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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薄情自古多離別》
2008/07/26 09:50:11瀏覽792|回應1|推薦85

第二十章 《薄情自古多離別》 

東方域倒抽口涼氣,輕輕的道:「她走了。」

衛門真心頭一震,顫聲道:「她又上……上了哪去?」

東方域黯然道:「我不知道。」

衛門真面色一寒,瞅眼道:「你攔不攔她?」

東方域淡然道:「她性子向來如此:一旦想要做什麼,任誰插手攔阻,也無法動搖她的決心。」

衛門真滿腹不是滋味,怒道:「你少裝得一副對她十分瞭解的樣子,依我看來,根本便是你搪塞卸責的藉口。」

東方域實已心灰意懶,悠悠的道:「你要這麼想,我無話可說。」

衛門真戟指道:「東方域!你……

鐵稜道:「真兒,為師適才說什麼來?」一句雲淡風輕的話語,卻有股懾人心魄的威嚴。

衛門真心頭一跳,雖然百般不忿,也只能忍氣吞聲,垂手道:「徒兒不敢。」嘴上謙遜,卻惡狠狠的瞪了東方域一眼。 

便在此時,山腰間一人縱聲清嘯,嘯聲千迴百折,猶如浪擊礁石,春天破空,在群峰間餘音盪漾。衛門真心頭一凜,這嘯聲中氣充沛,持久不絕,莫非又是一個內家高手移駕造訪? 

鐵稜面不改色,東方域神清氣閒,負手謹立。青靈子尚未隨眾弟子散班,這時一聽嘯聲,跳出來道:「師父,待弟子出外查看。」 

「看」字方落,一人已輕飄飄踏入大殿,步履輕盈,宛如騰雲駕霧,足不沾地,頭髮、衣衫一瓣瓣的盡是雪花,面上亦是如罩寒霜。 

鐵稜拱手微笑道:「絕情前輩,是哪道風把妳從青海湖吹來了?」 

那人便是豹隱青海湖的絕情童姥。據說此人是倫刀的內家高手,縱然極少涉足中原,威望卻已響遍江湖黑白兩道。 

衛門真、東方域自也聽過絕情童姥響噹噹的字號,卻不相信眼前這弱不禁風的妙齡姑娘便是童姥本尊,一時你瞧我,我瞧你,臉上盡是不可思議之色。 

青靈子幼時曾在青海湖之旁牧羊寄生,對童姥之事無不瞭然,知道她年紀愈老,容顏愈嬌,也不知擦了什麼瑤池聖水,折了多少年陽壽芳華,至今少說也九十九歲了,面貌卻像荳蔻少女一般我見猶憐。 

只聽童姥重重的「哼」了一聲,怒道:「鐵稜真人,我和貴派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這回你卻縱容門下弟子和姥姥過不去?」 

鐵稜長眉微蹙,道:「前輩何出此言?乞恕貧道不解。敝派自創立以來便以禮處世,絕不會無端冒犯。這中間敢情有什麼誤會來著?」 

童姥拂然不悅,高聲道:「誤會?鐵稜真人,虧你是一派名門領秀、一代武學宗師,想不到卻如此寡廉鮮恥,(衛門真面色微變,當下便要發作。東方域、鐵稜、青靈子卻不動聲色,顯然修養極深。)你無能約束門中弟子,卻讓華霜那臭丫頭縱馬踩壞我的花圃。有無此事,且莫說我羅織誣陷,問了那丫頭便知。現下我要你給姥姥一個交代!」 

鐵稜道:「這件事貧道尚未知聞,小徒華霜也不在此處,其中是非曲直,也要等小徒回來之後方可交代,貧道卻不能聽妳片面之詞,草草的定了小徒之罪,不但對小徒不公,亦是枉顧了敝派道義。」 

童姥急怒下失去判斷能力,只道他徇情護短,「嘿」的一聲,五指一張,一朵憔悴殘凋的紅花釘在石柱上。衛門真只道她突施狙擊,「擦」的一響,半截兵器出鞘,卻被鐵稜一記手勢打住。 

童姥道:「鐵稜真人,我口說無憑,想必令你無法信服。你不妨看清這朵血月曼陀羅,瞧姥姥是否信口胡謅。」 

鐵稜向紅花淡掃一眼,道:「這不過是一朵枯萎的曼陀羅花罷了,難不成足以證明是小徒所毀?絕情前輩,並非貧道信妳不過,卻是妳始終沒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教貧道如何做出一個公正決定?」 

童姥神色微和,道:「好。我問你,華霜那丫頭是不是今日便下山了?」 

鐵稜道:「不錯。」 

童姥又道:「她騎著一騎白毛黑蹄神駒,一身黑衣,走得匆忙,是不?」 

這下鐵稜卻答不上來了。他只知華霜的愛騎流星是白毛黑蹄,卻不知她離去時衣衫是黑是白。東方域接口道:「前輩所言甚是。華師妹離去時的確身著黑衣,她的坐騎乃是敝派千里神駿。」 

童姥冷冷的道:「這就是了。那丫頭也不知趕著投胎還是急著奔喪,馳到姥姥地盤,不下馬請安也就算了,見到我苦心孤詣培植的花圃,也不繞道而行,一陣風似的踩了過去。那千里駒腳程太快,常人豈能追上?姥姥只能眼睜睜瞧著她消逝在莽莽平野中。嘿嘿,有種這丫頭終生不歸,要是給我逮著,瞧我如何對付她。」 

鐵稜聽她咬牙切齒的說話,又指出華霜跨下坐騎,不由得信了十二分,道:「依前輩所言,這回的是小徒不是。那不肖弟子,這回也不知身在何處,說來真是有辱門風,貧道深感慚愧之至。」 

衛門真叫道:「不過只是一朵花,有什麼大不了?妳不服氣,後院的花卉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如此小題大作,大剌剌的來此興師問罪,難道我崑崙派當真好欺麼?」 

鐵稜喝道:「真兒,休得無禮。」 

童姥聽得「不過只是一朵花」開頭幾字,便已怒火中燒,聽到最後一節,終於抑制不住,厲聲道:「渾小子,你懂什麼?姥姥之所以青春長駐,血月曼陀羅功不可沒。我每隔十年須摘來熬水服食,這回華霜那臭丫頭毀了,我拿什麼來延年益壽?變成一個醜老太婆,我這張臉還往哪兒擱去?」 

衛門真明知理虧,但聽她對華霜言出不遜,不禁氣往上衝,便要反唇相譏。青靈子向他打了個噤聲手勢,衛門真向來最是服他,當下忍著怒氣不作一聲。 

鐵稜沉吟半晌,自知無論如何都要還給對方一個公道,但要怎麼妥善處理這件事情,饒是他身為一派宗師,一時卻也無從計較。 

童姥秀眉倒豎,道:「如何?你崑崙派適才飛揚跋扈得緊啊!現下怎麼都變成一群啞巴啦?姥姥我要不到貴派一句公道話,只好拿罪魁禍首華霜開刀,無論她逃到天涯海角,姥姥一生是纏定她了。」 

鐵稜緩緩的道:「正所謂: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這件事全怪貧道教導無方,以致毀壞前輩琪花,貧道定對小徒嚴施懲戒,再讓小徒到貴處誠心賠罪。我二人原本關係友好,這件事貧道定設法補過,一切但憑前輩吩咐。小徒無心之失,還盼前輩寬宏大量,有什麼不忿之處,莫和這小小女孩一般計較。」 

童姥本來一肚子怒氣,此刻聽得鐵稜言語處處禮讓謙退,心想他好歹是一派掌門,說了這番話,足見其真心誠意,當下也不好過分進逼,轉念又想自己好不容易維持的妙齡容顏即將隨歲月迅速老化,卻又不禁著腦生恨,冷然道:「鐵稜掌門,貴派人多勢眾,姥姥卻是孤家寡人,我何嘗不想將這帳一筆勾銷?難道憑我這幾根老骨頭,還能和貴派作對不成?」 

鐵稜知她不肯善罷甘休,道:「這件事全是敝派之失,貧道甘願一力肩擔,懇請前輩不吝賜示。」 

童姥沉吟道:「姥姥也並非不近人情,我今日之所以造訪貴派,全是怒氣難忍,不得不為自己出口惡氣,否則我愈想愈怒,只怕青海湖方圓百里之內都要遭到池魚之殃。」 

鐵稜微笑道:「前輩乃當世女傑,想來不會濫傷無辜。」 

童姥倒也明理,朗聲道:「單憑鐵稜真人這句話,姥姥便可饒了華霜那丫頭的惡行。血月曼陀羅既然毀矣,我這副皮相便保不住了,索性離群索居,絕跡江湖,免得讓人笑話我白髮蒼顏的模樣。」 

鐵稜微笑道:「皮囊色相的美惡,深不如一顆蕙質紈心。」 

童姥搖手道:「你乃出家之人,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我卻一身塵埃,隨俗浮沈,這一生便這般銷聲匿跡的過了。然而我此刻心境,豈是你能懂得?」 

鐵稜道:「請前輩賜示。」 

童姥道:「我獨居荒僻,無人陪伴,不免寂寞,我要華霜從此跟隨姥姥,一直到我死都不得擅離。」 

衛門真大驚失色,道:「妳要霜妹伴妳終老?」 

童姥森然道:「她毀了姥姥駐顏仙花,我沒殺她出氣,已算是給崑崙派極大面子。再嘮叨不休,姥姥可要改變初衷了。」 

鐵稜心想:「她實已做出最大讓步。想到霜兒所犯之錯,對她而言是種無法彌補的缺憾。她沒取霜兒性命,足見她心海無央。我崑崙派又豈可愧對於人?霜兒自己造的孽業,也只能由她善果,況且門真為了她處處和域兒針鋒相對,域兒亦為了她終日抑鬱寡歡。讓她離開一段時間,對她、域兒、門真來說都是好的。」於是道:「前輩不計前嫌,樂意替貧道管教這不肖女徒,貧道便也不多作無謂之言。小徒性子剛烈,日後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前輩多多擔待。」 

童姥道:「鐵稜掌門倒也爽快,姥姥很是拜服。這事便這麼定了。不知華霜那丫頭上哪去了?」 

鐵稜道:「小徒如今行蹤未卜,眼下風雪交加,前輩不如在敝處盤桓數日,待貧道差人尋回小徒,再交由前輩發落。」 

童姥道:「不了。姥姥住慣平野,高山峻嶺反而渾身不自在。我獨個兒找華霜去了,那丫頭一雙眼甚是醒目,多番打探,總會有些端倪。鐵稜真人,就此別過。」正要轉身離去,忽聽背後一人朗聲道:「要想帶走霜妹,除非先把我殺了,否則有我在的一天,霜妹便永遠離不開紫宵宮。」說話的正是衛門真。

童姥微微一聲冷笑,道:「貴派掌門都首肯了,你這小子人微言輕,還能動搖姥姥決心麼?」

衛門真大聲道:「我對霜妹一片真心,何以妳卻忍心拆散?師父,徒兒向來對你無事不從,但唯獨這次,徒兒卻要大大反駁了。」

鐵稜從他目中瞧出困獸般的恚怒野蠻,悠然道:「為師這麼做,自是有一番道理,你現下不能體會,往後便知師父苦心。」

衛門真急道:「師父,徒兒真不明白。這老太婆要帶走霜妹,你便忍心置身事外?霜妹落在她手中肯定凶多吉少。師父,徒兒求你收回成命。」

鐵稜見他眼神已由憤怒轉為籠鳥的無助哀懇,他心意已絕,不願多言,淡然道:「真兒,倘使你連為師的話也不聽了,又何必待在紫宵宮?」

衛門真心頭一震,鐵稜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了。東方域、青靈子也不禁色為之變,二人知道師父滿腹修養,從不疾言厲色,適才那番話平淡中已暗潮洶湧,只怕一發不可收拾。

東方域連忙道:「門真師弟只是一時糊塗,還望師父三思。」

鐵稜和顏悅色的道:「門真去留全在他一念之間,若他無心,再待下去也只是無主遊魂,就怕為師力挽狂瀾也改變不了現狀。」這番話不只說給東方域聽,同樣也教衛門真聽個清楚。

衛門真想起華霜音容笑貌,又想起師父撫育之恩,一咬牙,不敢多說,橫了童姥一眼,心想:「她帶霜妹走,我也跟去便了。」

童姥瞅著一雙鳳目,洞悉入微,道:「小子,姥姥見了你便生氣,以後見了我能避就避,否則莫怪我對你不客氣。」舉步出了紫宵宮。 

殊不知童姥這一去,日後卻救得華霜一命,保得她清白,不致受鼠輩汙辱。但其中關節,在場之人又豈能未卜先知?

這一鬧來,人人均是興味索然。衛門真弄得灰頭土臉,童姥、師父之言在他耳際充斥不絕。東方域想起童姥將帶走華霜,心頭一陣緊鎖。他內心愁極,突然想到一個可以寄託心靈之人,於是邁步向那處走去。 

峰上銀絮飛天,瓊瑤匝地,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這時天色向晚,朔風凜冽,衣不蔽寒。墨貍、林萍珊、冰鏡用過晚膳,三人都累了一天,各自回房就寢。 

五仙和冰鏡敘話片刻,便即離開。林萍珊見冰鏡怏怏不樂的樣子,握著她手問道:「妹子,妳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冰鏡斂眉道:「師父含冤一年,雖然現已洗刷,我卻不能緝得真兇,豈非不孝之至?」說著淚水一點一滴落了下來。 

林萍珊柔聲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憑我們幾個人力量加在一起,還怕捉不到兇手麼?」 

冰鏡拭去眼淚,道:「姊姊此言甚是。咱們這麼多人,同心協力,一定能旗開得勝。」雖這麼說,但一顆心恍恍惚惚,縹縹緲緲,卻無幾分把握。 

回首當年林代奴隻身造訪崑崙山,繼而東方域、華霜無辜受害,林代奴隨即杳無芳蹤,後來卻葬身斷魂谷。整件事看似林代奴恨極鐵稜薄情,妄下毒手,不意竟連累兩名無辜,後避居斷魂谷,落得鬱結而終。但這事經過一番條分縷析,逐漸撲朔迷離,真相究竟如何?幕後藏鏡人究竟是誰?兇手一開始的目標便是鐵稜,想必曾經和他有段過節,但他卻以胭脂煞之長布局施險,一手遮天,企圖嫁禍。那幕後黑手似乎對兩人有極強烈的怨懟和仇恨,但鐵稜沒死,胭脂煞下落不明,為何一年來兇手卻始終不再有所行動?彷彿從人間蒸發似的,繼東方域、華霜兩人受害,崑崙派往後一直是風平浪靜,而胭脂煞遺體沒有任何掙扎跡象,想來是自然死亡。胭脂煞避居斷魂谷一事,兇手定毫不知情,否則胭脂煞便不會在谷中待近一年,卻在數月前在洞中香銷玉殞。 

冰鏡思前想後,百思不解,心想:「五位師伯和崑崙弟子都無法理解之事,我又豈能洞燭知悉?」閉了一會神,但覺陣陣睡意席捲而來,意識逐漸模糊,終於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墨貍坐在窗邊,遙望一輪明月高掛天際,冷峭寒沁的月光流瀉一地,地上是純淨的白雪,遠處是玉砌的山巒。入夜後的紫宵宮出奇的寧靜。不,與其說是寧靜,倒不如說是莊嚴,神聖而不可褻瀆的莊嚴。這片雪地給人的直覺,沒有花團錦簇的光豔,沒有千岩萬壑的壯麗,只有最原始的單純,最純粹的潔淨。 

他在窗邊稍事打盹,忽聽廊上格的一聲輕響,他原未熟睡,一聽有異,立時驚醒,往窗外一張,只見一個魁梧的人影迅速消失在花園裡。 

墨貍直覺事有蹊蹺,大半夜這人到外頭幹什麼?是以提起隨身佩劍,循著雪地上的足印跟了過去。 

雪地上足印一直延伸到藏仙潭旁的松樹林,墨貍不敢過份逼近,心想反正有跡可循,便放緩速度。到了密林深處,隱約聽得裡頭人聲響動,似有兩人說話。 

他放輕腳步,屏息凝神,隱身在一株松樹之後,悄悄探頭一張,不禁一呆。這兩人不是別人,卻是衛門真和東方域。 

墨貍心想那魁梧人影原來是衛門真,暗暗納罕:「衛門真鬼鬼祟祟的,原來是為了東方域?我還道此行多少能探出些蛛絲馬跡,看來全是我想偏了。」正要拔足離開,忽聽衛門真喝道:「東方域,我對你已經忍無可忍了,今日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休想活著踏出此林。」 

墨貍微微一驚,心想他師兄弟究竟為何反目?這事非同小可,自己絕不能視而不見。 

東方域悠悠的道:「門真,你何苦如此?師父的諄諄教誨,都擱到哪裡去了?」 

衛門真大聲道:「你少拿師父來壓我了!我早知師父對我不滿已久,我也不打算繼續待在此處。師父所言極是,我的心早已不在師門,又何必強留?弄得本門烏煙瘴氣的,可教你得意了。」 

東方域聽到最後一句,秀眉微蹙,道:「我不明白,為何你總是將我的氣量瞧得恁地狹窄?我是你師哥,我們相處多年,你還不熟稔我的性子?」 

衛門真冷笑道:「便是我們同門已久,我才漸漸識清你的真面目,我不恨我有個小人師哥,便只恨我有眼無珠,至今才識清你的為人。東方域,你漠視我喜歡霜妹不要緊,為何你卻要辜負她?忍心看她傷心出走?」 

東方域悽然一笑,道:「不錯。我的確對她不住。我只知她離開好過待在這塊傷心地,所以我放手讓她走。門真,我為人如此可惡,你怪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衛門真餘憤未息,道:「霜妹待你一片真心,為了你不惜流浪在外,不知受了多少憂患苦難。而你不但不懂珍惜,反而為她造就那麼多不幸。東方域,你如此絕情寡義,負心薄倖,就不怕遭到天譴麼?」 

東方域嘆道:「起初我以為我是愛著她的,但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對她只是一般兄妹之情。我真正愛的人是……是……算了吧!我想你遲早會知道的。霜妹為我付出的一切,我唯有來世再報。這一生也只能辜負她了。」 

衛門真道:「你這孬種,一句話便想撇清關係?我問你,到底你和霜妹說了什麼,何以她非不顧一切的離開不可?」 

東方域道:「門真,你別問了。霜妹出走的原因,其實不是為她自己,她是不願看見你我為了她同室操戈。你懂麼?」 

衛門真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一派胡言。」 

東方域道:「你不信也得信,我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衛門真一咬牙,道:「我給你兩條路走。第一,立即尋回霜妹,從此好好待她。第二,你不要她,便將她讓給我。如何?總不會一樣都辦不到吧?」 

東方域搖頭道:「門真,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我早已心有所屬,第一個條件請恕我難以從命。然而霜妹是個極有主見之人,她敢作敢為,獨立自強,旁人豈能左右?她若對你無情,你們這輩子註定沒有結果了。」 

衛門真雙眸一寒,道:「你兩條路都不走,可別怪我不留情面。東方域,亮出修羅刀吧!讓我瞧你崑崙刀法究竟退步多少。」 

東方域淡然道:「師弟,你回頭吧!別再執迷不悟了。你要是向我發招,師門便是無論如何都待不得了。」 

衛門真道:「我既叫你東方域,自是沒將你當師哥看待,你又何必惺惺作態?我先殺了你,餘下之事我再也管不得了。」長劍出鞘,刷刷刷三聲,一開始便是極為凌厲的攻擊。星光下長刃如飛,寒星點點,出手迅捷異常。 

東方域卻不出刀,只是繞著他身子一味騰挪趨避。好幾次衛門真劍鋒貼肉不過寸許,都給他輕輕巧巧的避過。這麼一來衛門真更加惱恨,招招迫向他要害,每一招都是九死一生的攻勢。 

東方域目光牢牢鎖定了衛門真長劍,伺機想要奪取,衛門真瞧出他的心意,發招之際,暗暗思索應對之策。東方域武功實比衛門真高出許多,但一來他心慈手軟,不願讓衛門真輸得難堪;二來他自覺辜負華霜,對衛門真這多情種子也萬分過意不去,是以這場強弱懸殊的同門之鬥才能維持至今。 

衛門真手上出招,腳步漫不經意的向外移動,二人漸漸鬥至林外,又漸漸移向藏仙潭。墨貍自也躡足掩去,他心下奇怪:「衛門真邊打邊退,卻是為何?」 

這時四野覆雪,藏仙潭自也結冰。衛門真本使一招「月下獨酌」,突然中途變式,改以「白虹蔽日」直撩東方域胸口。東方域不料他有此一著,眼見四下劍封光阻,避無可避,只得一躍後退,腳下踏中一塊薄冰,滑溜異常,險些摔倒。 

東方域本來趨避自如,但一遇惡地,猶如盲者失杖,情勢登時急轉直下。衛門真卻在冰上任意遊走,簡直如履平地,原來他腳下穿著釘鞋,以致不受地形束縛。他將東方域引來此處,想來便是一開始便安排好了。那藏仙潭結冰後不易立足,任輕功再高也只是枉然。東方域三番四次幾欲摔跤,迭走險招,險些便喪在衛門真劍下。 

墨貍一顆心卜卜直跳,心想再這麼下去東方域必敗無疑,正想上前相救,一抹纖秀人影卻搶先一步奔了過來,口裡叫道:「域哥,域哥,你要不要緊?」那人便是東方域貼身小鬟情兒。 

墨貍一愕:「她怎會來到這兒?」 

衛門真和東方域聽得這聲千呼萬喚,不由得注意力被她吸引過去。衛門真平時聽慣華霜喚東方域為「域哥」,因此先入為主,只道是華霜歸來,心頭一震,一瞧之下登時大失所望。 

東方域卻知是情兒,柔情忽動:「這時候也只有她能夠找著我。」不由得憂喜參半,憂的是她見自己涉險,定奮不顧身要為自己擋災;喜的是自己若不幸身亡,能再見她最後一面,人生至此,亦無餘憾。東方域抱病一年,始終都是這丫鬟不離不棄的悉心照料,兩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反而讓東方域認清對華霜的感情了。 

東方域怔然望著情兒一雙蘊藏關懷溫柔的眼,目光竟是生了根似的再也移不開來了。驀地情兒一聲驚叫:「小心。」 

東方域聞言,登時如夢初醒,眼前劍光一閃,一股寒氣直逼過來,胸口一涼,衣衫已裂開一條長縫,露出一條血痕,血花一點一點飛濺在潭冰之上,猶如白玉上撒了數百朵紅莓。 

衛門真冷聲道:「你還不出刀?」 

東方域微笑道:「你我同門一場,你對我無情,我卻不能無義。」 

衛門真一呆,隨即心想:「這當兒又在假仁假義。」他恨透了東方域奪己所愛,又時常一副老氣橫秋的擺出師兄架子。這時雙方僵持不休,衛門真微感不耐,出招狠辣迅捷,直將東方域逼到了生死邊際。 

情兒眼見東方域險象環生,只嚇得面無人色,站在岸邊搓手踱足,只因潭冰滑溜異常,一踩即摔。她只怕自己無法臂助東方域,反而拖累了他,心想:「若是域哥不幸死了,大不了我一劍隨他赴黃泉。」想到這裡,不禁釋然。 

這時墨貍也走了出來,站在情兒身旁,苦思救人之策,但他向無急智,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拾起一顆石子,想將衛門真長劍打落,但他沒學過暗器功夫,戰團中東方域和衛門真此來彼往,身無定所,只怕暗器一發,打不中目標反而波及到東方域了。 

墨貍見情兒此刻心平氣和的觀鬥,不知她早已決心隨東方域一死,只道她有什麼錦囊妙計,便道:「情兒姑娘,妳想到什麼,快說出來啊!」 

情兒如何聽懂他沒頭沒尾的這句話?道:「什麼?」 

墨貍急道:「妳不見東方公子快撐不住了麼?」 

情兒甜甜一笑:「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墨貍一呆,只見她清雅娟秀的臉上流露無限溫馨,無限安祥,好似渾不在意東方域的存亡。回想方才樹林裡東方域和衛門真的對話,心想東方域移情別戀,似乎便是愛上這女子了。他一來和華霜交好,見她為了意中人絕望出走,心下不免替她抱屈,對情兒或是東方域多少有些嫌隙。這時聽情兒這麼一說,知道求她無用,哼了一聲,決定自己想法子。 

這時峰上又開始颳起朔風,天上飄下鵝絨大雪,片刻間又是風雪飄搖。衛門真心想東方域已是自己鼓掌玩物,他的死活全在自己一念之間,自己對他恨之入骨,何必讓他死得那麼乾脆?決定慢慢折磨他一番,再一劍送他歸西。 

雪愈下愈大,只怕轉眼便是一場暴風雪。東方域在潭上叫道:「情兒,情兒,這兒危險,妳快走吧!」 

情兒道:「不,不,我要和你死在一塊。」 

東方域心下感動,道:「好,咱們到陰間作對鬼夫妻。」他早已鬥得筋疲力盡,偏生衛門真便是不肯輕易放他一死。突然腳下踉蹌,一跤摔倒,衛門真隨即挺劍刺到。 

東方域危急中著地一滾,衛門真一劍在潭冰上刺了個透明窟窿,底下潭水噴出,竟瞬間凝成堅冰。原來山上實在太冷,任何液體一觸空氣,立時凝結。 

墨貍正苦無良策,一見此景,腦海靈光一閃,已有了計較,當下飛奔回到紫宵宮,將凍成堅冰的一塊塊白雪用利刃敲碎,鏟入大鍋中,燒冰化水,又不斷添薪加火,以防雪水又結冰,那可真是功虧一簣了。 

鍋底薪火正旺,冰塊漸漸融為雪水,又漸漸燒成熱水。他見時機已熟,忙將鍋水提去藏仙潭邊。但見東方域身上已有三處劍傷,衛門真兀自不肯罷休,面目猙獰,連下殺著,東方域只有勉強迴避。 

墨貍雙手抱鍋,湧身躍上一顆高石。這高石足足有一人之高,生在潭邊東北角。墨貍注視著衛門真動向,一見他離己稍近,二話不說,立時將大鍋雪水潑去。 

這時鍋水脫火,逐漸失溫,轉眼間便要結冰。雪水離鍋,當即凝結。衛門真倉促間不及閃避,身受水淋,上身已裹在冰柱之中,他下半身尚可動彈,不料移了幾步,卻跟著僵凝不動,原來冰柱實在太冷,連雙足也瞬間凍得僵了。 

這下變故人人均是始料未及,情兒、東方域怔在當兒,尚未反應過來。墨貍哈哈大笑,大鍋一拋,躍下高石,提氣緩和了下墮力道,平平穩穩的落在冰上。只見冰柱裡衛門真咬牙切齒,揮臂側肩,一截長劍露在冰外,仍作方才打鬥之勢,卻困在冰柱中段,動彈不得。 

情兒見東方域脫險,便要過去扶他。東方域道:「潭上冰滑,妳在岸上待著,我馬上過來。」 

墨貍道:「東方公子,這衛門真該如何處置?」 

東方域皺眉不語,寬下衣帶,縛在冰柱上,連人帶冰,小心翼翼的將衛門真拉回岸邊。情兒見他衣衫上斑斑點點都是血花,柔聲道:「你怎麼樣?」 

東方域撫著她秀髮,微笑道:「皮肉之傷,不礙事。」向墨貍抱拳道:「多謝閣下仗義相救,小可欠你一命,但教力之所及,當圖效勞。」 

墨貍一搖手,淡淡的道:「我只是瞧不慣衛門真氣焰囂張,才會多此一舉。我一介鄙夫,豈敢勞你回報?」 

東方域微感錯愕,心想我言語客氣,你上我這作客我一直以禮相待,卻如何得罪你了?他自不知又是感情事惹的禍,只得謙恭幾句。情兒也道:「墨少俠,小女子在此向你謝過。」說著斂衽一揖。 

墨貍嚇了一跳,叫道:「使不得。」情兒身子已一揖到地。 

墨貍長嘆一聲,道:「你倆做出這等對不住旁人之事,我原該袖手旁觀。但瞧在貴派掌門真人面上,也只好違背自己本意了。」 

這番話只教情兒聽得滿頭霧水,眼神示意相詢。東方域卻已聽出他弦外之音,心想:「原來是衝著那件事來了。」不由得心煩意亂。 

墨貍指著衛門真道:「衛門真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但到底是替華霜姑娘打抱不平,也是情有可原,不知貴派該如何處置?」 

東方域聽他說到「情有可原」四字,明顯語調有異,知道他對自己不滿已極,也不放在心上,暗想:「我問心無愧,你怎麼瞧我,也不作無謂計較。」沉吟道:「年輕人血氣方剛,一時糊塗,也是有的。但這件事若傳到我師父耳裡,卻是大大不妥了……」 

墨貍道:「我守口如瓶便是了。」 

東方域道:「有閣下一句話擔保,我便放心了。」雙掌按在冰上,發力震碎冰柱,卻不傷著衛門真,這一手立時顯露出他深湛的內功。衛門真渾身受凍,臉色發白,委頓不堪,哪有餘力再鬥? 

東方域溫顏道:「門真,和我回去,讓師哥替你驅寒療傷。」 

衛門真本已神智不清,聽了這話,陡然如夢初醒,雙目一翻,道:「你又有什麼……什麼陰謀……詭計?」話聲顫響,卻是他牙齒不住格格相撞。 

東方域不願多言,伸手攙他,當下便要返回紫宵宮。衛門真手臂一掙,冷冷的道:「東方域,我今日打了你,從此便不再寄人籬下。反正師父說了那句話,這地方我是無論如何都待不下去了。從今而後,你我不再是師兄弟,日後狹路相逢,盼你莫要手下容情。」語畢,又橫了墨貍一眼,暗怪他多管閒事,拖著沈重步伐,一拐一拐的向山下走去。 

墨貍追前兩步,喊道:「你便這樣一走了之麼?」 

衛門真一語不發,片刻間已消逝在皚皚雪野間。墨貍回頭向東方域一瞪,道:「你不去追他?」 

東方域悠然道:「他的心已不在此處,強留無用,徒讓他陷溺日深。」 

墨貍不再打話,心想衛門真和東方域若繼續相處下去,今日之事遲早還會上演。但他心中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憤怒惆悵,或許他此刻心境便和衛門真一樣。他相助了東方域,不只和衛門真過意不去,更是和自己本意背道而馳。不妨捫心自問,自己究竟希望那一方得勝?衛門真為了一己私慾害同門,固然不該,但東方域見異思遷,令華霜絕踞出走,卻豈是君子所為? 

東方域怔然瞧著衛門真逐漸消逝的背影,也是一日前華霜離開的方向,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情兒輕輕握住他手,柔聲道:「回去吧!」 

東方域「嗯」了一聲,瞥眼見墨貍杵在原地不動,便道:「天時酷寒,墨少俠也進屋吧!」 

墨貍隨意敷衍一聲,待二人先走,才遠遠的落在之後。三人回到紫宵宮後,外頭朔風肆虐,飛雪蔽天,連明月都望不見了。 

衛門真走到半山腰之處,眼前去路已被雪塊淹沒,強風更是吹得他搖搖欲墜,他勉強扶住一株樹幹,在這危急當口寸步難行。 

他回頭望著山上,瓊瑤遍山,水晶匝地,哪有紫宵宮身影?眼見自己險象環生,憤憤的想:「便是我死了,也絕不踏入紫宵宮半步。」 

他骨氣雖硬,但此刻風雪交加,稍一不慎,立即便送了小命。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生死之事,更是聽天由命,但處在這天象動搖之景,臉上不自覺流露恐懼之極的神色,隱隱盼望同門中人能下山來救,一轉念又暗罵自己窩囊怯懦。為了賭一口氣,再也顧不得地勢凶險,發足便要奔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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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潭釣客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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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
2008/07/27 11:43

創作欲望最強時..........盼妳能堅持地寫下去

送給我的那首 十六歲的花季  甚好.....拜讀再三

眼力不太好.....沒早點回覆.....見諒..... 深深祝福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