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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4 08:58:11瀏覽1660|回應3|推薦100 | |
第五十七章 《武林梁山伯》 伊賀斟了一杯酒,仰脖子乾了,朗聲道:「三杯酒已畢,你我父子今日恩斷義絕。」說著將酒杯摔在地上。 那青面人便是伊鳳,他神色自若,悠然道:「想不到我一手栽培長大的兒子,今日竟會跟我反目相向,還邀了這麼多正派幫手助拳,要來圍攻自己人,真教旁人笑話了。」 凌九霄道:「我武林正派幾時跟魔教聯手了?魔教自己鬧窩裡反,我們卻是替命喪在魔教手下的朋友們復仇,各幹各的,兩不相干。」 伊鳳斜眼向凌九霄一瞟,慢條斯理的道:「憑你這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也配在我面前叫囂。」 凌九霄聽到「偽君子」三個字,咬牙變色,似乎這三字中蘊藏一股極大的威脅性,教凌九霄當場噤若寒蟬。伊鳳又道:「伊賀,到底我哪裡虧待你,何以你竟會如此怨恨我?」 伊賀森然道:「到這時你還不明白麼?過去你是如何糟蹋我,又是如何讓我毫無自尊?」說著敞開衣襟,露出胸膛怵目驚心的鞭傷,咬牙道:「這些便足教我難以忍受,接著你竟又逐走我心愛的母親。」 伊鳳沉默片刻,道:「原來是為了這幾樁芝麻綠豆的小事跟我鬧彆扭。」 伊賀道:「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小事,但卻是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陰霾。」 伊鳳一笑,道:「這一刻你期待很久了吧?本教大多數兄弟不知何時對你趨之若騖,而我竟被蒙在鼓裡,足見你多會作表面功夫,我這教主做得也真失敗。」 伊賀搖頭道:「雖然你對我不住,但在我心目中,你不但是本教空前絕後的大英雄,教主一職,也只有你能獨當一面。若不是你一手領導,迄今羅剎教仍是一盤散沙,不用說站在這裡睥睨武林正派,我想便連安身立命也成問題。你不但是大英雄、大人才,更是本教大功臣。」 伊鳳道:「伊賀,我果然沒有白生你,這番話真是說到我心坎裡了。當年我那麼對待你,漸漸的我也後悔了,可是做都做了,難不成還有老子給兒子賠罪的道理?我早料到總有一日你會反我,卻不料你動作竟這麼迅速,暗中結黨營私,做得不著痕跡,更能使這些桀驁不馴的教中兄弟對你俯首聽命。我雄才武略,心思又是機敏無比,只道普天下已無抗手,不料到頭來竟會著了你的道兒。似你這樣厲害的人物,比起當年段教主猶有過人之處,我伊鳳對你是死心塌地的佩服。」 伊賀冷笑道:「你說這些捧人的話,不過是想讓我留你一個全屍罷了。」 伊鳳不怒反笑,道:「既然你們決心殺我,那麼在我臨終之前,多殺幾把人倒也痛快。」話音甫畢,只見白影一晃,他已向群雄衝了過去。 霎時間寒光耀眼,十餘件兵器齊向他砍去。伊鳳斜刺轉身,竄入正派人叢之中,正派群雄連聲呼吒,挺兵刃向他遞去。伊鳳冷笑一聲,群雄只覺臉頰微微刺痛,跟著手中兵刃紛紛脫手,盡收入伊鳳懷中。原來伊鳳出手之快,實是不可思議,在電光石火間,已用右手五根長指甲在群雄臉上劃了一下,若非他存心輕侮,便是一百顆腦袋也不夠他砍;跟著他又以左手肘震得群雄兵刃脫手,兩袖生風,輕描淡寫的收走群雄兵刃。他十根指甲再怎麼鋒利,卻也非堅石硬鐵,居然能作為武器,並在一瞬間露了這兩手,武功委實登峰造極。 伊鳳究竟曾是一教之主,這下先發制人,魔教中登時不少人開聲喝采:「教主好俊的身手。」 伊賀「嘿」的一聲,表面上雖沒說什麼,內心想必也十分欽佩。 伊鳳微微一笑,身子凌空俯仰,轉了一個大圈子,懷中十餘件兵刃有如天女散花般向四面八方射去,一時間哀號慘呼聲大作,無論是正派魔教,盡數死傷慘烈。伊鳳以憑虛之勢,竟能任意轉向,無論是武學還是輕功,都已臻達神乎其技之境界。跟著伊鳳展開輕功,在人叢中飄然來去,倏忽東西,如煙如幻,也不見他出招攻擊,卻隨時都會有人重傷倒地。正派人士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輕功,誰也捉摸不定對手真正方位,又是惶急,又是焦躁。耳聽伊鳳尖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更是教人心慌意亂,鬆了戒備。 墨貍衝口道:「東瀛隱身人。」 林萍珊悚然心驚,抓緊墨貍衣衫,道:「哪……哪裡?」她的失明便是拜芥川靈玥所賜,此刻仍心有餘悸。 墨貍一語脫口,隨即轉念:「伊鳳絕非東瀛隱身人,芥川家的人和島居小姐都比他高明多了。但是他們的身法竟如出一轍,那是為什麼?難道是我誤解了麼?」只見一團勁風在眾人間穿來插去,趨退如電,正邪雙方已亂了陣腳,不少人都被己方亂揮狂舞的兵刃砍傷。 他腦海中登時浮現東瀛楓樹林中隱身人群鬥的那一幕:芥川家隱身人身法之快比伊鳳猶有過之,自己隱約還能藉由風聲辨認伊鳳所向,然而在楓林中的隱身人便似蒸氣一般,毫無影跡,連半絲聲息也無。不但如此,伊鳳乍看之下,便似一味取快,聲東擊西,擾人心神,出手不免力不集中,或死或傷,隱身人出手卻是一招斃命,絕不容對手有苟延殘喘的餘裕。 墨貍出神片刻,忽覺一道道熱液濺在臉上,一抹之下,原來是鮮血,環顧周遭,人影綽綽,不知是誰受傷,忙向林萍珊道:「我先帶妳退避一旁,免受波及。」拉著她向後退開一丈,將她安頓在一株松樹下,便要折返原地。 林萍珊道:「你別丟下我。」 墨貍道:「我要過去一探,好摸清伊鳳底細。」 林萍珊搖頭只是不依,道:「你若去了,以後休來睬我。」墨貍頗覺無奈,只好站在她身旁翹足觀看。 林萍珊忽道:「你去吧!」 墨貍輕嘆道:「似妳這般反覆無常,我真伺候不起,可是我卻偏偏無法扔下妳不管。」攜著她手,佇足不動。林萍珊聽得第一句,便已動了怒氣,待墨貍語畢,怒氣全消,一顆心甜絲絲的,溫馨無限。 那邊魔教中不少人都見過伊鳳如鬼似魅的身法,並不似正派人士那麼徬徨無措,均知若給伊鳳有施展手腳的餘裕,性命便立時不保。是以不能跟伊鳳較量內功或招式,只能以快取快,在感覺到伊鳳到來之前守得又快又牢,或是迅速滑溜避開,以求自保。在場人多勢眾,伊鳳縱有滔天本領,也需停下來喘息,只消乘機一擁而上,便能一舉制服對手。雖說「合正邪兩派之力倚多為勝」殊不光彩,但為了對付這身懷驚人藝業的大魔頭,卻也得拋下彼此成見了。 過了半炷香時分,伊鳳身法漸緩,依稀能見他身形動態,眾人大喜,紛紛叫喝:「大魔頭快抵不住啦!」「彼消此長,再加把勁便能制服大魔頭啦!」 伊賀「嘿」的一聲,心想:「你道伊鳳好欺的麼?只須他尚有一口氣,一樣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果然那些出聲叫喝之人,登時都斃命當場。 伊鳳臨敵前雖把話說得漂亮,但以他一代梟雄,畢竟不甘就此命喪重圍,只求保全性命,日後總有機會東山再起。自忖眼前之勢,唯有擒住正邪兩派中一名重要人物作為要脅,方能脫身。正沉吟間,冷不防覺得五內隱隱抽痛,一下痛過一下,似有無數鋼錐狠絞亂戳。他心下連珠價叫苦,知道纏了兩年的老毛病不偏不倚的這節骨眼發作了。 千流見他眉宇輕顰,卻又隨即舒展,似乎想掩飾身體的異狀,他一怔之下,登即醒悟,於是高聲道:「伊先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老衲察覺你身體微恙,不宜好勇鬥狠,且將各自恩怨暫緩一邊,讓老衲替你把把脈如何?」 他一言甫出,群雄都不禁動念:「這位佛門高僧不通世務,當真迂得厲害。你想說這大魔頭會乖乖停下來伸手讓你把脈,把自身要害賣給敵人,可真異想天開之至了。」 伊鳳道:「千流大師的美意,伊某人心領了。」他仍是飄忽來去,直似輕煙。群雄雖不見他面,卻聽他話聲如常,殊不似抱恙在身的模樣。眾人怎知此時伊鳳五臟六腑劇痛如錐,他使盡力氣,才將這句話說得平平穩穩,不洩漏半絲痛楚之情。 千流又叨叨絮絮的道:「伊先生,老衲之所以駐足於此,倒不是替敝寺命喪你手的弟子報仇。唉,冤冤相報,糾纏無已,豈是佛門弟子所為?那名弟子死於非命,也是前生業報,只是伊先生殺業太重,動輒殺人,老衲也無可奈何,只勸伊先生多為自身著想才是。」 伊鳳長笑道:「姓伊的我行我素慣了,一己生死,也不需誰來決定。」他說第一個字人時在正派範圍內,說到最後一個「定」字時,人隨聲到,轉眼間已竄入魔教人叢中。魔教中不少人發拳出劍抵擋,卻都慢了一步,被他閃身搶過。 十二使眼明手快,各挺兵刃,齊向伊鳳身上遞去,伊鳳兩袖微晃,只聽「喀喇喀喇」雙聲,寅紹、卯神的刀劍攔腰斷折,胸口受到掌風侵襲,閉氣暈厥,跟著他左手急伸,抓住了子淵流星鍊。子淵「哎喲」一聲,登時身不由主的向他踉蹌而去。魔教中人紛紛叫道:「不好,他想拿子淵作人質。」「快別讓他陰謀得逞。」「截住他,截住他。」「當心危及子淵性命。」 子淵被伊鳳拖行半丈,眼見立時便要被他擒住,忽然身子微側,將套著流星鍊的左臂湊近身旁一人的單刀上,「擦」的一聲,斬斷自己左手臂。伊鳳沒料到這人竟然硬氣如此,說砍就砍,毫不猶豫,他驚詫之餘,身法微慢,一群人登時從四面八方湧將上來。他一咬牙,鬆手放脫流星鍊,雙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有如一道無形的兵刃,被擊中之人鮮血狂噴,倒地氣絕。 魔教中人見伊鳳雙掌虛拍,便有如斯威力,若要取誰性命,未必有誰阻他得住。一時間人人木雕泥塑般杵在原地,誰也不敢進攻,就怕伊鳳沒擒住,平白無故作了單頭冤鬼。 伊鳳道:「既不肯發攻,我可要得罪了。」魔教眾人只覺似有一道勁風拂在臉上,原來伊鳳在說話間便已在魔教中繞了一圈,魔教中登時亂成一團。 伊鳳只覺五內劇痛難忍,隨時都會嘔出鮮血,但只要讓人瞧見他嘔血,就等於告訴敵人他撐不住了。忽聽身旁一個細微如蚊的聲音道:「伊教主,快拿我作人質。」伊鳳倉促中不經思索,左手循聲抓出,那人故作一個踉蹌,讓他順利托住自己腰肢。伊鳳一舉得手,提氣一縱,拎著一人輕飄飄的躍上涼亭頂端。 魔教眾人紛紛叫道:「無堅長老。」 伊賀駭然道:「無堅兄弟。」 伊鳳斜眼睨去,那人面罩黑布,一身勁裝結束,身材高挑挺拔,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正是綽號「無堅不催」的無堅長老。他不知此人何以相助自己,只聽伊賀急道:「伊鳳,你休得傷害他。」 伊鳳冷笑道:「不行,我殺念已動,忍不住想將此人碎屍萬段。」他聽得伊賀焦急萬狀的語氣,便知無堅這張護身符實是管用得緊,只要無堅在手,魔教那邊便投鼠忌器,無人敢輕舉妄動。 伊賀道:「你敢傷害他,我一定讓你死得慘不堪言。」他雙目凝聚怨毒之光,咬牙切齒,橫眉豎目,這句話倒非虛聲恫喝。 伊鳳道:「你出動一批羅剎教高手都奈我不何,怎麼有把握殺我?我沒把握讓你殺了,但將無堅剝皮拆骨,凌遲處死,卻是挺有把握。」 伊賀咬著下唇,知道這喜怒難測的大魔頭從不危言聳聽,只消自己不順從他,無堅性命不但不保,還要遭受一番非人的折磨。無堅是自己生平唯一心腹,如何肯拿他性命孤注一擲?當下不假思索,朗聲道:「我教中人,立刻撤了兵刃。」語畢,當先將單刀拋在地上。 子淵咬牙道:「少主。」他因伊鳳之累斷了一隻手臂,怎麼也不肯善罷甘休。 伊賀提氣喝道:「撤了兵刃!」 十二使面面相覷,臉上盡是憤恨不甘之色,戌梵悶哼一聲,當先扔下鐵尺。跟著「嗆啷啷」一陣兵刃落地聲,迴響不絕,地上一片刀光劍影。有幾個不情不願的,遲疑半晌,待己方全都撤了兵刃,才想起自己兵刃在手,未免太不合作,忙跟著拋下兵刃。但那兵刃落地聲總是慢了一步,顯得不夠一致,紛紛有人投射責備的目光,登時心懷惴惴,忐忑無已。 伊賀道:「伊鳳,我已如你所願,你言而有信,我等還當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你……你千萬不可傷了無堅一條寒毛。」說到這裡,話聲竟自顫了。 伊鳳笑道:「我是什麼身份,還會跟後生小子為難麼?」伊賀聞言,登時寬了心神,轉念一想,自己花了無數心血,吃了不少苦頭,剷除異己,樹立威風,披荊斬棘的籌劃一切,為了就是今日這一刻,不料最後仍是陰溝裡翻船,當真恨得牙癢癢的;又想我教雖已袖手旁觀,但正派那邊絕不會姑息縱容,只消伊鳳和武林正派打了起來,趁著局勢混亂,便能救無堅脫險。 正派群雄見魔教束手無策的模樣,無不大感快意,均想魔教這回在大庭廣眾下栽了個大跟斗,待我等將這大魔頭擒獲,瞧你們拿什麼臉在江湖上立足? 正盤算間,忽聽伊鳳高聲道:「荒郊野地,亂草叢中,落魄浪人,銷魂何從?」這番話在當下甚是突兀,群雄相顧愕然,均不明弦外之音。忽然一人躍出人叢,朗聲道:「伊教主,就讓凌某會一會閣下高招。」正是凌九霄。 伊鳳笑道:「適才你不敢出劍攻我,卻在此時挺身而出,也不知想討便宜呢,還是想出風頭?」 凌九霄咬牙不語,清嘯一聲,飛身上了涼亭,拔劍向伊鳳攻去。伊鳳只覺他劍招虛弱,毫無殺意,心中反而不覺奇怪,輕描淡寫的化了幾招。二人目光交接,卻見凌九霄眸心蓄著一股高深莫測的懼意,又拆數招,忽然凌九霄脅下露出一個破綻。伊鳳左手伸出,點了他腋下「腋淵穴」。凌九霄竟未能避開,悶哼一聲,身子晃了幾晃,便要從涼亭上跌了下來,伊鳳伸臂將他撈住,五指抵在他咽喉上。 旁觀眾人都是大驚失色,紛紛搶前欲救,但伊鳳出手之快,在場眾人都是親眼共睹,踏上第一步,便知為時已晚。只聽伊鳳道:「誰敢上前一步,便要這廝血濺當場。」雙手拎著無堅和凌九霄,轉身下了涼亭,又道:「安安份份的站著別動,我保證二人性命無恙。」一語方畢,隨即鴻飛冥冥,不知所蹤。 眾人雖想追敵,但凌九霄在武林中地位何等重要?不幸栽在這喜怒無常的大魔頭手中,實是凶吉莫測。若是貿然追上,導致凌九霄負累送命,武林中和聚仙莊交厚之人定不會善罷甘休,當此之際,也只能駐足原地,憤憤的目送三人遠去。 伊鳳奔出二十多丈,便即鬆開無堅,卻不解開凌九霄穴道,隨手將他扔在一旁,就像脫掉換洗衣物般,渾不在意,他對無堅道:「以你和伊賀的交情,何以竟甘心受我挾持,助我逃脫?伊賀恨我入骨,你和他乃莫逆之交,不是彼此站在同一陣線麼?」 無堅森然瞟了他一眼,沉聲道:「並非映入眼中的世界,都一定是千真萬確的,有時候若不摻上一些虛偽,人們就沒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 伊鳳道:「這句話真是意味深遠,好似你對伊賀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說到這裡,臉色陡地一變,抱著腹部坐倒在地,額上滲出黃豆般的汗水。 無堅「嘿」的一聲,道:「是不是五內犯疼,每回發作,都要疼上四個時辰,並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到最後幾乎教人無法忍受?」 伊鳳道:「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也是如此麼?」 無堅點頭道:「我跟你一樣,也被這怪症狀糾纏兩年,伊賀那小子,急得跟什麼似的,連鐵心也參不透是什麼緣故。」 伊鳳喃喃的道:「既然我倆症狀相同,會不會是修煉那武功的緣故?」 無堅答道:「大有可能。」 伊鳳沉默片刻,咬牙道:「看來要化解這症狀,還是需上那兒走一趟。」 無堅道:「你自己去吧,我這條命活不活,死不死,都沒什麼差別了。」 伊鳳原以為他年紀輕輕,怪症纏身,聽了自己之言,定會懇求自己帶他同行,哪知他言下之意竟對自身性命漠不關心,微一沉吟,道:「我聽你說話口吻,好似十分憤世嫉俗,年輕人何苦如此想不開?你今日救我一命,這輩子我總是欠你一份人情了,待我上那兒尋得補救良方,一定不讓你受這千刀萬剮的苦楚。」 無堅隨口道:「隨便你。」 伊鳳長嘆一聲,道:「說來真是慚愧,我伊鳳自命天之驕子,藐視天下群雄,不想到頭來竟栽在自己親生兒子手上,更當著正邪兩派之面落荒而逃。他日若能東山再起,那些瞧我不起之人,一個個都難逃我手。」 無堅「嘿」的一聲,側目凝視著凌九霄,道:「名滿天下的聚仙莊莊主凌九霄武功怎會如此不濟?不出十招就被伊教主制服了。你也是故意當人質的吧?」 凌九霄臉色大變,道:「胡說八道,我凌九霄怎會為了這大魔頭在群雄面前故意失手,丟盡顏面?」 無堅冷笑道:「是不是如此,你自己心知肚明。」 其時暮色蒼茫,無堅面幕被風微微掀起一角,凌九霄在那瞬間見到他側面,倏地雙目圓睜,咋舌不下,好似見到什麼駭然可怖之景。這人……這人竟然是…… 無堅鑒貌辨色,猜知他心意,一聲冷笑,輕輕的道:「偽君子。」 凌九霄面色慘然,身子一晃,這「偽君子」三個字,便似一個大鐵錐,在他胸頭重重一擊,霎然之間,他連氣也喘不上來。 無堅遙望著涼亭的方向,道:「伊教主,此地不宜久留,你趕緊離開,往後山高水長,凡事好自為之。」伊鳳一躍起身,向無堅抱了一記重拳,酬答恩情,展開輕功,幾個起落,登時消逝無蹤。 無堅對凌九霄一眼也不瞧,邁開長步,便要折返原地。凌九霄怔然瞅著他背影,道:「慢著,你……你……」 無堅頭也不回,道:「你我正邪不兩立,還有什麼話好說?」逕自去得遠了。凌九霄穴道受封,委頓在地,面如死灰,當真狼狽無比。 忽見小道上奔出兩條人影,彼此相距尚遠,面目不明。凌九霄此時面臨從所未有的挫敗,不但妻離子散,聚仙莊更是一盤散沙,適才又目睹無堅長老的真面目,當下只覺心灰意冷,反而由衷希望這兩人均是魔教中人,就此一刀了結自己,省得面對那千般萬種的深怨幽愁。 待那二人將近,凌九霄登時看得仔細了,一人是當年曾到聚仙莊作客的墨貍,另一人是個紫衫女郎,容光俏麗,雙眸黯淡,卻不知她便是凌逍遙的結拜二姐林萍珊。 墨貍道:「凌莊主,晚輩救駕來遲,盼你體諒。敢問你被封了何處穴道?」 凌九霄道:「是右腋下的腋淵穴。」 墨貍道:「得罪了。」微微抬起他右臂,伸指在他「腋淵穴」推拿幾下。 凌九霄只覺一股純厚的內力注入穴道,登時身得自由,他喜慰無已,攜著他手道:「當年那糊里糊塗的鄉下小夥子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武功高強的英雄青年,凌某人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 墨貍見凌九霄對自己如此讚賞,胸口熱血翻騰,當真是一字之褒,榮於華袞,就算為他赴湯蹈火,也義不容辭了,道:「多承凌莊主青眼有加,晚輩這份感激,實是難以措辭。其實晚輩能有今日成就,全是從武林中各路英雄好漢身上學到的種種俠客之風與待人處世之道,但似凌莊主這般頂天立地的大人物,晚輩自知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你並駕齊驅了。」 凌九霄重重吐了口濁氣,道:「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清高……」 墨貍微微一愕,道:「凌莊主,天快暗了,晚輩帶你去見一個人。」 凌九霄黯然道:「我此刻誰也不想見。」 墨貍道:「小七回來了。」 凌九霄雙目一亮,道:「什麼!小七回來了,那麼他在哪?」 墨貍道:「他情況不太樂觀,現下便在這位林姑娘家中靜心修養。」 凌九霄急道:「他……他怎麼了?」 墨貍道:「凌莊主請跟我來,待晚輩路上詳情告知。」 凌九霄道:「如此有勞墨兄弟了。」 墨貍道:「晚輩不敢。」三人相偕而行,墨貍將凌逍遙之事娓娓道來,將近林家莊時,已見明鏡高懸,繁星滿天,時近人定。 這日正邪雙方均死傷枕藉,元氣大傷,彼此雖深懷仇怨,也只能暫緩一旁,眾人救死扶傷,忙無間歇。正派人士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繫著閻王刀,目光無時便向十二使飄去,性子莽撞的便欲上前動手,但一來凌九霄被伊鳳挾走,千流等寒山寺僧眾又不願多生事端,正派中失了兩名首腦人物,雖有無數好手,但整體來說都是烏合之眾,若貿然對魔教叫陣,實是吃力不討好。轉眼間正派人士風流雲散,只剩下滿地斑斑點點的血跡。 林君儒和凌逍遙兀自鎖在房中,冰鏡從上午一直守到傍晚,始終寸步不離,憂急之情,見於顏色。林萍珊領著二人來到林君儒寢室之外,和冰鏡聚會。 忽聽蹬蹬蹬腳步聲響,一張氣鼓鼓的小臉朝此而來,正是英兒。林萍珊聞聲吃了一驚,登時想起今早自己和英兒玩捉迷藏,後來卻拋下他一人出走,顯然他這時為此跟自己鬧脾氣。她不願教凌九霄笑話她姐弟之爭,忙將英兒拉至一旁,說好說歹,才撫平英兒的情緒。 冰鏡訝然道:「公……凌伯伯,你怎也找上此來了?」她雖和凌逍遙共結連理,畢竟事先未得父母之命,此時叫一聲「公公」實不妥當,說不定還會讓拘謹守禮的凌九霄認為是生性隨便的女子。 凌九霄眉宇隱含深憂,嘆道:「這事……總之是一言難盡……」他一語未畢,忽聽門內凌逍遙叫道:「爹爹,爹爹。」「呀」的一聲,房門敞開,一條人影箭步而出,站在凌九霄面前。 凌九霄望向睽違兩年的幼子,一去東瀛,轉眼間便已長得高挑挺拔,面容成熟,像個大人了。他心中喜悅難言,凝視凌逍遙片刻,便察覺他臉上稚氣雖落,眉宇間卻帶著一抹以往不曾得見的傷感沈重,想起墨貍痛心疾首之言,心中喜悅漸消,握住他的手,拉開他兩幅衣袖,見到他手臂上怵目驚心的傷疤,胸口激動無已,張臂抱住了他,道:「小七,你可回來了!你真是教我擔心死了。」 凌逍遙道:「爹爹,小七年少無知,惹出無數風波,甚至牽累聚仙莊,實是貽羞父母,深感慚愧。」 凌九霄鬆開他身子,微笑道:「不是你的錯。我常對自己說,咱們家的小七長大了,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凌逍遙悽然道:「爹爹,你帶小七回家,小七要跟爹媽一家團聚。」 凌九霄長嘆一聲,喃喃的道:「家……咱們哪來的家……」 忽聽門內似有重物落地之聲,眾人忙進門查看,只見四下裡書籍散落,林君儒座椅傾倒,眉宇糾結,憂情悄悄,兩鬢星星,只不過在房中待了幾個時辰,竟恍如老了二十歲。 凌逍遙叫道:「林世伯!」 林君儒慘然一笑,道:「小七,我實在化不開你的心結,我畢生鑽研催眠之道,治癒無數心病患者,從來沒有如此挫敗過。小七,小七,乞恕我無能為力,有負重托,我……我真是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 凌逍遙道:「林世伯,小七的事何足掛齒,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林君儒抱頭喃喃的道:「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說著抓起一本書策,發了狂似的翻看,翻到中頁,便隨手扔掉;又抓起另一本,囫圇讀了片刻,心浮氣躁之下,硬生生撕成兩半。 凌逍遙道:「林世伯,小七康復了,你瞧我現下不是好好的麼?」說著走到他面前,硬擠一個燦爛的笑容。 林君儒凝視他片刻,道:「你這小傻蛋,以為這樣便能瞞住我麼?」 凌逍遙斂容道:「我長大了,我不想再讓任何人替我操心。」 林君儒悠悠長嘆,道:「我是盡心盡力想要治好你,讓你回復往昔的快樂,似你這年紀的孩子,不是應該無憂無慮的過日子麼?我治不好自己的病人,該怎麼辦?小七,小七,你等我,我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凌逍遙熱血上湧,正要答話,忽然一條人影箭步搶來,正是林萍珊。林萍珊扶起林君儒,道:「爹爹,你怎麼樣?」 林君儒雙目空洞無神,道:「治不好人,該怎麼辦?治不好人,該怎麼辦?」 林萍珊回頭道:「小七,你先出去一忽兒吧!」凌逍遙點了點頭,和凌九霄、墨貍關起房門,退出室外。 莫約一盞茶時分,只聽「呀」的一聲,房門敞開,林萍珊緩步而出,道:「到大廳說吧!」當下五人穿廊過戶,不一會便來到大廳。 林萍珊招呼婢女奉上茶水點心。凌逍遙道:「小朱兒,世伯情況如何?」 林萍珊嘆道:「自從我繼母逝世以後,我爹便經常恍惚失常,遇上一點芝麻綠豆般的挫折,就會耿耿於懷。我錯了,他連自己的心結都打不開,如何能淡化小七的心傷?」 凌逍遙怔然道:「林世伯對林夫人的感情當真刻骨銘心,有情人陰陽永隔,那是多麼悲慘的一件事?現在想想,我和鏡兒實在幸福太多了。」 冰鏡和凌逍遙相視一笑,心下又是淒涼,又是幸喜。 林萍珊沉吟道:「你錯了,我爹和繼母其實貌合神離,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眾人聞言,均是一怔。林萍珊續道:「我繼母本名叫作素冰心,她的情郎便是袁姊姊的義兄易忌風,有一年易忌風在陰錯陽差之下與素冰心分離,從此便似石沉大海,影跡全無。那時我繼母已懷了易忌風的骨肉,卻因意外導致流產,暈倒路邊,被我家下人帶回莊裡。在這段風雨飄搖的時光裡,我繼母頓失依靠,深受打擊,滿心以為易忌風已亡,萬念俱灰之際,禁不住我爹三不五時的噓寒問暖,聲氣哀求,終於改嫁夫室,成為名正言順的莊主夫人。當年她藉著我爹的催眠術漸漸淡化心靈的創傷,又見我弟弟生得玉雪可愛,觸動她內心深處的母性,於是把對易忌風的悼念和流產的哀慟化為最深最深的母愛,全心全意照料著英兒,宛然親生骨肉。」 「然而我爹爹的催眠術始終有個極限,過了幾回寒暑,那股被遺忘的巨大悲傷忽如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日以繼夜不斷折磨著她。後來那幾年,她的心便避世絕俗,將自己鎖在沉痛不堪的回憶裡,撫著易忌風遺物,終夜哀哭。她的心,始終都只有易忌風,過去數不清的日子裡,無一刻不是朝思暮想,黯然神傷,但她心裡的那個人,卻不存在她的現實裡,數以千計的夜晚、數不清的夢魂,再也難以見到易忌風熟悉的臉龐……」 「直到後來易忌風再度出現,那時他已成為江湖眾所皆知的雪雙雁。他為了阻止父親苻堅陛下南攻東晉,將陛下用來打仗的軍餉糧草一把火燒得蕩然無存。他此舉用意,無非也是為了國家著想,他知道南攻一事極其不利,於是孤注一擲,用這激烈手段作為抗議。苻堅是個明君,自是不能姑息其子犯下的彌天大罪,於是當日便將他押入天牢,準備明日午時處死。易忌風入獄前得知我繼母改嫁夫室,不想讓我繼母周旋在他和我爹之間左右為難,於是便在獄中自盡了。易忌風臨死之前,他的親哥哥曾去探監,聽得易忌風臨終前言道: 『她……她都改嫁夫室了,有個玉雪玲瓏的孩子,(他以為英兒是素冰心和林君儒的骨肉)還有一個深深愛她的丈夫,即使……即使她還愛著我,卻又如何?她有了一個美滿家園,我……我是否……是否該繼續干擾她的生活,毀了她的清譽……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在江湖尋找她好多年,便是……便是換來這個結果麼?』『我是個不孝的孩子,我……我得罪父王,他要處死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其實……其實他內心比誰都痛。我不能……不能死在他的命令下,讓他……讓他一輩子背負著這個陰霾。父王的心很苦,你們不要責怪他,我一人死不足惜,千萬……不要為了我毀了父子間的和氣。』『我死了之後,把我的遺體葬在朱仙鎮,我……我要永遠都能瞧見她。』」林萍珊說到這裡,臉上爬滿了淚水。冰鏡和凌逍遙相顧悽然,忍不住熱淚盈眶。 林萍珊微微吸了口氣,道:「我繼母愛他入骨,自也跟著去了。最可憐的還是我爹爹,他那麼痴心,終究得不到我繼母一絲一毫的垂憐。」 眾人怔然聽著,一顆心沈重如鉛,都是不發一語。這段糾纏數年的三角戀當真曲折迷離,刻骨銘心,只能說天道不測,世事難言,一切豈能盡如人意?人世間悲歡離合、禍福榮辱,往往便只差於釐毫之間。 墨貍卻想:「最可憐的還是袁姊姊,起碼你爹爹還能跟意中人共結鴛盟,袁姊姊卻只能把愛藏在內心,一輩子守著青塚,孤苦無依,淚千行,枉斷腸。」想到這裡,心神激動莫名,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濺出不少茶水。 林萍珊聽聲辨形,冷笑道:「墨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念頭,你在東瀛允諾我什麼,竟要忘得一乾二淨麼?」 墨貍聽她舊事重提,不由得大感窘迫,道:「我允諾妳的事,怎能輕易忘卻?」 林萍珊道:「是麼?」又道:「我爹如此狀況,作女兒的也不能老是往外跑了。凌莊主,不知當下你有什麼打算?」 凌九霄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帶小七返回寒舍,這就不在貴處多加打攪了。」 林萍珊笑道:「凌莊主說哪裡話?令郎小七是小女結拜義弟,若凌莊主不嫌棄,大可將小女當自己人。凌莊主光臨寒舍,小女唯有盛情歡迎,說什麼打攪不打攪的,真是過謙了。」 凌九霄呵呵一笑,道:「賢姪女所言,真教凌某人足感盛情。」 林萍珊道:「一切謹奉凌莊主之意吧,倘若凌莊主決定明日起行,小女便吩咐下人設宴送凌莊主一程。」 凌九霄道:「不勞賢姪女如此費心。」 林萍珊微笑道:「這是小女應該做的。」凌九霄見她盛情拳拳,便不再推辭。 林家莊乃當地富庶人家,林萍珊自小錦衣玉食慣了,一出手便闊氣無比,此時回到千金小姐的身份,自不免端出排場。次日林萍珊便大張筵席,投其所好,殷勤款待,並親自送行,送了一里又一里,兀自依依不捨。 墨貍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小朱兒,外頭風大,妳趕緊回屋子吧!」林萍珊這才止步,耳聽眾人靴聲遠去,才返回林家莊。 (丹尼爾 Am I Still the One? 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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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