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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天倫無常》
2008/09/11 09:32:35瀏覽939|回應4|推薦107

第四十五章 《天倫無常》

鎮上廟會祭典已散,街道上又恢復以往的平靜。林萍珊和羽黑曇伴著四口坐騎,遙遙望見墨凌歸來的身影,紛紛迎了上去。林萍珊慎道:「你們……你們上哪去啦?我們一直找不著,你這沒良心的短命鬼。你……你……」說著望向墨貍,一雙杏目盈淚欲滴。

墨貍訝道:「喂!小朱兒,妳幹麼哭?喂!喂!」向凌逍遙投以一記央求的目光,凌逍遙只作不見,和羽黑曇到大榕樹下說話去,只將墨貍氣得牙癢癢的。

墨貍心想:「好啊!重色輕友,想不到也是你凌小七的拿手好戲。」

凌逍遙當然知道墨貍此刻的心思,心道:「你有小朱兒,我有小曇小姐,大家扯個直,公平得很。」

羽黑曇橫了墨林二人一眼,悄聲道:「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個如花似玉的紅顏知己相伴,還不懂得珍惜把握,可教女孩家心寒了。」

凌逍遙瞠目道:「怎麼?妳跟我們相處不到幾日,妳便瞧出來啦!」

羽黑曇抿嘴一笑,道:「別忘了,我也是個女孩子。」

凌逍遙見她一笑間秋波流轉,風姿嫵媚,心頭怦然一動,一時間竟瞧得癡了。羽黑曇見他面色怪異,一雙慧黠的靈瞳赤裸裸的呈現輕憐蜜愛之情,忍不住啐道:「輕薄兒,我再也不來睬你。」蓮足一跺,頭也不回的走到一旁,背對著凌逍遙,雙頰紅得猶如熟透的蘋果。

凌逍遙心頭亂成一團:「我是怎麼了?為何竟對她動了情欲?但是我心裡清楚得很,小曇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究竟會是誰呢?」

墨貍忽道:「小七,你發什麼怔?咱們都要出發啦!」

凌逍遙回過神來,只見三人都各自要去牽馬,唯獨自己對著空氣發呆。他知道自己的模樣一定十分呆板,忙道:「這就來了。」微笑著牽過白馬。四人繼續未完的路程。


路行兩日,風塵百里,這日午後在一座大山旁的小村酒店打尖,墨貍翹著二郎腿,一邊喝酒,一邊嚼著蠶豆,和林萍珊閒話家常。凌逍遙和羽黑曇並肩坐在店門口的板凳上,抬頭瞧著天邊正要落山的太陽,良久不交一語,便是這般靜如止水的時光,才教人格外的懂得珍惜。

凌逍遙不時偷覷著身旁的羽黑曇,好似有什麼話想對她傾吐,卻又提不起勇氣,不禁暗罵自己沒用窩囊。平素他待人處世,都是當機立斷,絕不有片刻的拖泥帶水,偏偏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在這美麗的東瀛姑娘面前,任他百煉鋼也會變成繞指柔。
 
羽黑曇忽然輕輕一笑,道:「凌公子,你瞧,這太陽就快要下山了。」
 
凌逍遙心不在焉,隨口答應一聲。羽黑曇幽幽的道:「再過片刻,這一道夕陽就要消逝無蹤了,過了今晚,又會有另一道夕陽,只不過卻不是今日的夕陽罷了。」說著深深的凝視著他,那樣彷彿要住進他內心的凝視,道:「你懂麼?」
 
凌逍遙道:「想不到還是被妳看出來了。」
 
羽黑曇嫣然一笑,道:「你想對我訴說什麼?」

凌逍遙垂首沉默半晌,才訥訥的道:「我自創了一套防身刀法,妳願意今晚讓我充當妳的授業師麼?」

羽黑曇抿嘴道:「你和我年紀相若,卻想作我的尊長,豈不佔我便宜?」

凌逍遙「啊」的一聲,道:「妳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羽黑曇目光閃爍,道:「要不然你是什麼意思?」

凌逍遙凝視著她,又回復初時的沉默。羽黑曇道:「怎麼不說話?」

凌逍遙低低的道:「妳到底……到底願不願意?」

羽黑曇道:「倒要看看你拿出幾分誠意。」

凌逍遙急急忙忙的道:「我吹簫給妳聽好麼?我吹簫很好聽的。」

羽黑曇忍俊不禁,道:「自吹自擂,也不害臊。好吧,我今晚就洗耳恭聽了。」

凌逍遙大喜過望,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顫聲道:「那妳的意思是,妳……答允我了?」

羽黑曇輕輕的掙開他的手,慎道:「輕薄兒,我的手豈是你說碰就碰?」

凌逍遙道:「對不起,我一時情不自禁,才會冒犯了妳,妳別生氣好麼?妳打我耳刮子好了。」說著閉上雙目,靜靜等待羽黑曇一掌到來。

羽黑曇伸指在他額心彈了個爆栗,道:「你又想討我便宜,我才不上你當。」

凌逍遙愕然道:「我怎麼討妳便宜了?」

羽黑曇啐了一口,道:「你心中有數。」

凌逍遙搔首道:「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我怎麼討妳便宜了?」

羽黑曇道:「你自己慢慢想吧。今晚三更,我與你在後山山頂不見不散。」說著一溜煙的鑽入了店內,留下一臉春風無限的凌逍遙獨自坐在板凳上。

夕陽終於落入了山頭。


凌逍遙和羽黑曇約好之後,一早便抵達目的地,站在山頂一株大柳樹下,雙目總是若有意、若無意的向上山道路飄去。他知道,那抹令他望眼欲穿的身影會從同一個地方到來。

抬頭觀望著深沉沉的夜幕,一輪皓月慢慢移到中天,溶溶的月光一瀉千里,唯聞蟬噪鳥囀,風動松濤,此外一絲音籟也無。

這般寧謐的時光也為時無多,只聽一陣「撲簌簌」聲響,響聲未絕,原本在松林中棲宿的禽鳥此時都不約而同的衝上了樹梢,蟬噪之聲戛然而止,四下裡霎時闃無聲息,少了盎然生機的山林變得十分詭異。

凌逍遙心中打了個突,知道暴風雨來襲前往往都會有片刻的寧靜,這念頭轉過之後,隨即想到了羽黑曇,那個正要上山赴約的羽黑曇!

果然四下裡一陣天搖地動,天邊雷聲隱隱,緊跟著雷聲變成一陣轟轟隆隆、震耳欲聾的巨響,林木劇烈搖晃,好似張牙舞爪的鬼怪,正要掙脫地皮的束縛。山上的大石小石禁不起地殼震盪,紛紛向山腳滾落。

凌逍遙大吃一驚,大叫:「小曇,小曇。」拔步向山下奔去。

山石壓境的聲勢愈來愈大,凌逍遙只奔到中途,已幾如群山其裂、怒濤驟至一般,說不出的畏然可怖。凌逍遙處在這驚天動地的變象中,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找到小曇,他知道小曇此刻一定比自己更徬徨無主,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驚嚇。是以他奮不顧身的向山下奔去,無視擦身而過的崩石與足下的巨震,只因比起小曇的安危,自己的性命根本不算什麼。

「小曇,小曇,妳千萬要等我!老天爺啊,求你一定要保佑小曇平安無事,只要老天爺慈悲,我願意……我願意……」為了贖羽黑曇的平安,他又有什麼不願意做?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幽幽的胡琴聲夾在這天崩地裂的聲勢中,他倉促間不及細思,只叫:「小曇,是小曇,小曇沒事,小曇沒事。」其實這不過只是尋常胡琴聲,未必便是羽黑曇所奏,但一個人處在極度惶亂中,無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必直覺和自己牽腸掛肚之人息息相關。

他略一定神,從懷中取出洞簫,潛運內力,湊唇便吹,簫聲遠遠的傳了出去,不多時隱隱聽得胡琴發出「瑟瑟瑟」斷續之音,似是作答。他此刻已確定是小曇無疑,連忙循聲而去。

將到近處,只見前方山坡上俏生生的立著一個紫衫少女,懷抱胡琴,一雙妙目定定的凝視著自己,嘴角噙著一抹容光煥發的微笑,神態雍容閒雅,好似處在這驚天動地的危難中,亦不能撼動她期待與凌逍遙聚首的決心。

少女情思就是這般細膩單純,沒有那麼複雜,一個簡單的微笑,一個爛漫的眼神,就能使周遭的人活潑起來。凌逍遙的心,好似在一個闃暗灰寂的深淵中覓得一道久違的曙光,充滿了悸動、狂喜和渴望。然而那道曙光,就是此刻映入眼簾中的少女羽黑曇。

就在這九死一生的關頭中,這對患難之侶找到彼此了,當他們站在對方身前時,才知道自己的心竟是緊緊牽繫著對方,直到奇蹟降臨在二人身上,這個感覺才毫無預警的闖入了心房。他們從前並不知道,原來對方的一面竟比自身安危還要重要萬分。

當二人目光緊緊交成一線,好似整個世界都變了,沒有山崩滾石,沒有那震耳欲聾的聲響,在一片遼闊純白的寧謐之中,只有他們互相凝視對方,那好似要闖進彼此心房的深深凝視,即使只有這樣蜻蜓點水般的交集,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因為一顆心已被重逢後的喜悅填滿了,這樣的一對男女,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凌逍遙喜叫:「小曇。」

便在此時,山峰上一顆巨石筆直落了下來,不偏不倚便在羽黑曇頂上。羽黑曇只嚇得花容失色,猶如木雕泥塑,渾不知躲閃。凌逍遙大吃一驚,飛身撲向前去,一把抱住羽黑曇滾了開來。

只聽「碰」的一聲巨響,巨石落地,飛沙揚塵,勁風劃得臉頰辣辣生疼,只差數寸便是血肉糢糊之禍。

凌逍遙抱著羽黑曇滾地之際,未料身下是條崎嶇不平的斜坡,二人滴溜溜的滾了下去,直摔到一片長草叢中,不遠處則是一座飄滿蓮花的大湖。

過了片刻,山崩的轟隆隆之聲漸漸止歇,二人劫後餘生,都是舒了一口氣。羽黑曇忽然哎喲一聲,按著小腿,咬牙呼痛。

凌逍遙道:「怎麼了?」只見她按著小腿的手掌五指間不斷滲出鮮血,凌逍遙趕緊將她手掌移開,見她小腿上有道深深的口子,似是被什麼樹枝尖石劃破的。

凌逍遙又是心疼,又是焦急,道:「很疼麼?」

羽黑曇點了點頭,最後又補上一句:「不過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大礙的。」

凌逍遙柔聲道:「我抱妳到湖邊清洗傷口。」說著打橫抱起羽黑曇,快步來到蓮湖邊。

他捲起羽黑曇的褲管,除下她的鞋襪,用清水小心翼翼的清洗著她的傷口,動作呵護而輕柔,好似怕弄痛她一般。羽黑曇怔怔的凝視著他,心中感動無已,忍不住灑下兩滴清淚。

凌逍遙清洗完她的傷口,便撕下自己一幅衣袖,輕輕的將她傷口包紮起來,再替她穿上鞋襪,一抬頭,驀見羽黑曇淚眼婆娑,正如癡如醉的望著自己。

凌逍遙見她哭泣,霎時慌了手腳,道:「小曇,妳怎麼了?妳為什麼哭?是……是傷口還很疼麼?」

羽黑曇搖著螓首,不發一語。凌逍遙又道:「妳惱我害妳受傷麼?還是……還是……」

羽黑曇一時情不自禁,湧身投入他的懷中,嗚咽道:「這輩子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逍遙哥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其實我是個壞女孩,我根本不值得你這般對待。」

凌逍遙抱著她瑟瑟發抖的嬌軀,柔聲道:「誰說的,我的小曇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也只有這個最好最好的姑娘,才值得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

羽黑曇抬起一雙瑩瑩淚眸,顫聲道:「這……這是你的真心話麼?」

凌逍遙溫顏一笑,輕輕拂去她眼角淚珠,道:「我這不就抱著妳了麼?」

羽黑曇道:「不,我要聽你說真心話,我要聽你說,我要聽你說。」

凌逍遙含情脈脈的凝視著她,道:「我想我是喜歡上妳了,不管妳接不接受我,這輩子,我只為妳燃燒,即使到頭來粉身碎骨、遍體鱗傷,我也無怨無悔。」

羽黑曇喜極而泣,道:「我一直以為我生命中註定沒有那個人,卻不知命運的紅線已將他帶到我身邊,那就是你,逍遙哥哥,我的逍遙哥哥。」

凌逍遙聽她溫存婉孌的喚自己作「逍遙哥哥」,情網愈陷愈深,柔絲愈纏愈緊,再也把持不住了,捧住她的臉蛋,在她唇上深深的烙上一吻。羽黑曇沉浸在他天長地久的熱吻中,只覺心魂皆醉,渾身軟綿綿的再也提不起力氣。

二人如膠似漆的依偎在一起,投身在這溫柔鄉中,渾不知天外人間。羽黑曇媚眼如絲,低低的道:「逍遙哥哥,抱緊我,抱緊我。」

凌逍遙也是情熱如沸,不用她開口,一雙手臂早已緊緊環住她嬌軀。羽黑曇嬌喘道:「逍遙哥哥,我好難受,我好難受,咱們……」伸手去解他衣衫。

忽然之間,凌逍遙大叫一聲,陡地放脫羽黑曇嬌軀,雙手撐在地上,向後挪退數尺,滿臉盡是驚恐慌張之色,好似想起畢生一件恐怖之事。羽黑曇心神微斂,道:「你怎麼了?」

凌逍遙顫聲道:「別過來,妳別……別過來。」

羽黑曇一雙妙目定定的望著他,只覺有一盆冷水澆熄她的慾火,漸漸恢復初時的矜持莊重。凌逍遙邁步衝向湖邊,一把一把的掬水往臉上沖去,又不斷搓揉著自己的手掌,好似身上有什麼難以忍受的污穢,拚命想要洗滌乾淨。

羽黑曇渾不解他突如其來的非常之舉,卻又不敢多詢,只因凌逍遙此刻宛如一隻受傷的刺蝟,無論誰接近他,他都必用渾身的銳刺去攻擊別人。她怎知凌逍遙過去曾經遭人污辱,雖然失去片段記憶,但一接觸男女之事,一顆心仍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惶恐。

凌逍遙俯視著自己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喃喃的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聲音好似快要哭出來了。

羽黑曇慢慢走到他身旁,道:「別洗了,你的手都破皮了。」

凌逍遙一怔,道:「小曇,對不起,我……我……」

羽黑曇嘆道:「別說啦。」

凌逍遙道:「小曇,我好怕,我……我真的好怕。」

羽黑曇道:「你怕什麼?」

凌逍遙像洩了氣的皮球,道:「我怕什麼?我怕什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小曇,妳知不知道?」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別人怎會比他清楚?顯然是苦惱萬分,才會求助旁人。

羽黑曇道:「我不知道。逍遙哥哥,你別苦惱啦,咱們划船去。」拉著他的手,走到湖邊停泊的一葉扁舟上,由羽黑曇搖著木槳,慢慢划至湖心。

清風徐來,羽黑曇衣袂飄搖,風姿儼然,宛如神仙中人,凌逍遙望著望著,一時竟然癡了。

扁舟漂浮在粉蓮翠葉之間,碧琉璃般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漣漪,擾得蓮葉微微顫動。銀鏡高懸,映得湖畔樹林縫隙間盡是朦朧光點。星光熹微,將一面深沉沉的黑色布幔點綴得夢幻璀璨。

凌逍遙對著眼前瑰麗無限之景,心神略為平復,從懷中取出洞簫,按簫以舒積鬱,跟著幽幽咽咽的蕭聲響了起來,吹得乃是一曲「鵲橋仙」。

羽黑曇聽了一會,片刻間便感心旌蕩漾,忍不住輕吟相和。

蕭聲飄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彷彿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才歇止。羽黑曇掌擊三聲,杏目流眄,櫻唇含笑,以示嘉許。凌逍遙吁了一口氣,伸手採了一枝紫蓮,蓮瓣上水珠瑩瑩,他湊至鼻端輕輕嗅了一下,才將蓮花遞給羽黑曇。

羽黑曇微笑道:「看來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你吹簫真是好聽。」

凌逍遙道:「這首叫作『鵲橋仙』,是我在睡夢中所作。」

羽黑曇奇道:「睡夢中?」

凌逍遙臉色微赧,原來他過去一直不斷在夢中和那神秘女孩幽會,有感而發,一日隨興按簫,竟不知不覺的吹出此曲。羽黑曇又問:「為什麼叫作鵲橋仙?」

凌逍遙抬頭望天,只見耿耿銀河橫列天際,牛女雙星,夾河相對。凌逍遙伸手指著牛郎星和織女星,道:「這是一對情人。」

羽黑曇奇道:「這兩顆星怎麼會是情人?」

凌逍遙道:「這就是鵲橋仙的故事。」於是把牛郎織女的故事說了。

羽黑曇幽幽的道:「原來人間竟有這麼一個悽美的故事,喜鵲真是偉大,每年都會造橋讓牛郎織女相會。」

凌逍遙微笑道:「比起天上的牛郎織女,其實我們幸運許多了。」

羽黑曇道:「可不是麼?」輕輕的握住他的手,將身子依偎在他肩上。

便在此時,忽聽東北首傳來「颼颼」之聲,跟著響起一陣陣呦呦鹿鳴,聲音充滿驚嚇和痛楚,那「颼颼」之聲卻未曾片刻止歇。

羽黑曇道:「是獵人狩……」一語未畢,凌逍遙已一躍而起,展開輕功,踏著蓮葉上岸,循聲飛奔而去。

羽黑曇見他騰雲駕霧般踩在蓮葉上,只嚇得一顆心怦怦亂跳,等她恢復心神,凌逍遙已消逝在月光的盡頭。


凌逍遙趕到一座樹林中,只見一名青年獵人手持弓箭,對準了樹叢中的一頭母鹿,弓弦已滿,只待羽箭發出,便即結束母鹿性命。

凌逍遙喝道:「你不可以這樣。」一躍而出,攔在母鹿之前。這時他看得清楚了,母鹿腹中插了兩隻羽箭,褐色的皮毛上斑斑點點的都是血漬,兩隻小鹿圍繞在母親身旁,挨挨擦擦,發出傷心破碎的嘶鳴。

那青年獵人放下了弓箭,喝道:「哪來的小鬼頭,快給我讓開了。」

凌逍遙道:「你要殺生,我就不讓。」

那青年獵人怒道:「賊小鬼,你不要命了麼?」

一語方畢,樹叢後跟著一個女子聲響了起來:「你說話怎麼如此無禮?」青年獵人雙目一亮,一個紫衫少女施施然步了出來,站在凌逍遙身旁,正是羽黑曇。

那青年獵人見她姿色絕麗,體態豐腴,登時動了歹念,邪邪的道:「我對他是這般說話,對妳可就不同啦。」

羽黑曇冷冷的道:「我可不領你這個情,你快給我走開了。」

那青年獵人笑道:「我可捨不得離開妳呢。」

羽黑曇挽著凌逍遙的手臂,正色道:「在我未婚夫君面前,請你自重。」

那青年獵人臉色一變,道:「我先斃了他,看妳是要作披麻帶孝的俏寡婦,還是乖乖的順從我。」

羽黑曇冷冷的道:「你有膽子就發箭試試看。」她此刻對凌逍遙充滿欽佩與信賴,只相信憑凌逍遙的能力,對付尋常山野獵人,必能綽綽有餘。

那青年獵人道:「求之不得。」將箭頭對準了凌逍遙,雙目一瞬也不瞬,「颾」的一聲,羽箭勢夾勁風,破空呼嘯而去,真如火光流星,迅捷無比。

那青年獵人嘴角微微噙起冷笑,心想:「這一箭集我畢生之力,要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吃足苦……咦咦!」只見適才發出的那隻羽箭竟落在凌逍遙足前一寸之處,不但沒有傷及他分毫,便連他的影子也沾不上。

那青年獵人一揉雙眼,情形仍然如是,暗叫:「邪門,邪門。」

羽黑曇淡淡一笑,道:「怎麼?射個箭也沒力氣,你沒吃飯麼?」

那青年獵人道:「我適才存心相讓,否則這小子此刻已是一具屍體了。」

羽黑曇冷冷的道:「是這樣麼?」

凌逍遙忽道:「在下不知死活,要來接閣下射箭神技,只要在下不避不讓,接得住閣下所有羽箭,今後閣下都不得在這山林狩獵,亦不可和這母子三鹿為難。」

那青年獵人「嘿」的一聲,道:「好,我答允你。」心想:「這山林有什麼好?我只不過是個漂泊獵人,難道還愁無處謀生麼?反而只要你死了,這嬌滴滴的少女就是我的了。」

凌逍遙道:「快射箭吧!」

那青年獵人當下又從皮囊裡取出一隻羽箭,用力扯弦,向凌逍遙射去。他雙目緊緊盯著凌逍遙,依稀見得凌逍遙袖子微微一抖,緊跟著一條青影閃動,羽箭便這麼不可思議的落了下來。

他雙目發直,額上冷汗涔涔,第二隻羽箭同樣落在凌逍遙足前一寸之處,和第一隻羽箭分毫不差,便似有人端端正正的擺放一般。那青年獵人仍不服輸,從皮囊裡取出三隻羽箭,卯足全力向凌逍遙射去。不出意料中,那三隻羽箭射到他足前一寸之處,便紛紛失勢跌落,青年獵人始終瞅著眼死死的盯著他,只知羽箭射到時他袖子必抖,並且有一條青影閃動,卻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擊落羽箭。

當此情境,那青年獵人哪還有半點小覷之心?突然他心念一動,將皮囊裡僅剩的三隻羽箭搭在弦上,分別朝凌逍遙小腹、胸口、面門射去。三隻羽箭連珠齊發,逼出一道冷冽勁風,滿擬凌逍遙就算僥倖避開一箭,也絕對避不開另一箭,何況自己一次還連發了三箭?

羽黑曇哎喲一聲,叫道:「逍遙哥哥,快閃。」

凌逍遙正要避開,猛地想起身後有三鹿母子,自己若避開羽箭,勢必危及這一家三口。他臨危不亂,雙袖鼓風,取了準頭,將懷藏的竹棒挪到小腹、胸口兩箭射到之處,羽箭射至時先受了他袖風阻擾,來勢已緩,釘在竹棒之處,便廢然落地。但面門那一箭卻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來,他暗吃一驚,向後退了兩步,深深提了一口氣,對準著羽箭用力噴出。那是集他畢生寒暑之功的一口真氣,區區一個山野獵人發出的箭,豈能不為這口真氣所迫?箭至他面門半寸之處,便如一根枯枝般落了下來。

那青年獵人怒不可遏,反手到皮囊一撈,五指空空,這才想起自己已用完所有的箭,他又是不甘,又是狼狽,知道眼前這漢人少年實懷驚人藝業,自己遠所不及,若再強行為難,勢必討不了好,一拂袖,向羽黑曇瞟了一眼,恨恨的轉身離開。

凌逍遙回過身來,跪坐在母鹿身旁,仔細審視著牠的傷口。那母鹿腹中插著兩隻羽箭,箭身直至沒羽,頹臥在地,已是奄奄一息。兩隻小鹿舔舐著母親傷口,哀哀嘶鳴,悲泣戀慕,母鹿深深的瞧著兩個幼子,口中發出微弱的喘息,雙目依稀閃著淚光,好似想在自己最後的時光中將骨肉的模樣永遠記在腦海。

凌逍遙見到這一幕,惻然憫傷,忍不住落下兩行淚水,那母鹿傷重難癒,除非大羅金仙下凡,否則便難逃天倫無常的命運。

羽黑曇悄悄的走了過來,乍見那母鹿腰腹中箭,迭喘不息,聽那喘息聲簡直痛楚難當。她一咬牙,「擦」的一聲,拔出武士刀,便要往母鹿頸子插落,好結束牠生死邊緣的掙扎。

凌逍遙大吃一驚,道:「妳幹什麼?」眼見武士刀片刻即到,想也不想,伸手便握住刀身,手掌登時鮮血淋漓。

羽黑曇見他臉上微有恚怒之色,不禁揚眉錯愕,道:「這母鹿反正是死路一條,讓牠早點解脫不好麼?」

凌逍遙道:「妳要殺死牠,妳……妳於心何忍?」

羽黑曇輕輕的道:「沒有什麼忍不忍的,牠左右都是要死的啊!」

凌逍遙道:「不,我一定要治好牠,讓牠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羽黑曇皺眉道:「母鹿傷得那麼重,你憑甚麼治好牠?」

凌逍遙道:「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的,牠們原本生活得那麼快樂,為什麼要狠心拆散牠們?這兩隻小鹿沒了母親,該如何生存下去?」

羽黑曇道:「我在中國書上學到一句話: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事事豈能盡如人意?逍遙哥哥,你放棄吧!別再力挽狂瀾啦。」

凌逍遙毅然道:「我不會放棄的,妳聽,這兩隻小鹿正在求我救牠們的母親,妳聽到了麼?妳聽到了麼?」

羽黑曇道:「畜生豈會言語?聽我的話,放手讓母鹿離開吧。」

凌逍遙道:「假若今日妳是小鹿,妳會不會也是這般豁達?」

羽黑曇一怔,這句話像是觸犯了她的忌諱,臉上微微現出悲憤之色,霍地站起身來,邁步便奔。凌逍遙叫道:「小曇,妳去哪兒?」

羽黑曇頭也不回,冷冷的道:「你管我麼?」不一會便消逝在樹林中。

凌逍遙已知適才那句話得罪了她,但在這當兒卻不便追上去向她致歉。他轉頭望著母鹿的傷口,見這一箭射得極深,一拔出來只怕當場就要牠噴血斃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終不可治。一顆心紛亂無主,偏生自己身上卻沒有止血金創藥。

一想到「金創藥」三字,腦海靈光乍現,心想自己處身在山林中,四下說不定有止血療傷的藥草,想到這裡,精神為之一振,對母鹿柔聲道:「你撐著點兒,我一定設法讓你痊癒。」語畢向林外飛奔而去。

這時已是平旦時分,他片刻也不敢延擱,四下搜尋治傷草藥,他知要治癒母鹿的機率甚是渺茫,但為今之計,也只能做最後的努力,祈禱奇蹟出現了。

忽然他雙目一亮,只見對岸的峭壁上開著一株深紅色的藥草,他知這藥草頗具治傷之功,於是踏上通往對岸的山路,來到那峭壁之上的危崖。那草藥離他立足處有一丈之遙,便是伸長手臂也撈不著,凌逍遙伏在崖邊,極目俯瞰,這峭壁雖然不高,但底下卻是密佈亂石,也是不容輕忽。

他一顆心顛三倒四的只是唸著:「我該下去麼?我該下去麼?」他雖然仁慈良善,卻也不願為此喪失性命。但這念頭只兜了幾轉,耳邊隨即響起兩隻小鹿對於垂死母親的悲悽低鳴,心想雙鹿年幼便不能享受天倫之樂,眼睜睜瞧著母親傷重而死,當真是慘絕人寰。

想到這裡,把心一橫,道:「我凌小七今日捨生取義,殺身成仁,只盼老天爺別這般奪走母鹿性命,讓牠一家三口能夠平安喜樂的過度一生。」緩緩的翻下危崖,手足攀在峭壁稜角之處,一節一節的向深紅色藥草而去。

不料到了中途,峭壁便再無稜角,腳下一片平滑。凌逍遙心念一動,左手緊緊抓住壁上凸處,右手到懷中摸索匕首。他將匕首對準那藥草擲去,「擦」的一聲,將那藥草削了下來,那藥草便如一片枯葉般墜落地面,同時凌逍遙手足並用,宛如壁虎一般迅速無倫的攀緣而上。

凌逍遙上了崖頂,便即飛奔下山,來到峭壁旁的亂石林中,將那草藥拾起,再匆匆的趕回原處。當他趕回樹林時,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當下不由得倒抽口涼氣,草藥失手落地,渾不自覺。

那母鹿已闔上雙目,兩隻小鹿低聲悲鳴,一見凌逍遙歸來,「呦呦呦」的長嘶三聲,好似告訴他這個不幸的消息,又好似責怪凌逍遙沒能救回母鹿一命。生死之事,只能聽天由命,他一心想扭轉母鹿厄運,卻只是徒勞一場,凌逍遙凝視著母鹿遺體,雙膝一軟,「咕咚」一聲,跪了下來,眼淚劃過臉龐,撲簌簌的滾下了衣衫。

雖然他早已料到會有這一步,但此刻親目所睹,仍是感到滿腔悲憤難抑。忽聽一個溫柔的聲音道:「盡力過,也就是了,你又何必不開心呢?」身旁一隻素手遞來一幅手帕,凌逍遙側目望去,一人微微含笑,正是羽黑曇。

凌逍遙卻不接過,道:「妳怎麼會來?」

羽黑曇道:「我一直沒離開,我……我一直跟在你身後。」見他只是呆呆的瞧著自己,渾沒意識到自己遞出的手帕,於是主動替他拭去淚水。

凌逍遙澀然道:「我太專注尋藥了,以致……以致竟完全忽略了妳。」

羽黑曇道:「那也不要緊。我們先將母鹿葬了吧!」

凌逍遙道:「不,讓小鹿多瞧母親一會兒。」

羽黑曇也不堅持,幽幽的道:「似你這般良善仁厚之人,普天下恐怕再也沒有第二個,能蒙你垂愛,今生更無它求。」

凌逍遙怔然聽著,突然之間,他腦海湧現那夢中少女的身影,在一片遼闊無垠的星空下,在茫茫的大海邊,只有夢中的那個她,才會無怨無悔的守候著自己。他的心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淚眼模糊中,羽黑曇竟搖身一變,變作他夢中深深眷戀的那個女孩,他臉上充滿溫柔祥和之情,沒有迷惘,只有內心最原始、最單純的嚮往,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的愛……

也不知過了幾時,忽聽羽黑曇輕輕叫道:「逍遙哥哥,逍遙哥哥。」

凌逍遙這才如夢初醒,在這瞬息間,他看清楚自己眼前之人是羽黑曇,那夢中少女卻已消逝在腦海中,他的心感到微微的失落與不捨。這一日,他對羽黑曇告白,這一刻,他卻更加明白自己的心,事實就是這般殘酷,當羽黑曇和夢中少女並肩出現在腦海,命中注定的戀人,仍然和羽黑曇絕緣。

羽黑曇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趕緊安葬母鹿吧!」

凌逍遙默然無聲,和羽黑曇找了些土石堆在母鹿身上,兩隻小鹿不住哀鳴,聽這哀鳴聲實是充滿孺慕之情,心想這兩頭畜生情深意切,人所不及,只是今後該如何過著沒有母親的日子,該如何不被獵人狩殺,那也是一個大大的難題了。

羽黑曇道:「你我風塵趕道,難免有所不便,我們找戶人家,請他們收養這兩隻可憐的小鹿。」

凌逍遙道:「甚好。」當下二人各自抱著小鹿,抄捷徑下山,找了一戶農家,送上一筆錢財,請求代為照拂。那農家欣然答允,將兩隻小鹿接了過來。不料兩鹿甚有靈性,知道將與凌逍遙分離,從後緊緊跟隨,其中一隻小鹿摔了一跤,竟爬了起來,好似將凌逍遙當成了再生父母。

凌逍遙惻然憫傷,抱住兩頭小鹿親暱一番,才硬起心腸,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他今晚原本要傳授自創的防身刀法給羽黑曇,不料斜刺裡反而橫生這諸多變故,眼見天已破曉,於是也只好索罷。之後旅途中一有空閒,便停下來傳授羽黑曇刀法,這刀法各般招數是從玉簫棒法、天脈伏魔劍法和飄雪浮雲掌略加變換過來,又融合了刀法中剛猛尚狠的精義、種種劈、砍、截、撩、掛、扎、抹、斬、掃、雲、崩、點、挑、按、格、藏、背、推、錯、架、分、帶、抱、棒等攻防要訣,才成為一套完整的武學。

他那日見羽黑曇在客店中受眾武人圍迫,此後每晚便苦心孤詣的創造每一個招式,每一招各有不同的精華,也有不同的克敵秘訣,後著深藏不露而綿綿不絕,便是受傷不便時也能出奇制勝。

這刀法共有九招,分別是「一日三秋」、「山高水長」、「眉來眼去」、「望穿秋水」、「驚鴻一瞥」、「形影相隨」、「春樹暮雲」、「天造地設」、「心心相印」。他給這刀法取了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叫作「清曇刀法」,那個「清」字取自他「七」字的諧音,「曇」字便是指她羽黑曇了。

羽黑曇自是樂意向凌逍遙習刀,她原本悟性過人,真所謂聞一知十,舉一反三,不出幾日便將清曇刀法學全。她試招時如遇不順,就向凌逍遙質疑問難,凌逍遙便潛心修改,去缺補益,一個好問,一個苦修,清曇刀法便更趨完整成熟。

但卻是誰也料不到,凌逍遙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羽黑曇施展他所授的清曇刀法了。


(傳說)
綾瀨遙:幽谷客心目中之羽黑曇(圖片取自網路,如有侵權告知即刪)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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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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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2008/09/28 12:58
我看完後才明白為何放鹿的圖。
『好心人定有好報的』-
主角的情形真叫人替他捏一把冷汗ㄝ!
望他別移情別戀哦!^^

先看到這啦!^^
祝:如意!
★╮幽谷客╭☆(小說連載完畢(tatu0725) 於 2008-09-29 10:43 回覆:
這就是我喜歡凌小七的原因
相信接觸過他的人
都會非常喜歡他

DrComposting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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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賴瑤
2008/09/14 14:45

淩賴瑤這兩張好美。不過在螢之光中就太醜了


若惜
等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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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12 22:29

那是綾賴遙吧?!

他長的還蠻漂亮的~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水 羚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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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
2008/09/12 10:42

很棒 很認真 很舒服

全部送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