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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6 10:35:58瀏覽1797|回應2|推薦102 | |
第五十八章 《杏子林對立》 凌九霄父子一別經年,彼此之間多了一分淳厚的依戀感,當下二人攜手同行,互訴別來情事,凌逍遙娓娓道出當年自己被華霜強制帶離揚刀立威大會廣場之後的經歷;他說起自己受不了新傷舊痛的折磨,選擇懦弱的躍下山崖自盡,之後失去片段記憶,導致鏡兒孤身遠走。自己又是如何遠赴異域,敘述在東瀛島上種種驚險奇遇、患難真情,又說到華霜遠離中原,如何乘在一隻海豚上來到東瀛,自己又是如何返回幽夢崖,如何恢復記憶,如何和冰鏡重續前緣、共結鴛盟之事說了。 他自幼便被循規蹈矩的凌九霄灌輸許多世俗常禮,在這樣的薰陶下,不免對自己未經父母之命私自娶親感到侷促,於是道:「爹爹,小七斗膽,娶妻之時,未能稟告你老人家。」 凌九霄笑道:「你在幽夢崖上一時不能回來,難道便要等到回家向我稟明後再娶麼?你和鏡兒早有白首之約,這門親事只是遲早之事,況且鏡兒人品端正,性情淑均,我心裡早已認定這媳婦兒了。」 凌逍遙和冰鏡聞言大喜,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凌逍遙道:「鏡兒,快叫爹爹。」 冰鏡笑靨生花,向凌九霄行躬作揖,叫道:「爹爹。」 凌九霄見冰鏡雖作少婦裝扮,但行止卻是個黃花閨女,心想二人成婚後仍是以禮相待,便道:「凌家的後嗣,便要靠你們傳承了。」 凌逍遙和冰鏡臉色一紅,凌逍遙迅速別過頭去,不敢瞧向她。墨貍取笑道:「小七,瞧你平時傻不愣登的,真的曉得如何傳宗接代麼?」 凌逍遙「啊」的一聲,臉上盡是迷惘之色,冰鏡頷下螓首,不讓人瞧見她羞赧緋紅的面容。墨貍訝然道:「不是吧!這段時日你都和鏡兒同床合衾,彼此肌膚相親,難道真能坐懷不亂?」 凌逍遙幽幽的道:「鏡兒在我眼中,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我豈能用我污穢不堪的身子去褻瀆了她?」 墨貍端詳他道:「你和鏡兒已成夫妻,卻還想那些無謂之苦做什麼?兩人若是真心相愛,是不會彼此品頭論足,更不會在意對方聲名清白。」 凌逍遙神色微斂,默然以對。墨貍見他怏怏不樂,知道九辮帶給他的傷害恥辱實在太深了,想逗他發笑,於是故作悠哉的道:「話卻說回來,我墨貍認識你將近三年,怎都不知你凌小七有這般驚天動地的定力?武林第一美女朱嬋月和東瀛第一絕色羽黑曇均對你凌小七傾心不已,你卻無動於衷,一律棄若敝屣,依然故我的作你的彬彬君子。你這般心如鐵石,可不知教多少女子心為之碎,唉,好堅定的性情,好一個當世柳下惠。」 凌逍遙忍不住哈哈大笑,滿腦子愁雲慘霧,便在這一記長笑中,化作飛煙而散。墨貍知他內心傷痛始終難以釋懷,於是一路上盡是和他胡說八道,分散他的心神,又說了幾個在江湖上道聽途說的趣事,逗他笑得前俯後仰,在返回揚州的路途中,有了墨貍這開心果,四人倒也不感氣悶。 但平靜喜樂的日子總是為時無多,這日午後回到揚州聚仙莊,映入眼簾之景,卻教四人當場呆愣不已。 眼前再也不是那座溫暖熟悉的大莊子,而是祝融肆虐過後的斷垣殘壁,餘煙遮蔽穹蒼,昏沉沉的夕陽下,只殘留一抹沈重的灼烈,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燒焦味,顯然不久前才遭到火劫。不少閒人好奇的圍在莊前,七嘴八舌的詢問議論,渾不知正主兒便在左近。幸喜凌九霄當年設計聚仙莊甚是精巧,獨門獨戶,整間樓宇被燒毀,卻不致波及鄰居。 凌逍遙腦海一陣空虛,一陣混沌,喃喃的道:「咱們家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凌九霄根本不敢相信親眼所睹,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覺得舉步艱辛,呼吸困難,似乎眼前只是曇花一現的幻影。 便在圍觀眾人中,一名披頭散髮的青年拄著鐵杖蹣跚走來,似乎急著跟什麼人會合,舉止顯得十分突兀,忽然他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鐵杖發出一記悶響。冰鏡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一聲脫口:「六姊夫。」那人正是李厘。 三人聽她這聲呼喚,均都意識過來,拔步圍到李厘身旁,凌逍遙當先趕到,伸臂攙住他身,道:「姊夫,你振作一點。」只見他面如金紙,氣息奄奄,口角血痕未涸,顯是曾經嘔過大量鮮血。 凌逍遙悽然道:「你怎會傷成這樣?告訴我,是誰這麼可惡,竟然打傷了你?」 李厘低聲道:「小七,有件事在我死前我一定要告訴你。你聽我說……聽我說。」 凌逍遙哭道:「你說,你說。」 李厘微微一笑,道:「當年野薑之死,並非你一時失手釀成的大錯,野薑罹難的那瞬間,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一個身著青衫的蒙面人將野薑推到你的長劍上。這件事我隱忍在心中兩年,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也從沒跟旁人提及。那蒙面人是誰,我至今仍然不知,你聰明勝我百倍,一定能找出真兇替野薑報仇……」 凌逍遙茫然聽著,登時想起當年大會混戰之中,似乎曾見一名青衫蒙面人鬼鬼祟祟的出現在凌野薑身旁,當時他便覺得事有蹊蹺,但混戰中無暇細思,此後又失去記憶,更渾忘了這回事,此刻一聽李厘言及,倏間恍然大悟。 李厘凝視凌逍遙的雙目黯淡無光,渾不似平常那般炯炯有神,勉強集中思緒,又道:「這間莊子,是……是三哥縱火燒的,他不知遭遇什麼變故,整個人性情大變,六親不認,喜怒無常,跟昔日的他判若兩人。三哥望著化為汪洋火海的聚仙莊,哭一陣,笑一陣,我得知噩耗後,便趕來阻止,他不知從哪習來一身驚人本領,反而將我打傷。我當場重傷昏迷,不知他是否以為我死了,等我睜目醒轉,三哥便不見了,咱們家也已變成這副樣貌了。」 凌逍遙全身一震,面色驟然蒼白,腦海一片渾然,三哥……三哥怎麼會…… 李厘一番話說完,呼吸轉為急促,輕輕的道:「小七,你要照顧爹媽,照……照顧鏡兒,還要找回昔日的……三哥,我……我去見……你姊姊了…」腦袋垂下,漸漸鬆開凌逍遙的手,終於手掌一張,一動也不動了。 凌逍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顧路人異樣目光,抱著李厘屍身叫道:「姊夫!姊夫!」一搭他脈搏,已停止了跳動,伸手又探他鼻息,也沒了呼吸。他大叫:「姊夫!姊夫!你不要死,小七不要你死!小七不要你死!」任憑他千呼萬喚,李厘再也不能答應他了。 凌逍遙腦海中什麼也不能想,只是呆呆的瞧著李厘遺體,這兩年來有太多親友離開身邊,他內心壓抑已久的傷痛瞬間即將爆發出來,想要放聲大哭,卻一滴淚都淌不出來,昏昏沉沉的靠在凌九霄懷中,雙目微闔,似欲暈去。 凌九霄忍著悲痛,沉聲道:「咱們去葬了他,跟我來。」從凌逍遙懷中接過李厘遺體,邁步向城東走去,墨貍扶著凌逍遙,三人緩緩跟在他身後。 一座杏子林中,並豎著五堆青塚:凌劍遙、凌醉遙、凌含羞、凌芍藥、凌野薑。如今又將添一堆黃土、一抹英魂。 當年凌九霄和薛馥新婚燕爾,不久後便喜獲麟兒,凌劍遙滿月時,凌九霄和薛馥路經此地,邂逅一望無際的皎潔花海,在惠風中花濤起伏,送來一胸膛醞釀許久的馨香,若非花樹搖曳,暗香浮動,真要以為這是一幅彩墨畫了。薛馥當下深受感動,腳步就此打住,嘴角噙著一抹發自肺腑的甜蜜微笑,在她臉上綻放出來,誰說穿上嫁紗的女人最美麗?薛馥那時卻笑得比當新嫁娘還要燦爛。凌九霄為了讓愛妻歡喜,四處打聽杏子林地主,不久便以高價收購,從此杏子林歸薛馥所有,常人不得隨意出入。此時非花開季節,但若到了陽春三月,想見那芬馥花浪,美不勝收,一番茫茫白晝、漫漫長夜,自也值得引領等待。 但如今林子女主一去不返,杏花綻放了,誰也無心欣賞,杏花凋零了,又有誰留意到?果實散落一地,也無人撿拾,任由它發酸、腐爛、委泥、消逝。無止境的殺戮風暴,六座孤墳相比為鄰,當初輕憐蜜愛的小夫妻,又怎能料到二人的洞天福地,竟會變成子女們的孤魂歸宿? 凌逍遙和墨貍合力將李厘安葬完畢,便即和冰鏡跪在一排青塚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咚咚有聲。墨貍和冰鏡當先起身,凌逍遙卻長跪不起,眼神呆滯,猶如中了魔魘。 墨貍輕聲催道:「小七,你還要跪到幾時?」 凌逍遙忽然抬起頭來,道:「墨貍,你說過這世上沒有永遠的逆境,沒有化不開的愁緒,那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我凌家才能擺脫這悲慘的際遇?」他一雙眸子靜悄悄的,若深入觀看,便能捕捉到他眸底一絲輕輕緩緩的憂傷。 墨貍莞爾道:「常言道:樂極生悲,否極泰來。所有挫折打擊都只是當下,你切不能心灰意冷,只要你動心忍性的撐過重重考驗,終有一朝會苦盡甘來。」 凌逍遙站起身來,幽幽的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現下聚仙莊付之一炬,我們都無家可歸了……」 凌九霄道:「小七,你過來我這兒坐下。」凌逍遙應了一聲,拔步坐在凌九霄身旁的青石上。 凌九霄握住他手,道:「孩子,你的手好冷。」 凌逍遙搖頭道:「不妨事。」但覺一股熱流源源從他掌心輸了過來,傾刻間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舒暢。他知道父親內功造詣又更上一層樓,便在自己遠赴東瀛的兩年間。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在這兩年中,卻又包含了七百多日,這七百多日又分為一千四百多個晝夜,在這一千四百多個晝夜裡,父親至少思念自己幾千次?幾萬次?凌逍遙不禁惘然,有感而發。 凌九霄喟然道:「小七,聚仙莊已成過眼雲煙,咱們當下更是流離失所。唉,世事多變,春夢無痕,過去的恩怨都只是明日黃花,再爭論也沒什麼意義了。我不想再過問正派魔道之事,更不願再見任何世俗中人。咱們不如離群索居,一齊到南方去。我聽說嶺南終年惠風和暢,花開不凋,葉綠長春,咱們也別再倫劍使拳了,種一塊田餬口,養幾隻小雞小鴨,在南方曬一輩子的太陽,平安喜樂的過日子。你們說好不好?」 凌逍遙悠然凝視著凌九霄,沉默不語,從他雙眸瞧出深刻的堅持與真誠的嚮往。 冰鏡道:「這樣也好,過去發生太多事,有太多親友離開咱們。唉,浮生若夢,人生幾何?我甘願拋下無謂的恩怨,謀取那久違的平靜祥和。」 凌九霄道:「小七,你在想些什麼?」 凌逍遙道:「我在想,爹爹的建議到底是對是錯?咱們若能遠離塵囂,拋開一切憂患磨難,永遠不再倫劍使拳,沒有人來干擾咱們,這樣不是很好麼?但我覺得爹爹想法太天真了,在這節骨眼上,身為凌家之人不只該尋出娘親一家團聚,更該找出三哥曉以大義,免得他陷溺日深。我身為凌家子嗣,這兩件事我責無旁貸,爹爹為了這個家耗盡一生心血,現在正是小七付出的時候了。」 凌九霄道:「書遙那孩子已藥石無救,你想說他能即時回頭,那可真是痴心妄想了。」言下頗不以為然。 凌逍遙瞪大一雙骨碌碌的妙目,道:「不會的,不會的,三哥一直對小七很好,從來沒讓小七失望過,這回也一定不會讓小七失望的。」 凌九霄吁出一口濁氣,淡然道:「他連自己妹婿都忍心殺害,你以為他還會顧念到你這小鬼頭麼?」 這番話每一字每一句真如一柄重鎚打在凌逍遙胸頭,他臉色一沉,斬釘截鐵的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三哥沉淪下去,我和三哥都只剩下彼此一個兄弟,不是更該相互扶持、和樂共處麼?」 凌九霄端詳他片刻,微微吸了口氣,像是下定決心,道:「小七,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還記得當日你在聚仙莊成婚,中了死香煞昏迷不醒之事麼?那死香煞是黑道上一種下三濫的迷藥,我對莊裡出現死香煞之事極其不解,細細推敲,便懷疑到書遙身上。我私下詢問書遙,想不到他竟一口承認,並將整包死香煞扔在我懷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出奇的哀傷,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哀傷,倘若當時誰身在現場,誰都要以為書遙形魂俱滅了。他的眼神飄忽、渙散、迷惘、渾沌,空洞,平時沈默寡言的他,此時卻靜得十分詭異。他神智失常,那也未可厚非,幸喜你平安無事,這件事就這麼落幕了。」 凌逍遙雖早已隱約猜知,但此刻經凌九霄親口說起,仍是猶如身受雷霆,半晌震撼不已。冰鏡訝然道:「三哥他……他怎麼會?這到底為什麼?」 凌九霄長嘆道:「以前我不明白,不過現下我什麼都明白了。」 墨貍道:「小七,你這位三哥,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凌逍遙茫然不答,甚至誰都要懷疑他是否聽了進去。凌九霄便道:「許多人的心思我都猜得到,可是書遙這孩子,從小我就不知他心中打什麼念頭,人家說知子莫若父,我卻一點也不了解這位兒子。」 凌逍遙忽道:「爹爹,我想去見三哥。」 凌九霄搖頭道:「別傻了,你三哥現下待在一個你永遠猜不到的地方,縱使鬼使神差的讓你尋著,也不過只是徒增一番傷愁罷了。」 凌逍遙迷迷惘惘的道:「小七真的不明白。」 凌九霄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天際,靜默片刻,很輕很輕的道:「因為他再也不是凌書遙了。」他言簡意賅,若深入聆聽,便知道他此刻內心正醞釀著某種極端的憐憫和懊喪。 這時忽剌剌一聲雷響,幽邃的杏子林驟然一片光明,數百人擎著火把朝此掩來,落足如飛燕掠波,火把上的烈焰化作一條赤影,赫然都是一批武林高手。 凌逍遙一躍起身,咬牙道:「他們都是來找我的。」一語方畢,眾人便已在離他一丈處停下,黑壓壓的佔滿半座樹林,對他作出包圍之勢。 火光映在這群人面上,大都是昔日揚刀立威大會上的好手,各自成堆,有的面孔陌生,神色顯得不懷好意,有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將獵物生吞活剝似的。凌逍遙回到中原後步步為營,一會易容成鄉下窮徒,一會喬裝成販夫走卒,終究還是漏了行跡,不出幾日時光,兩湖川陝、遼東河朔的英雄好漢便成群結黨的齊聚至此,醞釀兩年的仇恨,化作洶湧的怒潮在眾人胸膛起伏不息。 凌逍遙見此情勢,喟嘆道:「墨貍,我已成眾矢之的,可不能再連累你了。」 墨貍見各路英雄為數眾多,個個都要擊殺義弟,不由得激發他俠義之心,大笑道:「什麼連累不連累,咱們曾經歃血為盟,誓言禍福與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二人默契性的交換一記眼神,均感熱血沸騰,雙手交握,會心一笑,大步向正派群雄跨出。一眾群雄都不識得墨貍是何許人,見他決意和凌逍遙聯手抗敵,又生得黑不溜秋,一副鄉下莊稼漢模樣,誰都不把他放在心上。 忽聽人叢中有人大叫:「姓凌的,你殺了我徒弟,血仇未曾得復,今日和拚一死戰。」跟著又有人喝道:「凌逍遙,天道循環,報應不爽。讓你苟且偷生了兩年,今日我武林正派絕不能讓你逃出生天。」只聽呼喝聲震徹林木,有人痛斥凌逍遙殺他父親,有人痛斥凌逍遙殺他兒子。這些死者名字凌逍遙連聽過都沒聽過,只覺萬分可笑。 群雄人多口雜,有些粗魯之輩,或是嫉惡如仇之人,不免污言穢語起來,叫罵聲愈益凶狠,性子莽撞的便欲拔刃上前,將凌逍遙碎屍萬段。 凌九霄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必報,那是理當所為,但凌某人敢以名聲擔保,犬子凌逍遙確是受到奸人羅織誣陷,企圖掀起江湖風波,諸位都是知事明理之人,何以縱容首惡逍遙事外,卻來苦苦為難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 雪山派一名白衫女郎抱拳道:「久聞聚仙莊凌莊主俠威遠播,一直好生敬仰,今日得睹尊範,實是大慰平生。」她談吐清脆,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擲地有聲,這時陡地臉色一變,道:「但小女子有句不中聽之話,直言莫怪。令郎窮凶極惡的行徑,實是在場各大門派的受害人士眾目昭彰,並非小女子一己憑空臆造,意圖刁難貴莊。令郎是一條命,我等的親友也是一條人命,何況令郎雙手染滿血腥,早已泯滅人性,實是天理不容。本來衝著凌莊主三分金面,今日大可化干戈為玉帛,但此事實是鬧得太兇,縱使得罪凌莊主,也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殺人兇手。」 凌九霄淡淡的道:「諸位是非不分,氣勢洶洶,仗著人多勢眾為難一個後生晚輩,這算是正派英雄的行徑麼?」 青城山玄石道人道:「天下奸惡之徒,人人得而誅之。」這話鞭辟入裡,道出他內心對凌逍遙深深的反感及對正派亡友的痛惜。此言正中群雄下懷,果然人心浮動,群雄七嘴八舌的鼓譟起來。 凌九霄朗聲道:「江西人屠劉一刀、呂梁鬼母何三娘、獨孤城主辜九信、魔教少主伊賀,都是武林中作惡多端之輩,凌某人卻不曾聽聞諸位武林同道大義凜然,結盟前去鏟奸除害。這些人如今仍然苟活於世,什麼天下奸惡之徒,人人得而誅之,這句話說得可中聽了,但恕凌某人道句實話,在場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付出行動。」 這句話內力充沛,響遏全場喧鬧之聲,顯露一身上乘內功,群雄無不凜然生敬。忽聽一個女子聲道:「凌莊主,這話說得真是太快人心。」群雄開出一條通道,走出數十個白衣女子,正是幽夢崖門人。當先是清怡、清光、周詩涵,開口說話的正是清怡。 凌逍遙喜道:「清怡姊姊。」 眾女走到凌逍遙面前,齊向凌逍遙恭然行禮,叫道:「崖主。」此言甫出,登時便有識見高明之士脫口說道:「這些人是幽夢崖門人。」「幽夢崖不過只是傳說中的一個教門,難道當真存在?」「她們方才喊凌逍遙什麼?」「崖主!凌逍遙竟是幽夢崖崖主。」一時間眾人驚詫萬分,細細打量凌逍遙,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一個清秀文弱的青年男子竟是一門大派宗主。 原來清怡聽門中探子回報,得知正派人士將大舉向凌逍遙興師問罪,於是帶了三十個門人,快馬加鞭,兼程趕道,幸喜雙方尚未發生肢體衝突。 清怡等人又向凌九霄行禮,高聲道:「各位朋友,敝崖主是否真是殺人兇手,上天自有個公正評斷,還盼各位三思而後行,切不可錯殺好人。」 人叢中一人陰惻惻的道:「我知道凌逍遙為什麼坐到崖主一職啦。」聲音顯得不懷好意。 此言一出,登時便有好事之徒答腔道:「為什麼?」 那人淫笑道:「凌逍遙乃無恥之徒,終日價面對一幫鶯鶯燕燕,難道還能坐懷不亂?與其說這群娘兒是他的下屬,倒不如說是他的姘頭,這群大姘頭、小姘頭、不大不小中姘頭在床上自然任意聽情漢子擺佈啦!」另一人哈哈大笑。 幽夢崖眾門人尚未發作,凌逍遙便先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麼德性,我這群人還不了解麼?」 忽然之間,眾人眼前一花,似乎見到凌逍遙疾身躍入人叢中,轉眼間便見他回到原地,手中拎著一條漢子。那漢子臉上大變,偏生被凌逍遙擒住了「天突穴」和「五樞穴」,這天突穴乃人身陰維、任脈之會,五樞乃足少陽帶脈之會,一點之下,登時動彈不得。 凌逍遙這一手兔起鵠落,事先毫無徵兆,眾人都是聳然動容,幽夢崖門人見他露了這手高明功夫,不約而同的大聲喝采。 凌九霄道:「孩子,不可莽撞。」 凌逍遙將那漢子面目轉過來一瞧,一怔之下,脫口道:「你是伏虎幫的魯吃草。」 魯吃草面如死灰,低聲罵道:「快放我下來。」 凌逍遙冷冷的道:「伏虎幫不是早已加盟羅剎教,這兒是武林正派聚集之地,閣下怎會在此出現?」 魯吃草罵道:「老子要去哪就去哪,你管我麼?」 凌逍遙道:「我才懶得管你,你污辱我不打緊,卻不能毀謗我幽夢崖弟子,還不趕緊跟她們道歉。」 魯吃草大聲道:「放屁,他奶奶的,發你媽的春秋大夢。」 凌逍遙道:「你不道歉的話,我就到鐵稜真人面前告你一狀。」 魯吃草臉色一變,道:「你……你敢?」 凌逍遙臉上藏不住一抹促狹的神氣,笑道:「擇日我便要到紫宵宮拜帖,你說我敢不敢啊?」 魯吃草生平最忌憚之人便是鐵稜真人,只怕凌逍遙當真在他面前告己一狀,那可吃不完兜著走了,其實鐵稜真人萬事不縈於懷,又已不問世俗,怎會計較這芝麻綠豆之事?但魯吃草本就頭腦簡單,當下哪想得到那麼多?忙道:「好啦,算是我方才口沒遮攔,對姑娘不敬,我這就在此賠不是啦。」 凌逍遙搖頭道:「這麼沒誠意,可作不得數。」 魯吃草怒道:「你這小娃子怎麼規矩那麼多?老子都賠不是了,還要怎地?」 凌逍遙忽道:「咦,鐵稜真人,你老人家怎麼來啦?」此言一出,群雄紛紛回顧,卻哪有人?正要發作,猛聽魯吃草震天價的嚷道:「女大王、大姑娘、女英雄,是小人對妳不住,妳大人有大量,可別跟小人計較。」 凌逍遙又好氣,又好笑,鬆開魯吃草穴道,魯吃草當此情境,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更不敢確認鐵稜是否親至,一溜煙跑得遠了。這下群雄都是一頭霧水,啼笑皆非,只有當年身在現場的冰鏡才知此中情由。 一場莊嚴肅穆的風雲聚會被魯吃草這麼一鬧,氣氛登時緩和不少。人叢中忽然躍出一名青袍老者,無人知道他的來歷,他一出場,便「桀桀」一聲冷笑,道:「凌逍遙之惡,在於他身為正派中人,卻倒行逆施,背信棄義,這種人比起魔教奸獠更加豬狗不如,若不設法除去,豈不顯得我武林正派都是膿包,反教魔教奸獠笑話來著。」 墨貍再也忍不住了,戟指喝道:「荒唐,荒唐,一塊上好的美玉被你當成牛糞,既然你們一口咬定,卻又何必跟你們講道理?事情總有昭然若揭的一天,你們若是誤殺無辜,鑄下大錯,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忽聽一個聲音陰惻惻的道:「小子是誰?竟敢如此狂妄,接我兄弟三人一招。」聲音似是三人齊發,但卻口吻一致,字句如一,像是事先練好似的。凌九霄聽這口音,便知是長白山追魂三俠尤氏兄弟到了。據說這三人乃是孿生兄弟,從小形影不離,臨敵時向來三人聯手,往往彼此心照不宣,便知道該如何配合己方動作,因此三人加起來便有如一名一流高手,以追魂劍法馳名江湖。三人本來在遼東稱雄,為求生平第一敗,便踏出舊地向天下群雄挑戰,迄今只敗過三場,追魂劍法想必非同泛泛。 墨貍也不管發話的是誰,長劍脫鞘,半空中畫出幾星寒光,道:「多少人上來都好,出招吧!」尤氏三兄弟一躍上前,各立三方,滴溜溜的在墨貍身邊遊走,全身紋風不動,手中軟劍吞吐閃爍,宛似出洞靈蛇,突然三人齊時出劍,使了一招「三星聚會」,向墨貍背心、左脅、右脅疾刺過去。 清光不料對方速度竟迅捷如斯,微微一呆,霎時石中塘一張噙著鄙夷冷笑的臉已在近前。 忽然斜刺裡竄出一條人影,將清光身子一扯,自己擋在她身前,竹棒挽了三兩個棒花,將石中塘逼至一旁。清光喜道:「崖主!」正是凌逍遙。 石中塘久聞凌逍遙武功高強,殺人如麻,腦海中翻來覆去盡是將凌逍遙想成什麼相貌雄武、氣勢磅礡的大人物,哪知今日一看本人,竟是一個長身玉立、文秀俊美的年輕小夥子。自覺江湖中人未免將此人太過托大,他踏前兩步,橫擺長劍,使出華山孤鴻劍法的起手式。 清光道:「小七,這人哪配勞你大駕?讓眾姊妹一齊收拾了吧!」 凌逍遙笑道:「正派人士來勢洶洶,若不打我出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石中塘接口道:「豈只打你出氣?我們要你的命!」 凌逍遙正眼也不去瞧他,高聲道:「要拿凌逍遙性命的,都一起上吧。」 群雄極不願聯手對付一個年輕後輩,但早風聞凌逍遙身懷絕技,絲毫不容輕忽,相顧遲疑之間,當下便有三人一躍而上,手中各持鐵劍,也不報上萬兒,怒吼一聲,抄在石中塘之前,當先攻向凌逍遙,想藉以先發制人。石中塘怎肯落於人後?兩袖微晃,傾刻間已在凌逍遙近處,陡地一陣搶攻,一劍快過一劍,孤鴻劍法古樸飄逸的招式源源不絕的使將出來。 旁觀眾人都沒見過逍遙劍法,一個個看得心曠神怡,均想:「這小夥子身在狂風驟雨的攻勢中,偏生旁若無人,舉重若輕,直似遊戲人間一般,真是造詣非凡,後生可畏。」 墨貍一面出劍攻守,一面移步將圈子縮進,三人本來相互照應,這時立足範圍愈來愈小,反而各自牽制,縛手縛腳,或相互碰撞,或絆著己方勢子,或己方兵刃交擊,這是三人臨敵以來從未遇過的情況,不由得手足狼狽,迭露敗像。 凌逍遙知他以輕功見長,索性不與他糾纏,往往見招擋招,卻不還擊。但雷池中劍氣縱橫,孤鴻劍法佔了十成攻勢,石中塘卻始終攻敵不下,心浮氣粗,劍招更是狠辣猛惡。凌逍遙逕不理他如何狙擊,右手竹棒橫掃直劈,揚起一道道勁風,在一片劍光中向另外三人欺身直上。鐵劍重逾三十斤,竹棒卻只十餘兩,雙方兵器輕重懸殊,大小不匹,但匪夷所思的是,竹棒一路所向披靡,將對方粗如兒臂的鐵劍逼得施展不靈。 凌逍遙拋下長劍,使棒封住石中塘左邊遁路,石中塘劍尖點向他棒端,將竹棒之勢硬生生截住。這一手石中塘使得甚是巧妙,竹棒來勢迅捷,但他出劍部位之巧、力道拿捏之準,竟化解了竹棒的攻擊。凌逍遙面不改色,竹棒陡地變位,去削他左肩,石中塘側頭避讓,棒身擦過他臉頰,強風颳得他髮絲飛揚。 凌逍遙此時脫了三名外敵,心無旁騖,如虎添翼,和石中塘單打獨鬥,霎時便佔了上風。初時石中塘見凌逍遙渾不進攻,是以只是一味採取攻勢,並不守禦,這時情況恰是顛倒過來,凌逍遙看似漫不經心的揮動竹棒,便令石中塘不得不棄攻採守,全力護住自身。 石中塘周身都是棒影,不只毫無空隙,也是根本沒有出劍抵禦的餘裕,只能繞著凌逍遙一味快閃,避開一棒是一棒,模樣狼狽已極。凌逍遙卻意態閒雅,從容不迫,身子不必轉動,只要隨興揮棒,敵人便攻不上來。 忽聽另一邊尤氏三兄弟道:「少俠手下留情,我兄弟三人服了你啦!」他心想:「小貍子得勝了,我還戀戰幹麼?」突然腳步變位,欺向石中塘跟前,揮棒橫削他胸膛。 (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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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