已多出一把暗紫色的草藥。

凌逍遙接過草藥,喜出望外,道:「這是……這是治瘟疫的草藥啊!老前輩你……」猛地抬頭,空山寂寂,亂草森森,哪有長谷老身影?

凌逍遙將草藥揣入懷中,叫道:「老前輩,老前輩。」忽聽山下傳來一道十萬火急的叫喚:「小七,小七。」正是墨貍的聲音。

凌逍遙心知有異,忙循聲而去,在一株楓樹下和墨貍會合。凌逍遙見墨貍衣衫血跡殷然,吃了一驚,道:「小貍子,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受傷了麼?」

墨貍道:「那是敵人的血。小朱兒和小曇都被強盜捉去了。」

凌逍遙道:「怎麼會這樣?」

墨貍道:「對方足足有一百多人,我寡不敵眾,眼睜睜瞧著她們被強人擄走,連牲口都被奪去了。小七,咱們趕忙去救她們。」

凌逍遙又驚又怒,道:「洗劫了村子,還公然擄走抱恙弱女。」

墨貍道:「他們是衝著地圖來的啊!」

凌逍遙脫口道:「小曇!」一顆心怦怦直跳,更不遲疑,抄路下山。

墨貍跟在他身後,但見他不顧山勢險惡一路狂奔,好幾次都險些失足跌墜,只瞧得背脊出了一片冷汗,叫道:「小七,你走慢點!啊!」卻見凌逍遙一躍下山,這下可將他嚇得魂飛天外,跪在山道邊極目俯瞰。燈籠火光中只見凌逍遙伸出手掌,抓住山壁垂下的樹藤,順勢滑落,不多時便已到山腳下。

墨貍咋舌不下,尋思:「這小子竟能為了小曇如此奮不顧身,難道小七是愛上她了?那鏡兒該怎麼辦?鏡兒該怎麼辦?」但見凌逍遙在山下向自己招手,於是一手拉藤,「波」的一聲,溜了下去。

凌逍遙身形高瘦,藉由樹藤滑落毫不費力,但墨貍甚是魁梧,兼之樹藤已受了凌逍遙的拉力,墨貍滑到中途,樹藤竟出其不意斷成兩截。

墨貍吃了一驚,伸手要抓住山壁凸石,但這面山壁光滑平坦,卻哪有任何稜角之處?眼見當下便是粉身碎骨之禍,凌逍遙忽然一躍而上,打橫著抱住墨貍。二人交疊著摔在地上,凌逍遙被墨貍壓在底下,二人均是灰頭土臉,所幸只是受了擦傷,沒釀成大禍。

凌逍遙牽來坐騎,翻身上馬,道:「小貍子,快上馬。」

墨貍一躍坐在凌逍遙身後,見凌逍遙全身擦傷,流了不少鮮血,驚道:「小七,你……你……」

凌逍遙恍若不聞,縱馬疾馳,心道:「這時候卻上哪找強盜窩?」忽聽遠處蹄聲響起,二人放眼望去,月光下只見一匹青馬放蹄奔回。

原來這匹馬外型雖不起眼,卻十分穎悟通神,知道強盜圖謀不利,於是將馬上匪人摔了個七葷八素,放蹄疾返,欲跟墨凌二人示警。牠情急拚命,猶如流星趕月,迅不可當,眾盜匪見脫逃的是一隻骨瘦如柴的馬,追了片刻不上,喃喃咒罵一陣,也不以為意,扶起落馬之人,方始繼續趕道。

墨貍大喜,道:「是我的小青。」縱身躍起,半空中一記「飛燕投林」,穩穩落在青馬身上,撫著馬頸,柔聲道:「小青,快帶我們找壞人去。」青馬頗具靈性,長嘶作答,沿著來路奔回。二人並轡快馳,清冷冷的月光下只見兩道流星劃過深灰色的大地。

二人縱馳一陣,依稀聽得前方有人聲,凌逍遙凝神傾聽,道:「那兒便是強盜窩了。」雙雙下馬,讓坐騎自行奔開,展開輕功掩了過去。

將至近處,飛身藏在樹上,卻見當地好大一座土城,一塊橫匾上寫著「枉死城」三字,城頭一排哨兵持著火把守夜。

墨貍低聲道:「守備森嚴,該如何救人?」

凌逍遙心亂如麻,道:「讓我想想。」正所謂關心則亂,饒是他聰明機智,卻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

一時間他並非潛心思索,而是想到身入賊窟的羽黑曇。那批強人想要地圖,小曇說過她記熟地圖後便一把火焚化了,賊人會不會為難她?那批強盜殘忍好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小曇,小曇,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將妳救出來。

凌逍遙內心的侷促不安盡都寫在臉上,墨貍定睛觀察他表情,那是只有愛人或是親人受險時才有的神態。墨貍心想:「小七是真的愛上小曇,還是只是在小曇身上尋找鏡兒的記憶?倘若你當真負了鏡兒,可別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凌逍遙皺眉凝思片刻,心想:「對方人多勢眾,我該怎麼做,才能逼他們放人?才能讓兩位女子平安脫困?」突然靈光一閃,他想起古人三十六計中第十八計擒賊擒王:「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龍戰于野,其道窮也。」的道理,附耳在墨貍耳邊嘀咕幾句。

墨貍臉色一變,道:「這怎麼行?太冒險了!」

凌逍遙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小貍子,眼下咱們只能孤注一擲了。難道你要任由那群賊強盜欺侮咱們的好夥伴麼?」

墨貍道:「那麼就讓我去面見強盜首領吧!」

凌逍遙道:「這是我想出來的法子,只有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絕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就讓我再胡鬧一次吧!」取出紫色藥草,塞在他懷中,當即一躍下樹,飛奔到了城門口。群哨兵紛紛彎弓搭箭,呼喝叫囂。

凌逍遙哈哈一笑,運內力朗聲道:「偉大而英明的山大王啊!你為何擄走我的同伴?你何苦為難兩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就只是為了一張一文不值的地圖麼?倘若你想要得到永恆的財富,就讓我進城見你一面吧!智勇雙全的山大王啊!我別無所求,為了救出你麾下的兩名俘虜,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所向披靡的山大王啊!就讓我見你一面吧!就讓我見你一面吧!」話聲猶若洪鐘,遠遠的傳了進去。

群哨兵喝道:「哪來的東土蠻夷?放箭!」一語方畢,城上矢下如雨,石落似雹。凌逍遙袖出竹棒,撥挑拍打,將迎面射來的羽箭紛紛撥開,不多時他身旁已籠罩著一片片碧影,就像是一面強固的盾牌,將羽箭自動彈開。

凌逍遙此時修冥神功已成,若再回歸中原,勢必少有抗手。對付滿天箭雨,自是善御者駕輕車而行熟路,最後索性乾脆閉上雙目,只聽風聲便知道箭矢從何處飛來、力道多強,隨手揮棒,便將箭石盡數抵擋回去。

墨貍從樹縫中望了過去,星火微光下只見凌逍遙站在城下,寸步不移,獨自抵禦石雹箭雨的飛舞攻勢,竟是舉重若輕,儀態瀟灑,敵人的攻擊始終未能衝破碧影。

墨貍只瞧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心想:「我早知小七武學造詣非凡,卻不料已高明若斯,若換作是我,只怕一下也抵擋不了。小七,小七,我明白你想救人的心境,但你無論如何,也要替自身安危著想啊!」

群哨兵又驚又怒,吆喝道:「他還是人麼?」「快稟明山大王啊。」「賊人入侵啦!」「放箭,不斷的放箭!別讓他攻過來。」

凌逍遙坦蕩蕩的道:「你們這群妖魔小丑,適才也見到我是如何神勇,我要取你們性命,尚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輕鬆。你們的山大王為何不肯見我?豈難道你們人多勢眾,還會怕我孤身一人?」

群哨兵聽他出言狂妄,高深莫測,一時都慌了手腳,渾不知這漢人青年究竟有何目的。忽然城門打開,一個藍鬍子老漢走了出來,粗聲道:「少年,山大王有請。」

凌逍遙一笑,道:「我凌逍遙在此送你一句中國話:識時務者為俊傑。」

藍鬍子冷冷瞧過他一眼,道:「走吧!」領著凌逍遙到了一座廣場上。

凌逍遙放眼望去,上首放了一張珠光寶氣的椅子,椅上坐著一個彪形大漢,目光寒冽如刃,箕踞斜倚,嘴角似笑非笑,似慎非慎。高椅旁有兩張小椅子,坐著兩個女子,手足被縛,口塞布團,正是林萍珊和羽黑曇。

廣場上點了三圈火把,映得夜幕有若白晝,一百多個漢子正圍坐暢飲,宴席上肉似山積,酒似溪流,喧嘩談笑,人聲鼎沸,一見凌逍遙孤身到場,都停止了喧鬧,廣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那彪形大漢便是山大王,他懶洋洋斜睨了凌逍遙一眼,道:「適才在城外大呼小叫的渾人,便是你這小毛頭了」語氣帶著三分揶揄,三分高傲,三分漠不關心。

凌逍遙微微欠身,道:「不錯,我叫凌逍遙。我此行是來營救我兩位同伴的,還請山大王別為難她們。」

山大王撚鬚道:「憑甚麼?」

凌逍遙道:「就憑我有大王想得到的寶貝兒。」

山大王瞅眼道:「本王如何才能相信你?」

凌逍遙侃侃然道:「那藏寶圖的秘密分別藏在六本書冊中。第一本書是源自中國的『論語』,需用雨水浸泡,才能讓封皮浮現圖樣。第二本書是中國的博物誌『山海經』,需用火燒,才能浮現圖樣,以此類推,第三、第四本分別需在午時的日光下和子時的月光下照耀方能顯現圖樣,第五、第六本則需用血水與艾草汁浸泡。我義妹羽黑曇,便是山大王擄走的那位緋衫女子,她將所繪抄的六幅圖樣拼湊起來,正是一面完整的藏寶圖。我兄妹倆為了不讓覬覦藏寶圖之人輕易得到全部的圖樣,於是分持藏寶圖的左右兩面,將上面的地形記熟之後,便一把火燒成灰燼。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藏寶圖了,只有我兄妹才知道藏寶圖的秘密。我義妹只知道藏寶圖左邊的圖形,少了右邊藏寶圖的記憶,仍然不是一面完整的藏寶圖。山大王要那殘缺不全的藏寶圖有什麼用呢?只有我兄妹聚首,才能帶山大王去尋找寶藏。山大王,懇請你放了我的同伴吧!」

山大王將信將疑,冷冷的道:「口說無憑,我可不會輕易上當。」

凌逍遙聽他語氣,知道他畢竟是有些動搖了,於是道:「我今日孤身前來,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想拯救我的同伴麼?我可以不要冷冰冰的寶藏,那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山大王,為了那筆金銀財寶,請你姑且信我一次。」

山大王細細打量他一陣,尋思:「這漢人青年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他若不是真的握有那半面地圖,憑甚麼孤身擅闖敵營?又憑甚麼要我相信他?那羽黑曇抵死也不說出寶藏藏匿地,也說不定她根本就不知道藏寶地點。這漢人青年能將六本書的秘密說得倒背如流,也說不定只有他兄妹聚首,才是一塊活生生的完整地圖。」

凌逍遙雙目炯炯,一瞬也不瞬盯著他,心想:「只要能取信於他,再想法子逼他跟我比鬥,一舉拿下賊王,還怕這群跳樑小丑不束手就範?」橫目向羽黑曇瞧去,只見她一雙澄澈的妙目定定然望著自己,好似為自己放手一搏而感到驕傲,又似為自己挺身走險而擔憂。

凌逍遙這一望之下,雙目便如在她臉上生了根似的,再也移不開了。

在彼此目光纏綿的注視下,他依稀聽見自己內心流過的聲音:「我不知道自己的孤注一擲,換來什麼結果,或許是三個人全部死在枉死城裡,又或許奇蹟出現,讓我們三個能夠絕處逢生。我只知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豁出了一切,替她們發掘一條生路。只要她們安然無恙,只要她能夠擺脫這群如狼似虎的惡盜,縱使今日我命喪於此,那也能含笑九泉了。」

在那天雷勾動地火的轉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心甘情願邁向死亡,為的便是解脫她們的困境,替她們開拓柳暗花明的新氣象。但他也徹底迷惘了,究竟自己的奮不顧身,純粹只是為了營救「她們」,還是為了內心對羽黑曇那份模模糊糊的真感情? 

他想起榕樹下與墨貍一邊飲酒,一邊聆聽了彼此心聲:他感到過去數不清的日子裡,也是有個人值得自己奮不顧身的為她付出;為她死也好,為她陷入萬劫不復也罷,只知道自己心甘情願,恨不得為她犧牲更多……

他很清楚自己命中注定的戀人並不是眼前這東瀛姑娘,但是小曇給他的感覺,似乎很早之前便已互相熟識,勾起他內心深處那份最原始、最單純的愛,然而他也十分疑惑,究竟烙在心中的,是小曇的軀殼?還是夢中那揮之不去的零碎倩影,那殘留著些許眷戀的影子?

(註:中國的易經學術及陰陽五行方術實是在西元六世紀時經由高句麗(朝鮮)傳入日本,這些學說以及各種方術傳入日本之後又再受到當時的神道、儒家思想、中國道教、密教(佛教真言宗)、宿曜道、咒禁道...等等的影響融合,因此陰陽道獲得當時日本天皇的信賴,而且應用在觀天象、定曆法,以至國運的占卜、政策、宮廷祭祀儀範的制定等等用途。)


(神思者)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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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a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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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死城》
2008/09/15 08:04
篇篇精彩 這一篇俺特別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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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寫武俠小說的年輕女子,不簡單
2008/09/14 22:32

真的很佩服妳年紀輕輕的創作才華.

祝福  靈思泉湧.



紫衣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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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
2008/09/14 19:43
深情的烙影
多少魂牽夢引
教人生死相許
愛的力量真是大




◎在同一個天空下~~有我們共同的理想和夢~~祈願世界充滿愛~◎

老查居士新書4-明月依然在心底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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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
2008/09/14 13:02

幽谷官吉祥

有點少掃興的中秋  是不

不過在家彈琴  看書也不錯

念念佛也好

祝福佳節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