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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04 08:45:59瀏覽961|回應5|推薦125 | |
第四十二章 《何處柳暗花明》 三人不意竟在此處與魔教眾人狹路相逢,微微吃了一驚,跨下牲口一聲長嘶,人立起來,方才停住,擦擦兩聲,寒光陡現,卻是墨貍和林萍珊推出半截劍鞘。 這時倉促間與伊賀打了照面,內心蘊蓄已久的憤怒恚恨驀地一發不可收拾,面上如罩嚴霜,一躍下馬,緩緩走到伊賀面前。 魔教眾人知道她在伊賀心中的地位殊是非同小可,均不敢開罪,是以也不開聲嚇阻。伊賀怔然望著她端麗秀雅的容顏,心中情熱如沸,真想將她摟在懷中,溫存親熱一番,又叫:「鏡……」 林萍珊高聲道:「鏡兒,別跟這廝浪費口舌了,赴會要緊,只消這廝不死,小七這筆帳,自有法子向他連本帶利的討還回來。」 原來凌逍遙在賽台上封了伊賀穴道,隨即放脫竹棒,以伊賀單刀回砍,欲來個玉石俱焚。後來凌逍遙被伊鳳暗器所制,二人均被己方之人救走,伊賀心想這竹棒於己多少都有助益,於是信手持之,不意竟在這一刻派上用場。 林萍珊道:「先料理了魔教鷹犬。」這句話被金刃破空之聲壓了下去,原來墨貍不等她言畢,早已和十二使交起手來。 墨貍此刻豁出性命不要,發了狠似的展開逍遙劍法,每一劍平淡之中都蘊藏凌厲綿密的殺著,周旋在十二使之間。十二使揮動各自武器,登時刀光劍影大作,墨貍東刺一劍,西發一招,虛實交替,綿綿不絕,十二使一來閱歷豐富,二來己眾彼寡,一時也能迎刃而解。 但正所謂一夫拚命,萬夫莫當,墨貍不顧一切的狠打也是不容小覷的。忽見墨貍滴溜溜一轉,劍生勁風,猛向十二使逼出,十二使連忙揮刃鼓風,反撲回去,饒是十二使每個人只出了三分功力,十二人加起來也是非同小可。墨貍忙使一記「千斤墜」,牢牢穩住馬步,衣衫在勁風之中獵獵拂動,也颳得他甚為難受。 桑柏見林萍珊美貌孤身,心想這現成便宜可不能不撿,少主搶了凌逍遙的小姘頭,自不會也染指姓林的丫頭,若是她栽在我手中,十二使和地之聖手還有什麼立場跟我爭這甜頭? 林萍珊鑒貌辮色,見桑柏一雙鼠目骨碌碌轉動,臉上掩不住狡詐邪佞之色,猛地想起歌舞團一事,不禁義憤填膺,喝道:「賊矮子作惡多端,今日便是你伏誅之時。」 桑柏氣得哇哇大叫,跳腳道:「臭丫頭,妳叫我什麼?」 林萍珊挑眉道:「你是聾子麼?我說那麼大聲還聽不清楚,死矮子、賊矮子、臭矮子、瘟矮子,兩個矮子加在一起,也不及姑奶奶半個身子高。」 桑柏武功雖高,頭腦卻頗為遲鈍,怒道:「怎麼不及妳半個身子高!老子四尺七寸,加起來九尺有餘,妳這黃毛丫頭半個身子有這般高麼?妳欺我目測不準麼?」 林萍珊險些笑出聲來,一整容,道:「別嚕囌啦,你要是打我不過,大可不必東拉西扯的拖延時間。」 桑柏暴跳如雷,大聲道:「我怎麼打妳不過?我怎麼打妳不過?來來來,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老子倒要瞧瞧妳憑甚麼膽敢如此托大。」只見一道銀練劃然而過,桑柏傾刻間已拔出天魔劍,劍光映著夕陽粼粼閃爍,絲絲寒氣沁膚生疼。 林萍珊心頭一凜:「這般一口砍金斷玉的利器,我長劍交了上去,豈非當場斷折?」心念方轉,只覺勁風撲面,眼前一花,桑柏已將天魔劍遞了過來,危急中向後躍開丈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她暗暗籌思不少應付之策,卻一項也派不上用場。 桑柏得意非凡,笑道:「怎麼樣?一交手我便佔了八成贏面,妳還敢說我打妳不過?是妳打我不過,還是我打妳不過?妳倒是拿出一句話。」 林萍珊心想:「說不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冷笑道:「你有一口無堅不催的利刃,當然佔了八成贏面啦,只消我長劍遞了過去,立時便要我赤手空拳。我失了拿手兵刃,當然不能拿出真功夫跟你對打,你佔了好大的便宜,縱然將我打敗,那也是勝之不武,貽笑江湖。」 桑柏心想也對,忙還劍入鞘,道:「老子捨己之長,妳還有什麼話說?」 林萍珊冷笑道:「你以大欺小,這就作不得數了麼?」 桑柏怒道:「老子一生過著刀口嗜血的日子,從來沒有一個對手似妳這般嚕囌不休,反正妳打是打不過我的,不如乘早認栽,老子還會對妳客氣三分。」 林萍珊道:「你這矮子好不自負,咦,你背後那人是誰?」 桑柏回頭一瞧,哪有人影?罵道:「小丫頭弄鬼,哪有……」忽覺冷風襲身,林萍珊長劍急刺,向他背心攻來。 桑柏罵道:「原來是想趁人不備,我還道妳有通靈眼,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呢。」語畢掌出,輕輕巧巧的化開她這劍,隨即展開小擒拿手,逕拿她手腕,心想:「這丫頭的武功也只有這般火候,說什麼我敵她不過,原來是激我來著。」這時方始想通,不由得驚怒交迸,口中暴吼連連。 林萍珊乘他心思不專之際,迅速無倫的從他掌影空隙間刺出兩劍,一劍擊在大腿,一劍擊在腰眼,兩下在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便即過去。桑柏也是魔教一代好手,武功自有過人之處,瞥見劍光閃動,立時運氣縮身,林萍珊恰如觸及一隻泥鰍,長劍不由自主的滑向一旁。桑柏乘勢還擊,雙手向她合抱過來,林萍珊大吃一驚,長劍倒翻,往他雙臂震去。 兩廂交鬥方酣,冰鏡忽然嚶嚀一聲,醒了過來,一眼便見一張溫柔關切的俊臉癡癡的凝視著自己,心中柔情忽動,甜甜一笑。 伊賀乍見她一抹異花初胎、美玉生暈的笑靨,不由得神魂顛倒,當真為她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忽聽她低低的道:「小七,小七。」 伊賀心頭一寒:「她將我認成凌逍遙來啦。」黯然嘆了一口氣,心想:「幾時也能蒙妳這般脈脈含情、溫柔款款的喚著我?」 冰鏡忽然臉色大變,狠狠的將他身子推開,怒道:「怎麼是你?你這淫賊,就算小七死了,這輩子我也不會從你的。」 伊賀見她眉含秋霜,杏目含淚,一顆心逐漸沈落谷底,悽然道:「妳從來沒有這般瞧我,我在妳心目中,當真連凌逍遙一根手指也不如麼?」 冰鏡聽得「凌逍遙」三字,全身如受雷霆,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而落,更不回答他的話。伊賀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更顯得她風姿憔悴,弱態惹憐,哪還把持得住?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冰鏡尖呼一聲,在他懷中死命掙扎,但伊賀雙臂猶似鐵箍,愈掙扎便纏得愈緊,恨恨的道:「伊賀,你這惡賊,快放開我,放開我!」 伊賀低聲道:「妳讓我抱上一抱,這一生我就不算是白活啦。」話聲說不出的委婉哀懇。 冰鏡怒道:「你走開,你走開,伊賀,你這淫賊,我恨你,我恨你。」 伊賀嗯嗯兩聲,語聲含糊,輕輕嗅著冰鏡的髮香,沉浸在這天長地久的旖旎溫存之中,情不自禁的道:「鏡兒,妳真美,真……」突然小腹一痛,雙臂略鬆,冰鏡立時一躍向後,望著插在伊賀腹中的短劍,又是痛快,又是害怕。 伊賀低頭一瞧,但見短劍烏木劍柄上刻著「小七」兩字,他卻不知這柄短劍便是鴛鴦雙刃,凌逍遙將其中一柄轉交給她的。他身子晃了幾下,臉上盡是悽然之色,顫聲道:「妳真要刺……刺死我麼?」 冰鏡哭道:「你害死小七,我怎能容你活在世上?」 伊賀強笑道:「也好,能死在妳手中,我也足感欣慰。」將短劍用力拔了出來,拋在她腳下,道:「妳……妳再過來補一劍吧,我絕不……絕不閃躲。」傷口血如泉湧,他拔劍時力道過猛,一個踉蹌,跌在地上。 忽聽子淵叫道:「少主,你怎麼樣?」十二使、桑柏眼見伊賀身受重傷,再也不敢戀戰,紛紛圍了過來。 墨貍、林萍珊原本目標就是伊賀,是十二使和桑柏硬要跟自己纏鬥,彼此間也無深仇大恨,雖知冰鏡刺了伊賀一劍,卻不知她是如何下手,但總算是了結當前大願。轉念間又想起凌逍遙死於非命,心痛如錐,只覺伊賀這奸賊縱使死了幾千次、幾萬次,也換不回一個淘氣可喜的凌逍遙。 子淵伸指點了伊賀傷口附近的穴道,忍不住回頭喝道:「妳這小丫頭未免太不識好歹,我家少主推心置腹的待妳,何以妳竟反咬少主一口?」 伊賀道:「子淵,你別兇她,是……是我要她這麼做的。」 子淵道:「少主,你道屬下瞧不出來麼?這女子既然心若蛇蠍,你又何必為她掩飾?人家對你無情,你只管將她當作過眼雲煙吧,自古紅顏禍水,傾周的褒姒、亡商的妲己、沼吳的西施,先人的教訓難道還不夠多麼?」 伊賀道:「子淵,我對這女子愛逾性命,你了無羈絆,心無所托,怎麼懂我這如煎似沸的心境?」揚聲道:「鏡兒,妳不是想殺我麼?妳替凌逍遙報仇啊。」 冰鏡俯身拾起短劍,怔怔的瞧著他,向前邁了一步,心中一陣酸楚,心想:「難道你死了,小七便能復甦麼?」 子淵正色道:「少主,你雄才武略,識見非凡,似你這般超群絕倫的人物,怎可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忘了你畢生宿願?」 這句話恰如當頭棒喝,伊賀不禁神為之攝,他想起昔日伊鳳帶給他的羞辱,想起自己尚未完成大業,慶喜自己即時幡然醒悟,背脊卻已出了一身冷汗,喃喃的道:「子淵,幸虧你提醒我,否則我……我真要忘了……」 子淵慰然道:「少主總算清醒了,讓屬下揹你回去養傷吧。」 桑柏陰惻惻的道:「少主,這三人該如何處置,請少主賜示。」 伊賀慘然一笑,道:「讓他們走吧。」 桑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怕自己會錯意,又道:「什麼?」 伊賀藉著子淵雙臂站了起來,深深吸了口氣,道:「鏡兒,凌逍遙沒死,方才我是騙妳的。」 冰鏡一聽,有如汪洋中陡然抓住一根浮木,臉上充滿驚喜之色,顫聲道:「你說的……是……是真的麼?」 伊賀咳了兩聲,道:「我說凌逍遙沒死,妳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見你為這小子傷心欲絕,心生不忿,才會出言相欺。」 冰鏡大喜過望,身子一晃,險些暈厥,怔了片刻,抓住墨貍和林萍珊之手,叫道:「墨大哥,林姊姊,小七沒死,小七沒死啊!」 墨林二人也是驚喜逾恆,對伊賀氣惱憎恨之情倒也消了大半,其實伊賀說凌逍遙沒死,無論是真是假,身為凌逍遙摯親至愛之人,都會寧願去深信。 墨貍哼了一聲,道:「既然小七沒死,你還咒他幹什麼?」 桑柏聽他言出不遜,欲待發作,伊賀一揚手,道:「我們走吧。」 桑柏咋舌道:「少主,你當真要放過這三人麼?」 伊賀按著小腹傷口,向墨貍和林萍珊橫了一眼,道:「看在鏡兒的份上,我便不跟你二人計較,哪日狹路相逢,我可不能再留情面了。」 墨貍凜容道:「當圖那日到來,就算你不留情面,我也不會對你客氣的。」 伊賀嘿嘿一聲冷笑,率著魔教眾人揚長而去。桑柏向林萍珊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快步跟上魔教眾人的腳步。片刻間眾人鴻飛冥冥,人影俱杳。 墨貍抬頭望日,道:「這當兒就怕大會便要散場啦,實不宜遲,咱們趕緊上道。」三人紛紛上馬,只見三乘駿馬疾風也似的掠過昏矇矇的大地。 不出幾時,忽見前方一人迎面而來,背上負著一人,正是華霜和凌逍遙。
凌逍遙又驚呼一聲,道:「不要……不要……走開……走開……啊……啊……啊……」他在冰鏡懷中不安的掙扎扭動,好似遇上生平一件最可怕最想逃避之事。 終於冰鏡被他硬生生的推開,凌逍遙迅速站起身來,踉踉蹌蹌的倒退數步,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目光仍是與冰鏡深情款款的交纏在一起。 冰鏡見他臉上流露自卑又哀懇的神氣,心想他先是遭逢含羞、芍藥兩位親人驟逝,後是凌醉遙、凌劍遙加諸在他身上的冤屈與傷創,緊跟著又是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指責與追殺,更在暗室中被一個女子踐踏尊嚴,狠狠的羞辱一番,然後又承受了失手誤殺親姐姐的打擊。種種悲慘的際遇像一條帶刺的皮鞭抽得他體無完膚,然而更有一雙無形的手掌不斷在他傷口上撒鹽巴。他才十八歲,仍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便歷經這一連串諸般慘絕人寰的變故,也難怪他會變得如此抑鬱寡歡,如此怕生怯事。冰鏡望著凌逍遙憔悴無比的側臉,貝齒咬著唇皮,真恨不得能代其受苦。 她何嘗不希望能夠分擔凌逍遙的憂愁?但他此刻卻像隻受了傷的刺蝟,不管誰接近他,他都會豎起銳刺去攻擊它人。他將自己的痛苦埋在內心不為人知的一處,然而他也住在那幽寂的死角,將所有人的關懷排斥在外,但他卻渴望能夠解脫,離開這只有他一個人的孤獨領域。 林萍珊向墨貍使了個眼色,墨貍點了點頭,緩步走到他身邊,和顏悅色的道:「小七,我是小貍子,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凌逍遙茫茫然向他瞧了片刻,叫道:「小……小貍子……」 日落時分,五條身影踏著荒徑,向不知名的遠方行去。 凌逍遙從不知道腳步也能如此沈重,睡在一間空屋的床上,好倦好倦,耳邊似乎聽見一縷嬌柔無邪的歌聲催促他入眠,安撫著他受傷的靈魂。的確,永無止境的困頓,他真的倦了。 墨貍三人連忙跟去。林萍珊道:「鏡兒,妳怎知小七一定在山上?」 冰鏡道:「每回他失意潦倒時,不是跑到海邊觀星,就是到山上看日出,這兒又沒有海,所以我斷定他一定在山上。」 墨貍道:「這兒山這麼多,該從哪座找起?」 華霜道:「慢慢找,總會找著的。」 冰鏡顫聲道:「不……我怕來不及了。小七,小七,你千萬要等我。」 在山道上亂行一陣,眼見冷月緩緩落入西山,另一邊山頭已透出絲縷薄弱的曙光,將大地暈染成一片矇矇矓矓的光影。冰鏡一顆心逐漸沉落谷底,望著流雲中的群山只是發愣。忽聽華霜叫道:「這是什麼?」 冰鏡俯目望去,只見華霜彎下身子,拾起一只繫著紅繩的玉珮。冰鏡雙目一亮,驚叫:「這是小七的玉珮。小七果然來過這裡,小七,小七。」陡地精神一振,邁步便往山上奔去。 日出時分,四人終於行到山巔,只見一人背對著站在崖邊,白衣皎皎,衣衫飄飄,正是凌逍遙。 冰鏡叫道:「小七。」 凌逍遙回過頭來,溫顏道:「鏡兒。」臉上深情無限,語氣輕柔欲融。 冰鏡沒來由的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背脊,若換作平常他這般呼喚自己,自己一定撲到他懷中,溫存撒嬌一番。但此時她卻有股說不出的害怕,好似眼前有什麼變故即將發生。冰鏡道:「小七,快過來我這裡。」 凌逍遙對著他綻顏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夢見了大哥、二哥、還有三個疼愛我的姊姊……他們喜歡小七陪伴……」 冰鏡顫聲道:「他們不是……早……早就死了。」 凌逍遙嘴角勾勒出一抹釋然的微笑,突然張開雙臂,極目望著遼闊無際的蒼天,身子向後一躺,沒入了深谷之中。 這一來只嚇得崖上四人魂飛魄散,冰鏡大叫一聲:「小七!」也不知為了相救凌逍遙,還是情深一往,甘心相從於地下,發足奔前,只見凌逍遙笑意盎然的臉蛋衝開了谷口雲霧,直至谷底,雲霧隨即彌合,將他遮得無影無蹤。 冰鏡怔然片刻,唯見雲生谷地,霧瀰巔峰,哪有意中人身影?霎時萬念俱灰,雙足一登,便要跟著躍落。 林萍珊喝道:「使不得。」拉住她手臂,將她強行帶離崖邊。 墨貍指著一處道:「這裡有條通往深谷的小徑,咱們快下去看看,說不定小七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 冰鏡茫然道:「對,對,小七定會平安無事。」當下四人沿著小徑行入深谷,在谷底徘徊一陣,忽見東首樹林中似乎躺著一人,連忙發足奔去,那人正是凌逍遙。 只見凌逍遙雙目緊閉,全身擦傷,卻沒什麼大礙,想來是落谷時卡在枝椏間,後來枝椏承受不住他下跌重量而斷折,才會摔在這樹林中。 冰鏡緊摟著凌逍遙身子,眼淚撲簌簌落在他面龐,似乎只要自己一鬆手,凌逍遙隨時都會憑空消逝。 四人均想:「若不是這片樹林,小七極可能摔成一團肉泥了。」
他一睜眼便笑逐顏開,滿屋子活蹦亂跳,神清氣爽,朝氣蓬勃。 他失去了片段記憶,所有令他感到不愉快的記憶都徹底從他腦海消逝殆盡。他忘了大哥和三位姊姊的死,忘了二哥的重傷,忘了自己受盡世人追殺,忘了自己魔劫重重的際遇,也忘了伊賀與九辮仙姑帶給他的傷害恥辱…… 這時他又回到昔日那與世無爭的凌逍遙,那統率小叫化的幫派首腦,他的心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欲,因為就連有關冰鏡的記憶,都從他腦海中連根拔除。或許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無拘無束,才能真正逍遙快活。 華霜言道,那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失憶症,當一個人受到重大刺激,他的意識往往為了逃避痛苦,就會將痛苦的記憶從腦海中強自抽離,將那些傷心事忘得一乾二淨。或許數日之後就會自行想起,或許又是數個月,甚至長達好幾年。倘若凌逍遙的意識根本不願面對傷心事,那階段性失憶的時期就會愈來愈長。 冰鏡便在當晚不辭而別,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會干擾凌逍遙此刻平靜的生活,然而最主要的是,她不能忍受凌逍遙忘了自己,過去幾年屬於兩個人的記憶已不存在了,只能深深埋在自己內心深處。並非凌逍遙離開了自己,而是愛情離開了凌逍遙,那是多麼殘缺不全的記憶啊!就像一尊破碎的瓷娃娃,就算拼湊回來,也不再完美無瑕。 但那又能夠如何?強迫凌逍遙記起麼?那是多麼一個殘忍而自私的決定,剝奪了凌逍遙得來不易的快樂,將他再度推入萬劫不復…… 「唯有離開,才是對他最好的打算吧?」她不禁自哀自憐的心想。 墨貍和林萍珊何嘗不明白冰鏡的心意?於是一早便帶著凌逍遙北行,將他喬裝成一個鄉下小夥子,僱了一輛大馬車,兼程趕路,想盡早離開這風雲之地。一路上墨貍、華霜、林萍珊和他有說有笑,但每每念及孤身遠走的冰鏡,笑聲不禁微顯苦澀。凌逍遙卻妙語如珠,談笑自如,渾不覺有什麼不對勁。 大馬車沿海而行,想尋找駛向東瀛的大船。其實西晉在爆發「八王之亂」後,黃河流域的人民不勝戰亂災荒之苦,為求安身立命,中原各階層的人民到處尋求生路,形成為數驚人的流民群。其中一部分流向華北地區,通過朝鮮半島進入東瀛,東瀛史稱「歸化人」進入東瀛群島的第一次高潮。隨後中原陷入長期混戰的「五胡十六國」時期,百姓為避戰火,輾轉流徙至東瀛,形成第二次「歸化人」進入東瀛群島。 行到戌時,忽見正前方兩條人影攔在當路,似乎不懷好意。墨貍心頭一凜:「莫非咱們行藏已露,這群人要來為難小七?」連忙停車,一躍而下,抱拳道:「在下現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朋友請勞駕一讓。」 二人中居左的寬袍老者道:「不把那物事留下,誰也走不成。」 墨貍一怔,心想我拿了你什麼物事啊?林萍珊忽地歡呼一聲,掀開車帘,躍了下來,喜孜孜的道:「扶寨主,御寨主,難為你們為了區區小女子大老遠從金刀寨一路南尋,真想不到我仍是讓你們逮個正著。」 那老者哼了一聲,沒好氣的道:「臭丫頭,到現下還耍嘴皮子。」 林萍珊伸了伸丁香粉舌,笑道:「金刀令這就還你,扶寨主,你老人家就別生氣啦!」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枚金刀狀的令牌,必恭必敬的遞給了那老者。 這時華霜、凌逍遙都下了馬車。墨貍才知這兩人原來是林萍珊的朋友,不是來為難凌逍遙之人,這才鬆了口氣。林萍珊笑吟吟的向三人招手,道:「快來向金刀寨兩位當家問好。」 凌逍遙道:「原來這兩人便是妳之前說的扶笙和御慶啊!」 墨貍低聲斥道:「怎麼對長輩稱名呼姓的?怎沒禮貌!」 凌逍遙吐舌道:「有什麼關係?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輩分是很難去劃分的,就像我當你是朋友,我就隨興的稱呼你。是不是啊,兩位寨主?」 扶笙和御慶怔然望著眼前這稚秀清俊的小夥子,不禁啞然失笑。扶笙溫顏道:「二弟,這小子當真像極了少年時期的你。」 御慶道:「是啊!怪不得我總覺得和他一見如故,這孩子純真、自然、率性、直言不諱,真是一塊上好的璞玉啊!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凌逍遙微笑道:「我叫小七。」 御慶喃喃咀嚼:「嗯,小七,小七,我記住啦!哪天過來亂石崗玩一玩?」 凌逍遙道:「我們一行人正要搭船去東瀛遊玩,什麼時候回中土就不知道了。不如御大哥和扶大哥也跟我們一道,好不好?」 御慶搖頭道:「我哪有閒暇呢?現下北方兵荒馬亂,處處都是無家可歸的遊民,我還要忙著安頓他們。唉,南北兩國打得昏天黑地,苦得都是黎民百姓啊!」 凌逍遙不禁惻然,低低的道:「這個世道真的亂了。」 扶笙道:「你們要去東瀛?正好老夫在遼東渤海灣的碼頭僱了一艘大船,正要載避禍的百姓駛向東瀛。事不宜遲,這就向遼東進發吧!」 墨貍、林萍珊、凌逍遙相顧歡呼,喜形於色,於是扶笙、御慶騎馬,墨貍駕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向遼東碼頭行去。 不一日到了遼東南端一處漁村的碼頭,只見一艘牢固的大船停在港口,船高兩層,長約數丈,許多百姓踏著船板魚貫上船,不少船工、水手穿梭其中,不斷將一箱箱清水糧食搬至底艙,景象壯觀,熱鬧煞人。 扶笙向船工低聲囑咐幾句,似要船工好好擔待小七等人。那船工向凌逍遙等人打量片刻,點了個頭。 扶笙交代完畢,走了回來,道:「上船吧!」 華霜送行至此,保護凌逍遙一事已了,便要回去陪伴童姥,當下便站在碼頭和凌逍遙等人灑淚而別。凌逍遙三人甚是不捨,緩緩上了船身。舵公拔錨開船。 凌逍遙三人站在船梢,不斷向華霜揮手作別。華霜望著三人身影漸漸化為一個黑點,終於消失在一望無垠的茫茫大海中。心中一陣悵然,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紅樓夢:葬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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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