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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27 19:37:54瀏覽988|回應2|推薦74 | |
第二十一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便在此時,忽聽頭頂窸窣兩響,心中陡然有股不祥預感,抬頭一瞧,山峰上積雪正滾滾而下。 衛門真頓時白了臉色,他久住高山,知道雪崩比起任何天災巨變都要可怕萬倍,饒是他藝高膽大,也不敢和老天爺作對。瞥眼見西邊平野只矗立一座山峰,或許能不受波及。這當兒情勢危急,不暇思索,發足往西首奔去。 便在他拔足離開之際,方才立足之地的雪塊已滾將下來,壓毀了不少生靈草木。轟隆隆一陣巨響,地面上一陣天搖地動,宛如雲崩石裂,海嘯砲轟。積雪最禁不起震盪,往往一處雪崩,立即牽動四周積雪崩落。 衛門真展開輕功疾行,奔到西邊山叢,眼見身側山峰,在這鬼門關頭當真作不了主,只待山峰積雪崩落,便萬事皆休了。 他便一直目不轉睛的望著峰頂,耳邊充斥著崩雪巨響,也不知過了幾時,忽地一塊巨雪崩落,衛門真縱身後躍,雪塊落在他跟前,揚起一陣勁風。衛門真被這道勁風掃中,一個踉蹌,立足不穩,摔倒在地,向低窪處滾落。 他一路滾到一堆亂雪之中,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他身子早在滾地時便成雪球,便和身周亂雪一般無異。 迷糊間,衛門真只覺得渾身發冷,血液幾欲凝結,便似跌進冰窖之中。他神智尚未清明,怎知自己困在雪堆中?耳邊依稀有個嗓音叫他別睡,似乎便是華霜關切溫柔的呼喚。 衛門真實在身心交瘁,恨不得躺下來一覺長眠。這時雪崩止息,周遭異常的寧謐,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愈來愈睏,愈來愈無力,僅有的一絲微薄意識便要煙消雲散之時,忽聽身旁數丈外擦擦踏雪聲響,似有二人走近,一個嘶啞的嗓音道:「這兒隱密,有什麼話便在這兒說吧!」 衛門真聽這人語出有異,似乎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登時精神大作。那嘶啞嗓音語畢,跟著一個雄壯嘹亮的嗓音道:「嗯,想來崑崙派誰也沒膽子在雪崩大作時跑到這兒來。」中氣充沛,顯露一身上乘內功。 先一人道:「適才那雪崩當真嚇人,我老骨頭一把了,真禁不起這種天象巨變。」語調中餘怖猶存。 後一人道:「難為你在此臥底多年,換作是我,也不願把命埋在此處。」 先一人道:「唉,長老說哪裡話來?小人已是廢人一個,這條命早就一文不值了,死在哪兒都好,即使葬身獸腹也罷。似長老萬金之體,不在江湖上轟轟烈烈度過一生,豈不抱憾?」 後一人道:「你已歸入本教,我定會盡心提拔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先一人嘆道:「長老大恩大德,小人真不知何以為報。只有把這條老命獻給了長老,甘為長老效犬馬之勞。」 後一人道:「我當年攜你入教,是瞧在你滿腔復仇熱血,正好符合入教基本條件。那時本教人才凋零,欲與天下正派分庭抗禮,多一人便多一分力,對興復大業也有幾分裨益。現下本教羽翼已豐,段教主在天有靈,也足感欣慰了。」 先一人道:「長老所言即是。」 衛門真聽到這兒,心頭打了個突:「又是長老,又是本教,又是段教主的……段?難道是段殤?」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亟欲將整件事聽個水落石出,是以更加不敢動彈,就怕給人發現藏身所在。 只聽後一人接口道:「本教欲一統江湖,首先要剷除武林各路門派,眼下少主和十二使已攻入幽夢崖,遲早將幽夢崖鏟為平地。崑崙派亦是一顆絆腳石,只是鐵稜牛鼻子身手不凡,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 先一人咬牙切齒道:「本教高手如雲,蘇清那廝又非三頭六臂,難道還怕擒他不住?」 後一人道:「你忘了麼?擒拿鐵稜、剿滅崑崙尚屬其次,最重要還是那件事。」 先一人道:「我沒忘。教主和少主一心惦著崑崙派武功秘笈,小人若能竊取到手,不僅對本教有莫大裨益,我在教中地位,亦能平步青雲。」 後一人道:「看來你並非老糊塗了,只可惜一年前你打草驚蛇,險些壞了大事,幸好日後你不再橫衝莽撞,否則我瞧你早就露出馬腳了。」 先一人道:「我和蘇清仇深似海,一時按耐不住,才會任意妄為。倒是長老寬宏大量,沒有嚴懲小人,單憑這點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後一人道:「我之所以讓你留下來繼續臥底,自是有我一番道理,一年前崑崙派出了恁大之事,誰都懷疑是那人所為,不過幸好那人後來銷聲匿跡,不得出面昭雪。而你這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誰也不會把矛頭指向你,反而你當年若失蹤了,才正是欲蓋彌彰。言歸正傳,我要你辦的那件事,究竟成不成?」 先一人遲疑道:「你道事情那麼容易?蘇清所有武學秘笈都不知藏哪去了,便是翻過整座紫宵宮也難以覓得。再說我一個廢人,每日在敵營中提心吊膽的,生怕哪一日曝光身份,立時招來殺身之禍。」 後一人道:「你怕你勢孤力微,無法突圍取得秘笈是不?」 先一人道:「長老英明。」 後一人道:「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你只管放手一搏。」 先一人道:「那我便放心了。」 衛門真一顆心禁不住怦怦亂跳,從二人對話中已隱約聽出些端倪,乍聽之下似乎是個不為人知的重大陰謀,卻陰錯陽差的讓自己撞上,回想一人曾言:「一年前崑崙派出了恁大之事,誰都懷疑是那人所為。」「只可惜一年前你打草驚蛇。」 衛門真勉強鎮定心神:一年前?不正好是華霜和東方域受傷之時?難道這兩人和一年前的禍事有關?那麼這兩人究竟是誰?他亟欲探頭瞧個清楚,但只怕自己稍有動靜,立時教人警覺而殺人滅口。 衛門真雖恨透了東方域,亦不願在重回崑崙派,但鐵稜對自己恩重如山,想當年若非鐵稜悉心提拔,自己恐怕還是個淪落街頭的乞兒,亦不能有此前途。 衛門真想到這裡,胸頭一熱,心想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替崑崙派盡最後一分心力,好報答鐵稜養育之恩,從此誰也不欠,倒也樂得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這時先一人道:「長老,小人也出來好一陣子了,再不回去,恐怕招人見疑。」 後一人道:「去吧!」一陣擦擦雪聲響動,先一人已拔步離開,後一人卻還留在原地。 衛門真心想:「只可惜沒瞧見這二人面目,不過既知一人對崑崙派武學秘笈有所圖謀,不妨以此為餌,給他來個請君入甕,總能教這幕後黑手現出真身。」 他言念及此,忽地鼻子一癢,想是天寒受凍,忍不住便要打噴嚏出來。他心下暗叫不妙,調細了呼吸,努力止住癢意。但聽「啊乞」一聲,這個噴嚏終究打了出來。 忽聽一人喝道:「是誰?」身隨聲走,跟著一陣勁風向亂雪堆襲來。 衛門真心頭一凜,不等來敵襲到,縱身躍出,半空中拔劍出鞘,向那人猛攻而去。 衛門真此時手中握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心想敵人必會殺人滅口,為求自保,只想即時脫身,揮劍嚴守門戶,同時發出一把松針,打算逼退敵人,藉機遁逃。 那人「嘿」的一聲,道:「崑崙派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徒,何足道哉?待老子慢慢收拾。」身形如鬼魅般飄忽亂竄,輕輕巧巧的避開松針。 衛門真此刻看清那人面目,只見那人年方知命,一雙虎目精光湛湛,方頭大耳,英武剽悍,龍行虎步,頗有頂尖高手的風貌。衛門真心想這下遇到勁敵了,自己一人死不足惜,重要的卻是無法向崑崙派報訊了。 那人一雙肉掌對衛門真鋒銳無比的長刃,卻絲毫不落下風。衛門真被他狂風巨浪般的掌力逼得跋前躓後,猶如颶風中一片敗絮飄忽不定,又似洪濤中一葉殘舟沈浮無主,適才和東方域比鬥的跋扈氣燄登時蕩然無存,當真判若兩人。 那人忽然徒手抓住了衛門真長劍,內力一吐,嗆啷啷一陣響動,長劍立時碎成片段。衛門真一時不及鬆手,胸口被他洶湧澎湃的掌力襲到,氣息為之一閉,身不由主的向後飛去,重重撞在亂雪堆中,一口鮮血立時噴在胸膛。 那人哈哈大笑,慢慢的向衛門真逼去。衛門真被他掌力震傷胸臆,倒在地上無力爬起,只待他一走近,立時一命歸陰。 衛門真忽地鼻中輕輕一哼,嘶聲道:「小可末學後進,技不如人,卻不知閣下萬兒,不免要我死不瞑目。」 那人道:「老子行不改名,座不改姓,羅剎教金長老鐵心便是。」 衛門真「啊」的一聲,恨恨的道:「果然是魔教餘孽。」 鐵心冷笑道:「你問完了,也該上路了吧!」左掌探前,向衛門真天靈蓋擊落。衛門真只覺勁風襲頂,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忽聽一個聲音喝道:「且住。」雪地中奔出三條人影,卻是東方域、青靈子、墨貍。 原來東方域和墨貍回到紫宵宮後,眼見雪虐風饕,不一會雪崩大作,把紫宵宮眾人都驚醒了。東方域生怕衛門真受雪崩之災,便和青靈子一道出來尋訪。墨貍也十分擔心衛門真安危,是以也跟了出來。 三人遍尋衛門真不獲,一顆心七上八下,不敢設想他是否葬身雪災。忽聽得此處隱隱有金刃破空之聲,便循聲趕來,適才那聲呼喝便是東方域提氣所發。三人乘鐵心回頭來瞧之際,展開輕功,幾個起落,已迅速迫至鐵心身後。 鐵心心頭一凜,他知道東方域刀法精湛,青靈子內功渾厚,兩人絕非易與之輩。他不識得墨貍,只見他貌不驚人,一臉土氣,未必有何驚人藝業,嘴角冷哂,自是沒把他放在心上。 青靈子見衛門真委頓在地,胸口血跡殷然,不知死活,又驚又怒,沉著氣道:「閣下跟敝師弟有什麼深仇大恨,何以竟下如此重手?」 鐵心冷笑道:「三個兔崽子未必成得了氣候,是想玩車輪戰呢?還是一擁而上?」 衛門真嘶啞著嗓音道:「青靈師……師哥,快殺了這狗賊,他是……他是魔教長……老……」說到這裡,腦袋一偏,暈死過去。 東方域朗聲道:「俗語有云: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咱們一起上,雖顯得勝之不武,但殺了魔教妖孽,卻是為武林鏟奸除害。」 鐵心「嘿」的一聲,更不打話,一躍上前,和身向三人撲來。 東方域修羅刀出鞘,墨貍左手持劍,青靈子雙掌翻飛,霎時便和鐵心交上了手。 東方域出刀果然不同凡響,尋常弟子使崑崙刀法翻來覆去也只是那幾套陳招濫式,但崑崙刀法一至東方域手中,結合了他畢生的武學認知和克敵秘訣,多了數分玄奇奧妙,出招往往有勢如破竹、石破天驚之勢,兼之他內功根基扎實,修羅刀砍金斷玉,無堅不催,確實是個畏然可敬的對手。 青靈子天罡掌深得鐵稜真髓,是崑崙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亦是鐵稜最得力之弟子。天罡掌剛猛直進,渾厚快捷,和鐵心矯若遊龍,輕如鬼魅般的身法形成醒目的對比。青靈子出掌行雲流水,諸般奇招妙術源源而出,招招離不開鐵心要害。鐵心一遇上他正面攻擊,不得不嚴守門戶。青靈子一時攻他不得,同樣鐵心也無法欺上他身,二人固然正邪對立,卻不由得惺惺相惜。 青靈子心想:「這人空有一身絕藝,不獨善其身,卻自甘墮落,與魔教妖人同流合污,直教人扼腕三嘆。」 鐵心卻想:「青靈子武功已到如斯地步,那師父便更加不用多說。我羅剎教要是得了崑崙派武學秘笈,區區武林正派,何必放在眼裡?」 墨貍武功不如己方二人,但半月前洞悉逍遙劍法全豹精髓,又得袁彤詳細點撥,這套劍法使將出來,卻也是非同小可。墨貍至崑崙山途中一刻也不偷閒,往往在一地落腳,他便孜孜不倦的練起了逍遙劍法,直到他心滿意足,筋疲力盡,方始就寢。直至今日首度臨敵,方見半月來努力不懈的成果,偶爾被逼得左支右絀,那是臨敵歷練未豐之故,卻非一蹴可至了。 鐵心不禁納罕:「想不到這牧童一般的小廝竟有一套絕妙精湛的劍法,然而這般舉重若輕、瀟灑渾然的劍法我可從未見過,卻不知是哪一門的功夫?」 鐵心現居羅剎教五位長老之首,武功自有過人之處。他以一敵三,雖是鬥成平手,但他內功渾厚,勢能僵持較久,反而東方域和墨貍內功遠所不及,時候一長,必敗下陣來,屆時只剩青靈子苦撐大局,自是獨木難支了。 彈指間便過了幾百回合,果然東方域和墨貍愈益疲乏。東方域心想再這麼下去非敗不可,修羅刀不斷向敵人發招,暗自籌思退敵之計,瞥眼但見峰上一塊積雪搖搖欲墜,突然間腦海靈光一閃,已有計較。 鐵心見東方域和墨貍即將支持不住,心想自己先斃了久享盛名的玉修羅,再擊敗崑崙派精英青靈子,無論在江湖或是羅剎教也有得威風,不由得竊然欣喜。忽見東方域左脅下露出一絲微乎其微的破綻,歡暢中不暇多想,立即發掌向他攻去。 東方域這招乃是幌子,他見鐵心攻來,一記「鐵板橋」,向後躍避。鐵心手掌如影隨形的跟了過去,轉眼便要碰到東方域肩頭,忽見東方域身子滑動,避開這一擊,跟著身後寒氣逼近,原來是修羅刀襲來。鐵心側首一讓,身子甫脫刀光,無意間已迫至峰旁。 鐵心大聲道:「想暗算老子?門都沒有!」 原來東方域故意賣出破綻,好教鐵心向自己攻來,不是為了送他一刀,卻是欲將他引至峰畔。他知道鐵心名震江湖,識見、武功必有獨到之處,因此便給他來個「計中計」:這招誘敵之計第一步當然便是引敵人上鉤,再來假裝送他一刀,好讓他以為自己是圖謀暗算,如此一來,敵人再怎麼機靈,一時間也絕難聯想到東方域另有算計。 果然這下鐵心著了道兒,東方域忙舞刀封住他的退路,同時右掌在山壁上重重一拍,峰上一顆雪塊猛地落下,「碰」的一響,砸在鐵心背上。這一砸沉猛至極,他內功再強,卻也消受不起,忙運功將大石彈開,身子晃了幾晃,撲倒在地。 青靈子、東方域見他倒地,一個箭步抄至他身旁,一陣風似的點了他好幾處大穴。尤其青靈子點穴功夫高明,鐵心內功再深,一時也衝不開被封要穴。 鐵心乾瞪著眼前二人,一時說不出話來,想到自己一代梟雄,堂堂武學大宗匠,竟一時大意栽在三個後生小輩手中,若讓教中後輩得知此事,往後又該如何樹立威信? 鐵心冷冷的道:「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我鐵心今日也算死得英雄。」 青靈子聽得「鐵心」兩字,不由得想起打鬥中對他英雄重英雄、好漢惜好漢之情,揚眉道:「原來你便是魔教金長老,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鐵心慘然道:「青靈子道長,我鐵心只甘死在你手中,你上來動手吧!」 青靈子搖手道:「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將你交由家師發落,要是我一掌斃了你,豈非魯莽行事?」 鐵心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 東方域點了鐵心穴道之後,立時飛奔至衛門真身旁,一把扶起他來,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當即伸左掌抵住他背心「靈台穴」,運真氣源源輸入他體內。 衛門真「嚶」的一聲,便要醒轉。東方域心想:「門真受傷太重,恐怕也只有師父才能救他。」低聲道:「門真,門真。」 衛門真顫巍巍的睜開眼來,目中瞧出一片空白,喃喃的道:「霜妹,當真是妳麼?」 東方域見他傷重如此,命懸一線,想起往昔師門同樂之景,不由得心痛如絞,道:「門真,我這就帶你回去。」 衛門真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柔聲道:「霜妹,妳從來不這麼親切的喚我,妳從來都只叫我衛……衛師哥,是不是我要死了,妳哄我歡心來著?」 衛門真這句話便似一柄尖刀不斷剜著東方域心口,回首華霜絕踞出走,衛門真決絕反目,哪樣不是自己造成的?東方域一言不發,打橫抱著他便要回宮。 衛門真口裡依然胡言亂語,反覆喊著霜妹名字,眼角瞥見委頓在地的鐵心,突然全身一震,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大聲叫道:「你……你妄想得到崑崙派武學秘笈,想都別想。怎麼只有你,那奸細在哪?青靈師哥,你趕緊抓住那奸細!」 東方域聽得「奸細」兩字,心知有異,忙道:「門真,你說什麼?」 衛門真此刻神智略為清明,道:「奸細……奸細尚在紫宵宮裡,他要奪取秘笈,他極可能便是害霜妹毀容之人,不能讓他奸計得逞。」他斷斷續續的將隻字片語湊成一句,東方域、青靈子、墨貍聞言,無不心頭為之一震。 青靈子定下心神,道:「師弟,此言當真?」 衛門真微微點頭,便再也無力說話。青靈子喃喃的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門真無意間探知鐵心和那名奸細的陰私,才會招來殺身之禍,幸好咱們早一步趕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鐵心眼見陰謀敗露,面上如罩寒霜,苦在自己落於人手,卻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墨貍道:「莫非一年前的禍事竟和魔教有關?」 青靈子和東方域相顧搖頭,內心沒有明確的答案。墨貍拍了鐵心左肩,道:「鐵心長老,你倒是拿出一句話。」 鐵心哼道:「我如今虎落平陽,根本沒有倖免的打算,要殺便殺,我鐵心皺一下眉頭,不是好漢。」 墨貍嘆道:「這人倒是一條好漢子,看來是怎麼也不肯說了。」 青靈子微一沉吟,道:「咱們先將鐵心秘密送至師父那兒,瞧師父怎麼說。」 東方域道:「一切依師哥吩咐。」五人向紫宵宮行去。 紫宵宮大殿上聚集著崑崙派弟子、五仙、林萍珊、冰鏡等人,鐵稜面色凝重的站在眾人之前,身下顫巍巍的跪著一個白髮蒼顏的老者,手足被牛筋所縛,垂著腦袋不見面目。 青靈子等人見了這排場,直覺紫宵宮一定出了什麼事。鐵心彷若無事,嘿嘿的一聲冷笑。東方域惦著衛門真傷勢,顧不得殿上情形,快步奔至鐵稜面前,哽咽道:「師父,門真他……」 鐵稜多年寒暑修為,早已將七情六慾壓得若有似無,萬事不縈於懷,臉上微微流露一絲和藹悲憫之色,垂眉道:「門真有此一劫,也是他前生的業報,你不用多說,為師已經明白了。」 青靈子徐步走來,身臨此境,已隱約猜出了大概。他道:「師父,便是這位魔教長老傷了衛師弟。」 鐵稜冷冷的瞧過鐵心一眼,對那老者道:「想不到你竟墮落如此,放棄重新做人的大好機會,甘心淪為魔教小卒。」言下頗有感慨意味。 那老者一語不發,身子瑟瑟顫抖。青靈子向那老者望去,恰巧那老者抬起頭來,二人視線相觸。青靈子大吃一驚,踉蹌倒退一步,道:「你……你……」 鐵稜道:「青兒,這人你看緊了,回頭我再來處置。」 青靈子雙目牢牢鎖定在那老者面上,彷若著了魔魘,無意識的道:「是。」 鐵稜道:「域兒,將門真帶進我房裡。」當下東方域和鐵稜相偕離開。 大殿上登時一片鴉雀無聲,數對眼睛一霎也不霎的望著老者和鐵心,有的憤怒,有的鄙夷,有的惋慨,有的驚訝,多數卻是難以置信。 忽地一口唾沫飛出,正中那老者眉心,一人罵道:「你這吃裡扒外的狗賊,我崑崙派哪點對不住你?東方師哥和華師姊又哪裡招惹到你?你這般以怨報德,枉自為人,我今日便要殺了你這狗畜生。」罵聲劃破寂靜,在偌大室內餘音裊裊,人人聽得痛快淋漓。陸續一人接一人咬牙切齒的唾罵一番,有的為東方域抱屈,有的替華霜洩忿,到最後愈罵愈多,愈多愈響,大殿上口沫橫飛,怒氣衝天。那老者顫抖得更加劇烈了。 青靈子眉頭一皺,他可受不了這片風雨飄搖的謾罵,朗聲道:「各位師弟靜一靜。」他在同門中頗有份量,眾弟子聽了他話,均覺不便再咒罵下去。卻有人兀自罵得興味淋漓,停不了口。青靈子於是走到他身前,冷眼一瞟,兩道幽森寒峭的目光射了過去,半句不多說,那人便自動閉上嘴巴。 青靈子走到那老者身旁,輕拍著他肩頭,長嘆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救不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莫約半炷香時分,鐵稜隻身回到大殿。青靈子上前問道:「師父,衛師弟怎麼樣?」 鐵稜道:「幸喜你們趕在最後一刻送他回來,否則稍遲一步,便是神仙難救。他內傷極重,須以為師乾元功真氣才能續命。眼下我用真氣靈丹吊住他氣息,讓域兒隨伺在側,一時仍是無妨。」 青靈子道:「希望衛師弟平安無事。」不等鐵稜垂詢,便將鐵心企圖染指本門武學一事說了出來,最後指著那老者和鐵心道:「師父,不知這兩人該如何處置?」 鐵稜道:「為師自有打算。」瞇眼向那老者道:「阿松,不,不對,或許我該稱你為松鶴。 阿松面色慘然,低頭不敢迎視他目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要問什麼?」 鐵稜道:「當年你給本座廢了武功,不好好改過向善,卻為何跟魔教勾結?在本派喬裝火工,企圖對本派不利,難道便是為了向本座一展報復麼?」 阿松顫聲道:「我……我……」 鐵稜淡淡的道:「你別老是我不我的,當年在抱琴居的你,可不是這副縮頸股慄的模樣。嗯,抱琴居,那可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幾乎都快要忘記了啊。」仰起下顎,悠悠的沉浸在思潮中,聚會、兵來、脫厄、遇林……一直到自己出家修業、開山創派,收徒傳功……面前是舊時相識,思之真乃恍如隔世。 阿松聽他提及舊事,只道他要重清舊帳,心神激盪之下,眼前一黑,仰首暈了過去。 原來阿松便是當年在南嶺苗疆給鐵稜廢去武功的松鶴老人。他從一代名家淪為亡命之徒,滿腔憤愾苦楚,自是超乎常人想像,加之他流離失所,種種人為環境因素下導致他從此一蹶不振。 松鶴老人歷經滄桑,風塵漂泊,憂心悃悃,兩鬢星星,早已面目全非,三年前被崑崙派一名弟子從匪人手中救回崑崙山,在紫宵宮擔任一個默默無聞的雜役,自是不會有人對他留心。然而他此刻全無武功,便和一般火工無異,是以更加不會著露痕跡了。 眾弟子萬不料眼前操持賤役的廝養竟是一名沉寂多年的武林高手,無不大吃一驚。青靈子從前曾和阿松短談幾句,見阿松骨瘦伶仃,卻刻骨耐勞,一直將他當作好人,時常到廚房幫他挑柴燒水,但最後竟發生這種事情,那也是任憑他料事如神,也算不到今日這一步了。 鐵心冷冷的道:「早知這廢人如此不濟,當初便不該派他前來臥底,反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鐵稜對羅剎教之人殊無好感,淡淡的道:「松鶴已害了本派兩名弟子,難道這樣還不足夠?非要攪得本派風流雲散才肯罷休?」 鐵心哈哈一笑,道:「我主要目的是貴派武學秘笈,誰知這老兒沈不住氣,見另一名仇人胭脂煞前來紫宵宮,便趁胭脂煞不察,盜走她的引蛇金笛,將山上一窩毒蛇全引至鐵稜牛鼻子房中,企圖害死牛鼻子,再嫁禍給胭脂煞,這一箭雙鵰之計使得真妙!」 鐵稜點頭道:「原來如此。當年我見到兩位愛徒受傷,憂憤填膺之際,失去判斷能力,也是盲目的以為是胭脂煞下的毒手,全沒留意到其中可疑之處。」 鐵心道:「正所謂:關心則亂。想當時鐵稜掌門一定憂心如搗,才會不暇思索的認定胭脂煞便是兇手,那也真是人之常情了。」 鐵稜閉目片刻,腦海湧現當時東方域和華霜臥在自己房中,面呈青紫,氣若游絲的那一幕:衛門真抱著華霜嬌軀,用最破碎的哽咽聲呼喊著她,青靈子抱著東方域,平素頭腦冷靜的他也不禁手足無措,自己則衝去向胭脂煞索求解藥,然而胭脂煞呢?她走了,在這關鍵時刻一聲不響的走了…… 那時紫宵宮一團混亂,華霜一張嬌艷的臉蛋被毀得不堪入目,東方域一條性命盡在呼吸間。他道學修為雖臻上乘,但遇上愛徒遇難這等驚天動地之事,亦不免失了分寸,想到若非自己命這二人至己房取物,也不會遭此厄劫,此後東方域臥病在床,華霜孤身遠走,他便時常鬱鬱不樂,引為生平恨事,一直不刻意追思,就算偶爾想起,也是及快便移開念頭,因此胭脂煞引蛇害人一事雖是疑點重重,他卻沒設身處地思量過。 忽聽東勝宇道:「松鶴畢竟功力不足,雖盜走我師妹金笛,成功引出群蛇,卻不得其法,無法引出冠毒之蛇,亦無法以金笛操控蛇陣。當年若是胭脂煞動手,群蛇井井有條的聽她號令,兩翼包抄,分進合擊,情形就另當別論了。」 鐵稜喟然道:「當年我全沒料到此節,致令故友胭脂煞蒙冤一年,貧道當真深以為愧。」 東勝宇道:「事情過去就算了,況且若非掌門真人幾個月來秘密索察真兇,憑我們幾人之力,真不知何年何月方才水清石現。」 鐵稜道:「那是貧道理當所為。」 鐵心道:「鐵稜掌門,我如今身陷敵營,自知絕無倖免。我死也要死個明白,不知你究竟如何識破大局?」 鐵稜緩緩的道:「當日敝派兩位小徒青靈子、衛門真和韓門五位友人從中原歸返,將林女俠蒙冤不白一事娓娓道來。我立時察覺事有蹊蹺,反覆琢磨,終於找出了諸多疑點。我心想本派內部一定出了奸細,於是接下來無時無刻都暗中留意每個人的舉動,弟子問我近來忙於何事,我只有莞爾不答。幾個月下來,仍是尋不著半個可疑人物。阿松的外表實在令人無法生疑,是以竟讓他成了漏網之魚。直到昨晚雪崩大作,山搖地動,所有人都一夕甦醒,我無意間見到阿松鬼鬼祟祟的正要回來,一問之下,這廝心虛作祟,竟當場露出了馬腳。」 鐵心「嘿」的一聲,低聲道:「膿包。」 鐵稜嘆道:「 葛雷道:「鐵心長老,趁你現下未死,我問你一句,當年我師妹下山後,卻為何音訊全無,是不是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鐵心聽他出言不遜,唯有冷笑不答。葛雷怒道:「階下囚還這般囂張,待老子放幾隻毒蛇在你身上,瞧你還是不是這張嘴臉!」 鐵心欲待反唇相譏,這時松鶴「嚶」的一聲,醒了過來,一聽葛雷煞氣騰騰的這句話,只嚇得全身發軟,脫口道:「大俠,別殺我,我認,我什麼都認了。」 葛雷道:「鐵心不說,你說。」 松鶴全身抖得如篩糠,道:「你別將毒蛇放在我身上,我……我什麼都跟你說了。」 葛雷怒氣勃發,道:「你不快說,我才要將毒蛇放在你身上。」 松鶴又驚又怕,牙齒格格相撞,如何說得一句話來?方岑皺眉道:「你這般恐嚇他,也難怪他怕得不敢說了。」婉言道:「你把一切都說了,我保毒蛇不來咬你。」她雖然恨松鶴入骨,但此時情格勢禁,不得不好言相向。 松鶴顫聲道:「妳……妳別騙我。」 方岑道:「我絕不騙你。」 松鶴驚魂略甫,面如死灰,道:「林姑娘一下崑崙山,便即慘遭羅剎教大批好手追殺。當時她的金笛在廂房被我盜走……」 李嫣、方岑相視一眼,心道:「師妹向來極重視這把金笛,如何能輕易被你得手?定是他見意中人出家做了黃冠,心灰意冷之際,才會讓你乘虛而入。」 只聽松鶴又道:「……自是不能引蛇佈陣。羅剎教人人攜帶抗蛇藥物,萬鴆寶蛇也對付不了。胭脂煞一身絕藝全派不上用場,想逃回苗嶺老家也不成,只因故里附近全給人埋伏了。她走投無路之際,忽然便不見蹤影,整個人便似從人間蒸發,誰也尋她不著。」他此刻面臨九死一生,心想唯有如實答覆,說不定等會叩頭求饒一番還能保命。 東勝宇道:「師妹為了避開追殺,不得已躲在巫山斷魂谷中,她那段時日,定是無助寂寞得緊。」他可不知胭脂煞並非為了「躲」追敵才閉居在斷魂谷中。 當年胭脂煞得知鐵稜出家,既是情場失意,亦是慘遭群敵圍剿,便在這人生最低潮之際,她選擇在躍下斷魂谷「自盡」,卻如華霜、墨貍一般墜湖保命,反而在谷中開創一片新天地。最後禁不住長年累月的相思煎熬,將自己封閉在山洞裡,飲食俱廢,鬱鬱而終。 當年松鶴盜笛引蛇,惹來崑崙派一陣騷動,雖然深得鐵心反感,但鐵心為了善後此事,只好派遣魔教高手圍剿從玉虛峰下來的胭脂煞,目的便是殺人滅口,好使胭脂煞不得出面昭雪,讓松鶴得以在紫宵宮繼續臥底。只是這個中細節,也只有松鶴和魔教中人才清楚了。 李嫣怒火難消,上前一步,一記耳刮子便朝松鶴揮去。忽地一人出手格檔,正是青靈子。李嫣叫道:「青靈道長,你攔我幹麼?」 青靈子忽覺自己根本沒資格攔她這掌,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響在他內心深處。 冰鏡定定然望著這幾月來令她深惡痛絕的兇手,但見他白髮蕭蕭,長鬚髯髯,臉上說不盡憔悴,便似身心無依的老人、三餐不繼的乞丐。她滿腔憤愾登時付諸東流,自小連捏死螞蟻也不敢的她,卻下定決心要替恩師昭雪報仇,本想幕後兇手定是生得面目可憎,又或是凶神惡煞一般人物,不料竟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李嫣仍是打了松鶴一記耳光,松鶴吐了口血,牙齒落了三枚。李嫣冷笑一聲,轉頭向冰鏡道:「鏡兒,這人害妳師父受盡苦楚,妳也來打他一掌。」 冰鏡搖著頭,道:「師伯那掌就夠了,放……放過他吧!」 李嫣愕然道:「怎麼?」 冰鏡嗚咽道:「我下不了手。」 李嫣輕輕嘆了一聲,不再多言,慢慢走回原地。 崑崙派眾弟子不約而同的向鐵稜望去,靜靜的待他做出判決。鐵稜沉吟片刻,道:「松鶴,你可知錯?」 松鶴本已萬念俱灰,一聽此言,登時猶如黑暗中乍見曙光,喜形於色。他知道鐵稜有意寬恕,心下感激莫名,悽然道:「我昔日作惡多端,本當天誅地滅,但你卻一再既往不咎,我當真感到無地自容。我保證這次一定痛改前非,安分守己的做個老實人。」 鐵稜道:「當真?」 松鶴垂淚道:「我如今已是廢人一個,哪有自主能力?留下一條老命,苟延殘喘,了此餘生,也就是了。便是要我受人唾棄,操持賤役,作個低三下四的廝養我也甘願。」 鐵稜道:「人孰無過?你既已痛悔前非,重新為人尚且不遲。」 松鶴咬牙道:「是,是。」心想自己害東方域癱瘓一年,現下東方域既已康復,那也就罷了,但華霜一張驚世絕豔的臉蛋卻因此而毀,對一個女孩家來說卻是無法彌補的缺憾和難以啟齒的羞辱。 他本想這下必定難逃一死,萬不料鐵稜竟會大發慈悲,指點自己一條生路,那好比一個生死邊緣的病人突然得到起死回生的靈藥,又好似一個臨行在即的囚犯突然獲得赦免,心中實是萬分感謝鐵稜恩德,過去對他的仇恨和怨懟登時拋到九霄雲外,隨之而來的是刻骨銘心的悔恨和慚愧。 一名崑崙弟子忽道:「師父,這狗雜碎毀了華師姊容貌,難道便這麼輕易放過他?」這人正是在松鶴身上唾涎的弟子。華霜在門中人緣極佳,是以此言一出,接二連三便有人大肆起鬨。
(里見八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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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