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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0 09:57:20瀏覽1465|回應7|推薦106 | |
第四十九章 《至交齟齬》 星野佐江印象模糊,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捕捉到一絲端倪,心想:「啊哈,原來是為了那件事跟我過不去。」聽到墨貍之言,知道今日不易善罷,於是嘆道:「這件事的確是在下不是,因我一時糊塗,才會釀成這人間悲劇。在下每每念及於此,無不痛心疾首,我日思夜悔,輾轉難眠,一心設法想要彌補啊!」 墨貍怒道:「倘若你確有彌補之心,今日也不會讓家丁縱馬踩死一個小孩,更不會龜縮在地窖中,卻在外頭設下機關想要暗算我。」 星野佐江搖頭道:「誤會,誤會,閣下暫且罷手,咱們入內好談。」 墨貍臉色一沉,道:「跟你這種敗類,能有什麼好談?少說廢話了,手底下見真章吧!我不會手下容情的。」 星野佐江此時已大感狼狽,一柄武士刀使得不成家數,迭逢險招,轉眼必敗,但他一張嘴仍是喋喋不休:「在下見尊駕身手不凡,當真大開眼界,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如化敵為友,昔日在下所犯之罪,當贈以財寶為償。」 墨貍怒氣更盛,喝道:「有錢便能息事寧人麼?」左手柳枝捲落他武士刀,右手短劍倏出,抵在他心口。 星野佐江面色灰敗,長嘆一聲,閉目待死。眾家丁、幾位夫人齊聲驚呼,紛紛搶前欲救,但十力士和群豹子守住後花園,一時誰也沒膽子靠近。 墨貍見一代霸主落得如此淒涼,不禁軟了心腸,待要從輕發落,轉念又想江口嬸一家血案,此人作惡多端,定有更多百姓因他家破人亡。他自幼便遭逢家變,往往深宵夢迴,睜眼人事全非,受盡斷腸之苦,比誰都明白那失去親人的無奈與痛楚。 想到這裡,只覺此人寬恕不得,短劍一揮,一顆首級拖著一道血柱飛出,遠遠的落在地上。霎然間周遭一片靜寂,只有鮮血落地的答答聲。群豹嗅到血腥,立時上前撲咬,片刻間將星野佐江屍體啃得一乾二淨。 圍觀眾人驚得呆在當地,張大了口,半晌作聲不得。忽然一人放聲尖叫,眾人才如夢初醒,不住口的哭喊喧嚷,片刻間獸奔鳥散,不見人影。 墨貍見到星野佐江的下場,非但沒有感到任何歡喜,反而還有一絲惆悵,向十力士道:「你們先替我找出星野非凡,一有消息立刻回報。」十力士齊聲答允,從後門走出。 墨貍指揮群豹留在原地,穿廊過戶,但見星野家的人走得所剩無幾,只剩下幾名姬妾相擁哭泣,一見墨貍走來,均都忘了嗚咽,有的害怕,有的憤怒,有的傷心,諸般形形色色的目光向他射去。 墨貍心想禍首伏誅,跟幾名寡婦為難不是大丈夫正當行徑,於是也不予理會,悄無聲的繞過她們。忽聽一人尖聲道:「小賊,你殺了我丈夫,還有臉踏入我家?我……我跟你拼了。」 墨貍循聲望去,見發話的是星野佐江的遺孀,也就是適才暈倒的星野家長夫人。長夫人雙目哭得紅腫,臉上充滿敵意,張臂向墨貍撲來。墨貍長嘆一聲,側身一晃,長夫人撲了個空,跌倒在地。眾姬妾對墨貍忌憚已極,竟不敢靠近相扶。 長夫人這一跤摔得不輕,他掙扎著想要爬起,墨貍怕她激動下失了分寸,於是伸指在他前頸「紫宮」和後腦「風府」兩穴一點。這是人身兩處要穴,長夫人登時動彈不得。 墨貍面無表情,道:「妳想殺我?但卻力不從願是不是?這種感覺十分難受吧?那些被星野家害過的平頭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受盡這般煎熬。」 長夫人惡狠狠的瞪著他,咬牙切齒的道:「你既已殺了我當家的,也不差我這條性命。快來殺我啊!怎麼?不敢下手了麼?嘿嘿,好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勇青年,將我星野家弄得支離破碎,我做鬼也不會放你。」 墨貍搖頭嘆道:「星野佐江雙手沾滿血腥,似你這般痛失夫婿的女子不計其數,星野佐江走到今日這一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啊!倘若妳能即時將他潛移默化,或許今日就不會落得如此悲慘。多行不義必自斃,縱使今日我不出面,遲早也會有人瞧不過眼。妳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長夫人頓時像是洩氣皮球,攤在地上淚流滿面,喃喃道:「我何嘗沒有勸過她?但是他一句也聽不進去啊!」 墨貍喟然不語,緩步踱至星野佐江的臥室前,滑開趟門,進去走了一圈。忽見正對面神龕上供著一尊沈香木雕地藏王菩薩,一具金漆香爐插著三枝長短不一的線香,他頗覺奇怪:「一個人作惡多端,難道還求神拜佛?還是怕半夜鬼魂討債,才要放尊佛像鎮壓?」向神龕走了過去,捧起香爐審視一番,見無異處,便伸手去拿神像。豈知一拿之下,竟然紋絲不動。 他心知神像中間定有機關,忙試著將神像左右幾轉,只聽軋軋幾聲,左邊牆壁開出一條長縫,裡面竟是間密室,珠光寶氣,靄靄浮動,滿是金銀財寶。 乍見眼前小山似的金銀珠寶,他呆了一陣,隨即又是義憤填膺:「這些都是壓榨百姓身家的不義之財,不知害死多少人命的不義之財。」 一時間腦海轉過無數念頭,這筆財寶該如何善用?他突然想起林萍珊說起她義兄雪雙雁易忌風的事蹟:雪雙雁是北方一個劍術卓絕的英雄青年,他到處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無怨無悔的將一生奉獻蒼生。也許正因如此,袁彤才會對他一往情深,至他仙逝都始終不渝。 可悲的墨貍,他無意間發掘到這筆金銀財寶,當下竟是如此感想。正悵然間,忽聽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響,不想也知道是十力士到了。 十力士在主廳不見墨貍,便輾轉尋至星野佐江的臥室。見到墨貍失魂落魄的佇立不動,喚了兩聲不得其應,於是走了過去,乍見密室中的光景,登時都驚得合不隴嘴了。 墨貍道:「有星野非凡的下落了麼?」 最靠近他的力士道:「有的,但……但是……」 墨貍道:「怎麼了?幹麼吞吞吐吐的,有事直言無妨。」 那力士答道:「壯士過去一瞧便知。卻不知這筆金銀如何打算?」 墨貍聽他語氣,便知他有獨吞之意,遲疑不將星野非凡的下落告訴自己,顯然其中必有隱情,於是道:「這筆金銀財寶都是民脂民膏,全都裝在麻布袋裡,挨家挨戶的發送,每一家的份量便由你們自行斟酌。若你們想取也未嘗不可,但切勿貪多。中原有句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知道麼?」 十力士聽到「人為財死」四字,心中都是一凜。這些人服了藥丸後,一直都不見發作,不禁懷疑墨貍是否危言聳聽。但面對墨貍的吩咐,均想還是照辦妥當,萬一那藥丸真是毒藥,回頭吃虧的仍是自己。 墨貍問道:「那星野非凡究竟在哪?」 十力士齊聲道:「就在城南大街上。」 墨貍道:「我這就去尋他,你們事成之後,便到那兒找我。這是我交代的最後事項,好好放手去做,擔保性命無恙。」說著展開輕功,向城南大街奔去。
墨貍好奇心起,問身邊一個大漢道:「這位大叔,請問這樹上吊著的是誰啊?」 那大漢道:「這位壯士是外地來的吧?難怪不知道了。這是星野家的闊少爺,時常在大街上公然姦淫,夜裡偷香竊玉,不知殘害多少弱女子。這下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被一個俏姑娘狠狠教訓一頓。啊,是了,那姑娘也是外地人氏。」 墨貍心念一動,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小貍子,我終於找到你啦!」一具溫香軟玉般的身軀投入自己懷中,一雙淚眸定定然瞧著自己,正是林萍珊。 墨貍又是錯愕,又是尷尬,一瞥眼見到不少人投以異樣的目光,於是道:「小朱兒,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摟摟抱抱的不太好吧?」 林萍珊慎道:「有什麼干係?哼,你都不知道,我險些被這廝欺侮了。」說著向樹下的星野非凡一指。 墨貍吃了一驚,顫聲道:「他……他對妳做了什麼?」 林萍珊見他臉上盡是關懷憐惜之色,不由得頗為感動,搖頭道:「我本來在街上遛達,不料這廝竟不知好歹的接近我,對我阿諛奉承,不住口讚我美貌。哼,我才不睬他呢!獨自上酒樓淺斟小酌,那時我已有七八分醉意了。這不要臉的淫賊以為我喝掛了,竟對我上下其手。我一時惱了,便將他狠狠的揍了一頓,吊在這株樹上,掛上這不倫不類的牌子。哈哈,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你說我厲不厲害?」 墨貍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扔下妳不管,讓妳獨自面對這採花淫賊。倘若妳有什麼差池,我當真萬死難辭其咎。」 林萍珊嘆道:「只要你以後別再對我亂發脾氣就好啦!」 墨貍知她險些清白不保,對這些口角之爭倒也不怎麼介懷了,當下唯有一笑置之。忽聽一群路人七嘴八舌的大嚷:「十力士發送財寶啊!大夥兒快過去啊!」「什麼?十力士發送財寶!老天啊老天,該不會明日就下紅雨了吧!」「嚕囌什麼,過去瞧了不就知道啦!」「動作快點啊!遲了就怕分不到了。」 當下原本圍在樹旁看熱鬧之人一窩蜂的向東街奔去,片刻間街道上風捲殘雲,人聲俱寂,只剩下墨貍和林萍珊形影曳地,和樹下一個狼狽不堪的星野非凡。 林萍珊抿嘴笑道:「是你做的手腳吧?」 墨貍笑道:「妳當真料事如神。」於是將自己如何幫助江口嬸,如何整治星野家的事行雲流水的說了出來。 林萍珊瞪眼道:「你當真餵十力士吃毒藥?」 墨貍道:「傻瓜,我豈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掏出毒藥之人?那十顆藥丸只是尋常補血潤肺之藥,為了收服他們,於是編出來嚇唬他們罷了。」 林萍珊吃了一驚,道:「你信口胡吹,等會兒十力士向你索解藥,那該如何是好?」 墨貍道:「既然騙了他們一次,不妨再騙第二次,等會兒再拿十顆藥丸出來,硬說是解藥便了。」 林萍珊忽然格格嬌笑,只笑了兩聲,便已前俯後仰,似乎想到什麼滑稽古怪之事。墨貍搔首道:「小朱兒,妳怎麼啦?」 林萍珊道:「我講一個馬和驢子的故事給你聽。」 墨貍奇道:「馬和驢子?」 林萍珊笑道:「是啊,你都不知道,那是我在東瀛裡遇過最可笑的事了。」 墨貍也感染到她的喜悅,笑吟吟的道:「快說快說,是什麼好玩的事?」 林萍珊道:「我和你分手之後,便獨自往一條暗巷走去,這暗巷走到盡頭,轉了一個彎,竟通到另一條大街上。那街上南面有一家賣面具的販攤,我瞧得有趣,於是興致沖沖的跑了過去,那面具老闆是個七旬老翁,愁眉苦臉的,活似一抹遊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欠了人家一屁股債呢……」 墨貍插口道:「哪有人家做生意還愁眉苦臉的,難道他也戴了面具麼?」 林萍珊道:「不是,不是,那時我問他:『老伯伯,你幹麼哭喪著臉啊?是不是這裡的面具賣不出去啊?』那老公公垂頭喪氣的道:『做生意是小,老婆跑了才是正經。』我一怔,隨口道:『你老婆怎麼跑了?跑到哪裡去了?』隨即想到這般詢問可不太禮貌,訕訕的很是不好意思。那老公公也不生氣,一陣長吁短嘆,道:『我本和老伴兒開店做生意,相親相愛,和樂融融,不料一日一個客人上門,撿了幾個面具,付賬就走。我笑說:『那個客人長得真像一匹馬。』 我伴兒搶著道:『不不,怎麼會是一匹馬?我說他長得像一頭驢子。』 我卻不以為然,道:『分明就是一匹馬,妳怎麼說是一頭驢子?』 我老伴兒高聲道:『我說是驢子就是驢子,怎麼,你沒看過驢子麼?』 我也提高聲音,道:『妳說妳說,他的臉哪裡像是驢子?』 我老伴兒道:『他的臉活脫脫的就是一頭驢子,你不服氣的話,就追上去看看!』 我道:『我看過了,那明明就是一匹馬。』 我老伴兒大怒,道:『你這死沒良心的,短命鬼,窮酸漢,老娘真是命苦,怎麼會嫁給你這個驢馬不分的死鬼?』 我道:『呸,我才是有眼無珠,娶了妳這河東獅,成日價跟我鬧脾氣,我說那是馬就是馬,就算妳把菜刀擱在我脖子上我也說那是馬!』 我老伴兒哭道:『好好好,你硬要說那是馬,我這就跟你一刀兩斷。』說著打了我一記耳光,人就跑回娘家去了。』」 林萍珊說到這裡,和墨貍笑得臉紅脖子粗,上氣不接下氣,墨貍伸指彈去了眼淚,忍笑道:「這老夫婦真是一對活寶,那人長相如何,關他倆什麼事?」 林萍珊道:「對啊!可是人家就不是那麼想嘛!咦,我說到哪了?」 墨貍道:「妳說到妳聽完那老公公的遭際……」 林萍珊拍手道:「是了,那時我聽他說起自己的慘遇,也是當下就笑得前俯後仰。那老公公愁眉苦臉的道:『我已經這麼慘了,妳還要取笑?唉,倒不如死了算了,唉唉。』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條繩索,走到身旁一棵大樹下,便要來個懸樑自盡。我大吃一驚,叫道:『老公公,你幹什麼啊?』那老公公一臉哀怨,道:『妳沒看見麼?我要自縊啊。妳可別拉我,就算妳拉我我也不會打消死志的。』我罵道:『你這王八蛋老漢失心瘋了麼?被我取笑幾句就要鬧自殺,幹什麼啊?』那老公公低低的道:『我老伴兒丟下我一個人跑了,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我耐著性子道:『那你就乾脆跟她賠不是嘛。』那老公公一聽,臉都綠了,一改方才的死氣沈沈之貌,粗聲粗氣的道:『那怎麼可以?要我承認那個人長得像驢子,倒不如不要這個老婆算了。』我被他弄得又好氣,又好笑,搖手道:『算了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那老公公忽然呼天搶地的道:『我好慘哪,我好慘哪,天殺的悽慘哪。』我道:『你這人也真是不可理喻,罷罷罷,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勉強幫你這一回吧!』那老公公霽然色喜,道:『女大王,姑奶奶,妳怎生幫我?』哈哈,想不到我竟被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翁喚『女大王』和『姑奶奶』。那時我滿腹好笑,可是表面上卻正經八百的,我嘖嘖兩聲,道:『山人自有妙計,天機不可洩露。』那老公公央求道:『別跟我這老骨頭賣關子啦!』」 「我搖著食指,道:『不行不行,要是洩漏出去,那這妙計就不靈驗啦!』那老公公一聽,果然不敢再過問,他可不能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啊!我當下又道:『你快告訴我你老婆的娘家位在何處!』那老公公道:『就在那邊。』說著向正前方一間大茅屋一指。」 「我一看,險些暈倒,那時我一度還以為老公公是誆我的,想不到卻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果然是個腳踏實地的生意人。這對老夫婦可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他老婆的娘家竟在他攤子的正對面,我還以為定要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一番呢!我受那怪老公公所託,在他笑咪咪的揮手相送之下,當下就到大茅屋裡。我知這對夫婦性子不可以常理度之,他老婆定是難纏得緊了,於是我先和顏悅色的哄她歡欣,然後騙她說其實老公公十分想念她,老公公這會兒知道錯了,驢子就是驢子,什麼馬嘛,都是他狗屁不通。老婆婆喜極而泣,當下便要衝出去和丈夫破鏡重圓。我只怕把戲被拆穿,於是一把攔住了她,勸她稍安勿躁,待我先出去和老公公知會一聲,以免他被妳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那可就壞了美事了。老婆婆欣然答允,拿起一面鏡子,竟開始梳妝打扮,滿心期待和老公公重修舊好。」 「我連忙奔出茅屋,向老公公編了一套漫天大謊,我說老婆婆悔不當初,她不該為了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路人跟你大吵一架,那人長得根本就是一匹馬,跟驢子半點也扯不上干係,還是老公真知灼見。老公公一聽,樂得魂兒都飛上天去了。接下來的情形就是二人合好,一個不顧攤子,一個忘記關門,雙雙到城外湖邊甜蜜去了。」 「我心想左右無事,於是悄悄跟了過去,不料這般美好的時光也維持不久,老公公忽道:『老伴兒,妳這下總該知道錯了吧?看妳以後還敢不敢跟我作對,哈哈,我就說那是一隻馬,妳硬要跟我爭,這又是何必呢?』我暗叫不妙,心想轉眼間定要東窗事發,我一番美意,被這白痴老漢這麼一攪,豈非弄巧成拙?果然老婆婆一問之下,登時知道自己被耍了一道,二人又開始大吵起來。我暗暗焦急,籌思無策,剛巧路邊有商人趕著一隻騾子進城,我靈機一動,連忙將那隻倒楣相的騾子攔了下來,求說借用一下,不會耽擱太多時間。我將那騾子牽到老夫婦面前,說道:『這是馬和驢子生下來的種,既然你們各執一詞,互不相讓,不如雙方採取折衷,就讓那人的長相委屈變成騾子吧!』」 「老公公和老婆婆一見這騾子,都是雙目一亮,老婆婆眉飛色舞的道:『老伴兒,我錯了,你也錯了,那人的臉既像馬又像驢子,那不就是騾子麼?』老公公道:『對對對,就是騾子,就是騾子,其實我老早就覺得那人的眼睛有那麼一點像是驢子,只不過我向來要強好勝,不肯承認罷了。』老婆婆笑得合不攏嘴,道:『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那人的臉型長得夠像馬的,但你那時對人家那麼兇,我就……我就……』老公公笑道:『乖老伴兒,咱們回家吧!』老婆婆小鳥依人的貼在老公公身上,甜絲絲的道:『你說回家,就回家,嘻嘻,嘻嘻嘻。』目送二人相依相偎的遠去,只留下一個目瞪口呆的我,一隻正在打著臭哄哄哈欠的驢子,一個久等不耐的騾子商人。」 墨貍大笑道:「夠扯,夠扯,這年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被妳遇上了。」 林萍珊道:「是啊!我要趕緊把這事告訴小七。」
墨貍白了林萍珊一眼,生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露出馬腳,忙攜著她手匆匆作別,臨走前向十力士道:「我見十位仁兄身手不凡,應當到處闖蕩,增廣見聞,說不定能遇到伯樂,得以發揮一技之長。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 當下又和林萍珊到了江口嬸家,向她告知這好消息。江口嬸不住道謝,又是歡喜,又是感激,直將墨貍當成了命中貴人。二人在茅屋中逗留片刻,便離開楓城,從後追趕凌逍遙二人。
將到近處,墨貍已聞到微風中夾著撲鼻花香,望過去鬱鬱蔥蔥,一團紅,一團白,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他心想:「月明星稀,良辰美景,小七和小曇在樹林裡幹什麼?」一躍下馬,和林萍珊比肩走入桃花林。 林萍珊見他面色鐵青,於是捏了他手臂一把,暗示他不可魯莽誤事。墨貍點頭答允,調整平常心態,行到樹林深處,只見二人偎依著靠在一株桃樹幹上,都已沉沉睡去。凌逍遙頭頸貼著她鬢角,一隻手環著她的楚腰。羽黑曇嘴角噙笑,好夢正酣。 墨貍悄然走進,冷不防凌逍遙睜開眼來,微笑道:「你們總算到了,我們等你很久啦!」他一說話,羽黑曇也清醒過來。她想到自己在二人注視下偎倚在一個大男人懷中,便耳根子發燒,恨不得找個地洞一頭鑽進去。 墨貍漠然注視著二人片刻,嘆道:「走吧!」語畢掉頭便走。 凌逍遙尚未發覺他的異狀,扶著羽黑曇起身,跟在墨貍和林萍珊身後。出了林外,墨貍一語不發,躍上青馬,當先而馳。凌逍遙縱馬來到他身邊,一如往常的歪著好奇的腦袋瓜,詢問二人在楓城裡的遇事。 墨貍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著,神色古怪,時而仰天浩嘆,時而頷首無語。凌逍遙猜他心中有事,於是便下了馬來,拉著他到一旁小溪邊喝酒談心。 凌逍遙遞了一壺酒給他,道:「小貍子,我見你心事重重,煩悶不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請你喝酒,你可不能隱瞞我。」 墨貍喝了一陣悶酒,道:「小七,這原本不干你的事,總之是我氣量狹小,什麼事都瞧不過眼。」 凌逍遙只聽得滿頭霧水,道:「我們是生死之交,是比親兄弟還要親的結拜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麼事困擾著你,說出來讓我替你分擔啊。」 墨貍道:「我既然不肯說,那自是有我的難言之隱。我不懂,你為何要如此逼我?」 凌逍遙道:「不是我逼你,是我實在瞧不下去了。你自從去了楓城後,回來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言語少了,笑容也沒了,甚至連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當你是好朋友,才會約你喝酒解悶。」 墨貍仰首觀月,道:「小七,夠了,一切到此為止,你最好別再問了。」說著又乾了一壺酒。 凌逍遙夾手奪過他酒壺,道:「你這樣喝酒,很傷身體的。」 墨貍忍不住大聲道:「你管我麼?奇怪了,不是你約我出來喝酒的麼?我都盡量睜隻眼閉隻眼了,你還想要我怎樣?」 凌逍遙怔然道:「你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什麼睜隻眼閉隻眼的,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墨貍斜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根本在裝傻充愣?」 凌逍遙怫然道:「我當然是真的不懂,這才過來問你。你偏以為我有那諸多狡詐!」 墨貍嘆了口氣,道:「小七,我問你,你對小曇到底是不是真感情?」 凌逍遙默然,一雙妙目柔情無限,但臉上卻是一片迷惘,隔了半晌,他才道:「我不知道。但每回我瞧見她,就會忍不住想要親近她,跟她多說一會子話。我的眼裡只有她的影子,耳邊只有她的聲音,我想我這輩子是離不開她了。」 墨貍冷冷的道:「那麼,你就是愛上她了。」 凌逍遙道:「是或不是,我也不明白。我和小曇之間,總是帶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感覺,好似在我面前的她,只是個影子,或是一個沒有心靈的軀殼。」 墨貍蹙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更應該和她劃清界線啊!這般藕斷絲連的,等到一日真相大白,最後豈不是傷了人家的心?」 凌逍遙盯著他道:「什麼真相大白?我明白了,你一定有事瞞著我,你是為了我心煩。小貍子,我和你是什麼交情,你怎能有事都往肚裡吞?」 墨貍咬牙道:「便因我和你是生死之交,所以我更應該保持沉默。你他媽的到底懂不懂啊?你要跟小曇相好,都隨便你吧!到時揹了一個負心薄倖、見異思遷的罪名,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凌逍遙惱道:「我哪裡負心薄倖、見異思遷?我當你是好朋友,從來都不跟你吵架,看來今日我們要好好大吵一頓了。你把話攤開來說吧!到底你不滿我什麼?」 墨貍再也忍不住了,氣沖沖的道:「我便是看不慣你用情不專,整日價和一個外地女子談情論愛,出賣自己的靈魂,背棄自己的誓盟。」 凌逍遙高聲道:「胡說八道,我凌逍遙一生光明磊落,行事所為無愧天地,怎麼會被你說得如此不端!」 墨貍道:「你是瞎子吃水餃,心裡有數,我當你是好兄弟,才會如此罵你一頓。你對小曇感情亦真亦假,為何還要纏著人家不放?難道這就是光明磊落的行徑麼?」 凌逍遙抓著腦袋,道:「被你這樣說,我心也亂了。那你呢?你明明喜歡著袁彤,卻不敢跟她表明心跡。你到底在害怕什麼?你知道麼?每晚我跟你同塌而眠,聽見你睡夢中胡言亂語,我的心就替你感到難受啊!」 這番話像是一柄利刃狠狠戳絞著墨貍心口,他怒道:「小七,咱們不是說好了,這件事從此休得再提,你現下這是什麼意思?」 凌逍遙道:「難道只容你教訓我,我都不能數落你?你沒來由貶低我的人格,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現下話題繞到你身上了,反而變成你在逃避。墨貍,你到底在逃避什麼?易忌風都已仙逝好幾年了,難道你不能給袁彤幸福,不能照顧她一輩子?」 墨貍又急又怒,左拳倏出,往他臉頰揮去。凌逍遙不料他說打便打,一時錯愕不已,被他按在地上。墨貍聲嘶力竭的道:「閉嘴,閉嘴,我不準你再說一句。」 凌逍遙按著臉頰,吐出一枚牙齒,一翻身將他推開,揪著他衣領,也將他按在地上,怒道:「你清醒點好麼?易忌風的屍骨早已寒了,袁彤能一輩子香閨寂寞麼?她終究是個女人,總會想要身邊有個人陪伴。你既然鍾情於她,幹麼不提起勇氣去追求她?易忌風不能給她幸福,難道你就不能麼?」 墨貍箍著他身子翻了過來,又將他按在地上,怒道:「這到底干你什麼事?你連自己都約束不了,憑甚麼用一副聖人的口吻來教訓我?」 凌逍遙憤憤的推開他,道:「是啊!這原本不干我的事,可是我當你是好朋友,這才費盡唇舌的跟你說道理。倘若你什麼都不是,我又何必理睬你?無端端的受你這一拳?」 墨貍重重的哼了一聲,抓起一壺酒一飲而盡,道:「隨便你吧!隨此之後,咱們都不要干涉對方了。」語畢摔碎酒壺,起身大踏步離去。 凌逍遙聽見墨貍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索性賭氣不追,抓起一壺酒仰首喝盡。
羽黑曇不知墨貍為何怒氣沖沖,見林萍珊追了過去,只道二人即刻便回,便也不去通知凌逍遙,不料二人一走便不見人影。到了傍晚,見凌逍遙回來,嘴角破皮,面頰紅腫,衣衫滿是塵穢,想也知道是打架,便也不再過問,道:「逍遙哥哥,墨少俠和林姊姊先走一步了,咱們要不要先找他們?」 凌逍遙一呆,道:「他真的去了?」 羽黑曇道:「我見他們向西去了,現下天色已晚,他們定會找個村鎮落腳,你還是趕緊追上去吧!」 凌逍遙道:「算了,我們需要彼此冷靜,現下追將過去,他鐵定又要跟我翻臉。咱們先去無人島挖掘寶藏,了結眼前之事再說。」 羽黑曇向來唯他馬首是瞻,道:「好吧!」二人就地露宿,天光後便向無人島啟程。
林萍珊面色蒼白,目中依稀有一泓清淚,粉唇微噘,冷冷的瞧著墨貍。墨貍從未見過她用這種陌生而冷淡的眼神正視自己,不由得大為窘迫,勉強移開目光,道:「妳怎麼也跟過來了?」 林萍珊道:「我能扔下你一人不管麼?」 墨貍躍下馬來,牽馬緩緩行到一座小湖邊,讓青馬歇足飲水,淡淡的道:「我沒在他面前提起鏡兒,這樣妳可以放心了吧?」 林萍珊低聲道:「我知道。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墨貍一呆。林萍珊又道:「我不知道,原來你一直暗戀著袁……袁彤。」說到這裡,眼淚如斷線珍珠般撲簌簌落下衣襟。 墨貍喟然道:「既然妳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該繼續隱瞞。沒錯,打從袁姊姊傳授我武功開始,我便知道自己這輩子心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林萍珊悠悠一聲惋歎,道:「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華姑娘,本想你與她天各一方,時候一長,定會就此把她淡忘。我真料想不到,你的意中人竟會是袁彤。」 墨貍道:「當命中注定的戀侶出現在你面前,當你真的愛上她時,你或許不知道。但是當愛情離開了,你的心就會感受到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林萍珊遙目望著湖面上的明月,幽幽的道:「你說漏一項。當你身邊有個人愛你愛得不可自拔,你卻不知道。」 墨貍一怔,表情似懂非懂。林萍珊幽幽的道:「我終於明白了,原來人與人之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相隔千山萬水,各處天涯海角,也不是生離死別,經過千百回的輪迴轉生,而是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就像雖然我在你身旁,你卻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墨貍張大了口,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像是木雕泥塑般,杵在原地寸步難移。 二人相顧無言,一個驚愕萬分,一個滿心淒涼。便在此時,忽聽東北首隱隱有金屬撞擊之聲,側耳傾聽,遠處勁風交擊,顯然是有人鬥毆,墨貍道:「過去一瞧。」攜著林萍珊的手,離開湖邊,循聲望去,三條人影正向西疾馳,身法迅速異常,均是一流高手。 墨貍目光敏銳,竟沒看清那三人是如何奔法,月光下只見三條黑箭劃破天際,如幽如幻,詭異已極。若非今夜月明星稀,便是那三人從眼前掠過,只怕也要以為是一道風了。 林萍珊顫聲道:「鬼……鬼……」 墨貍道:「相信我,那絕對不是鬼。」托著她纖腰,展開輕功,循聲奔去。 將近一座楓樹林邊,只覺陰森森的林子裡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殺氣。那並非打從心底泛出來的顫慄,而是有質地有形體的存在著,像是塵埃般充斥在空氣中。林中打鬥聲時作時歇,忽爾繁音密點,忽爾斷斷續續,不似尋常武人的拚鬥。 二人相視一眼,從對方眼中讀出惶惑與驚詫。墨貍打了個手勢,二人兵刃出鞘,悄無聲的掩將進去。映入眼前的一幕,卻教二人不由得倒抽口涼氣,全身血液凝結,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月光下一群蒙面黑衣人猶如木雕泥塑般僵立不動,有的站在樹椏間,有的像蝙蝠般倒掛在樹枝下,有的悄立在兩株樹間的細繩上,或手持薄劍,或手無寸鐵。從這群人身周流過的空氣,都充滿了壓迫感。地面上橫七豎八躺著數十具屍首,同樣也是蒙面黑衣人。最教人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屍體全是一招斃命,沒有絲毫掙扎跡象,雙目圓睜,手中猶握兵器,似乎不知道自己已斃。 忽然之間,眾人像是事先約好般齊時動身,月光下只見一群蒙面黑衣人穿梭跳躍在群木間,身法迅捷無倫,飛奔時悄無聲息,若非他們一襲黑衣,倒真要以為是一道閃電或是流星了。 墨貍心頭一凜,脫口道:「隱身人。」 只見眾隱身人相互奔逐廝殺,也不見他們如何出招,瞬息間便有人倒地僵斃。漸漸眾隱身人愈奔愈快,到最後一身黑衣已和四周的黑暗融在一起,分不出界線。樹林中又是飛鏢又是毒針,又是長索又是煙霧彈。忽然間「轟」的一聲巨響,半空中爆出藍燄火花,猶如天女散花般射向四面八方,霎時火光四射,燄舌亂吐。藍光中一團團黑影忽東忽西,倏隱倏現,幾乎看不清他們的動向。 二人一顆心都是狂跳不已,從頭到尾都沒瞧見任何武打場面,卻隨時都能見到屍體落下,也不知這群人是如何斃命,暗器更是不知從何發來。只覺不斷有勁風擦肩而過,眼前只是一團空氣。這場戰役和中原任何一場高手比鬥迥然不同,慘烈驚險或許不及,詭異高深卻猶有過之。 霎然間,風聲停了,打鬥聲也止了,便在最後一具屍體落地之際,樹林深處陡然出現五名黑衣人,身手輕巧靈活,悄然無聲,當真是說現身便現身。他們在這場混鬥中脫穎而出,對遍地同伴與敵人的屍體一眼也不瞧,十隻冰冷的眼眸定定的望向墨林二人。 二人在他們這一記長視下,忽覺全身酸軟,意識昏沉,好似那五人的目光有什麼奇異的力量。林萍珊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墨貍連忙托住他身,低聲道:「快走,這五人已動了歹念。」掉頭便要離開。 一轉身,猛見那五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將墨林二人的去路封死。墨貍吃了一驚,定了定神,道:「朋友,在下二人絕不是有意冒犯,實是恰巧路過,無……」 忽然間居中一人目發藍光,緊緊的注視著林萍珊雙目。林萍珊只覺雙目猶似火燒,忙伸手去揉,這一揉,只將她嚇得當場人事不知了。 (久石讓:成長與幻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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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