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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9 11:22:39瀏覽2024|回應3|推薦107 | |
第五十九章 《魔教地之聖手》 石中塘霎時面如死灰,道:「你殺了我吧。」 凌逍遙道:「平白無故,我幹麼殺你?」將竹棒收回袖中。 石中塘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猛向樹幹撞去。眾人大吃一驚,萬不料此人竟烈性乃爾,比武挫敗,竟會輕生。 華山派弟子「哎喲」一聲,忙從中躍出,亟欲援手,只是相距甚遠,誰也沒把握救人。石中塘一心求死,這一撞使上十分衝力,豈知眼前驀地竄出一條人影,正是凌逍遙,危急中硬生生收住了腳,怒道:「我要死,礙著你什麼?滾開!」 凌逍遙一見他吸氣,便知他有非常之舉,不等他腳步變位,立時抄上前去,橫臂擋在他面前,道:「比武勝敗,一時榮辱,算得什麼?我蒙冤不白,受盡世人唾罵和追殺,處境岌岌可危,還不是活到今日?我曾經自盡未遂,是以更能體悟生命的可貴,你若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豈不是太對不住授業恩師?」 石中塘一怔,道:「你想說什麼?」 凌逍遙悽然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若自盡,要你父母親白髮送黑髮麼?父母親含辛茹苦的養育我們長大,對我們恩重如山,縱使耗盡一生也不足為報,你不顧及父母親也就算了,反而糟蹋父母親恩賜的生命,有恩不報,那算什麼?你自己心裡明白。」說著大步走開。 這番話發自肺腑,摯誠悃悃,流露出一個孩子失去母親的悲傷和對生命的覺悟,在場不少感性之人,均熱淚盈眶,感同身受。 石中塘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凌逍遙,一時作不得聲,內心五味雜陳,不知對凌逍遙是欽佩還是怨恨? 凌逍遙笑道:「你也不差,痛不痛快?」 墨貍攬住他肩頭,笑道:「可惜咱們不殺正派人物,徒然為自己樹敵,要是魔教妖人在此,來一隻殺一隻,來一雙殺一雙,拋頭顱,灑熱血,便是要我立即赴死,也甘之不惜。」 凌逍遙笑道:「我倒希望能在魔教妖人趕來送死前跟你狂歌痛飲,笑談江湖軼聞、議論武林掌故,想那八九分醉意,足將咱們一己所長發揮得淋漓盡致,讓魔教妖人知道咱們的正義,是可以顛覆整座玄冰島的。」 墨貍笑道:「妙極,妙極,你果然想得面面俱到。」說到這裡,二人雙掌相擊,均想:「大拚一場,硬闖出去,若是不成,一條命送在這裡也就是了。」 凌九霄不禁被二人激發了英雄氣概,朗聲道:「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群雄見二人大難臨頭,兀自有說有笑,渾不將在場各路英雄放在眼裡,均不禁怒火中燒,群情湧動,紛紛呼喝斥罵起來。聲震天地,林木間傳來陣陣回音。 驟地人聲劃然而止,一時間鴉雀無聲,靜得莫名詭異。冰鏡見凌九霄臉色微變,墨凌二人也斂起笑容,不禁錯愕,低聲道:「怎麼了?」 凌九霄道:「來了。」 冰鏡道:「來了?」一愕之下,只聽東北首似有落足之聲,相距尚有兩丈,其實以她內力修為,來者若非大隊人馬,那是絕計聽不見的。正想這當口會是誰來,忽聽眾人紛紛喝道:「是魔教的妖魔小丑。」「閻王刀!快奪回閻王刀!」「天下英雄,皆在此間,不怕魔教妖人不交還閻王刀。」「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武林正派人才濟濟,英彥畢至,怕他什麼鳥?豁出去跟他們拼了。」「難得黑白兩道齊聚一地,上回時機未到,今日總算可以殺個痛快了。」 萬口一談間,來人已在群雄正對面立定,將凌九霄四人和幽夢崖門人夾在中間,居首是一名錦衣青年,手搖摺扇,面目俊美,活脫是走馬章台的風流少爺,正是伊賀。他身後站著一排矯健雄渾的漢子,正是子午十二使,十二使身後是地之聖手和魔教教眾,中間是個蒙面青年,正是土長老無堅。他身材比十二使高出半個頭,露出一雙炯炯如炬的眸子,不知是鶴立雞群顯得突兀,還是那一雙在黑暗中燦然生光的靈瞳? 凌九霄對於魔教的駕臨視若無睹,只是定定的望著無堅,又是激動,又是憤懣,無堅似乎不認識他一般,淡淡的瞧過他一眼,目光卻停頓在凌逍遙和冰鏡之間。 正派中不少人都吃過魔教苦頭,一見魔教赴場,均拔出兵刃,屏息凝神,嚴陣以待。凌逍遙和墨貍相視微笑,凌逍遙道:「說曹操,曹操到,可惜這裡少了美酒佳釀,未免若有憾焉。」 墨貍哈哈一笑,道:「無妨,咱們誅滅首惡,戲殺小妖,為民除害,陰間的閻王爺自不會虧待我們。」 凌逍遙笑道:「照啊,他不給酒,一把火燒光他的閻王殿。」 群雄聽二人這當兒居然還敢說俏皮話,將一個氣象隆重的大場面弄得啼笑皆非,貽笑魔教中人,無不色為之沉,不少性子暴躁之徒登時開聲喝罵。 伊賀目光若有似無的向正派群雄飄去,道:「該到的人都到了,妙極,妙極,今日我伊賀便要在此向各位奉上一件武林大秘密,保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相信諸位一定興致勃勃,準備洗耳恭聆了。」 此言一出,群雄登時斥罵不休,有的罵他鬼話連篇,有的罵他妖言惑眾,有的罵他憑什麼在天下群雄跟前立足云云。伊賀笑吟吟的聽著,高聲道:「想不到諸位反應這般熱烈,我伊賀真是受寵若驚,這個武林大秘密,將會是武林正派無上之光,諸位聽了之後,一定面上貼金,從此對我羅剎教心悅誠服。」 一眾群雄聽他滿口風言風語,不倫不類,叫嚷得更兇了。卻有不少識見高明之士直覺事有蹊蹺,似乎眼前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凌逍遙道:「伊賀,你有什麼話,爽爽快快的說出來,莫要拐彎抹角,神憎鬼厭。」 一語方畢,子淵立時糾正道:「臭小子,當心你的措辭,眼前這位可是至高無上的神教教主,若你再言出不遜,瞧我如何整治你。」 凌逍遙啐道:「你稱伊賀是什麼至高無上的神教教主?依我看來,連一根牛毛都不是。」此言一出,正派群相應和。 墨貍嗤的一聲冷笑,這群人不久前才將凌逍遙貶得一文不值,怎麼反而魔教妖人到了,卻變成小七一人主持大局? 魔教眾人一聽凌逍遙之言,紛紛鼓譟起來,伊賀一揚手,眾人登時肅靜,他凝視著凌逍遙的臉,笑道:「你要我立刻便說,那可不太好吧?畢竟那是涉及你聚仙莊的陰私,你自己身敗名裂,便要拖得旁人下水麼?」 群雄聞言,無不聳然動容,似乎聚仙莊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將從伊賀口中公諸於世,伊賀既說「你自己身敗名裂,便要拖得旁人下水麼?」這秘密自非什麼光明磊落之事,那「這個武林大秘密,將會是武林正派無上之光,諸位聽了之後,一定面上貼金。」云云,便是他故意說反話,公然跟武林正派挑釁了。 凌逍遙皺眉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伊賀道:「有沒有胡說八道,某個人心知肚明,要想殺人滅口呢,這就上來動手,不過我言明在先,就算你衝過來殺了我,也封不了天下人悠悠之口。」他言有所指,意味深遠,這番話定是故意說給在場某位人士聽的。 凌逍遙面色一沉,道:「你用言語擠兌正派英雄,好教誰也不敢對你輕舉妄動,免得有欲蓋彌彰之嫌,是不是這樣?」 伊賀道:「我羅剎教高手如雲,揚威四海,區區武林正派,我未必放在眼裡,有本事一擁而上,瞧是邪不勝正,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派群雄聽伊賀公然向己方叫陣,紛紛呼叫:「魔教妖人禍延蒼生,大夥兒同仇敵愾,誅殺此獠。」「魔教失了伊鳳撐腰,給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兒帶頭,終不免自取滅亡。」「這小子自吹自擂,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妖魔小丑,豈堪一擊?我武林正派走的是正統武學之道,魔教在關公面前耍大刀,真是不自量力。」 伊賀冷笑道:「你們別光只會耍嘴皮子,有什麼本事盡管拿出來,我伊賀還當在場諸位都是英雄豪傑。嘿嘿,你們自己人打得昏天暗地,還有幾分力氣抵禦外侮,別說是向我教挑戰,便是我,也不屑跟你們動手。」說著嘴唇一撇,滿臉盡是鄙夷之色。 正派中一名滿臉疙瘩的漢子道:「我要是姓凌的無恥小賊,早和你魔教同流合污了。什麼自己人不自己人,我武林正派沒凌逍遙這號人物。」 伊賀微笑道:「是啊,這小賊的確無恥,命喪他手的正派之士不計其數,就連黑道上也有不少人吃過他苦頭,何以這小賊竟存活至今?足見武林正派都是一幫酒囊飯袋,你們沒把握誅殺此獠,不如拱手讓人,讓我伊賀替在場諸位報仇。」 那漢子冷笑道:「這小賊武功俊得很,伊教主憑著幾成把握,能在他棒下撐過三招?」 伊賀面上閃過一道青氣,道:「閣下好狂的口氣,幹麼在人叢中藏頭露尾?乘早出來報上萬兒。」 一條大漢越眾而出,身材臃腫,環眼虯髯,在杏子林中,似這般模樣的漢子少說也有一兩百人。那大漢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降魔除妖李天師,正是區區在下。」 伊賀一聽便知不是真名,道:「憑你對我出言不敬,足教你一生後患無窮。怎麼,尊駕不敢以真名示人,是否怕我將你的字號記在帳上,幾時碰上我性子不好,便去貴府討債收帳。」 那漢子大怒,一口彎刀直指著他,粗聲道:「誰有耐性將這筆帳掛在心上?是好漢的,爽爽快快的放馬過來便是。」 無堅從適才便不說話,這時踏前一步,微笑道:「李大俠,我家教主只喜歡折磨人,從來不會爽爽快快的殺人的。」 那漢子只覺他話聲和悅動聽,似有一股中人欲醉之意,正想道:「你又是什麼人?」耳邊忽然傳來細若蚊鳴的聲音:「你望著我的眼睛,千萬不可分神。現下你感到眼皮沈重,頭腦發暈,全身疲乏無力,那是你倦了,睡吧,睡吧,乖乖的睡上一覺吧。」聲音如一縷細絲,遠遠傳來,鑽入他耳中,正是無堅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 那漢子果然覺得眼皮沈重,昏昏欲睡,微覺不妥,想要避開他目光,但一雙眸子竟似被他目光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瞠目凝視著他。只聽無堅傳音說道:「此間杏花盛開,花香郁烈,惠風和暢,你覺得十分舒服,那就躺下來睡吧。」聲音愈發柔和溫純,那漢子哈欠連連,身子一仰,便要倒下。 凌逍遙趕忙將他扶住,道:「你怎麼啦?」那漢子鼾聲如雷,已酣然入夢。 這一來正派群雄盡皆駭然失色,均不知那漢子何以昏睡,一時間七嘴八舌,有人說是中邪,有人說是妖法,各有千奇百怪的說法,莫衷一是。 凌九霄面無表情的凝視著無堅,無堅一語不發,對群雄一眼也不瞧,扭頭入了魔教人叢。 伊賀道:「姓凌的小賊,人家問你使了什麼妖法,將這大塊頭弄得昏迷不醒?」 凌逍遙充耳不聞,將那漢子平置在地,跪坐在他身邊,伸手捏他人中,想將他救醒。 伊賀見他不理,微微有氣,又道:「我真不明白,何以你竟有臉現身當下?似你這種草菅人命的兇手、天下蒼生的笑料,不在山上避世隱居,卻在這兒落人笑話。還是你根本便忘了那回事?那我便提醒你吧。一個堂堂七尺男兒,被一個嬌怯怯的女子剝得一絲不掛,壓在身下反抗不得,等到那女子洩慾得逞,便棄之如屣,任你孤伶伶的躺在冰冷的暗室中,嘗受那空虛炎涼的滋味。唉,多麼破敗的身子,多麼可悲的宿命,多麼丟人現眼的一號人物!」 凌逍遙全身劇烈一震,低下頭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清怡忍不住道:「伊教主,你說夠沒有?」 伊賀邪笑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妳聽不入耳,別人可就另當別論了。」 冰鏡道:「伊賀,你盡往人家傷口撒鹽巴,是不是要我瞧你不起?」 伊賀橫了她一眼,道:「凌逍遙,你敢抬頭望著我麼?」 凌逍遙背脊微微聳動,過了一會,才抬起下顎,卻不敢向他望去。月光鋪在他臉上,看得出全無血色,就像一張薄紙般。正派群雄大都知悉此事,只因人人恨及凌逍遙,當年他一去東瀛,中原遍尋他不穫,一口怨氣無處宣洩,茶餘飯後便淨拿他當作笑柄,往往客店酒肆中人多嘴雜,不免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鬧得甚囂塵上,連黃口孺子都去詢問大人們「強姦」兩字的意思。 此時群雄見凌逍遙目中流露著自卑和恐懼的神氣,全身微微顫慄,顯是伊賀的話道出他內心的深痛巨創,令他又想起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群雄一時均覺得自己以嘲笑他人當作報復,對一個少年郎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是以方才誰也沒開口訓斥伊賀,畢竟自己過去也做過同樣的事,甚至還不只一次。正魔兩道難得有半斤八兩的時候,冰鏡說得對,拿別人的痛處大做文章,實在令人不齒。 驀地那漢子甦醒過來,一眼便見凌逍遙坐在自己身側,茫然出神。他倉促間沒料到自己是著了無堅道兒,一時無暇細思,見凌逍遙便在身周,只道自己中了他暗算,手中抓緊彎刀,呼的一聲,猛向他腦袋劈去。 其時那漢子距凌逍遙只有三來寸,這一刀劈來,原本便極為凶險,何況凌逍遙宛似掉了三魂七魄,渾不知躲閃,處境更是岌岌可危。凌九霄、冰鏡、墨貍、幽夢崖門人齊聲驚呼:「小心。」眼見這一刀便即將凌逍遙砍得腦漿迸裂,忽地魔教中躍出一條漢子,喝道:「凌逍遙並不是殺人兇手。」 這一節正魔兩道均是始料未及,人人瞪著眼前這個殭屍臉、薄氈大氅的漢子,一時都是鴉雀無聲。這聲呼喝的用意是要讓那自稱李天師的漢子大吃一驚,倘若說話的是凌九霄,或是墨貍,那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就沒有阻斷力了。 果然那漢子一見說話的是魔教中人,一呆之下,彎刀擱在凌逍遙頂上,只差半寸便是開腦迸漿之禍。墨貍夾手奪去他彎刀,凌九霄已抱著凌逍遙逃開。 說話的正是地之聖手。 子淵張口結舌的道:「地……地……你……不是口吃麼?」此時竟變成他口吃了。地之聖手適才語出如流,而且這句話擺明向著外人,子淵向來機伶透徹,此時腦筋像打了千百個死結,怎麼也解不通。 地之聖手挺身立在場中,環顧兩派,但見人人臉上充滿驚詫之色,他目光由遠而近,逐一望向墨貍、冰鏡、幽夢崖門人、凌九霄,最後停在凌逍遙面上,但見他一雙妙目正定定的望著自己,神情一片迷惘。 便在此時,正派西側陡地躍出兩名女子,一人叫道:「小七。」 凌逍遙乍聽這聲呼喚,全身一震,大叫:「媽。」下意識的轉過頭去,一個女子隨即將他摟入懷中。那女子果然便是薛馥。 墨貍喜道:「華姑娘。」另一個女子便是華霜。 凌逍遙淚水涔涔,道:「媽,妳到哪去了,小七找不到妳,很是擔心妳。」 薛馥撫著他頭髮,柔聲道:「小七乖,媽這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了。」她乍見愛子,心神激盪之下,話聲不禁哽咽。 凌逍遙低低的道:「小七只有一個心願,便是永遠跟爹媽在一起。」 薛馥微一遲疑,道:「為了我的小七,媽什麼都做的到。」 凌逍遙適才當眾慘遭羞辱,整個人猶如驚弓之鳥,這時只覺母親的懷抱才是他的避風港,將臉蛋深深藏在薛馥懷中,怎麼也不肯離開,悽然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媽了,可是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所有磨難屈辱真能否極泰來。起碼,我又能被媽摟在懷中,上天待我真是不薄。媽,媽,妳摟著我,緊一點兒。」 薛馥垂淚道:「我可憐的孩子,只要有我在,我絕不容許有人動你一根寒毛。」 凌逍遙一轉眼間,忽見她頸上依稀有一條勒痕,驚呼:「媽,妳的頸子……」 薛馥悽然道:「這時候你別關心我,讓媽好好抱一抱你。」 凌逍遙大叫:「不!妳告訴小七,究竟發生什麼事?妳的頸子!妳的頸子!」 薛馥喟嘆道:「說來話長,我這條命,是華姑娘從鬼門關救回來的。」 凌逍遙舉目望向華霜,臉上仍是一片關懷憂急之情,只聽薛馥幽幽的一聲嘆息。
她拾了滿懷樹枝,正要出林,驀聽西側似有一絲異響,心想:「今晚有野味可食了。」將樹枝就地擱下,循聲掩將過去,只見大樹下吊著一人,兀自隨風搖晃。這一來險些將她嚇得呆了,忙揮劍將繩索割斷,將那人放了下來,月光下一張羞花閉月的瓜子臉,正是薛馥。 華霜伸出雙指盈盈搭住她脈搏,幸喜還有脈動,忙叫:「凌夫人,凌夫人。」 薛馥雙目緊閉,恍若不聞,華霜忙伸掌抵在薛馥背心,緩緩輸入真氣,過了半晌,薛馥嚶嚀一聲,悠然醒轉,怔了一怔,陡地悲從中來,放聲大哭,道:「妳救我幹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死?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讓我死?」 華霜柔聲道:「凌夫人,妳有什麼不痛快?可以告訴我啊,幹麼非要尋死尋活呢?」 薛馥嘶聲道:「別叫我凌夫人,我早跟凌九霄那狗賊一刀兩斷了。」語聲說不出的憤激,神情說不出的怨毒。 華霜無意間觸動她的忌諱,頗感惶恐,期期艾艾的道:「那……我應該叫妳什麼?」 薛馥哭喪著臉,道:「我……我不知道。」 華霜沉思片刻,道:「那我叫妳薛夫人,好麼?」 薛馥哽咽道:「我管妳叫我什麼,我已一無所有,還做什麼人?」 華霜微笑道:「薛夫人,妳怎麼會一無所有?妳還有小七,不是麼?」 薛馥乍聽「小七」兩字,淚痕交錯的臉龐浮起一抹溫柔慈祥的神采,喃喃的道:「小七,小七……」幽幽嘆息一聲,道:「小七那孩子也離開我啦。」 華霜道:「不!不!小七回來啦!」 薛馥陡地神采飛揚,顫聲道:「妳……妳說什麼?小七……小七他……」 華霜道:「小七這當兒想必已回到貴……聚仙莊了吧!」她心想自己若說「貴莊」兩字,薛馥或許會說「什麼貴莊不貴莊,我早跟聚仙莊沒瓜葛了。」是以硬生生將「貴」下面的「莊」字嚥入腹中,改口說「聚仙莊」三字。 薛馥喜形於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華姑娘,只恐要屈妳駕帶我回揚州府了。」 華霜道:「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先扶妳起來,咱們在小崗上露宿一宵,趕明兒再向揚州啟程。」扶著薛馥慢慢起身,拾起適才擱在地上的樹枝,返回原地堆柴生火,當晚便在栗樹下過夜。 華霜為了讓薛馥歡欣,便將自己所知凌逍遙在東瀛的事蹟娓娓道來,薛馥只聽得悠然神往,漸漸將適才自盡的不愉快統統拋諸腦後。華霜倒不是怕她尋短而哄她開心,而是真心誠意的想讓薛馥開心,兩者雖看似毫無分別,實卻意義懸殊。 二人侃侃而談,不論長幼,彼此便像是親姊妹,尤其薛馥五官神韻和凌逍遙依稀,更令華霜倍感親切,索性以姊妹相稱,薛馥叫她妹子,華霜叫她姊姊。 次日便向東行,路上聽閒人高談闊論凌逍遙重現江湖之事,大吃一驚,才知中原各路英雄都將趕往揚州,準備大舉圍剿凌逍遙。薛馥急得五內如焚,不斷向神明祝禱。華霜雖也焦急,卻沒失了分寸,當下雇了一輛大馬車,星夜趕路,只盼早日抵達揚州,好向凌逍遙示警。 舟車勞頓將近兩日,忽聽前方大路上似有勁風交擊之聲,那車夫怕是強人打劫,多瞧一眼便有殺身之禍,竟欲掉頭就走。華霜大怒,掀開帷幕,一柄爛銀匕首在他頸邊晃來晃去,硬逼他繼續趕路。 那車夫又驚又怕,豈敢不依?心想無端載了兩個女飛賊,等會兒又將遇上一批強盜,這年頭什麼歹運都降臨在我身上了。當下硬著頭皮駕車,華霜掀帷向前望去,遙見一群青衣人手持兵刃,圍著一個紅衣女子,相互廝殺,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少屍體,都是全身著火,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華霜一聲驚呼,青衣人竟是崑崙弟子,那紅衣女子赫然是魔教長老寧熹。這批崑崙弟子奉了鐵稜令諭,正要趕往揚州,適時調解正派和凌逍遙間的衝突對立。 崑崙弟子聽得華霜突如其來的呼聲,不由得分了心神,叫道:「師……」這些人本來就非寧熹對手,這麼頓上一頓,寧熹雙鞭夾擊,悶聲不吭,登時斃命。 華霜見同門手足一瞬間死於非命,如何無動於衷?當下拔出雙劍,飛身出了車帘,落在寧熹身前丈餘處,喝道:「崑崙派跟妳有什麼樑子,何以妳竟下此毒手?」 寧熹冷冷的道:「崑崙派衛門真殺我丈夫,我寧熹跟他不共戴天,如今衛門真已斃,這筆帳自是著落在崑崙弟子身上。殺人抵命,天經地義,誰教衛門真什麼人不殺,偏要在我丈夫心窩捅上一刀?」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柄匕首,輕輕拋在華霜跟前,銀白色的握柄映著日光,「衛門真」三個字甚是醒目。 華霜道:「妳雙手沾染的血腥,絕計比衛門真來得多,怎不見妳自行替死者償命,反而卻在這裡跟我嘮叨?」 寧熹啞口無言,道:「丫頭,妳死到臨頭,還要跟我纏嘴?馬車上的朋友,識相的便趕緊移駕相見,莫讓我親自請妳出來。」 華霜心頭一緊,道:「裡面那位是聚仙莊女主人,跟我崑崙派八竿子打不著邊,妳莫要尋她晦氣。」 寧熹道:「妳以為搬出聚仙莊這名號,便能逼我放她走路,妳既然和她共乘一輛馬車,怎麼會沒干係?我寧熹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 華霜知道這女子向來說一是一,殺人不眨眼,武功出神入化,自己遠所不及,一咬牙,道:「薛姊姊,妳自己先走。」 那車夫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當下馬鞭一揚,便要掉頭,忽然「嗤」的一聲,劃破天際,一記火焰箭從寧熹指尖激射而出,那車夫哪裡避得過?登時全身著火,滾倒在地,嗚呼哀號,不一會便沒了聲息。 薛馥從帷幕縫隙中見到那車夫的慘狀,只嚇得花容失色,根本不敢掀開帷幕多望一眼,更別說抽身逃走了。 華霜驚怒交迸,道:「這車夫哪裡得罪妳了,何以妳竟濫殺無辜?」 寧熹不喜多言,道:「我先殺了妳,再去取車上那女子的性命。」 華霜道:「我不會讓妳奸謀得逞。」驀地紅影閃動,一條長鞭迎面擊來。華霜身子向後急退,去勢雖快,卻仍瀟灑有餘,不露絲毫急遽之態。寧熹長鞭擊了個空,當下又迅捷無倫的連進數招,華霜左劍護身,右劍出擊,攻守配合得天衣無縫,寧熹鞭法雖然狠辣,短時間內卻拿她不下。 這二人強弱懸殊,不出二十招,寧熹便已穩佔上風,華霜自知無倖,忙道:「薛姊姊,妳自己走吧,莫理我啦。」馬車上動靜全無,她哪知道薛馥從小嬌生慣養,從未經歷過如此驚天動地的廝殺,在馬車上瑟瑟顫抖,不住口的向上天祈禱。 寧熹道:「冷月雙劍這四個字,江湖上提起來非同小可,我還道有什麼過人之處,原來是浪得虛名,嘿嘿,嘿嘿。」左手陡地放脫鞭柄,嗤的一聲,向她發出一枚火焰箭。 華霜吃了一驚,纖腰一扭,便要避開,豈知這一扭竟然紋絲不動,低頭一看,一條長鞭不知何時在她腰肢上繞了三匝,眼見火焰箭已在她面前十寸之處,立時便是祝融紋身之禍。 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四下裡陡然揚起大霧,火焰箭去到中途,竟如朝露遇到陽光,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大霧說來就來,事先毫無徵兆,傾刻間舖天蓋地,水氣氤氳,端的是匪夷所思。 寧熹道:「怎麼回事?」 華霜忽叫:「南海神尼!南海神尼!」 寧熹道:「什麼南……」冷不防一道勁風迎面撲來,忙斜身避過,右手順勢抽回長鞭,同時發射一枚火焰箭,一齊向那團勁風夾攻而去。 但無論她發了幾枚火焰箭,或是揮了幾記長鞭,便如觸及空氣,眼前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但她確實感到敵人便在臨近,似乎用一件奇形怪狀的武器向她進攻,讓她不得不全神戒備。 這時四下霧氣愈來愈濃重,寧熹看不見敵人,敵人卻能掌握她的動向,這場匪夷所思的比鬥實是一開始便佔了九成劣勢。寧熹屏息凝神,定睛環顧,絲毫不敢怠忽,突然間長鞭抖動,在四周織成一片強不可破的氣網,登時驅散部份雲霧,但雲霧散開不久,便即彌合。在這敵暗我明的劣勢下,她也只能舞動長鞭,奮身自衛,長鞭在濛瀧中閃出千百條銀光,好看煞人。 華霜脫了束縛,哪敢逗留?匆匆忙忙的返回馬車上,搶過車夫手中燒得蜷曲的馬鞭,在馬臀上抽了一記,趁著南海神尼和寧熹酣鬥之際,揚長而去。 她心想:「無論是南海神尼還是寧熹追了上來,我都不免跟她們周旋一番。南海神尼本事高強,既已發現我的行蹤,不出幾時,定要追上前來。此人性情怪癖,行事只憑一己好惡,但她一心想收我為徒,諒來定不會跟我為難。說不得,只好先騙她一騙,待我送薛姊姊返回揚州,再慢慢打發她不遲。」 馬車慌不擇路,逕向東行,不一會便馳入官道,華霜駕車順道而行,午後入了一座大鎮,銀子一拋,店伴立時張羅當地的車夫,過來搭載二人一程。 馬車行不多時,驀地一片大霧排山倒海般向馬車壓了下來,華霜有了先見,掀帷幕跳下車廂,悄立在車旁,道:「妳要我跟妳回南海,那也無妨,不過現下我要去揚州辦正事,妳休得陰魂不散的纏著我,否則我一劍割斷咽喉,死徒弟、活徒弟,任妳挑選。」四下除了華霜話聲,此外萬籟俱寂。 過了片刻,華霜又道:「很好,這件事就這麼決定,弄得你死我活,誰也不樂意見。(她頓了好一陣子,似乎南海神尼在說一番長篇大論之話。)什麼,妳說妳沒殺寧熹?為什麼不殺?嗯嗯,原來妳今日心情較好,不想胡亂殺人,那可真便宜那女魔頭了。對啦!我擔心寧熹那傢伙死都不肯放過我,便相煩妳在馬車後十里處保護我們,對對,你想殺她也無妨,反正不用妳親自動手,上天也會讓她自食惡果。」說到這裡,反身入了車廂。 那車夫聽她隔空喊話,偏生又應對如流,突然覺得背脊冷颼颼的,原來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老子今日不會活見鬼了吧?」 薛馥一扯她衣袂,道:「妹子,適才妳跟誰說話?」 華霜眨著眼皮,道:「一個一心想收我為徒的世外高人,只要有她在身後坐鎮,不怕有誰來招惹我們。」 薛馥道:「妳真的……真的要跟那人返回南海?」 華霜高聲道:「那是當然啦!」過了片刻,壓低嗓音,道:「那只是緩兵之計,不這麼說,她絕不肯輕易放過我。」馬車不出三日,便已入了江蘇,得了南海神尼一張強力護身符,這一路倒也風平浪靜。 午後回到揚州,見聚仙莊已燒得面目全非,一眾英雄豪傑都不見人影,薛馥逢人問起,才知今日近千名江湖中人都趕往杏子林去了。她對凌逍遙甚是牽掛,當下更不延擱,當先向杏子林奔去,華霜便跟在後頭。
凌逍遙悽然道:「媽,妳怎可尋短?妳怎可尋短?」 薛馥道:「都是我一時愚昧,若是我早知小七回到中原,也不會尋短了。」 凌逍遙本來雙膝跪地,好讓母親能摟在懷中,突然一躍而起,對華霜道:「霜姊姊,先是妳撮合我與冰鏡重逢,後來又是妳救我母親一命,小七受恩不淺,請受我一拜。」說著便要行揖。 華霜連忙扶他起身,道:「說什麼孩子話?咱們都是自己人,不必行此大禮。」 忽聽伊賀高聲道:「地尊,你究竟搞什麼鬼?」 地之聖手冷冷的瞧過他一眼,突然伸手往臉皮一撕,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眾人登時都驚得呆了,紛紛叫嚷:「魔教地之聖手,竟是採藥莊蝴蝶郎君!」「不!不是蝴蝶郎君。」「你怎麼知道?」「廢話,蝴蝶郎君就在我身旁!」 凌逍遙怔然望著地之聖手,道:「你是……龍追飛。」 地之聖手睇著他一片迷惘的臉蛋,笑道:「不錯,我就是景德鎮懸壺居的龍追飛。凌少俠,我們曾有數面之緣,事隔兩年,不知你是否仍有印象?」 凌逍遙點了點頭,又道:「你幾時投入魔教?」 龍追飛一怔,白眼一翻,道:「龍某大好男兒,豈甘淪為奸邪鷹犬?我乃是去魔教臥底來著,『投入』兩字,我原封不動的奉還。」 群雄聞言,登時譁然。魔教眾人更是暴跳如雷,萬不料地之聖手竟是正派的臥底,且裝成口吃,將一張俊臉弄得宛如殭屍,平時孤僻冷傲,說起話來更是費盡千辛萬苦,這般笨拙模樣誰也不會對他留意。果然他苦心孤詣的偽裝,在魔教一待便是數載寒暑,連伊鳳這等精明人物都給瞞過了。 伊賀想起自己在龍追飛手上栽了一個大跟斗,在正派群雄面前丟盡顏面,心下驚怒逾恆,腦海中陡地浮起兩年來本教一樁懸疑,更不細思,脫口便道:「兩年前我教在長沙分支營地曾無緣無故集體昏迷,此事交由你偵辦,一直未能水落石出。此刻想來,定是你從中作梗了!」 (命中注定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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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