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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22 10:37:29瀏覽1742|回應7|推薦127 | |
第六十章 《真面目》 龍追飛微笑道:「伊教主果然真知灼見。那迷藥正是我兄弟蝴蝶郎君推陳出新的一項研發,除了我兄弟二人,便無人知道這迷藥的根源。」 伊賀咬牙切齒的道:「你這麼做,對你當時的處境可沒有半分助益,反而還會招人生疑,使你臥底的身份曝光。」 龍追飛收起慣有的笑容,凜然道:「我若不這麼做,小七那孩子早被你們折磨至死了。你知道麼?當年你將小七扔入玫瑰花叢之中,讓他受盡煎熬,痛不欲生,我便暗暗發誓,一定要你們這群人渣敗類遭到應得的報應。後來小七被人汙辱,我更是萬分自責,倘若當年我能及早迷昏你們,也就能救小七脫離火窟。可是……可是不料天不從人願,我卻陰錯陽差的遲了一步,小七那孩子……小七那孩子,終於毀在九辮那淫婦手中了。」說到這裡,滿臉痛憤懊喪之色。舉目向凌逍遙望去,凌逍遙一雙妙目依稀有一泓清淚,向他點了點頭,目光暗示感激。 墨貍登時恍然大悟,衝口道:「那麼當日那戴著鐵面具,並且在沙地留字,透露小七下落的怪客,便是你了!」 龍追飛沉默不答,給他來個默認。凌逍遙心下一片迷惘,那時他昏迷多,清醒少,情緒又十分不穩,對這怪客實是毫無印象。 驀地一名青年從正派中越眾而出,正是蝴蝶郎君。他戟指著龍追飛,笑罵:「你好樣的,偷偷摸摸喬裝成地之聖手,連老哥也不知會一聲,還是不是兄弟?」他向來從容冷靜,這時一改常態,說話間眉飛色舞,足見他內心有多大歡喜。 龍追飛道:「臥底一事實已凶險萬分,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殆,我除了透漏給生平第一知己季胤天知道,此外便不對任何人聲張。」 蝴蝶郎君道:「難怪我便覺得你有些古怪,常常三天兩頭不見人影,每回都跟我討一堆草藥,也從不跟我告知用途。怎麼,連老哥都不信任了?」 龍追飛苦笑道:「我實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還望諸位正派朋友海涵則個,原諒龍某在魔教苟且偷生,為虎作倀。」 正派中群情湧動,各有不同心境。凌逍遙怔然發思,從當年蟠龍山道遇見龍追飛,一直到芍藥、含羞兩位姊姊之死,種種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竇,霎然間紛至沓來,一幕幕在他腦海重現。 他一時間無暇釐清真相,忽聽正派中一人喝道:「龍追飛,老子且不管你是不是臥底,我只問你一句,你既喬裝魔教中人,生平可有殺過一個正派人士?」 這句話恰是打入群雄心坎裡了,一時間杏林裡鴉雀無聲,人人聚精會神的望著龍追飛,等他詳情見告。 龍追飛從容不迫的道:「我既身為魔教地之聖手,上頭傳令下來,自是要凜遵無違,否則教人起疑,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那人陰惻惻的道:「你這麼說,便是承認你殺過正派中人了?」 龍追飛坦然道:「我早料到會有這一步。這兩年來我秘密殺死不少魔教妖人,力求補過,但我知道光殺幾隻小妖,仍是不能彌補我的罪愆,於是我又做了一件功於武林正派之事,作為對命喪我手的正派人士的補償。但後來我轉念一想,就算一日真相大白,正魔兩道都與我為敵,那又如何?我身為魔教地之聖手,自然服了令人聞之色變的聖心丹,這下解藥失了,我也命不久長,何必管這一切是非恩怨?」 那人怒道:「你以為憑著三言兩語,便能將你過去的殺業一筆勾銷?哼哼,魔教妖人識人不清,那是他們愚蠢,難道我正派便恁地容易受你愚弄?」 龍追飛道:「老兄先別動怒,瞧了這物事再說。」從袖中取出一只鐵盒,打開盒蓋,掏出兩團黑黝黝的物事,不知是什麼東西,他雙手高舉,好讓眾人瞧個清楚。 柳松明第一個叫出聲來:「閻王刀。」語音遲疑,似乎帶著三分不確定。 群雄大吃一驚,不及嘩然,只聽寅紹怒道:「媽的,你什麼時候掉了包?」語畢,眾人目光隨即朝他射去,只見他忙不迭的將背上鐵盒卸下,打開來看,裡頭也是兩團黑黝黝的物事。但仔細一看,便能發覺兩者其實截然不同,龍追飛手上的物事在黑暗中隱泛青光,但這物事卻黯淡無澤。 龍追飛笑道:「不錯,這就是武林炙手可熱的閻王刀,誰教這位寅紹老兄上茅廁的時候,不順便將閻王刀攜著?」 眾人不禁轟然大笑,需知閻王刀珍貴無比,一些惜刀如命之士,自不會將寶刀帶進臭哄哄的茅廁裡。寅紹愛刀成癡,自不敢對閻王刀任何一絲褻瀆,殊不料反而讓龍追飛有機可乘。 自從十二使奪走閻王刀之後,龍追飛無時不想將閻王刀從十二使手中盜回,於是他先鑄好一柄和閻王刀相若的刀,並弄成現今這副模樣,又請巧匠製了一個鐵盒子,將假刀擱在盒中,以備突如其來之用。他耐著性子等待,總算挨到良機,甘冒其險的將鐵盒子調包。寅紹雖然精明,卻哪料得到有此一著?這柄假刀藏在鐵盒中,由始至終從未開封,重量又是一樣,難怪他不自覺了。 柳松明嘆道:「好好的一口閻王刀,竟然被你糟蹋成這樣。」 龍追飛道:「柳大俠此言差矣,閻王刀本身的秘密,關鍵正是在刀身之中。」說著提起閻王刀,只見青光中一條黑線,斷截處似有一條狹縫。 眾人驚詫之餘,只聽龍追飛又道:「這閻王刀之所以轟動武林,莫過於它能化解百年來正魔兩道的血雨腥風,但諸位一定奇怪,何以單憑一柄寶刀,便有如斯威力?多虧魔教伊賀教主解開這箇中迷離。」說到這裡,向伊賀瞥了一眼,只見他面色凝重,卻不顯慍色。 墨貍道:「龍先生,快別賣關子了,我真的想知道。」正派群相附和,猛催龍追飛續下述說,尤其柳松明更是好奇,究竟祖師爺鐵閻王在刀中暗藏什麼驚天動地的大秘密,竟能掀起往後數十年的武林風潮? 龍追飛從懷中取出一席黑箋,道:「這,便是閻王刀的秘密。」群雄將信將疑,有人臉上登時流露不以為然之色,認為單憑一席黑箋,如何能終止正魔百年來的恩怨糾葛? 龍追飛走到柳松明面前,將黑箋恭恭敬敬的呈上。柳松明瞧了片刻,喜不自勝,顫聲道:「這是……這是玄冰島的地圖。」群雄聳然動容,紛紛圍過來觀看。 原來每屆揚刀立威大會雖都有閻王刀得主,但誰卻料得到關鍵是要將寶刀大火焚燒,等到寶刀自行斷成兩截,裡頭的黑箋就會自行滑落?閻王刀堅韌無比,刀槍不入,但卻極為怕火,一用火焚,立時便熔,漸漸熔點較低之處就會先行斷裂,裡頭的黑箋卻是十分耐燒,並且經煙一燻,方才顯得出圖形來。 就算有人曾經動過火焚念頭,卻也不敢輕易而為,萬一參不透刀中秘密,反而將一柄江湖炙手可熱的寶刀弄毀,一些對閻王刀懷抱雄圖之士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反而伊賀並不在意那些江湖瑣節,參祥半月,不得索解,索性孤注一擲,將寶刀丟入火坑,果然便讓他發現這大秘密。 龍追飛道:「這玄冰島三字,問遍老於航海的舵工海師,竟沒有一人知道方位。我之所以在魔教臥底,便是為了探聽玄冰島的海域位置,但魔教中有明文規定,若要返回玄冰島,從上船至著陸都一定要戴上罩子,以防將玄冰島位置洩漏出去,歷年來曾經有人將罩子掀開,當下便被扔進海裡餵鯊魚了。我在魔教臥底的使命尚未達成,自不能冒這大險,是以我雖待過玄冰島,卻不知其所在位置。當年鐵閻王不知如何參透玄冰島位置,將海上路線和島上要塞全都繪在此箋上,鑄了一口閻王刀,將地圖藏在裡面。我想鐵閻王遺言此刀將能化解正魔之間的紛爭,便是指這張地圖,倘若我等掌握魔教老巢,一舉而殲,斬草除根,豈不乾脆多了?」 此言一出,正派中不少人道:「鐵閻王若一早將地圖公諸於世,不就省了那許多江湖風波了麼?」「鐵閻王乃奇人異士,自是不可以常理度之。」「鐵閻王自己愛刀成癡,定是想利用閻王刀掀起武林刀風熱潮,既然他以閻王刀作餌,這個餌必定要足夠吸引人了。」「管那麼多幹麼?既然玄冰島地圖在手,便能將魔教老巢攪個他媽的覆……覆什麼啊?」「覆巢無完卵!」「啊啊,是了!」 龍追飛道:「就算不能使魔教土崩瓦解,難道便不能令你們元氣大傷麼?眼下伊鳳與你們反目成仇,金木水火土五位長老只存兩位,寧熹若知你篡位自立,以她對伊鳳的忠心程度,還敢奢望她對你俯首稱臣麼?至於這位土長老,嘿嘿,嘿嘿,除了只會與伊鳳以『絕眠惑心大法』愚弄世人,還有什麼真才實學?」 凌逍遙、墨貍聽到「絕眠惑心大法」六字,不約而同的驚呼一聲,登時想起松蒲島居曾經提到「絕眠惑心大法」…… 島居說松蒲歸田曾造訪中原,用「絕眠惑心大法」向一名漢人換取內功心法,那這漢人若非伊鳳,便是無堅了。然則這武功有個缺陷,若是使用者心術不正,便當後患無窮,當年那漢人早就對松蒲歸田不懷好意,如今又怎會良心大發?自是利用此法為所欲為,那麼豈不應島居所言,遲早會引火自焚?凌逍遙怔然想著。 墨貍心念電轉,想起一件極其重要之事,忙道:「龍先生,你適才說小七並非殺人兇手,莫非便和『絕眠惑心大法』有關?」 群雄聞言,心頭都是一跳,均想:「總算步入正題了。」 龍追飛微笑道:「龍某先問一句,為何諸位朋友不遠千里的齊聚至此?這個答案再明白不過了,不就是為了找出真兇,還給自己一個公道麼?我相信各派中一定有人無辜喪命,並且每位死者都指認凌逍遙便是兇手,也難怪誰都要把矛頭指向凌逍遙了。但我必須在此向諸位澄清,這一連串撲朔迷離的個案使的均是殺人嫁禍的手法,不只你們都被片面的假象矇得團團轉,就連所有受害慘死的武林人士也被真兇玩弄於鼓掌。」說到這裡,目光如電,在群雄臉上掃視而過。 龍追飛口齒清朗,中氣充沛,話聲傳遍四方,聽在耳聽最清楚不過了。一時間,群雄闃無聲息,本來這些人早已認定凌逍遙便是兇手,但龍追飛言之鑿鑿,聽起來似乎不是虛語,卻又不禁疑雲大起,均想龍追飛兼屬正魔兩道,所知之事一定超乎等閒。 墨貍急於讓凌逍遙沈冤昭雪,道:「龍先生,請你說下去。」 龍追飛緩緩的道:「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殺害眾多武林人士的兇手,根本就不是凌逍遙,而是魔教中兩名頂尖人物,便是擅使絕眠惑心大法的伊鳳和無堅。諸位一定大感納悶,何以我與死者各執一詞,豈難道一個人臨死之前,還會將兇手看走了眼?但死者並沒有眼花,我也不是胡說八道,那是由於絕眠惑心大法之故。絕眠惑心大法是東瀛傳進中土的一門奇幻武學,其中有一法門便是催眠道,適才那位李天師李大俠便是中了無堅的催眠,才會無緣無故倒地昏睡,諸位都已眾目昭彰,自不難聯想其中關鍵。」 墨貍見他又停下來了,忙催道:「說下去,說下去。」群雄也是這句話。 龍追飛本想緩緩言道,好讓群雄有思索的餘暇,頓了一頓,又道:「這嫁禍殺人手法,看似盤根錯節,其實道理十分簡單。伊鳳和無堅下手殺人時,便以催眠道迷惑被害者的心智,使之誤以為兇手是凌逍遙,在那種情況下,誰都當然聽信死者的片面之詞了。然則這二人的催眠修為尚淺,被害者往往十天半月後便能清醒,是以二人殺人絕不手軟,使之尚未恢復心智便嚥了氣,於是殺人兇手便順理成章變成了凌逍遙,死者也不能活轉過來澄清什麼。二人不斷濫殺無辜,同時不斷催眠、嫁禍,在凌逍遙身上逐日累積殺業,讓他成為武林公敵。武林中的英雄豪傑一開始便迷失焦點,只知一味尋仇生事,後來的人更是先入為主,哪家出了事,這筆帳又記在凌逍遙身上,事情不斷擴大,卻有誰來明察秋毫?」語畢,重重嘆息一聲,他說到這裡,已經偏離正題,頗有斥責群雄之意。 凌逍遙道:「龍先生,多謝你,多謝你。」這兩年來人人當他是殺人兇手,令他百口莫辯,這時便如一個滿腹奇冤的犯人突然得到昭雪,對這明鏡高懸的青天大人自是感激涕零。 冰鏡、墨貍、幽夢崖門人相顧歡然,感性的便喜極而泣。 點蒼派靈峰上人忽道:「龍先生何以這般肯定?」 龍追飛道:「我憑甚麼這般肯定?不錯!光是片面之詞,的確難以服眾。那麼我只問無堅一句,我適才所言可有半句虛假?」話音甫畢,眾人目光一致轉移到無堅身上。 無堅「嘿」的一聲,從容不迫的越出人叢,道:「不錯!凌逍遙並沒有殺害任何武林人士,真正的殺人兇手,是我和伊鳳。」眾人聞言,都是駭然失色。 凌逍遙顫聲道:「是你和伊鳳幹的,那……那是為什麼?」 無堅斜睨著他,雙目流露出毛骨悚然的冷笑。龍追飛森然道:「無堅,畏首畏尾的,成什麼模樣?該是時候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 無堅冷然道:「我無堅用得著你提醒麼?」將面幕一扯,露出一張長方臉膛。薛馥、凌逍遙、冰鏡、墨貍齊聲驚呼,唯有凌九霄默不出聲,顯然早有先見之知。 凌逍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揉眼,顫聲道:「三……三哥。」 羅剎教土長老無堅,竟是凌逍遙的兄長,凌書遙! 凌逍遙雙目發直,一瞬也不瞬的瞪著無堅,不,是凌書遙,好一陣子都險些窒息。三哥,眾兄弟中最疼愛他的三哥,怎麼會是魔教長老?但眼前這人箭眉薄唇,五官清秀,神態冷峻,一雙眸子靜悄悄的,確實便是凌書遙。 墨貍也被眼前變故驚得呆了,道:「凌……凌三哥,你……你……」一語未畢,薛馥忽然拔聲道:「小雜種,原來是你殺了我的孩子,累得小七替你揹黑鍋,你當真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你……你還是人不是?」群雄聽她公然辱罵自己兒子為「小雜種」,無不驚駭動容。通常父母惱恨子女不肖,淺則罵,重則打,其中痛惜之情大都過於氣惱,即是愛之深責之切,哪有父母罵子女作小雜種的?那樣豈不是連自己都牽累了麼?薛馥全身顫抖,臉上全無半絲親情,只有仇人相見般的厭惡與怨毒,若說她氣憤過度呢,卻怎麼也不見得。 凌書遙臉上又是顛狂,又是邪惡,道:「我今日所作所為,全是拜妳和凌九霄所賜。哈哈,你們表面上是君子淑女,也不知私下的行止有多齷齰,真要我說出來麼?哈哈,會的,會的,再過不久,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薛馥怒道:「你……你這小雜種。」她氣得全身發抖,縱有滿腹惡毒罵語,一時間卻也說不出口,橫了凌九霄一眼,道:「這就是你調教出來的龜兒子。」凌九霄面容慘黯,靜悄悄的站在一旁。 凌逍遙悽然道:「三哥,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凌書遙臉色一沉,兩道凌厲的目光惡狠狠的罩在他臉上,一字一頓的道:「不要叫我三哥,我沒有你這種賤骨頭兄弟。」 凌逍遙從小便十分依賴這位兄長,聽他罵自己作「賤骨頭」,忍不住紅了眼眶。薛馥道:「小七,這小雜種已經不是你三哥哥了,咱們莫理睬他。」 凌逍遙茫然搖頭,向凌書遙踏前兩步,道:「三哥,我……我做錯了什麼?」 凌書遙仰天大笑,道:「你什麼都沒錯,錯的不是你,是凌九霄!是薛馥!但是,我對你的恨,絕對比他們來得深。」臉上凝聚著憤怒、痛恨、怨毒、厭惡、兇殘、冷酷、生疏,形形色色,實是難以形容。他橫眉豎目的凝視,咬牙切齒的說話,偏生嘴角又是笑意盎然,詭異莫名,群雄無不暗暗驚詫。 凌逍遙道:「三哥,我……我怎生惹到你了?」語聲微含嗚咽。 凌書遙揮手打了他一記耳光,厲聲道:「你當真不知?你當真不知?」 凌逍遙體內真氣鼓盪,自然便將凌書遙的手彈開,但臉上仍留下一道掌痕,他撫著臉頰,腦海如中雷擊,不敢置信摯愛的三哥竟會出手毆打自己。 薛馥見愛子受欺,哪忍得下這口氣?當下箭步上前,揮手便要打凌書遙。凌書遙伸手一格,薛馥立足不穩,踉蹌一步,便要摔跤,凌逍遙忙攙她一把。 凌書遙瞅眼道:「妳最沒資格打我。」說話一板一眼,目中射出冷酷的光芒。 凌逍遙泫然欲泣,道:「三哥,你怎能如此跟媽說話?」 凌書遙恨恨的道:「小賤骨頭,你不要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我!」 凌逍遙道:「我……我不看你,我只問你,大哥他們……當真都是你殺的?」 凌書遙彷彿聽到畢生一件最痛快之事,暢然大笑,道:「是啊!大哥是我一棒打死的,二哥是我打傷的,四妹五妹都是我下的手,鴛鴦雙刃也是我從你包袱中盜出來的。哈哈,小七,你怎麼也料不著吧?對啦,順道一提,野薑那丫頭也是我害死的,這一切都是我跟伊鳳做的手腳,我倆裡應外合,將所有罪孽全都推到你身上。哈哈,誰教我這麼恨你?誰教你們要毀了我?哈哈,哈哈哈。」說到這裡,目光散亂,呼吸急促,說話已有些神智失常,話聲也愈來愈悽厲。 凌逍遙怔然聽著,腦海一片空白,他完全不能理解三哥對自己的怨恨。 龍追飛冷冷的道:「小七,我告訴你吧,當年你被我率領的一批魔教妖人困在葫蘆谷中,及後經歷所有患難,一直到你兩位姊姊慘死,你始終認為我等是奉了伊賀的令諭才如此追殺不捨,其實這一切幕後黑手便是凌書遙。當時他便已起疑,認為你逢凶化吉,實在太也湊巧,因此一路上不斷用言語試探你,只要你當時的表情稍有任何異樣,他便會追查每一個教眾。我不斷對你示警,盼你有所防範,但你心質純樸,怎麼也懷疑不到凌書遙身上,以致後來一波三折,反而讓你處境更加艱困。」 凌書遙冷笑道:「難怪當時我便覺得你有意縱虎歸山,還有當凌逍遙等人被狼群困在屋頂上時,那隻大鷹的出現一直令我好生納悶,但你日後對我言聽計從,忠心的像隻狗似的,我才漸漸打消這份疑忌。不料卻因我一念之差,最終竟累得全教上下都被你蒙在鼓裡。龍追飛,你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龍追飛道:「彼此,彼此,我知道你生性多疑,當時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一路上鬼鬼祟祟的,媽的,真不是個男子漢。」 凌書遙冷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啦!」又道:「小七,今日我把話攤開來說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語氣已比適才溫和多了,但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偏生又邪惡到了極限,實在教人慄慄危懼。 凌逍遙悽然道:「你又要胡說八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這三句「我不聽」原是小時候凌逍遙鬧脾氣時說的話,當時他雖和三哥賭氣,但言語間仍掩不住一股活潑俏皮之意,十年來說得慣了,語氣仍改不了口。 凌書遙嘿嘿一聲冷笑,道:「這當兒你還當自己是聚仙莊大少爺?脾氣恁地任性,那鬼莊子已一把火被我燒了!」辛辣諷刺之意,在言語中傾露無遺。 凌逍遙道:「假的,都是假的,三哥不會是魔教長老,三哥絕對不會是魔教長老。」 凌書遙斜眼冷睨,道:「事實就是這般殘酷,嘿,更令人難以置信的尚在後頭,你連這般輕微的打擊都承受不住,我真不知等你識清凌九霄夫婦的真面目後,會有什麼感受!」 凌逍遙道:「爹媽就是爹媽,還會有什麼真面目?」 凌書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你總算聽過吧?你若當凌九霄是個至誠君子,當薛馥是個名門閨秀,哈哈,那你就是睜眼的瞎子了。」 凌逍遙臉上一片迷惘,道:「我真的不明……」一語未畢,驀見一條人影從左側擦肩而過,四下寒光閃爍,卻是凌九霄持劍朝凌書遙攻來,劍勢凌厲迅捷,側目瞧向父親,臉上一片肅殺之氣。凌逍遙急叫:「爹爹,不可!」 凌書遙冷笑道:「哎喲,這時才想要殺人滅口,不嫌遲麼?」手掌一翻,一柄青剛劍倏忽探出,碧油油的劍身隱泛黯光。雙劍相交,霎時蹦出零星火花。 凌九霄只作不聞,一招「千鈞壓頂」,長劍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宛如百丈洪濤吞舟滅頂,劍尖發出嗤嗤微聲,真有石破天驚的氣勢,旁觀群雄都是嘆為觀止,凌逍遙暗吃一驚:「爹爹恐怕真的要殺了三哥,怎麼辦?怎麼辦?」饒是他足智多謀,但遇到兩名摯親兵刃相向,一時卻也六神無主。 凌書遙側身避過,還一招「峰迴路轉」,劍尖滴溜溜的轉了幾轉,封住他身周活路,劍尖向他背心「懸樞穴」戳去,下手毫不容情。「懸樞穴」乃人身要穴,這一劍戳來,力道又是凌厲無儔,非死即傷。凌九霄逮到他劍光空隙,長劍繞自背後,輕描淡寫的化解這一擊。 凌書遙忙又使一招「乳燕歸巢」,長劍上撩,直刺他咽喉,凌九霄不等他招術使老,向後躍退一步,長劍向他左肩遞去,逼得他不得不棄攻回守。又過兩招,忽地「噹」的一聲,二人雙劍相交,凌書遙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猛撲過來,生怕自己長劍被凌九霄黏住,成了比拼內力的局面,立時揮劍架開。 一眨眼又過數招,只聽噹噹聲響,便如爆豆般響了八下,二人在這當中已拆了八招。凌九霄攻了八劍,凌書遙也擋了八劍,二人攻守配合得天衣無縫,若非劍中殺氣畢露,凌九霄面目猙獰,真要以為是同門論藝切磋了。 八劍過後,凌九霄不容他有苟延殘喘的餘裕,劍招一變,當下疾風驟雨般攻了過去。凌書遙持劍自左及右劃了一個圓弧,以阻對方繼續進擊。凌九霄不等他圓弧劃完,若有似無的進攻一招,凌書遙身子微讓,乘勢斜刺一劍,攻瑕抵隙,招式不知不覺間也變得狠辣猛惡。 二人往常切磋比武,都是點到為止,從未如此刻這般幾近性命相搏,一心置對方於死地。凌九霄劍法造詣雖遠在凌書遙之上,但一來他是急躁之下出手進攻,二來凌書遙對他的招式爛熟於胸,反而大大打了折扣。 堪堪鬥了十餘招,仍然不分軒輊,凌九霄心想自己鬥到十招以上也奈何不了兒子,眾目睽睽之下,群雄心裡一定老大的不以為然,不由得耳根子發熱。凌書遙見他一心急於制敵,出招不免走險,心道:「你愈急著勝我,只怕愈不易成功。」 他能料到此節,凌九霄當然也領悟到了,登時收斂心神,改急攻為伺機行,行正道而不失奇詭,招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凌書遙心中一凜,幾招過後,就被他佔了機先,情勢急轉直下,登時迭逢奇險,數次險些被他劍鋒掃到。凌九霄一佔上風,便鬥得渾然忘我,似乎眼前此人不再是自己兒子,而是生平一大死仇,忍不住喝道:「小賊,我瞧你這下死不死!」這句話實是有損他身份體面,但他此時只想到如何殺死對手,於一些攸關尊嚴之事都暫且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忽聽嗤的一聲,似是一匹布帛從中斷裂,一道劍光在凌書遙胸前掠過,凌書遙胸膛已鮮血淋漓,不知傷勢輕重。凌九霄一招佔了優勢,長劍乘勢直上,凌書遙手足無措,慌成一團,急忙打地一滾,長劍自他頭頂掠過,幾縷髮絲飄然而起。他正要爬起身來,冷不防凌九霄直綴下飛出一腳,將他踢了一記跟斗,長劍立時刺向他腦門,凌書遙臨危不亂,俐落的揮劍一格,人已借勢向後躍開。凌九霄哪容他從容逸去?連出三劍,招招都是九死一生的狠著,只逼得凌書遙全無招架之力。 伊賀急怒攻心,偏生二人鬥得火熾,實不容插手相助,沉著氣道:「凌莊主,虧你也算是成名人物,居然以大欺小,不是教天下英雄齒冷麼?」 凌九霄聞言,登時如夢初醒,只覺四周氣氛凝重無比,群雄臉色可想而知,便這麼緩了一緩,凌書遙長劍遞出,夾帶著一片勁風,疾刺他咽喉。凌書遙急於制敵,背心、胸口洞戶自然大開,他倉促間也顧不得自己,使的正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凌九霄長嘆一聲,既不閃避,也不守禦,靜靜的等待這一劍來臨,群雄眼見凌九霄當場便要死於非命,都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便在此時,一條人影搶上前來,徒手抓住凌書遙長劍,內力運轉,「喀喇」兩聲,那劍應手折斷,手掌也鮮血淋漓。 薛馥叫道:「小七!」說話時邁步奔去,托起凌逍遙手掌,見鮮血不斷溢出他五指間,當真又是心疼,又是憐惜,連忙撕下衣袖,替他包紮傷口,不斷問道:「小七,你疼不疼?」只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她對小兒子舐犢情深,反而將死裡逃生的凌九霄冷清清的晾在一旁,群雄一時間都滿腹不是滋味。 凌書遙冷笑一聲,他終究怕凌九霄又回過頭來攻擊自己,拂袖返回魔教眾人之前,就算凌九霄一時衝動,想對自己痛下殺手,伊賀也不會袖手旁觀。伊賀見他胸膛劃破一道口子,所幸傷得不深,擦些藥膏,不久便好,心頭甚感寬慰。 凌九霄仰望長空,慘然道:「凌某一世英名,註定今日諸付東流,罷了,罷了,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書兒,你心裡有什麼怨恨,儘管衝著我一人來,別為難小七……小七他們。」 凌書遙冷冷的道:「你現下什麼也不是,難道要我聽你命令不成?我猜此刻一定有人在想:『凌書遙這不肖子敗壞聚仙莊門風,凌莊主一世英名都被他毀了。』哼哼,卻有誰知道,真正貽羞江湖的不是我,而是這對天殺的姦夫淫婦。」說到這裡,猛地戟指著薛馥和凌九霄。 群雄一再聽他說起一些引人遐想的話,就算老一輩的武林中人也不禁好奇,但卻沒人敢直言相詢,均想究竟凌莊主夫婦過去造了什麼孽,令其子如此深惡痛絕,甚至口出惡言,公然污辱父母? 凌九霄道:「事到如今,我什麼都認了,我自己犯的錯,就由我一力承擔吧。」 凌書遙悽然不勝,道:「事隔多年,你帶給我的恥辱和創傷,豈是一句話便補償得了?伊教主,雖然你知道當年羅剎教的內幕,卻唯獨不知道,我……我便是你同母異父的兄弟。」 此言一出,正魔兩道的群雄齊聲喧嘩,目不轉睛的瞪著凌九霄、凌書遙、伊賀三人。伊賀更是驚訝,顫聲道:「無堅,你……你說什麼?」 凌書遙澀然一笑,道:「這件事普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一個是我,另外二人便是凌九霄夫婦。我隱忍在內心十幾年,一直沒對任何人說起,我……我的確是阿苗的私生子。」說到最後,話聲愈來愈低沉,隱約帶著一絲嗚咽之聲。尤其「私生子」三字說得細微如蚊,似乎生怕遭人恥笑。 凌書遙叫道:「大哥。」 伊賀驚喜交集,道:「原來我娘當年便懷胎受孕,難怪……難怪我一見你便覺得十分投緣,無堅,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大哥?這件事為什麼不早說?」 凌書遙道:「當年我深深以此為辱,可是如今想想,若非凌九霄幹下那苟且勾當,薛馥那賤人又紅杏出牆,天意安排我知道這兩件事,也不會造就我一生悲慘的宿命。」說著向薛馥瞟了一眼,果然見她臉色大變。 伊賀怔了片刻,道:「現世報,來的快,今日便是你報仇雪恥的時候了,你等這一刻足足十幾年,終於如願以償,做大哥的當真替你感到喜慰。」 凌書遙冷冷的道:「那又如何?這兩年來我被那怪症纏得喘不過氣,也不知能活多久,就算大仇得復,令凌九霄夫婦尊嚴掃地,畢竟也為時無多。」 伊賀咬牙道:「不,就算豁出我的性命,我也要設法讓你痊可。」 凌書遙沉默片刻,感受到眾所矚目的壓迫感,忽道:「伊賀,你想要問我阿苗的事,對吧?」 伊賀點頭道:「當年我娘被逐出教中,後來她生下了你,那她……她如今還在人世麼?」說到這裡,話音竟自顫了。 凌書遙全身一震,臉上肌肉抽動,嘶啞著嗓音叫道:「死啦,被人一刀刀凌遲處死啦!哈哈,是我親眼看見的,就在揚州郊外的土地廟中,阿苗的屍骨葬於鴉腹,地上又是殘肢,又是血跡。哈哈,好狠辣的手段,好仁慈的土地公,好歹毒的女人。」驀地回頭,兩道怨毒的精光射在薛馥面上。 伊賀「噫」的一聲,踉蹌一步,險些摔倒,總算他江湖閱歷甚富,才不致當眾摔倒出糗。他呆了半晌,顫聲道:「是誰……是誰下的手?」 凌書遙不答,雙目冷冷的瞧著薛馥,道:「伊教主問妳,是誰下的手?」 薛馥「嘿」的一聲,陰惻惻的道:「我若不承認,你也一定會抖出來,到時候免不了又要受你一番奚落。好,咱們今日就把一切攤開來說吧,凌九霄,我忍不住要說啦!你殺不殺我滅口?」 凌九霄沉默片刻,道:「書遙終究是我親骨肉,阿苗又淪落江湖,連自力更生的能力也沒有,我……我焉能棄下他母子倆不顧?」 薛馥冷笑道:「好一副菩薩心腸,但我當年說什麼來?你想必忘得一乾二淨了吧?我說,你要這對畜生母子,就別當我是你妻子,是不是?」 凌九霄道:「當年妳實在鬧得厲害,我盡量安撫妳的情緒,卻又不能拋棄她母子倆,做人做得這麼痛苦,倒不如一刀落了個爽快。後來我們採取折衷辦法,讓書遙進入凌家門楣,讓阿苗獨自淪落在外,我做到這地步,對妳已算是仁至義盡,不料妳後來竟僱用殺手,將一個弱女子亂刀分屍。夫人,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為了橫刀奪愛,可以如此泯滅人性。」說到這裡,又是沈痛,又是辛酸,好似這件事已經在他內心隱忍許久了。 薛馥高聲道:「仁至義盡?呸,別把自己說得一副神聖偉大的樣子,你當年若對我仁至義盡,為何卻總是趁我不在,偷偷溜至土地廟跟人家幽會?」 凌九霄道:「我和她之間,就只有那麼一次,為何妳總是不肯相信我?妳為了這件事,不知道跟我鬧了幾回合,我都忍氣吞聲,全心全意想要彌補妳。但妳……妳卻為了報復我,跑去跟別的男人相好,因此有了野薑,妳還笑著對我說:『你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就把我們跪在月老面前立下的盟誓全拋到了腦後。你對我不起,我也要讓你帶綠帽子,你背著我偷香竊玉,我也要找別的男人,你當我好欺侮,我偏不軟弱給你看。』」他模仿當年薛馥怨毒又痛快的語調,只是言語間卻多了一絲滄桑和蒼涼。 薛馥一怔,道:「我都忘記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了,也難為你一字一句記得一清二楚。之後我夫妻倆的關係就降到了冰點,一日夜裡你終於露出你偽君子的本性,哈哈,當初你就是這般硬逼阿苗的吧!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不過我卻一點也不後悔,若不是你硬施強暴,我也不會生下小七。小七,小七,我可愛的小七,因為小七這惹憐精的出世,才使你我重修舊好,正當我倆都快要忘記阿苗這個人的時候,凌書遙這小雜種就不斷施故跟我作對,每當見我一面便奉上尖酸刻薄的話語,逼得我不得不想起那樁醜事,然而你卻一味徇情護短,這個家便因此四分五裂了。小雜種,我知道你是故意挑撥離間,你害得我和小七失散兩年,害死我五個兒女,你還想親手毀掉整個聚仙莊,你……你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凌書遙道:「不,我不是小惡魔,我是妳命中注定的煞星。」 薛馥尖聲道:「你……你這小雜種,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果然有其母便有其子,早知當初我連你也一塊殺了,省得日後你為禍蒼生,人人都把聚仙莊當成眾矢之的。」 凌書遙、伊賀齊聲道:「妳休得污辱我娘親。」 薛馥道:「我不只要污辱她,更要污辱你,你這豬狗不如的敗類、人魔雜種,你死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天天讓惡鬼折磨你,直娘賊、王八蛋……」她愈罵愈毒,愈毒愈恨,顯是激憤已久,不得不一罵為快,罵到後來,盡是市井穢語,骯髒齷齰,匪夷所思。 (風之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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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