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08/04 08:58:25瀏覽761|回應3|推薦83 | |
第二十七章 《恨無常》 (魔法公主鋼琴曲) 墨貍跪倒在地,雙手在地上掘了個深坑,將劉槐遺體埋了進去,怔怔的瞧著他的遺容,心口痛得幾乎便要窒息。 他揪著胸前衣衫,呆視一陣,才揚起泥土一把把撒在遺體上;目睹著劉槐熟悉的臉漸漸被土石吞沒,他的心似乎也跟著封閉起來,記得往昔他多麼喜歡這片紫竹林,不想今日卻成為劉槐葬骨之處,人事多變,離合無常,往往教人如置夢魂中。 林萍珊見他身子搖搖欲墜,面上全無血色,心憂他傷勢,正想勸他療傷要緊,但轉念一想,以墨貍眼前境況,如何能定下心來照料自己?自知勸說無用,於是便隱忍不發,但墨貍這副心灰異冷的模樣,實在教她瞧不下去。 忽然墨貍站起身來,拾了根竹子,剖半充作墓碑,紮在黃土前。他適才將自己和槐叔從小到大相處的點點滴滴追憶一遍,槐叔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語,從此再也瞧不見了,沐著薰薰微風,嗅著幽幽竹香,只有滿心淒涼罷了。 也不知過了幾時,他漸漸感受不到內心滿溢的悔恨與悲傷,只覺得自己朦朦朧朧的猶似夢魂縈繞,回到了悠然快活的童年時光,父母坐在大院子裡閒話家常,槐叔坐在大鞦韆上,為自己打造一只風箏,那只風箏好似一隻雁兒展翅翱翔,突然間,父母消失了,槐叔不見了,就連那只風箏也不知飛到哪去了……
他隱隱感到胸悶異常,甚是難受,略一定神,倏地想起槐叔慘死,壓抑已久的悲痛終於氾濫成災,抱著頭痛哭失聲。 林萍珊在外頭聽見哭聲,忙入內探看,聽他哭得悲切,忍不住也撒下幾滴眼淚,待要說幾句關懷慰藉的話,猛地想起昨晚墨貍昏睡時的一事,羞澀中微覺惱怒,剛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縮了回去,「哼」了一聲,蹬足而出。 墨貍痛哭一陣,腦子愈發昏沉,朦朦朧朧的便將睡去,忽然一股藥香撲鼻,神智略微清明,只見林萍珊捧著一碗藥湯走將過來,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只是冷冰冰的瞧著他。 墨貍被她瞧得頗些窘迫,道:「小朱兒,妳怎麼啦?又是誰惹妳不快了?」 林萍珊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道:「沒什麼,這碗藥,快給我喝下吧!」將藥碗推至他面前。 墨貍伸手接過,道:「是我惹妳動怒麼?」 林萍珊「哼」的一聲,悻悻然道:「是我林萍珊氣量狹窄,可不干你墨貍大英雄的事!」 墨貍碰了個軟釘子,更加摸不著頭腦,呆呆的捧著藥碗,竟不知如何才是。 林萍珊幽幽怨怨的道:「你為什麼不喝藥?那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取來的藥材啊!」 墨貍道:「妳因我著惱,又不肯告知原因,我當真萬分過意不去,這碗藥我如何喝得安心?」 林萍珊見他受傷後復遭喪親之痛,臉上盡是抑鬱寡歡的神氣,不由得心腸一軟,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是我自己亂發脾氣,與人無尤,你太也多疑了,趕緊趁熱喝藥吧!」 墨貍「嗯」的一聲,仍是心意惴惴,將碗口湊至嘴邊,卻不張口。 林萍珊雙眉一軒,慎道:「你腦子也給打糊塗了?喝個藥恁地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男人?」 墨貍聽她含慍帶怨的責備,反而覺得寬慰,道:「我喝,我喝便是了。」張嘴骨嘟嘟的喝了一大口,忽然心念一動,瞪著林萍珊關切殊殷的臉,道:「小朱兒,這碗藥從何弄來?」 林萍珊妙目一轉,道:「當然是縣城啦。」 墨貍皺眉道:「此刻縣城必定戒備森嚴,妳如何能為了我,不顧自身安危擅闖虎穴?」 林萍珊低低的道:「你不也是為了我重返險地,才給焚月那瘋漢打傷的麼?」說著白皙的臉頰猶如擦上一層薄薄的胭脂。 墨貍道:「那不一樣,這件事涉關重大,我本當責無旁貸,硬是把妳拖下水,而妳卻毫無怨言,我已是足感盛情,若妳有何閃失,我如何對得住妳的親屬?」 林萍珊正色道:「咱們是結義兄妹,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遇上麻煩,便想將我撇在一旁,未免太也瞧我不起!」 墨貍「啊」的一聲,低聲道:「妳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萍珊喟然道:「我當然知道,只不過我小心眼的脾氣總是改不了,是我把話說得太重了。」 墨貍道:「都是我不好,老是惹妳不快。我只是擔心妳的安危,怕妳為了我落入鷹爪子手裡。」 林萍珊忽地咭的一聲,笑了出來。墨貍愕然道:「有什麼好笑?」 林萍珊道:「進出城門有什麼困難?燕幕遮那狗賊又算哪根蔥?你把藥喝完,我完完本本說給你聽。」 墨貍聽她話聲頗有洋洋得意之情,心想她定是在城裡做了什麼稀奇古怪之事,也跟著淡然一笑,骨嘟嘟的將藥湯喝得碗底朝天。 林萍珊道:「我見你在老爺子墳前暈倒,掛念你內傷,於是先將你安置在屋內,給你把了脈搏……」 墨貍插口道:「原來妳也懂得醫理。」 林萍珊白了他一眼,似怪他多嘴打岔,道:「先妣是個大夫,家父也略懂醫術,同住一個屋簷下,縱想不懂,亦不可得。」 墨貍取笑道:「看來真是難為妳了。」 林萍珊續道:「我給你把了脈像之後,嗯哼……你……你……」頓了一頓,臉上一紅,揚眉惱怒,重重的哼了一聲,又道:「我見你傷重,想也不想,立時動身前往城裡,欲找間藥舖抓幾味藥材,但縣城經過咱們這麼一攪,不全副武裝才怪。我只見城門把守甚嚴,大隊官兵拎著我倆肖像,對著進出城門的行人嚴密索查,我心想硬闖必然不妙,易容又是陳年老套,卻怎生混進去好?」 「這時候突然兩名漢子運著一具棺材趕著進城,我靈機一動,匕首一晃,喝道:『安分點,乖乖給我閃到一旁去。』兩名漢子呆若木雞,一人道:『幹什麼了?』我只是連聲催促,鄉下人見到我手中這把幽晃晃的尖刀,莫敢不從,忙不迭的避開人群,來到一個小丘之旁。」 「我喝道:『將棺材裡的死人給我挪出來,換姑娘我睡在裡面。』二人臉上盡是匪夷所思的神氣,一人道:『姑娘跟小人開玩笑了。』我面色一沉,道:『我正經八百的,誰跟你鬧著玩了?』二人見我神情語態不似作偽,將信將疑,說道開棺即是對死者不敬,跟著又是嘰哩咕嚕的一套令人聞之退避三舍的繁文縟節,遲遲就是不肯啟開棺蓋。」 「當下我惱了,匕首一晃,寒光從一名漢子耳邊掠過。那漢子只道這下必是開門破腦之禍,『哎喲』一聲大叫,但覺左邊頭皮一涼,一部分的頭髮已簌簌而落,卻是半絲血跡也沒有。兩名鄉人又驚又怕,他們也非眼拙識淺,均知若是我力道稍強,只怕當場便要腦漿四溢了。」 「我見他們徬徨無助的神色,心腸一軟,便想就此罷手,另行它法,但轉念一想,這時候小貍子正需我的陪伴,我再耽擱下去,只怕不妥,於是硬是威逼他們開棺讓我進去。二人被我嚇得心膽俱裂,再也不敢有所違逆,開棺取出屍體,棄置郊外,蓋了一席白布,讓我躺了進去。我道:『等會兒進城,你們切不可流露一絲異色,否則姑娘我被官兵查出,也會在知府面前告你們一狀。』」 「二人唯唯諾諾的答允了,當下便封起棺蓋,推著棺材進城。我心裡實在七上八下,唯恐給人查出,不免徒增一身麻煩。果然那該死的官兵攔住二人,叨叨絮絮的盤問幾句,我聽見他們對話中提及『棺材』兩字,一顆心跳得更劇了,心想若你硬要開棺,說不得,只好送你吃匕首了。二人在城門停頓良久,突然棺蓋掀起一道狹縫,一絲日光透了進來。那二人倒也機靈,忙道棺材裡的死者得了瘟疫,全身潰爛,彷彿煞有介事。官兵一聽果然放下棺蓋,匆匆催促兩人進誠,這一關總算讓我順利通過。」 「我進城之後,向二人重重酬謝一番,但見城裡到處貼滿我倆肖像,自知危機四伏,寸步難行,於是捉了個市井小廝,找個陰暗小巷一掌將他劈暈,將自己和他衣衫調換,扯了一頭亂髮,臉上塗了爛泥草膏,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來到一間規模較大的藥舖,抓了幾帖內傷靈藥,貼肉縛在腰上。不想進城容易出城難,這時城門正逢士兵交班,燕幕遮那狗賊也在現場。我暗叫不妙,眼見大批官兵嚴陣以待,這會子沒了棺材,卻不知如何脫身?」 「我獨自在街上徘徊,見到幾名乞丐沿街討飯,個個骨瘦如柴,骯髒污穢,不知有多少貧民過著這般饘粥湖口的日子,心想燕幕遮這廝削了不少民脂民膏,才使他們生計陷入困境。我愈想愈不忿,突然心生一計,沿街大喊:『燕大人在東城布施米糧,發送銀兩,大夥兒趕緊去啊!別辜負了燕大人一番美意。』當下便有人信以為真,歡天喜地的向東城趕去,如此眾口鑠金,原本不信之人也跟著前往,更有不少好事之徒存心去湊熱鬧。漸漸人愈來愈多,場面也愈來愈混亂。」 「東城突然湧來一批貧民,燕幕遮只驚得手足無措,連連否認布施這事,但場面亂糟糟的,百姓又是窮得怕了,壓根兒不肯離開。燕飄絮也聞訊趕來,心想這多半是我的詭……咳,錦囊妙計,於是將計就計,命人前往家中取來現銀米糧,指揮官兵過來幫忙。燕幕遮視財如命,不住插手想要阻撓,燕飄絮便和他起了口角。我乘她父女倆爭執之際,腳底抹油,展開輕功抄出城去。燕大人樂善布施,救民解饑,從此清名遠播,人人聽到燕大人名頭,都要忍不住豎起拇指,大讚一聲:『好榜樣,好漢子!』」說到最後六字,嘴角一撇,眼神充滿了輕蔑。 墨貍忍俊不禁的露出久違的笑靨,道:「真有妳的,妳把燕幕遮作弄如斯,只怕他現下正在府裡氣得連連跳腳吧!」 林萍珊端視他面容片刻,輕輕嘆道:「你……你終於笑了。」 墨貍笑容略歇,適才全神貫注的聽她講起買藥經歷,暫時將傷心事拋諸腦後,這時經她一提,猛地想起,心下不勝淒苦,道:「小朱兒,妳這般用心待我,我自當打起精神,不讓妳掛懷。但請妳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調適心境。」 林萍珊微笑道:「這才是我認識的墨貍啊!放心吧!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 墨貍黯淡的目光流露一絲感激的光芒,道:「小朱兒,當真多謝妳了。」 林萍珊不悅道:「咱們兄妹一場,幹麼說這些客氣話?」 墨貍道:「是,是,妳說得對,又是我說錯話了。」頓了片刻,又道:「對了,妳如何會識得焚月那廝?」 林萍珊怔怔的道:「此事一言難盡,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有個結拜義兄,叫作易忌風……」 墨貍插口道:「嗯,易忌風,易忌風,我曾聽風雲雙丐兩位大哥提及一二,知道此人在北國扶危濟困,行俠仗義,幹得都是拋頭顱、灑熱血的壯舉。據說他是北國苻堅陛下失散民間的小兒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江湖人都稱他為雪雙雁。」又道:「你說這雪雙雁,跟焚月那廝有什麼干係?」 林萍珊恨恨的道:「焚月那廝是我義兄的授業恩師。適逢苻堅陛下在位三年,那時北國尚未統一,是為前秦、前燕、前涼。苻堅麾下的秦國本當河清海晏,誰知卻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有個叫獨孤慕名的臣子,背信棄義,企圖起軍叛變,最後仍是作繭自縛。他帶著妻子月奴與十六歲的兒子輾轉逃亡江湖,最後還是難逃秦軍的追捕。一家三口活生生被逼上絕情嶺山崖,月奴受慕名之累不幸遭到萬箭穿身而亡,早已喪失心智的慕名眼見大勢已去,竟不顧一切帶著妻子的屍身和兒子躍下深谷,然而天無絕人之路,那對父子奇蹟似的存活下來。」(註) 「慕名墜崖還生,從此便不再萌短見,但妻子的身亡,卻使他鐵了心復仇。於是他離群索居,捨棄舊名,改頭換面,給自己起名為焚月。有一年,他下山剿滅敵人,所謂敵人,便是指氐人了(前秦為氐人)。焚月對符堅陛下恨入骨髓,是以連氐人也不放過。當他柳葉刀落在一個十歲大的男孩面前時,卻像被雷霆貫腦似的震撼不已,表情又是猙獰,又是驚喜。原來這男孩不是別人,正是秦國無故失蹤的小皇子符青陵。那群氐人想必是人口販子,他們必是見到青陵衣飾華貴,而起了歹心,卻不知他是當今高高在上的小皇子。」 「焚月鬼使神差的邂逅小皇子,心想仇人之子落在己手,任憑宰割,豈不快哉?於是他起了歹念,收了小皇子作二弟子,並將衣缽傾囊相授,好讓他替自己辦事,嘿嘿,與其說是辦事,倒不如說是殺人,利用殺人讓他自己惹禍上身。焚月又為了使他忘卻自己的身世,就讓他服下一種失憶藥丸,這藥丸便叫作抹憶丹。服了此藥不僅讓人記憶全消,還有一個負面影響,便是一動七情六慾,心口便會痛如凌遲。焚月給他另起別名,姓易名作忌風。」隔了半晌,才輕輕的嘆了口氣,低聲道:「怎麼無意間說起我義兄的過去了?」 墨貍怔怔的聽著,道:「原來雪雙雁竟有這般坎坷的過去,焚月這廝當真禽獸不如。」 林萍珊道:「焚月之事,我義兄很少跟我提及,大部分都是袁彤告訴我的。我只知道這些,你再問我什麼,我也未必答得出來。焚月一生作惡如斯,如今落得瘋瘋癲癲的,也不知是不是報應使然。」 墨貍聽得「袁彤」兩字,便如抽魂著魔,下半節話全如春風過耳,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林萍珊喃喃的道:「大哥,大哥,你在九泉之下,可過得痛快麼?」 墨貍聽她反覆喚著「大哥」兩字,語氣是那麼親切,那麼淒涼,驀地心頭騰的一震,大哥,大哥,袁彤既如此清楚易忌風過往,那麼他們彼此一定是十分熟悉了。袁彤口中的「大哥」,竟會是易忌風麼? 他依稀聽得自己開口道:「袁姊姊喜歡的人,會是……會是易忌風麼?」 林萍珊不料他有此一問,不及愕然,隨口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墨貍聞言,耳畔嗡嗡作響,眼前一黑,幾欲暈倒。他深深吸了口氣,竭力隱忍著洶湧的心潮,淡淡的道:「小朱兒,我想到外頭走走。」 林萍珊道:「你……你要我相陪麼?」 墨貍道:「我想一人靜一靜。」 林萍珊略感失望,仍笑道:「到外頭活活血脈也好。」墨貍一語不發,下床慢慢踱出室外。 林萍珊怔怔瞧著他憔悴的背影,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流露無限的淒涼悲傷,忍不住鼻頭一酸,想起墨貍昏睡時迷迷糊糊摟住自己,滿口子脫離不了「姊姊」兩字,半睜眼簾,目光失焦,在自己唇上印上天長地久的一吻,漸漸又酣然入夢。 墨貍顯然全忘了此事,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能避免日後相處,各自尷尬。林萍珊每每憶及此事,總是羞憤不可自制,甜蜜酸楚交集。墨貍口中的「姊姊」究竟是誰?實在好難索解,隱隱約約想到袁彤,但這個念頭總是一閃即逝,只覺啼笑皆非,要她相信墨貍這獃頭愣腦的小子喜歡上鬚眉貌的袁彤,那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但這麼一來,可又有的絞盡腦汁了。
「我只不過是一個初出道的毛頭小子,拿什麼跟俠名遠播的雪霜雁比?」可憐的墨貍,一顆心顛三倒四的盡是如此盤念。 倏地他想起半年前自己來此找袁彤時聽見的一個人聲,便是那個聲音指點自己一條迷津,令自己涉足江湖。此事日後雖在腦海裡浮現過許多次,但他卻不曾深入思索,此刻回想起來,不知是冥冥中自有主宰,還是人為蓄意安排? 他在山坡上踱了良久,一會想起殺害槐叔的兇手,一會想起大仇人焚月,一會想起那個神秘人聲,一時間思潮如湧,片段記憶如雪片般紛至沓來。突然腦海靈光一閃,想起槐叔在法場上曾向燕幕遮道:「姓燕的走狗,你……你……卑鄙無恥,你為了高官厚祿,不惜買通殺手,謀財害主。你……你到底還是人不是?你以為栽贓嫁禍,殺我滅口,便能從此高枕無憂了?錯了,錯之極矣,墨貍那孩子總有一天會拆穿你真面目,我劉槐的今天,便是你燕幕遮的明天。」 這席話行雲流水般浮現在他腦海,「買通殺手」、「謀財害主」、「栽贓嫁禍」、「殺我滅口」這幾句如深宵夢魘般揮之不去,心想槐叔臨刑在即,所言定然無虛。當年的血案歷歷在目,隱隱約約猜出些許端倪,但真相背後牽涉的爾虞我詐實在太恐怖了,他不敢身歷其境的設想,就怕得悉幕後這一連串陰謀,會讓他無法承受這晴天霹靂的打擊。 然則那個神秘的陌生人聲呢?他指點自己一條明路,難道只是一時興起麼?一個鄉下少年在江湖行走多時,歷經幾次風波,看透無數人心,已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大男孩搖身變成一個深思熟慮的成年人。倘若是半年前的他,或許今日便不會接二連三的冒出疑問。事隔半年,舊地重返,驀然回首,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感觸。他心中隱隱有預感,那人定會再度現身。 墨貍思索片刻,只覺此事實在好生難以索解,不禁微感煩亂,心想:「我又何必在此勞神苦思?不如進城找燕幕遮,問出當年實情,他或許……或許會知道。」但轉念又想:「我之所以退避於此,自是因我受了內傷,小朱兒又甘冒大險,為我進城求藥,我如憑著一時血氣之勇誤了正經事,才是真正對不住她。」 正沉吟間,忽聽一人說道:「小貍子,什麼事教你愁眉苦臉的?」這聲音熟悉異常,墨貍原先只道是林萍珊,正要開口答應,突然又覺不對,轉頭來看,一個粉衫少女俏生生的倚樹而立,卻是燕飄絮。 墨貍吃了一驚,道:「妳怎麼找上這兒來?」 燕飄絮慢慢走到他面前,邊走邊道:「我料想你別無去處,此刻定是在一個偏僻之所養傷,想到你曾經在此習藝,便賭上運氣,來此尋你,原也無多指望,想不到你當真在這。林姑娘呢?她怎沒和你在一起?」語聲似有惆悵之意。 墨貍道:「她在屋子裡。」又道:「飄絮,妳來此便是為了瞧我麼?現下全城都在警戒之中,妳爹爹怎麼還放心讓妳出門?」 燕飄絮道:「我爹爹當然不肯讓我踏出家門半步,我是趁他不注意,從後門偷偷溜出來的。」說著小吐靈舌,滿面俏皮嬌憨之色。 墨貍道:「從小到大,妳總是為了我,再三違抗父命,以前是小事,尚有緩和之地。但現下我是劫囚要犯,此間關節非比尋常,妳不可再莽撞行事了。」 燕飄絮喟然道:「難道我還有選擇的餘地麼?我爹爹誣陷槐叔入獄,甚至要將他斬首示眾,這些事都不是我能作主的。我爹爹如此作為,作女兒的雖不以為然,又能說什麼?但這事擺明是他理虧,我自然為你出頭,就算鬧得決裂收場,我也心甘情願。」 墨貍聽她說得摯忱,心下好生感激,低低的道:「我墨貍一介鄙夫,承蒙燕大小姐垂賜厚愛,何以克當?飄絮,我不要妳為我付出太多,妳愈是付出,我愈是良心不安,我只怕自己不能回饋妳什麼。」 燕飄絮心頭一酸,道:「我為你付出都是我心甘情願,至於受不受回饋,我從來都不放在心上。」說到最後,語聲漸趨含糊,顯然言不由衷。 墨貍道:「飄絮,我真不知該對妳說些什麼才好。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感情堅定不移,但這方面的感情,卻是有如親兄妹一般,永遠也無法達到另一種境界。妳……便就此把我忘了吧!我這人粗手大腳,腦筋也不太靈光,有什麼好?以妳的身家條件,難道怕沒有一個良好歸宿?」 燕飄絮垂淚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便只容得下你一人,為什麼還要對我說那些言語?」 墨貍見她掉淚,不禁手足無措,忙道:「是我失言,惹妳氣惱。飄絮,妳別哭啦!妳明明知道,我最禁不起女人哭的啊!」 燕飄絮舉袖拭淚,道:「好,我聽你話,不哭就不哭。方才的談話,就當沒這回事吧!槐叔可好?帶我去探望他。我這次來,可不是完全為了你。」 墨貍垂下眼簾,黯然道:「妳跟我來。」緩緩轉入紫竹林,燕飄絮走在他身旁,不一會來到劉槐墳前。 燕飄絮瞪著兩株紫竹間的一座黃塚,驚得臉色都白了,顫聲道:「小貍子,這……這不是真的吧?」 墨貍淡淡的道:「我又何必造了個假墳蒙妳?」 燕飄絮嬌軀一晃,險些摔跌,扶著一株竹子勉強站穩,額上冷汗涔涔,道:「莫不是我爹害死的吧?」 墨貍茫然道:「這事來得太突然了,事先毫無徵兆,我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唉,栽了個大跟斗,我當真窩囊得緊!」 忽然東首傳來一個聲音冷冷的道:「光會無病呻吟,有什麼用?要拿兇手嘛,先解決了官兵再說。」話聲愈來愈模糊,想是發聲者漸漸走遠。 這番話語調依舊,口音依稀。墨貍聞言,便知這人是當年那個陌生人聲,下意識的發足循聲而去,身後忽然響起林萍珊十萬火急的聲音:「小貍子,快走,官兵追上這來啦!」 墨貍大吃一驚,林萍珊已飛奔趕來,一把携住自己手腕,大踏步向林外奔去。燕飄絮也跟在二人身後,一顆心怦怦狂跳:「爹爹怎會找上這來?難道……難道……」難道他從我出門時便一直跟蹤我? 燕飄絮意識似乎還停留在碎石擊來的那一刻,循向望去,滿臉盡是難以置信之色。 (桑) 幽谷客心目中林萍珊的樣貌↓ |
|
(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