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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24 10:05:55瀏覽861|回應6|推薦90 | |
(韓雪˙幽谷客心目中朱嬋月的樣子) 第十八章《生死兩茫茫》 朱嬋月「嗯」了一聲,便不再發話。端坐在瑤琴之前,「仙翁、仙翁」的調了幾聲,彈了起來,乃奏一曲「新月」。 凌逍遙走近數步,盤膝坐在她對面,閉上雙目,全神貫注的聽她奏琴。只聽了片刻,便全身徜徉在樂音之中,如癡如醉,物我兩忘,山洞中好似只剩下一個脈動、一個樂音。 這一曲是朱嬋月在洞中閒暇時匠心所創,篇幅雖短,卻恬淡祥和,悠緩雅緻,令人一聽便禁不住心如止水,忘卻所有悲歡離合、禍福憂患,融合在遺世獨立的氣息中。奏到最後,琴韻漸輕,似乎樂音正在不住遠去,偶爾幾聲響脆之音跳脫在抑揚頓挫的樂音中,有若鳴瀑濺玉,飛珠響盤,似有若無,最後細不可聞。 凌逍遙一曲聽畢,卻不睜眼,似乎回味無窮,忍不住由衷讚嘆:「小可得聞朱姑娘仙樂,大飽耳福,實是受益不淺。」說著慢慢睜開雙目。 朱嬋月道:「鄙樂有辱清聽,實是貽笑方家。」 凌逍遙道:「朱姑娘何須如此客氣?我凌逍遙從不說謊騙人,我說好聽,就是好聽。」 朱嬋月聞言,很是喜歡,當真是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低低的道:「自我撫琴奏樂以來,從無一人如此讚揚,因此我也不知自己琴藝如何。凌逍遙,你說我彈得好聽,究竟是怎麼個好聽法?」她不懂世俗禮法,出口往往呼名道姓。 凌逍遙微笑道:「我聽妳彈奏,便覺得渾身舒暢無比,似乎再煩悶的心也會得到平靜。但妳若彈奏哀曲,我便忍不住想要痛哭一場,只因妳的琴聲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淒涼寂寞,似乎妳的琴聲便是妳的心聲,在妳的琴聲中,隱含著苦盡甘來、出世昇華、前塵如夢的覺悟。妳想透過琴聲傳達妳的心境,妳不想讓彈琴只是一種抒情遣懷。朱姑娘,昨晚可有一人與妳笛琴合奏?」 朱嬋月一直怔然靜聽,目中依稀閃著零星淚光,道:「有是有的,可我不曉得是誰……啊!難道便是你麼?」說到這裡,話聲不由得顫了。 凌逍遙莞爾一笑,道:「借簫一使。」從瑤琴旁取來一具洞簫,湊在口邊,幽幽咽咽的吹了起來。 朱嬋月傾聽片刻,只覺簫聲依稀,赫然便是昨晚與自己琴聲相奏的那支曲兒。她端視著凌逍遙吹簫時那悠然神往的俊秀臉龐,心中登時生起一股柔情蜜意,好似只要這般目不轉瞬的瞧著他,便說不出的心甜意恰。 她一生淡漠世俗,萬事不縈於懷,這般感觸當真前所未有,又是害怕,又是喜歡,喃喃的道:「是他……當真是他……」 簫聲細細的耍了兩個花腔,便劃然而止,凌逍遙擱下洞簫,微笑道:「記起來了麼?」 朱嬋月輕輕一笑,道:「古時俞伯牙與鍾子期船中邂逅,論起琴藝,甚是投機。俞伯牙遂撫琴一曲,他彈琴時想著高山,鐘子期便聽出有高山之意;俞伯牙彈琴時想著流水,鐘子期便聽出有流水之情。伯牙甚是驚喜,二人便結為知音。後來鍾子期與世長辭,伯牙頓失知音,哀痛逾恆,乃在其墳前撫奏一曲,便粉碎瑤琴,從此不再彈奏。如今我的心境,便似伯牙初遇子期,從孤芳自賞,到迫不及待想與對方切磋論藝。凌逍遙,你再和我相奏一曲,好麼?」 凌逍遙道:「易求無價寶,難遇知音緣。承蒙朱姑娘不棄,小可只有獻醜了。」 當下琴簫交互響起,琴聲纏綿婉轉,簫聲慷慨激昂,落差之大,竟能融為一體。 初時琴音為重心,悠緩恬和,有如連綿久雨,飄雪浮雲,驀地琴調一變,跳脫侷限,忽高忽低,驟緩驟急,此伏彼起,錯綜交集。幾縷琴音急速盤旋,毫不費力的轉了上去,竟能履險如夷,舉重若輕,直升到一個巔峰境界。 倏地琴音在高亢幽絕中劃然而止,有如金屬相互撞擊,又似游絲繾綣飄盪,在曠谷山野餘音蕩漾,持久不絕。便在琴音似止非止之際,幾聲清脆的簫聲夾在若有似無的琴韻中,愈發響亮,琴簫之聲一起一落,似在一問一答,同時雙聲彌合,始緩而沉,漸重而遽,如浪潮般從萬里之遙一波一波的向沙岸推進。 這時簫聲蓋過琴音,有如萬馬奔騰,崩雲裂石,變幻往復,令人一聽禁不住血脈賁張。然而琴音有如行雲流水,悠然穿梭於驚天動地的簫聲之中,若把琴簫比喻為人,琴音便如楚楚可憐的小家碧玉,簫聲便似氣壯山河的青史人物。 過了片刻,簫聲漸趨柔緩,與琴聲水乳交融,琴音珠圓玉潤,有若乳燕歸巢,簫聲雲淡風輕,便似夢囈呢喃,奏至此處,直至簫非簫,琴非琴,無聲似有聲之極界。 一個彈琴,一個吹簫,彼此在不知不覺中心靈契合,驀地琴音一止,簫聲也跟著止歇。二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就這麼一笑,二人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熟識,就像當初伯牙船中邂逅子期一般。 朱嬋月幽幽的道:「能和你合奏一曲,我也不枉此生。」 凌逍遙道:「我又何嘗不是呢?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朱姑娘,妳我在此相遇,絕非偶然,合奏一曲,更是難得。只可惜倘若我能離開此洞,我便要立即下山,而妳卻要在此洞待上大半年時光。」 朱嬋月眼簾微斂,幽幽的道:「你總是一心想要離開,到底在山下,是什麼人令你如此惦惦不忘?」 凌逍遙道:「其實我最掛心的,還是幽夢崖與魔教之間的恩怨糾葛,雙方若不能化干戈為玉帛,幽夢崖便朝不保夕,即可能從此風流雲散!」 朱嬋月心頭一跳,這才警覺事態嚴重,拉著凌逍遙手腕,道:「那該如何是好?我不能眼睜睜瞧著幽夢崖大好基業從此付諸東流。」 凌逍遙側目凝望著洞口巨石,道:「除非這顆頑石憑空消失,否則要出此洞,卻是絕無可能。」 朱嬋月陡然想起一事,疾首顰眉,兩瓣朱唇一張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見凌逍遙擱下洞簫,舉步亂走,不時伸手輕敲石壁,只盼所觸非堅,能讓他毀之而離。 這兩人各有不同心境:凌逍遙只盼覓得出路,好解幽夢崖滅門危機,其次下山與鏡兒會合;朱嬋月卻盼在此與凌逍遙廝守,平安喜樂的度完餘生。一個滿腔熱望,一個隨遇而安,一個力挽狂瀾,一個知命豁達,當真是天南地北,兩個極端。 凌逍遙但見朱嬋月一派神清氣閒的模樣,好似什麼事都與她無干,頗有些不以為然,拔步蹲在她身前,奮力抓住她的肩頭,道:「妳師姊妹此刻搞不好身陷水火,為何妳還能這般輕鬆自在?難道妳當真如此冷血?」 朱嬋月定定的直視著他的雙眸,語態異常冷靜:「我也希望她們平安無事,但你不妨看清自身處境。過份擔憂不但無濟於事,還會勞心傷身,你還是把一切看開吧。」 凌逍遙一怔,顫巍巍的鬆開她香肩,像是幡然徹悟,全身虛脫,他適才使勁過大,只感到左肩傷口一陣劇痛,鮮血泉湧而出,似乎又裂了開來。 朱嬋月道:「你瞧,這不是傷身了麼?」輕輕的拉開他衣襟,露出左肩肌膚,又重新替他止血包紮。 凌逍遙凝視著她雍容冷靜的面容,自認識她以來,她彷彿一個不受俗務羈絆的得道高人,不僅從未在她表情中覓得一絲冷暖,也從未見她為了什麼事而驚慌失措。 凌逍遙驀地想起江湖傳聞朱嬋月身負絕世神功一事,不禁脫口叫道:「朱姑娘,妳能用妳的絕世神功想法子逃出生天麼?」 朱嬋月臉色倏地刷白,頷下螓首,貝齒咬著下唇,輕輕的道:「絕世神功未嘗不可,但我卻愛莫能助。」 凌逍遙愕然道:「我不明白。」 朱嬋月道:「所有人都以為我身懷絕技,是個武學高手,但我畢竟只是一個尋常女子,江湖傳言,未免太聲聞過情了。」 凌逍遙道:「妳的意思莫非指妳學藝未成,是不是?」 朱嬋月側過半面,悶悶不樂的「嗯」了一聲。 凌逍遙心想她既說絕世神功得以逆轉現命,想必不是信口開河,轉念又想她既然尚未藝成,便是此刻用功也為時晚矣,登時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好不容易燃起的希冀倏地化為夢幻泡影。他抱著頭坐倒在地,籌思應對之策。 朱嬋月見他如此煩躁,心中頗為不忍,怔然道:「凌逍遙,我問你一事,好麼?」 凌逍遙隨口答道:「妳說吧!」 朱嬋月道:「倘若你的意中人不顧一切想要達成某事,你會放手成全她麼?又或者說,你會不惜一切代價,換取她得到最好的結果麼?」 凌逍遙腦海登時浮現冰鏡的音容笑貌,嘴角不禁釋放出一抹溫煦甜蜜的笑痕,道:「便是她要我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朱嬋月抓著他手,喃喃的道:「你當真心甘情願……那我……那我……」雙目隱約漾著一絲迷惘,似乎反射著內心極度的困惑與掙扎。 凌逍遙見她神色有異,實是大悖常情,心中擔憂,柔聲道:「朱姑娘,妳怎麼樣?妳沒事麼?」 朱嬋月淡然一笑,又道:「凌逍遙,你走了之後,會不會就此把我遺忘?」 凌逍遙笑道:「我凌小七別的不值一提,便是記性特佳,要把一個人從記憶中抽出來,還真不容易呢!」 朱嬋月定定的瞧著他,道:「嗯,那你可要一輩子記著我,知道麼?」 凌逍遙見她神色莊重,自己也跟著肅穆起來,正正經經的道:「我明白了,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妳這個紅粉知音。」 朱嬋月微微吸了口氣,道:「好,那我現下便助你出洞。」說著解開了衣帶,俐落的褪去外衣。 凌逍遙心頭一震,跳了起來,「碰」的一聲,重重的撞到洞頂岩壁,頭上腫了一個大包,摔倒在地,好不狼狽,叫道:「妳幹麼?」 朱嬋月道:「那絕世神功便刺在我身上,你當是一本書麼?」她將衣物一件件褪去,便是在凌逍遙面前,也絲毫不覺羞赧。 凌逍遙又羞又急,連忙撇過頭去,雙手遮眼,叫道:「妳自個兒學便了,為什麼要我學?我不學了,我不學了!」 朱嬋月幽幽的道:「師父將內功心法刺在我身上時,囑咐我要好好修煉。(凌逍遙心中連珠價的暗罵周玄尊風流好色,總是想盡辦法佔她便宜。)這是一門速成內功,上手甚易,不講求根基紮實,初練時便有驚世駭俗的功力,但卻維持不久,要想亙古長存,少說也要下五年功夫。但他由始至終都不知道,這門武功,我卻是學不來的。」 凌逍遙小孩心性,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仍是背脊向她,一眼也不敢向後多瞧。 朱嬋月道:「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爹媽便死了,連唯一相依為命的妹妹都與我失散了。那時我幾近瘋狂的到處尋她……啊!我幾乎忘了那是什麼感觸。我三天三夜未曾闔眼,飲食俱廢,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被恩師救回幽夢崖。也不知為什麼,有時候我的心總會無端絞痛,便是這個原因,讓我在修習這門內功血行加速之時,特別痛不欲生。」 凌逍遙心下悽惻,轉念一想,又道:「妳師父也真奇怪,將武功心法刺在妳身上,要妳怎麼修煉?便是瞧一眼也有所不便。」 朱嬋月道:「他要我修煉時身周擱著三面鏡子,對著鏡子瞧自己的背脊、胸口、腰身、腿部……」 凌逍遙腦海不由得浮現一幅畫面:那是赤身露體的她對著鏡子修習內功。他臉上一紅,腦袋搖得有如波浪鼓,只想甩脫這尷尬無比的畫面,連忙轉移話頭,道:「妳師父也太狠了,在妳身上刺了這麼多字,都不在乎妳疼不疼。」 朱嬋月道:「師父在動針之前,都會親自為我擦上一種藥膏,刺字時便不覺疼了。」 凌逍遙心想:「這小妮子說傻也不傻,說機靈也不機靈,只能說心思過於單純。妳道周玄尊那淫魔怕弄疼妳麼?他總是藉機親近妳的身子!妳被人賣了還傻傻的替人數銀兩。我凌逍遙今日見到妳,該算是大開眼界了。」 朱嬋月輕嘆道:「凌逍遙,你為什麼不轉過頭來?」 凌逍遙道:「妳身上一絲不掛的,我怎能看……看……妳一眼?」 朱嬋月低聲道:「你這人當真迂腐之極,你若想離開這兒,便須不拘小節,拋開禮俗成見。否則遲了一步,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凌逍遙卻何嘗不明白其中厲害關節?一咬牙,緩緩轉過頭來,顫巍巍的睜開雙眼,朦朦朧朧的火光映著一個絕世無倫的窈窕胴體。凌逍遙只覺得頭暈目眩,不敢正視,但見她美麗的容顏是如此天真無邪,忽覺她不過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又似私自下凡的仙女,少了人類做作的矜持與多餘的避忌,是那麼純潔無瑕,那麼楚楚動人,完全教他不能以一個凡夫俗子的目光去正視。 凌逍遙細看一陣,只見她凝脂般的肌膚上密密麻麻刺著千百個蠅頭小字,什麼「意守丹田」、「任督二脈」、「氣會膻中」等修習內功的用語。朱嬋月背倚石壁,橫臥在地,左手支著太陽穴,讓凌逍遙直視自己的裸軀。 凌逍遙瞧了片刻,突然伸手打了自己兩記耳光,搖了搖腦袋,勉強鎮定心神,繼續凝神觀看,循序修習,只覺一股真氣自丹田湧上,流諸各脈,暖洋洋甚是舒暢。練至一個境界,朱嬋月翻過身來,背脊暴露在凌逍遙視線之中,讓他觀看後半段的口決心法。 凌逍遙只練得汗溼重衣,甚是難受,只想扯下上身衣衫,卻想到孤男寡女在密室中赤身露體實是大大不妥,這麼一打岔,險些走火入魔,勉強收斂心神,繼續未完的修習。他本就悟性奇高,良材美質,不能與常人相提並論,因此修習這門內功,常人須半日時光,他前後也只花了三個半時辰。 他練功完畢,伸手抬足,但覺全身朝氣蓬勃,精力充沛,內力修為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朱嬋月穿好衣衫,凝視著他那張充滿驚喜讚嘆卻又躍躍欲試的臉,卻絲毫沒染到他的喜悅。 凌逍遙喜道:「朱姑娘,這門功夫似乎好玩得緊啊!不知是什麼名堂?」一轉頭,只見朱嬋月淚流滿面。 凌逍遙嚇了一跳,急道:「朱姑娘,好端端的,妳為什麼哭?是不是小七做錯什麼?」在洞中和她相處一宵,見她總對世事漠不關心,便連談吐舉止都是輕而緩,緩而淡,極少有波折起伏。她沒來由的垂淚,可教他凌小七猶如跌入一個陌生空間,不由得感到一陣手足無措。 朱嬋月搖著螓首,抹去淚水,幽咽道:「沒什麼。凌逍遙,你還記著你說過的話麼?你這輩子不會忘記我了吧?」 凌逍遙道:「便是不用妳提醒,我也不會忘記妳。」 朱嬋月柔聲道:「你別見怪,是我糊塗了。凌逍遙,不,我要叫你逍遙哥哥。我也要永遠記著你,哪怕到了陰曹地府,哪怕過了七世的輪迴轉生……」說到這裡,兩行清淚又不可抑制的落了下來。 凌逍遙凝視著她梨花帶雨的嬌顏,聽她情致纏綿的傾吐,突然心頭一動:「她的神韻怎和鏡兒如此相似?」但這念頭只在腦海曇花一現的閃逝,他也沒放在心上,又道:「妳說這些話,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朱嬋月幽幽的道:「師父不許我愛人,他會變成厲鬼找上我。」 凌逍遙失笑道:「周玄尊的鬼話連篇妳也相信?況且他根本沒那個權力掌控妳的感情世界。」 朱嬋月正色道:「我師父是至高無上的聖人,他說過的每句話、做過的每件事都是為我設想。我不許你私下肆意評論他。」 凌逍遙一怔,道:「或許我現下說什麼妳也聽不進去,只盼有一日妳能夠茅塞頓……」心想:「她若知道周玄尊對她實是心懷不軌,不知會作何感想?或許對她來說懵懂無知反而是件好事,何必讓她得知事實?」 朱嬋月迷迷惘惘的凝視著他,突然拔步過去,在他唇上深深的烙上一吻。 凌逍遙正沉吟間,沒料到她有此一著,雙目瞠得老大,一時驚得呆了,半晌動彈不得,任由她的馥唇如膠似漆的熨著自己。等到他從旖旎情思中抽出意識,朱嬋月早已走到洞口,俏生生、淒冷冷的立在巨石旁。 凌逍遙無心思的伸手觸碰雙唇,馨香依然,餘溫猶在,道:「妳……妳……我……」 朱嬋月道:「你方才學會了『修冥神功』,初時威力無窮,趕緊趁機推開這頑石吧!」 凌逍遙登時如夢初醒,暗責自己兒女情長,竟爾忘卻這險要之事,連忙奔至洞口,雙掌牢牢貼著巨石,掌力一吐,登時全身內力如浩浩江水般逼向石身。他試了片刻,巨石略一顛簸,向前移動數寸,一縷陽光從兩邊射了進來,照在他身上。 他乍見光明,心中也是如陽光般溫暖喜悅,將雙掌勁力使發了。這時巨石移至一個定點,左邊空隙已可容單人側身出入。凌逍遙便不再發力,道:「朱姑娘,妳先出去。」 朱嬋月「嗯」了一聲,回頭望著居住半年多的山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難以形容之情,似是歡喜,又帶著諸多傷感。她躑躅半晌,才舉步出洞,凌逍遙尾隨在後。 他見到天空中的白雲紅日,聞到山林間的鳥語花香,回想洞中情景,真乃恍如隔世,忽聽山下隱有金刃劈風、群相鬥毆之聲,心頭一凜,道:「咱們下去瞧瞧。」拉著朱嬋月柔荑箭步下山。 眾人聽得這呼聲激得群山鳴響,悠然不絕,只道有位超凡入聖的武林高手駕臨了,卻不料這位武林高手竟是凌逍遙。 眾人都知凌逍遙武功雖高,卻不至如斯境界。尤其更是伊賀,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前一日才和凌逍遙交過手,深以打敗凌逍遙為樂,怎料凌逍遙反而因禍得福,鬼使神差的得此絕世神功? 凌逍遙和朱嬋月一現身,登時教在場眾人渾忘了酣鬥,不約而同的向二人瞧去。眾人為凌逍遙的改變而驚訝,為朱嬋月的美貌所動容。朱嬋月的出現不僅在瞬間吸引了十二使的目光,便連伊賀也大為驚艷,清怡、清竹、清海等人雖和她同門長大,但半年不見,忽然間見她容顏,目光便猶如生根萌芽似的,再也移不開了。 金黃色的薄暉照射在朱嬋月白皙無瑕的臉蛋上,更加顯得清麗絕俗,風姿綽約。世人常以「西施轉世」、「天仙下凡」來形容女子之美,但是時離春秋時代已遠,誰也沒真正見過西施,至於天仙究竟如何美法,更是無福一見。 但常人如見朱嬋月之面,都會情不自禁湧出這幾個形容詞來,男的為之傾情,女的為之羨妒。她一襲白衣,長髮及腰,周身籠罩一層氤氳湮霧,儀態莊嚴,若說她是塵俗中人,那可真褻瀆上天為她匠心獨造的美麗容顏了。 季胤天不知何時上得幽夢崖,他身邊跟著一個殭屍臉漢子,面皮蠟黃,毫無表情,一雙眸子黯淡無光,正是天地二聖手之一的地之聖手。 季胤天癡癡然的端望著朱嬋月,子午十二使、伊賀、幽夢崖門人、凌逍遙……全都視若無睹,彷彿眼中只瞧得見她,恰巧朱嬋月也迎上目光,報以一笑,輕輕的道:「季胤天,你也來了。」 季胤天乍見她一抹異卉初胎般的笑容,又聽得她一聲溫柔婉孌的呼喚,當真神魂皆醉,渾不知天上人間。古時褒姒一笑傾城,朱嬋月隨心而發的一笑,當真教季胤天為她百死不辭,萬劫無悔。 季胤天喃喃的道:「是,是,朱姑娘,我來了。」 凌逍遙當此情境,心想在此之前一定死傷無數,不由得又驚又怒,暗悔自己沒得適時解危。這時見了伊賀的面,抑制已久的情緒瞬間如堤防潰決,從他對冰鏡的為所欲為,甚至對自己間接造成的傷害,繼而奪走乘風性命,到現在血洗幽夢崖……無論哪一件事都是難以彌補的罪愆,於是踏前一步,戟指著伊賀鼻子,喝道:「伊賀,你他媽的沒種,光會欺侮女流之輩,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麼?有膽子便跟我單打獨鬥,不要為難弱女子。」 伊賀「嘿」了一聲,心下暗暗惱怒。單憑凌逍遙這番話,自己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接戰了,否則勢必招來一番流言蜚語,成為江湖中人茶餘飯後的笑柄;什麼伊賀對凌逍遙忌憚已極,聽了他三言兩語便嚇得不敢拔刀;或是被一些好事之徒加油添醋的說得天花亂墜:什麼伊賀之前曾敗在凌逍遙手上,伊賀下跪求饒,凌逍遙便大發慈悲的饒他狗命,因此伊賀這小子對凌逍遙畏若鬼神,見了他便夾著尾巴逃之夭夭了。 伊賀想到這裡,面色愈發難看,朗聲道:「姓凌的,你以為我真怕你不成?咱們先小人 凌逍遙道:「什麼規矩,你說。」 伊賀道:「倘使你輸了,我不但要了幽夢崖一干女子的性命,還要你一生做我奴隸,並把鏡兒拱手相讓,如何?」 凌逍遙呸了一聲,道:「鏡兒從不從你,那是她的選擇,我也無從干涉。」 伊賀道:「要不這條免了,你聽好啦,有朝一日我定會讓鏡兒死心塌地的跟著我,我就不信鏡兒會捨玉取瓦,更加不信我會折在你這乳臭小兒的手上。」 凌逍遙冷冷的道:「廢話說完了?倘若你輸了,卻又怎地?」 伊賀哈哈一笑,道:「我豈會輸給你?」 凌逍遙道:「那可不一定。你到底立不立規矩?」 伊賀道:「要是我輸了,我便立即下山。」 凌逍遙道:「一言為定。」 季胤天向來深知少主性子,知他決計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聽他話中另藏玄機,待要提醒凌逍遙,卻又覺不便明著相助外人,不由得心亂如麻。只聽凌逍遙喝道:「伊賀,吃我一棒。」一語方畢,人已一躍上前,身在半空,竹棒出手。 伊賀斜身一讓,單刀乘勢後揮,搭住棒端,挑了開來。便在刀棒相交的那一瞬,伊賀陡然感到對方內力如長江倒懸,威不可當,當下不遑多讓,忙以內力相抗,還了一招。 凌逍遙的玉簫棒法實已青出於藍,這時得修冥神功相佐,陡然間武功突飛猛進,更對天下武學認知有了更深的體悟。玉簫棒法本就精湛奧妙,這時到凌逍遙手中,輕盈翩逸有之,剛猛渾厚有之,奇詭繁複有之,小巧玲瓏有之。他往往出了一招,便蘊含無數種奇妙變化,且層出不窮,出人不意,令人應變不暇。 一眨眼凌逍遙和伊賀已鬥了數百招,乍看伊賀似乎從容不迫,其實已給凌逍遙棒風內力逼得措手不及,但他向來要強好勝,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是要顯得漫不經心,不得流露一絲惶態。 凌逍遙此時武功已今非昔比,對伊賀刀法動向自是一目了然。「修冥神功」上手甚易,進展神速,不比尋常內功講究根基紮實,在初習「修冥神功」者功力定比常人高出許多,若要使之長久,則須以數回寒暑練之不輟。但要在短時間內制服伊賀,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伊賀的風流快刀於天下間已少有抗手,大約只有羅剎教教主、幾位魔教中人、武林中成名的泰斗耆宿才能功力悉敵。他向來引以為傲,每每懸念及此,亦不免沾沾自喜,誰知這回卻三番兩次險些栽在凌逍遙手上?他引以為傲的刀法在凌逍遙石破天驚的棒勢中完全無法發揮極限,戰況亦大不如前,在這彈指一夕間凌逍遙竟有如斯變化,直教他又是妒恨,又是迷惘。 然而兩人相鬥及此,在旁人眼中看來,卻是一場什麼樣的決戰?伊賀出刀如電,凌逍遙棒法多變,二人刀攻棒擋,追瑕尋隙,刀光與棒影契合得密不透風,便連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往往一招半式間便蘊含了無窮的高妙秘訣和深刻的武學道理,在高手眼中看來實謂難得一觀,等閒之輩卻難以領會。 這二人一個是聚仙莊公子,一個是羅剎教少主,均在正邪兩派佔有一席之地;一個俊俏可喜,淳善樸實,一個俊魅飄逸,風流倜儻。雙方性情截然不同,但都同樣深愛著冰鏡,視對方為心腹大患。是以這場決鬥攸關一己榮辱與無數性命,二人都竭盡畢生之長,將手中握有的武學發揮得淋漓盡致。 凌逍遙竹棒愈發強勁,直至出神入化之境界,伊賀倍感壓力,出刀比之前更快更猛了。眾人只瞧得目眩神馳,血脈賁張,只因這場驚世駭俗卻又匪夷所思的比鬥實是空前絕後,在場也僅有寥寥數人能夠體會個中妙奧之理。 周詩涵心繫著凌逍遙,更是目不轉睛的觀鬥,臉上驚憂萬狀,待見凌逍遙迭走險招,便情不自禁的捏了把冷汗,直比當局者還要投入。朱嬋月卻始終心平氣和,臉上不動聲色,只因她深信凌逍遙一定能夠脫穎而出。這是她建於感情之下最基本的理念,無論如何都抹滅不了。 忽然之間,眾人不約而同的驚呼一聲,一點點血花從戰團中飛濺而出。周詩涵只嚇得花容失色,寅紹見凌逍遙上衫血跡斑斑,道:「凌逍遙受了傷啦。」 子淵冷冷的道:「不,是少主受了傷,那是少主的鮮血。」 伊賀怒道:「誰說我受傷?誰說我流血?」身子微微一側,寅紹登時看得清楚了,伊賀胸口鮮血殷然,受傷著實不輕,顯是為凌逍遙棒緣所傷。 這麼一來,便算是凌逍遙佔了上風。然而伊賀雖然掛彩,卻不願當眾示弱,出招一絲不苟,凌厲如電,竟然不再擋架對方棒勢,一味狠攻。 堪堪又逾五十招,伊賀已身心狼狽,委頓不堪,自知凌逍遙此刻已完全凌駕己上,但要就此棄械投降,卻是無論如何也拉不下這張臉,暗怒之際,惡念陡生,喝道:「慢著!」 凌逍遙竹棒直指著他,道:「你想怎樣?」 伊賀面如死灰,道:「你武功遠勝於我,再這般鬥將下去,我必敗無疑。與其死在你手上,倒不如自我了斷……」反轉刀柄,寒光一閃,單刀便要直刺心口。 凌逍遙聽他語氣爽然若失,心下頗覺不忍,自覺不便再苦苦相逼。這時見他舉刀自戕,「啊」的一聲,搶前欲救,倏地刀光撲面,竟是伊賀持刀反擊。 凌逍遙危難之際,自然而然發招抵禦,他使棒不暇,反手抓住刀鋒,內力猛催而出,只聽嗆啷啷兩響,單刀化成碎片,叮叮噹噹的散落一地,伊賀也嘔血重傷,踉蹌後躍數步。 這下變起俄頃,勝負已見分曉,伊賀雖使詭計,卻仍差那臨門一腳,也讓眾人親眼目睹凌逍遙深不可測的武功和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胸襟。伊賀這回負傷之重,實是非同小可,其實凌逍遙也非有意下此重手,只因人在危急中往往不遑多想,凌逍遙只是一心想要自衛,根本沒有置對方於死地的意念。 伊賀一跤坐倒,身子猶如一灘軟泥,子午十二使隨即搶上前來,子淵抱起伊賀身子,叫道:「少主,少主!」 伊賀哼了一聲,面無血色,氣若游絲。 凌逍遙怔然睇著伊賀,半晌作不得聲。未軍兩道冷峭的目光在凌逍遙面上轉了一轉,冷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今日誰也休想活命!」 凌逍遙正色道:「適才比鬥前說什麼來?伊賀親口說要是他輸了,你們便立即下山,你們總不會想背信毀約吧?」 巳坦冷冷的道:「少主是說他立即下山,可沒把我子午十二使算在份內,況且他只言明『下山』兩字,並沒說就此放過本教大叛徒嵐淼。」 「淼」字出口,丑魚、寅紹、卯神、辰空、巳坦立即拔步向南婆婆而去,午夜、未軍分進包抄凌逍遙,申坤、酉容、戌梵、亥如則截住眾人後援,分派的井井有條,一絲不苟。 南婆婆眼見幽夢崖眾女死傷枕藉,心想只要自己一日不死,羅剎教勢必還會捲土重來。她聽得周玄尊染指其徒,早已心灰意冷,此刻眼見大勢已去,對這世間再無可戀,縱然腹背受敵,反而處之泰然,只待一擊攻到,從此便萬事皆休了。 朱嬋月見南婆婆猶如中邪著魔,渾不知躲閃,忙叫:「婆婆,婆婆。」自周玄尊死後,最尊敬之人便是南婆婆了。這時見她危在旦夕,不由得心焦如焚,拔步欲上,卻總是擺脫不了戌梵鐵尺勁風籠罩。 戌梵猶如貓捉耗子,縱而又擒,擒而又縱,只想好好戲耍一番,眼見朱嬋月貌美脫俗,更是動了邪念,忽地伸臂緊緊摟住了她,在她臉頰嗅了一下,笑道:「嘻嘻,好香,好香。」 朱嬋月道:「你放開我,讓我過去找婆婆,婆婆,婆婆。」 戌梵色瞇瞇的道:「小娃兒,妳再嚷一聲,看大爺怎麼炮製妳。」 朱嬋月不理睬他,仍叫:「婆婆,妳快跑啊!」 南婆婆此時完全沉浸在往昔和周玄尊耳鬢廝磨的回憶中,朱嬋月的話聲幾不可聞。朱嬋月只當她靈魂出竅,心想:「該怎麼辦,才能讓婆婆回復意識?婆婆於我有恩,便是要我死了,我也要想法子報答。」 「便是要我死了」這一句在腦海電光石火的一現,讓她瞬間陷入漫漫凝思:只要我死了,是不是婆婆便能清醒過來? 朱嬋月心思單純,在這刻不容緩之際也只能如此作想。周玄尊在她身體刺字時曾經一再告誡她,也曾經替她的未來鋪設道路,但她卻沒一樣遵從,現下正是應了周玄尊那句話,是她的報應到了…… 朱嬋月一雙星眸施施然移向凌逍遙,但見他為了南婆婆遇險一事周旋於兩大高手之間,他那俊俏修長,飛揚跳脫的身影,今後便再也瞧不見了,喃喃的道:「逍遙哥哥,逍遙哥哥……」胸口撞向戌梵挺出的鐵尺,「噗」的一聲,鐵尺鋒銳異常,登時沒入她胸膛。 戌梵絕沒料到她竟會尋了短見,大吃一驚,不由自主的放脫鐵尺,心中微微感到歉疚,隨即又恢復常性。 朱嬋月登時摔倒在地,同時另一邊南婆婆身子飛起,已給丑魚等人連合擊斃。 朱嬋月雖受了重傷,一時仍是不死,眼見南婆婆死於非命,有好一霎然,她的腦海是一片空白,只是不斷重複著:為什麼……為什麼…… 她哪知南婆婆早已了無生趣,無論自己死了千百回,都換不回她的求生意識。然而她始終覺得自己死有餘辜,她對周玄尊仰如山斗,周玄尊不只一次耳提面命,周玄尊也不是不曾警告過她。此刻周玄尊那番語重心長之言猶然縈繞耳際,那是無比諷刺的聲音啊!她沒遵守這一切,但捫心自問,她卻一點也不後悔,為了心目中的逍遙哥哥,無論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都是在所不惜…… 朱嬋月向南婆婆瞥了一眼,迷糊中忽覺有異,那是婆婆麼?不,不是的!婆婆已經年逾七十,怎麼如此年輕?正茫然間,忽地身子被人抱起,本能的瞧了過去,是凌逍遙,是她傾心相愛的逍遙哥哥! 有好一陣子,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十分幸運。紅顏自古多薄命,她的犧牲,究竟代表什麼?有一部分當然是為了南婆婆,但終究是遵守了周玄尊的那番話。南婆婆也死了,雖然她本身已萌輕念,卻無非是為了整個幽夢崖。 在這瞬間,所有人事都改變了:子午十二使取得叛徒嵐淼的性命,掛心伊賀傷勢,不願橫生枝節,匆匆下山去了。正因伊賀受傷,十二使無暇顧及清竹等幽夢崖叛徒,幾名叛徒給袁彤、李厘制服,紛紛就縛。 然而季胤天呢?他沒有離開,只是猶如行屍走肉般信步而行。他見朱嬋月依偎在凌逍遙懷中,雙目脈脈含情,嘴角盈盈含笑,凌逍遙又是一表人才,武功非凡,自覺二人乃神仙眷屬,在他們面前,不由得自慚形穢,連去關照朱嬋月的勇氣也沒有。 季胤天一顆心如鉛之重,如冰之寒,他的腳步,亦是沈重無比。地之聖手呢?他向來不好管事,眼見叛徒嵐淼命畢,玄宿等人就縛,一切是非曲直,於他便似過眼雲湮,渾不在意。 他負手站在原地,目不轉睛的望著季胤天,雙目透著一股幽思,好似能夠預料他的舉動…… 凌逍遙抱著朱嬋月敗絮也似的嬌軀,直想將她胸口的鐵尺拔出,卻又怕就此送了她性命,嗚咽道:「妳為什麼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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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