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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9 10:34:41瀏覽1506|回應8|推薦128 | |
第五十三章 《新婚燕爾》 行不多時,山路便到了盡頭,眼前是一面石壁。凌逍遙於是用腰帶將冰鏡緊緊縛住,跟著手腳並用,沿著山壁攀援而上,轉眼間便登上百丈來高的昊天峰。 二人上得峰來,凌逍遙解開腰帶,就地歇息片刻。冰鏡取出錦帕,要拭去凌逍遙額上汗水,但凌逍遙臉不紅,氣不喘,哪有什麼汗水?但還是用錦帕輕輕的抹拭幾下,似乎這是小倆口之間的心靈溝通,她溫言道:「你累麼?」 凌逍遙笑道:「妳看我這般神采奕奕的模樣,像是十分疲累麼?」 冰鏡微笑道:「想不到分隔兩年,你內功竟精進若斯。武林許多前輩耆宿都望塵莫及了,這叫作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凌逍遙道:「我一介無名小卒,調皮搗蛋,任性胡鬧,拿甚麼跟前輩耆宿們相較?」 冰鏡道:「雖然你調皮搗蛋,任性胡鬧,但起碼你不與人爭,嚮往鳶飛魚躍的生活,沒有武林前輩陰沉詭譎的心機,也沒有爾虞我詐的手段。在我心中,你是個天真純樸、深情感性的郎君,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純粹。」 凌逍遙聞言,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烏黑的秀髮,真不知該如何愛惜她才好。二人歇腳一陣,便向女媧台行進。 那女媧台東首有條寬約尺許的石梁,憑虛橫架在兩座山峰之間,雲封霧鎖,望不見盡頭。若說這是平地上一條尺許小徑,那又另當別論了,但是這石梁下臨深谷,縱使望一眼都覺得膽顫心驚,更別說在石梁上行走了。 凌逍遙凝視片刻,道:「鏡兒,妳怕不怕?」 冰鏡口吻堅毅,道:「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凌逍遙接口道:「因為我就是妳的避風港。」背著她展開輕功提縱術,走上石梁。 石梁凹凸不平,又加終年雲霧繚繞,生滿青苔,滑溜異常,實是凶險之至。凌逍遙知道腳步愈慢愈易摔跌,當下提氣快步而行,奔出十餘丈,便到了對面幽夢崖。 他將冰鏡放了下來,遙目望見松柏林盡頭有一片斷垣殘壁,知道那是當年的夢魂山莊,心下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滋味,就好像一個人藉由輪迴轉生,來到自己的前世。他怔然瞧了一陣,便走下斜坡,來到花叢中一對土墳前。 凌逍遙依稀記得,當年是地之聖手將朱嬋月和季胤天入土安葬,墓碑上的字也是他親手所刻。凌逍遙伸指拂去字跡筆劃中的苔痕,一時間思潮起伏,手指停滯不動,他卻茫然不覺。 冰鏡道:「姊姊,我和小七今日便要拜堂成親,特來妳靈前請妳作個見證。」語畢二人並肩跪倒。 凌逍遙攜著冰鏡手掌,緩緩的道:「朱姑娘,當年妳遺命於我,托我照料妳親妹子一生。今日我如妳所托,特帶鏡兒前來妳靈前拜堂成親,但願妳保佑我倆能夠天長地久,幸福美滿。」 冰鏡喃喃祝禱:「但願姊姊泉下有知,保佑我倆生生世世,永不分離。」語畢,二人相視一笑,齊向朱嬋月墳墓盈盈拜倒,跟著交拜站起。 二人攜手順著山坡向下走去,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櫻花林,馨香馥郁,飛鳥鳴囀,旖旎如畫,若說是時隆冬,但此地豔陽活暖,薰風習習,這片錦繡更是春意盎然。 二人並肩坐在一株櫻樹下,徜徉在幽香撲鼻的花海中,不禁心曠神怡。凌逍遙見左首不遠處的櫻樹下一叢奼紫嫣紅的鮮花正開得燦爛,似芍藥不是芍藥,似牡丹不是牡丹,於是走過去摘了一朵豔紅色的花朵,插在冰鏡鬢邊。一時花人相映,人面桃花,不知是桃花替人面增了嬌艷,還是人面給桃花的添了姿色? 凌逍遙微笑道:「妳此時已是我的妻子了,我叫妳娘子呢?還是夫人?」 冰鏡噗哧一笑,嫣然道:「娘子夫人未免太俗氣了,我還是喜歡你喚我鏡兒。」 凌逍遙報以一笑,道:「鏡兒這兩字便是妻子的意思,妳以後還是喚我小七,互相扯個直。」望著天邊一輪明月,指著道:「天上的月亮,便是咱們的證人。」 冰鏡忙拉回他手,道:「小七,不可以伸手指著月亮。」 凌逍遙秀眉一挑,道:「為什麼?」 冰鏡道:「傳說伸手指著月亮,月亮女神就會割人耳朵。」 凌逍遙啞然失笑,道:「我倒不信有這麼玄的事。」忽然左耳微癢,原來是冰鏡用指甲刮著自己耳朵。 凌逍遙拉住她手,道:「妳作弄我,我咬妳手啦!」說著微微張口,作勢便咬。 冰鏡迅速將手抽回,道:「這片櫻花森林,便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小……小七,咱們已經成親了,你難道……難道還這麼見外麼?」說到最後一句,已聲細如蚊,雙頰緋紅,豔若櫻花。 凌逍遙愕然道:「我……我怎會對妳見外?」 冰鏡絞著蔥指,低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洞房花燭夜要幹什麼?」 凌逍遙順口道:「我不知道,我爹媽從不告訴我,每當我去問六……六姊姊,她都罵我胡鬧,催我到一旁去。」突然「啊」的一聲,道:「洞房花燭夜,難道便是要生孩子麼?爹媽說孩子是從床上滾下來的,可是……可是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鏡兒,我真的不懂,妳告訴我好麼?」 冰鏡面對他這樣的答覆,當真啼笑皆非,心下嘆了口氣,道:「算了,你還是當我沒說吧!」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總覺氣氛變得十分尷尬,於是便道:「小七,你離開兩年,一定不知道中原發生什麼事吧!雖然你知道了一定會不開心,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 凌逍遙陡地感覺不祥,惴惴的道:「什麼事?」 冰鏡道:「嚴老爺子在兩年前不幸歸天了。還有你爹……嗯,我是說公公,公公和婆婆似乎處得不太和睦,現已分居兩地了。」 凌逍遙面色蒼白,道:「什……什麼?」霍地捉住她手,道:「鏡兒,快告訴我,這到底怎麼……怎麼一回事?嚴……嚴老……爹媽……媽……」 冰鏡緩緩的道:「我先說嚴老爺子的事吧。當年我離開你後,抱著司徒前輩的骨灰,隻身前往橫山山腳,將他的骨灰葬在乘前輩墳墓旁。那時候我實在傷心欲絕,在兩位前輩墳前哭了一場,胸中的鬱悶倒真紓解不少。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在荒山野嶺中遊走,忽見前方柳林中有鮮血拖曳的痕跡,我心知有異,於是便過去一探究竟。只見一地裡七橫八豎的躺著四五具屍體,都是妙齡女子,全身赤裸,神態可怖,料想是被強盜姦淫而死。」 「我正駭然間,忽聽林中深處隱然有呼吒鬥毆聲,連忙循聲而去。一片飛沙中,只見兩人鬥得火熾,一人是嚴老爺子,另一人一張青面,神情陰冷,身形極瘦,周身透著一股高深莫測的神秘之氣。似他這般絕頂高手,必定是個久享盛名的大人物,但我卻不知道他是誰。地上還有一具屍體,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衣衫不整,背心向我,看不見他的顏面。我伏在一顆青苔石後,大氣也不敢透一聲,滿腹疑雲,待聽見了嚴老爺子二人的對話,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衣衫不整的漢子正是魔教五長老之一的桑柏,而與嚴老爺子交手的,竟是魔教教主伊鳳。那桑柏一連姦殺婦女五人,不料被嚴老爺子撞見惡行,嚴老爺子乃一代武林名宿,不屑幹那趁人之危的勾當。於是命桑柏穿妥衣衫,二人昏天黑地的大戰一場,最後桑柏邪不勝正,被嚴老爺子一掌擊在胸口斃命。嚴老爺子才剛除去一大武林敗類,內力耗損極大,那伊鳳登時一躍上前,說要領教嚴老爺子的幽冥神掌。」 「原來他在一旁埋伏多時,一直冷眼旁觀,他其實老早便對這位陽奉陰違的教中下屬極其不滿,眼見桑柏轉眼必敗,命當垂危,卻不出手相救。嚴老爺子向來嫉惡如仇,就算不必伊鳳親下戰帖,他也會奮不顧身與之相搏。那伊鳳也不失氣派,默不吭聲的待了半個時辰,等嚴老爺子養精蓄銳。」 「這時嚴老爺子身上已多處受傷,汨汨不絕的淌著鮮血。雙方都是使掌,但伊鳳十指指甲甚長,邊鋒又是磨得尖銳,便和一般刀劍利器毫無差別。眼見嚴老爺子衣衫血跡殷然,迭逢凶險,實是不遑多讓。我自忖武功太差,若貿然出手只會縛手縛腳,當真束手無策。正徬徨間,忽聽嚴老爺子一聲呼吒,似乎又被伊鳳指爪抓傷,他雙掌翻飛,盤旋交錯,攻少守多,四下柳樹被他真氣帶過,獵獵舞動,倒似颶風席捲,驟雨突侵。我見柳枝上似有一層薄薄的白霧,定睛觀去,原來是一層冰霜。時當六月中旬,天候炎熱,江南民諺云:『六月六,晒得鴨蛋熟。』火傘高張之下,草木如何會見霜?我稍一遲疑,登時明白是嚴老爺子陰寒真氣的緣故。」 「那邊伊鳳招招進迫,猛攻對方要害,穩佔上風。這位魔教教主武功當真俊極,嚴老爺子凜冽深厚的掌力在他身上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便是他練成一身銅皮鐵骨,也禁不起近似極北苦寒之氣在周身籠罩遊走。我隔著一段距離伏在石後,便已冷得全身顫慄,嘴唇動得發紫,幾乎血液凝結成冰。」 「轉瞬之間,二人翻翻滾滾已拆了百餘招。嚴老爺子內功陰寒至極,伊鳳內功剛猛無儔,這一陰一陽,一正一邪,豈難道是天命注定?只見嚴老爺子額上冒出黃豆般的冷汗,仗著深沉沛然的內功全力承受,但伊鳳卻是閒雅清雋,蹁躚御風,面子上似乎漫不經心,實際上我便不知道了。我見伊鳳出招當真隨心所欲,明明一掌便能輕易送了對方性命,卻一沾即走,渾似貓捉耗子,不肯爽快殺死,偏要玩弄的夠。似他這般舉重若輕,瀟灑如意的掌法我可從未見過。就戰況來說,我知道嚴老爺子敵不過這位魔教教主,便想出林子找人幫忙,但嚴老爺子的真氣著實厲害,我身子冷透了、僵住了,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瞧著嚴老爺子全身多處受傷,筋疲力竭,鮮血流盡而死。」 「我見嚴老爺子倒臥在血泊中,雙目圓睜,面向著我,想起過去受他提攜照拂,當真又驚又痛,咬著牙竭力忍泣。突然間,那大魔頭伊鳳雙目望向我來,我心下連珠價叫苦,偏生全身凍得僵冷無力。片刻間伊鳳已走至我面前,托住我下顎,像是鑑識貨品般俯視著我的臉,道:『我還道是哪來的遊民樵子,原來是個標緻的女娃兒。』話聲輕徐而悠緩,好似一個妙齡女子,卻有股說不出的神秘與威嚴。我瞪著一雙驚恐的眸子直視著他,從他眸心望出熊熊的慾火。這個人果然像極了伊賀,那貪婪、那神韻、那邪氣,好一對風流淫邪的父子。我實在嚇得厲害,偏生落入這大魔頭手中,半點自主之力也沒有。」 「我一咬牙,又急又恨,真想一死了之。正當伊鳳伸出雙手,準備解我衣帶時,忽聽一人冷笑道:『伊鳳,枉你身為羅剎教首領,卻幕天席地幹這無恥勾當。你若貪戀肉慾,橫山城裡到處都是妓院,不要來刁難一個小姑娘。』口音似曾相識。我不由得一驚,暗忖:『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對魔教教主這般說話。』只見綠蔭中走出一名錦衣青年,竟是伊賀。」 「伊鳳瞇著一雙狡黠的鳳目,淡然道:『你管得著麼?』伊賀徐步走進,指著我道:『這女娃子是我的女人,已經懷胎兩月了。怎麼?你連未來媳婦兒都想染指,不怕武林群雄恥笑麼?』我聽伊賀口出穢言,又羞又怒,恨恨的瞪視著他。伊鳳瞥了我一眼,表情將信將疑,道:『這小妮子是你的女人?我怎麼瞧也不像,若說你們是冤家,我反而信之不疑。』」 「伊賀嘴角勾出一絲冷笑,道:『人家說知子莫若父,但你這作老子的未免太不了解我了。這女娃兒是我強逼來的,心不甘情不願懷了你孫子,現下或許對我懷恨,等到孩子一出生,不就皆大歡喜了麼?你偏要對她上下其手,教我往後如何面對你呢?』伊鳳『嘿嘿』兩聲,目光閃爍,道:『是麼?』他仍是不信,又道:『這些年來你好不容易肯主動跟我說話,想不到卻鬧得這麼僵。』說著斜睨我一眼,邁開長步,他腳步好快,片刻間人已在十丈之外。」 「我心頭吁了一口氣,突然轉念一想:不對,走了一個大淫魔,又來一個小淫魔,還不是一樣危險?伊賀坐在我身邊一會,突然伸手過來碰我。我又急又恨,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呸的一聲,在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無恥奸賊。』伊賀不出一聲,甚至臉上一絲怒容也沒有,伸手抵在我背心,運功為我驅走寒氣。我一時呆了,才知原來他不存歹意,不免對他頗感歉疚。」 「過了半炷香時分,我身子漸漸回暖,手足已略能動彈。我一得自由,立即向後挪了幾挪,和他保持安全距離。他伸手抹去臉上唾沫,對我一笑,道:『我若想對妳輕薄,適才就不會運功助妳驅寒。』嚴老爺子的內功非同泛泛,若是打在人身,就算運功也只能抗寒,不能化散,若要化散,除非是得了什麼具起死回生之效的仙丹靈藥,又或是以天下純陽至剛的內功從中調和了。我在遠處受了寒氣侵體,威力較不具傷身,但已讓我感到奇冷徹骨,有若跌入冰窖。伊賀一語方畢,又補了一句:『我一直很想要妳,但妳不順從我,若強逼硬來,那還有什麼意思?』我臉上一熱,道:『你……你這無行浪子,滿口子沒一句正經,乘早死了這條心吧!』」 「伊賀靜了一陣,道:『妳險遭污辱,何以不見凌逍遙出面保護?』我心頭一酸,道:『那干你什麼事?你走吧!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伊賀嘆道:『鏡兒,妳當真這般惱我麼?』我聽他呼喚『鏡兒』兩個字,語氣是那麼輕柔動人,那麼熟悉可親,像極了平時你喚我一般。當下我內心對你深藏壓抑的情感突然潰決,忍不住便要放聲痛哭。伊賀見我不語,悄然走了過來,忽然一把摟住了我。我『啊』的一聲驚呼,怒道:『伊賀,你無恥下流,快放開我。』掙脫不得,便張口咬住他手臂。」 「伊賀倒退一步,臉上又是憤恨,又是悽楚,一瞬也不瞬瞪視著我。我惕然心驚,生怕他惱將起來,獸性大發,什麼苟且亂倫、齷齰不堪的事都做的出來。他默默凝視我一陣,臉上由悲憤轉為淒涼,又從淒涼轉為無奈,最後輕輕嘆了口氣,道:『鏡兒,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衝動與褻瀆。』說著轉身出了林子。我呆在當兒,目送他消失在綠蔭的盡頭,才回過神來。想起嚴老爺子死於非命,又哭了一場,當晚在橫山城買了一口靈柩,托人運至咸陽城嚴家堡。我煢煢孑立,在江湖風塵漂泊,不知哪裡才是我棲身之所。」 「一日正午我在一間客店打尖,忽聽隔壁桌的客人重重的嘆了口氣,道:『一把大火,燒了百年基業,魔教這幫匪徒,下手也真夠狠了。』我心念一動,跟著又聽另一人慨然道:『魔教先是殺了嚴老師,又一股腦兒挑了嚴家堡。連老弱婦孺、打雜的、燒火的、掌廚的都不放過,依我看來,他們是向正派人士示威來著。』先一人道:『老兄,這話從何說起?』後一人道:『這次揚刀立威大會,魔教出動了大批人馬,大模大樣的到場赴會,簡直不把正派群雄放在眼裡。雖然後來魔教鎩羽而歸,不過他們仍在暗中佈下埋伏,準備半路打劫閻王刀。』先一人插口道:『後來怎樣?』後一人道:『魔教雖然精明,但我武林正派也並非傻子,在大會上被上官前輩得到那柄閻王刀,根本就是假的。柳大俠見上官前輩技壓群雄,一早便遣出莊中好手喬裝尋常百姓,用一口棺材運著一具屍體,屍體中藏有一塊大油布,大油布中包著一柄絕世寶刀。』先一人拍案道:『閻王刀!』後一人笑道:『不錯,真正的閻王刀一早便送至上官前輩府上,任由魔教那幫妖魔小丑費盡心思,艷陽高照之下上演攔路打劫的強盜戲碼。』二人說著哈哈一笑。」 「我聽到這裡,心下一片冰寒,嚴老爺子、嚴家堡,全都在一夕間消逝殆盡了。我踽踽涼涼的走在曠野,受了風寒,暈倒在路邊,待我睜目醒轉,才知自己被清怡姊姊路過救起。清怡姊姊為人溫和,餵了我一碗藥,那時我睡不著,便和她剪燭夜談,相互了解彼此。我得知她是幽夢崖人,便想起了死去的姊姊,我向她說起這件事,她也憐我孤苦無依,於是隔日便帶我一道,返回幽夢崖。」 冰鏡說到這裡,深深的嘆了口氣,道:「於是我便和清怡姊姊三人住了下來,不知怎地那周姑娘老是跟我不對盤,不久後我便遷至海芋峰上。一日想起故鄉,便收拾些簡單衣物,回到揚州城去。我先和天香閣的姊妹們細敘離情,之後便來到聚仙莊。唉,莊子裡只剩下公公和三哥,六姊夫終日待在野薑姊姊墳邊,極少見他回家。公公他仍不知你的下落,拉著我到一旁低聲詢問,還不時左顧右盼,似乎怕給誰聽見。我便將你的去向告訴了他,他十分寬慰,道:『這孩子若在東瀛玩得愉快,索性讓他在那發展吧!中原武林,根本便是他的人間煉獄。』後來我就去瞧六姊夫,他已兩鬢星星,鬍渣滿面,整個人好似老了二十歲。」 「我安慰他幾句,問起他家中變故。他道:『這個家毀了,真的毀了。』我道:『李公子,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六姊夫道:『媽不喜歡三哥,而爹偏生護著他,最後還能怎樣?每晚總會聽見吵鬧聲、哭泣聲。媽把爹罵得極兇,什麼懦夫、無恥、偽君子等不堪入耳、匪夷所思的詞語都出來了,幾乎就像仇人似的。然而三哥也變了,他既不勸架,反而還從中挑撥離間。夫妻倆關係愈來愈惡劣,一日媽終於受不了了,行囊也不收拾了,當日便離開聚仙莊了。』我吃了一驚,道:『伯母上哪去了?』六姊夫道:『她搬回娘家去了。』我應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不是滋味。外公家在山東濟南,我當下便啟程北上,途中遇見華霜姊姊,那時候她的臉復原了,便似從未損傷一般。我們敘話一晚,隔日她便送我抵達外公家,她自己也趕往渤海灣雇船,準備前往東瀛。」 凌逍遙急道:「妳見到我媽時,她怎麼樣?」 冰鏡道:「她知道你安然無恙,十分欣慰。」 凌逍遙臉上一片茫然,反覆道:「怎會變成這樣,怎會變成這樣?」 冰鏡道:「你打算如何?」 凌逍遙噙淚道:「我要回家一趟,我……我要見媽媽。」突然洩了氣似的,道:「那裡已經不算是一個家了啊!五位哥哥姊姊都死了,媽媽離開了,三哥變得精乖叛逆,六姊夫又意志消沈。這一切……都是小七害的……都是小七害的……」 冰鏡蹙眉道:「小七,你怎有這般想法?」 凌逍遙道:「鏡兒,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先去外公家一趟。」 冰鏡道:「我陪你一道。」 凌逍遙道:「兒媳婦要去見婆婆啦!」口中說笑,臉上卻抑鬱寡歡。適才沉浸在冰鏡述說的往事中,不覺將近黎明時分。他走到絞盤旁,見絞盤內部鏽蝕,竹籃已毀,但繩索卻牢固如新,於是揮匕首割斷繩索,一端牢牢縛在大樹上,另一端垂到放山下。 凌逍遙道:「鏡兒,我們下去。」冰鏡點頭應聲。凌逍遙援索溜下,不一會便到了山腳,仰首望著上空。 冰鏡援著繩索,手上稍鬆,身子便落得快,她在半途中拉緊繩索,緩和下墜之勢,又再鬆手,便來到山腳。二人向東走出十丈,又經過一個絞盤,於是又依法下山。 到了清水谷,一輪白日已懸在東空。眾門人在大院子裡迎接二人,周詩涵神情古怪,清怡神態疲乏。凌逍遙歸心似箭,絲毫沒留意到二人的異狀,向眾門人告知家中近況,當下便要告辭。 墨林二人得知凌逍遙恢復記憶,都是驚喜交集。墨貍道:「小七,反正我左右無事,不如讓我和小朱兒隨你同去。」 凌逍遙正有此意,道:「甚好,咦,霜姊姊呢?」左顧右盼,哪有華霜人影? 墨貍道:「華姑娘幾日前接到飛鴿傳書,鐵稜真人要她即刻返回,不得耽誤。她已先走一步了。」 凌逍遙登時想起在東瀛島上華霜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心道:「霜姊姊其實根本便不想回去,但這回鐵稜真人親手修書,她畢竟不能違抗師命。若不是霜姊姊,我今日也不能和鏡兒聚首。」對華霜自是說不出的感激。 凌逍遙當下便和眾門人辭行,眾門人極為不捨,又送銀兩,又送乾糧,送了一里又一里,盛情拳拳,離情依依。怡光涵三人中只有清光落落大方,笑吟吟的前來送程,凌逍遙心中老大納悶,卻不便多詢,當下便在眾人前呼後擁之下下山去了。 凌逍遙自是不知,在他和冰鏡拜堂成婚的當晚,兩個女孩子為了他互訴心聲,相擁而泣。
林萍珊失明之後,又加墨貍對她千依百順,脾氣不免暴躁起來,偶爾使個小性子,將墨貍弄得不知所措,但轉眼間又輕聲細語的跟他賠不是。華霜料想南海神尼縱有天大本領,也絕計找不到此來,在這裡倒是高枕無憂,和眾門人也處得十分融洽,幾乎便想在此落葉歸根。 她沒有墨林二人過得那麼多采多姿,對什麼事都不太著緊,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日天邊飛來一隻青鴿,她臉色微變,呆在當兒。那青鴿半空中打了兩旋,飛到她面前,華霜悠然嘆息一聲,道:「該來的總算來了。」左手輕輕握住鴿身,右手取下鴿足上的小小竹筒。拔出竹筒一端的木塞,倒出一個紙卷,展開一看。 她看了一行,便潸然淚下,下半段寫些什麼,她便再也瞧不下去了,道:「恩師,我怎能忘了你養育教導之恩?但是我……我……便是提不起勇氣返回師門啊!」她思前想後,柔腸百轉,內心對恩師的牽掛和東方域的情思愈益深重。儘管她嚮往著無拘無束的生活,但她的心卻無論如何都拋不下對師哥歷久彌堅的感情。此時要她回返師門面對東方域、情兒、衛門真和自己之間的情怨糾葛,她如何才能化解這尷尬的局面?如何才能反璞歸真,回到原本平安喜樂的生活? 終於她決定面對現實,當下便和眾人辭別,出了清水谷,向崑崙山行進。 然而周詩涵自從見了凌逍遙一面之後,原本平靜的心湖又泛起漣漪,長日凝思,深宵夢迴,再也難以入眠。她多麼想上海芋峰瞧凌逍遙一眼,但每每懸念及此,便會想到凌逍遙和冰鏡共處一室,不知會是什麼旖旎纏綿的光景,只好打消了念頭,暗怪華霜怎麼如此多事?玉成他和冰鏡聚首。 這一日夜闌人靜,萬籟俱寂,周詩涵翻來覆去便是睡不著,於是推門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涼氣,但見清怡房中隱約透出微光,心想:「這麼晚了,清怡姊姊在幹什麼?」走到清怡臥房的小窗旁,見兩扇窗扉虛掩,於是湊進一張。 清怡坐在案邊,左手按紙,右手握筆,調朱研青,正在作畫。她背脊向窗,遮沒了畫紙,瞧不清她畫些什麼。周詩涵心下納悶:「我和清怡姊姊相處多年,從不知她有作畫的習慣。」 只聽清怡長嘆一聲,低聲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聲音嬌柔婉轉,傾注無盡的酸楚和思情。 周詩涵觸景生情,眼圈兒一紅,心道:「清怡姊姊原來早有意中人,怎麼都不曾聽她提及?想來她也和我一樣,日夜這般神魂顛倒的想著對方,對方卻不知有幾時掛念著自己。」 清怡作畫一陣,突然擱下墨筆,柔聲道:「這畫再過不久便能完工了,我對你這般日思夜想,你心中仍是只有那位姑娘吧。」輕輕的嘆息一聲,用硯鎮壓住畫紙,伸了一記懶腰,站起身來,走到床邊,正要寬衣解帶。 周詩涵好奇心起,想瞧瞧清怡的意中人究竟是怎生模樣,探頭一張,不由得倒抽口涼氣。 原來畫中肖像不似別人,竟然像極了凌逍遙。周詩涵驚詫萬分,定睛細看,畫中人身穿寶藍色長衫,繫著一條繡花錦緞英雄縧,一張瓜子臉清秀俊美,身材高挑瘦削,手中握著一根碧瑩瑩的竹棒,可不是凌逍遙是誰?再看畫中人臉上稚氣大落,更是凌逍遙二十歲的模樣。 周詩涵再也忍不住了,啊的一聲,驚呼出來。 清怡聽到窗外有人,連忙轉過頭來,乍見周詩涵,一張本就蒼白的臉蛋霎時間全無血色,身子顫動,扶著桌緣,眼前發黑,幾欲暈厥,略一定神,隨即便要將畫像收了起來。 周詩涵道:「清怡姊姊。」推門而入,將畫像搶了過去,怔然端視一陣,道:「我不知道,原來妳有意中人,而且……而且竟是小七。」 清怡雙頰罩上一抹紅霞,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妳我竟會愛上同一個人。」 周詩涵悠然出神半晌,擱下畫像,問道:「清怡姊姊,妳什麼時候愛上了小七?」 清怡甜甜一笑,道:「自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時,便覺得我跟他說不出的投緣,只覺一刻不見,心中總是拋不開。當他奮不顧身替我們打退了魔教妖人,我便對他深深傾慕了。之後輾轉過了幾個月,我在一間茅屋中替他解衣接骨,和他有了肌膚之親,我便更加明白,這輩子我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我對他的情愫,永遠也不會變。」 周詩涵怔然傾聽,心想:「我從來不知道,清怡姊姊竟是這般深情感性的人物。」 清怡臉上柔情無限,也是癡情無限,又道:「後來我聽說他遭人欺侮,那時我心痛如錐,恨不得用性命保護他,甚至代他承受一切。他消失兩年,我以為自己的思念就會從此淡化,再也不用承受那刻骨銘心的相思之苦。但是我太天真了,我對他的感情反而與日俱增,一心只盼能再會他一面,那麼便是要我即刻殞命,我也心甘情願。啊,不不,死有什麼可怕?為了他,我可以勇敢承受任何一切。」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緩緩的道:「喜歡某些人可能需要一個時辰,愛上某些人可能需要一天,但忘記一個人卻得耗盡一生。於是我不停的揮筆作畫,不停的思索他的臉蛋、他的眉毛、他的雙眼、他的喜怒哀樂,我知道只要我一直畫著他,就能不斷的想著他,總有一日他就會出現在我面前。哪怕只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也好,這兩年來的願望,如今總算實現了。」 周詩涵驚道:「難道這兩年中,妳都不停的畫著他?」 清怡悽然頷首,從床底下取出一口木箱,掀開箱蓋。周詩涵不由得一驚,箱子裡滿滿都是畫像,凌逍遙的畫像,皺眉、微笑、苦惱、凝思、青衣、白衣、盤坐、俯臥、舞棒、端立…… 兩年多來,將近兩百多幅畫像,便在清怡一筆一劃中完成,每一筆一劃,都是傾注她無限的愛慕、她心中對凌逍遙歷久彌堅的思念,甚至她作畫時的喜怒哀樂。 周詩涵道:「清怡姊姊,妳這麼費心,但是那薄情郎卻一點也不知情,這是多麼不公平。」 清怡道:「我根本不想讓他知情。只要他一生幸福美滿,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周詩涵小嘴微撇,道:「倘若他和冰鏡姑娘成親生子呢,妳卻又如何?還是什麼都不在乎麼?」 清怡淡淡然嘆了一聲,道:「說不在乎,其實畢竟還是會感到嫉妒和酸楚,但那又能如何?愛,應該是共同擁有,共同分享,而不是單方面的強求。」 周詩涵道:「我倒不似妳滿口道理,也不似妳這般豁達。清怡姊姊,難道你便任由小七恢復記憶,重新回到冰鏡的懷抱麼?」 清怡悽然道:「他本來就是屬於鏡兒的,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是誰都羨慕的一對愛侶。這幾日我聽墨貍講起他們相戀的故事,於是我更加明白,我嚮往的便是那天長地久、兩小無猜的愛。」 周詩涵道:「天長地久、兩小無猜,的確令人滿懷憧憬。清怡姊姊,咱們當真命苦,日夜這般魂牽夢縈的惦記著對方,卻不曾得到對方一時片刻的想念。」當先忍不住了,兩行瑩淚撲簌簌的滾了下來。 清怡伸臂摟著她,哽咽道:「妹子,妳別哭了。妳再哭,我恐怕也會克制不住。」 周詩涵泣道:「我知道妳心中所苦,咱們同病相憐,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強顏歡笑?妳明知若是小七想起一切,就會和他的鏡兒遠走高飛,縱使妳畫了再多肖像,也不能留住他的人,更別說是他的心!」 這句話深深打入清怡心坎裡,清怡悲從中來,掩耳道:「別說了,別說了。」 周詩涵道:「清怡姊姊,妳什麼都別想了,盡情的哭一場吧。從妳的畫像中,我便知道妳對他的愛遠遠超乎我的想像。這兩年來妳為他彈了多少珠淚?受了多少委屈?妳為什麼不向他表明妳的心意?」 清怡聲淚俱下,道:「不可以!不可以!我哪裡及得上鏡兒?我怎能阻擾他們的好事?我怎能對不起他們?」 周詩涵默然一陣,見平素從容冷靜的她此刻竟哭得這般傷心,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只道:「忘了他吧。」 二人哭了一陣,便收拾了眼淚,黯然相顧到清晨。這時只聽得不遠處傳來凌逍遙的聲音,二人心頭都是一震,本想避而不見,卻又無法割絕內心對凌逍遙的思念,於是相偕出門,來到清水谷中。 只見凌逍遙攜著冰鏡的手,向墨貍、林萍珊奉上他們拜堂成婚的好消息,冰鏡鬢角配著一朵紅花,臉上嬌羞無限,當真有新嫁娘那種容光煥發的喜氣。清怡險些暈去,全仗著周詩涵相扶才不致摔倒。凌逍遙對二女揮手微笑,當下便下山去了。 清怡心中一陣難言的空虛,目不轉睛的瞧著他遠去,直到凌逍遙身影隱沒在山腰後,她仍是癡癡的佇在原地,猶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也不動。 (理查克萊德曼:水邊的阿第麗娜) (理查克萊德曼:凡妮莎的微笑) 兩首聽起來能令心情十分輕鬆愉悅,有情人終成眷屬,何嘗不是一件開心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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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