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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28 13:18:20瀏覽1033|回應7|推薦86 | |
第二十二章 《火焰箭》 (幽谷客放了兩則音樂,讀者可以任意選擇,作為情境搭配) 松鶴早料到有人畢竟不肯罷休,額上冷汗涔涔,慘然道:「小人罪孽深重,不敢奢望諸位諒解,只求掌門真人讓我在此繼續打雜,用我這條老命償還諸位的盛德。」他表面上誠摯悃悃,其實卻另有計算。他知道鐵稜已網開一面,崑崙弟子看在師尊面上,從此不便再與自己為難。反而羅剎教勢不會善罷甘休,於是情願繼續待在紫宵宮重操雜役,有鐵稜和數百弟子作庇蔭,還怕羅剎教明目張膽的登門尋釁? 只是他這般曲折隱晦的心思,旁人豈能知曉? 青靈子乃是玄門清修之士,最受不了人聲嘈雜,雙眉一蹙,朗聲道:「各位師弟靜肅,且聽師父如何說法。」 眾人登時歇口,只聽鐵稜悠悠的道:「水過無痕,往事如煙,霜兒有此一劫,那是她運數使然,縱然殺了松鶴也於事無補。從今以後為師便以道學潛移默化,化解其戾氣,與其世上多了抹孤魂,不如少了個歹人。」 眾弟子聽到最後一句,突然茅塞頓開。鐵稜這句話言簡意賅,實含豁然大度的胸懷。青靈子自忖得饒人處且饒人,試問孰能一生無過?眾人點頭示意,不再有任何異議。 松鶴陡然間天良發現,但覺一生行事,無一而非傷天害理,不禁淚雨沾襟。鐵稜命人將他解縛,松鶴立時跪倒在地,向鐵稜深深磕了三記響頭,心中固有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鐵稜扶他起身,讓他先暫退一旁,好處理鐵心之事。 鐵心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坦蕩蕩的道:「鐵稜真人,我鐵心縱橫江湖,也算威名遠播。不想今日陰溝裡翻船,著了貴派東方域道兒,以致此刻身入賊窟,倒也死得不夠精彩。」 鐵稜正色道:「鐵心長老,本座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是個空前絕後的武學奇才,但本座卻不明白為何你卻自甘如此,教武林正派齒冷,教後生晚輩惋歎,不妨捫心自問,這樣究竟值不值?」 鐵心皺眉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囉唆?可別將鐵心瞧成貪生怕死之輩。」橫目向松鶴森然一瞟,語帶不屑,眼神充滿揶揄的殺意。 鐵稜淡淡的道:「本座又何必殺你?」 鐵心一怔,道:「你肯放了我?」臉上將信將疑,又補了一句:「老子一生不屑受人恩惠,要殺就殺。」 鐵稜道:「本座此刻不殺你,不代表你能平安過完一生。以貴教所作所為,難道還能容於天地間?不必我動手,大奸巨惡、衣冠禽獸之輩,遲早會死於非命。」 鐵稜哈哈大笑,道:「好,鐵稜真人是太上老君,我是惡貫滿盈的奸徒,你可從來沒殺過人,現下快殺了我,好成全你鐵稜真人滿口子的仁義道德吧!」 鐵稜道:「本座一生只殺過兩百九十九個人,這兩百九十九人都是怙惡不悛之徒。若非逞兇鬥狠的土豪劣紳,便是作惡多端的飛賊大盜,個個都是死有餘辜,本座若濫殺一個好人,今日無顏立於天 這番話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自然而然生起一股凜然正氣,令人不敢輕侮。眾弟子都知鐵稜雖然淡漠世俗,但對於魔教惡人卻是半點也輕率不得,鐵稜少年時性烈如火,嫉惡如仇,雖然修道後已頗圓融,但骨子裡豪氣未失。 鐵心半晌說不出話,忽然嘿嘿冷笑,道:「看來我鐵心真是三生有幸,淪為鐵稜掌門手下第三百條亡魂。上來動手吧!我引頸就戮,皺一下眉頭,當受小人不齒、千古唾罵。」 鐵稜道:「鐵心長老,你在魔教中位居高首,若是本座此刻一掌送你歸天,未免太過草率。本座雖然不才,卻也懂得權衡輕重,貴教玄冰島的所在地,一直教武林白道大惑不解。」 鐵心臉色一變,道:「你想利用我,找出玄冰島所在。」 鐵稜道:「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你魔教禍延蒼生,干係天下是好是歹,勢不能寬待。」 鐵心怒道:「我不會讓你陰謀得逞,我也不會成為本教罪人。」 鐵稜淡淡的道:「那可由不得你。」
她一現身,眾弟子不由得齊聲驚呼,大殿上霎時寒光交錯,眾人已拔劍在手。原來那女子左臂挾著一人,清秀的臉蛋掩不住驚惶之色,卻是情兒。 鐵心要穴被封,動彈不得,卻似背後生了雙目,對來人一目了然。 鐵心怔然道:「熹妹,熹妹,妳怎麼來了?」 鐵稜面不改色,道:「原來是羅剎教護教火長老寧熹。本座風聞寧熹和鐵心乃是一對夫婦,此刻見火長老奮不顧身的獨闖敵營,想來江湖消息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了。」 那女子便是火長老寧熹。寧熹左手五指扼住情兒咽喉,晶瑩剔透的臉上毫無表情,青簇簇的蛾眉下一雙丹鳳眼,眼中露出凜冽至極的光芒,一身火紅如燄的衣衫卻和她外型極不相稱,若非她睫毛會眨,眼珠會轉,還真讓人以為她只是一尊冰雕玉像,並非活人。 眾弟子一見到她,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涼意,直透全身,誰也不敢對她喝叱,就怕這幽魂也似的女子夜半登門尋晦,誰也不敢冒險嘗這滋味。 青靈子冷然道:「這年頭不知走了什麼運數,魔教兩位長老屈駕枉顧,我崑崙派好大的面子。」 寧熹不去睬他,道:「鐵稜真人,你也瞧見我手上這丫頭了,還不放了我當家的?」語聲有如風動碎玉,水激寒冰,直教人冷沁心脾,背脊顫慄。 鐵稜冷冷的道:「放,怎不放?」 寧熹道:「我知道這丫頭是東方域新寵,如她死了,恐怕東方域也不活了。」五隻長而尖的指甲微 情兒瞪著一雙飽含淚水的雙目,無助而惶恐的瞧著鐵稜,猶如驚弓之鳥。 忽聽一個響亮亮的聲音喝道:「兀那婆娘,快放了她。」一人慌不迭的奔了進來,手提修羅刀,正是東方域。 情兒掙扎著想要逃脫,叫道:「域哥,域哥。」 東方域叫道:「情兒。」心想:「情兒方才和我在房中照料衛師弟,出去打盆熱水不過半盞茶功夫,豈難道這妖婦有通天徹地之功,這般輕易便擄走情兒?」但這念頭在腦海一閃即逝,未作深入 情兒道:「域哥,快……快救我。」 寧熹在她耳邊輕輕的道:「再不給我安分點,當心我劃花妳的臉。」 情兒自十歲便被人送去紫宵宮作丫鬟,一生全在旁人照料之下,全無處世應變的能力,早在寧熹出手擒她時便已嚇得面無人色。一來寧熹身影飄忽,如鬼似魅,最教女孩家禁嚇不起;二來寧熹五根鋒銳的指爪在自己頸上晃來晃去,正所謂生死邊緣,恐怕便只差那麼一腳了。 情兒一生中哪有面臨如此危及生命的劫難?這時除了害怕之外,便想不出半點法子,給寧熹一聲輕叱,倒真不敢動彈了。 東方域一個箭步越眾而出,站在寧熹身前,顫聲道:「妳要捉便捉我好了,別跟這小姑娘過不去。」平素溫文儒雅、斯文沖淡的他,此刻竟一改常態,只不過一霎間,臉上便已變換了無數種神情。 寧熹道:「我也不想殺了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但誰教你的好師父扣著我當家的不放?咱們一人換一人,兩不相欠,十分公平。鐵稜真人,這丫頭雖不是你座下弟子,但你身為一派大宗主,滿口仁義道德,總不好眼睜睜的見死不救吧?」這句話若換作常人來說委實大有一番飛揚跳脫的神情,但此刻經由她口中吐出,當真喜怒不形於色,從頭到尾一股寒氣流通全句,全摸不透她此刻心境。 鐵稜淡淡的道:「我要你照料門真,你卻跑來這兒幹麼?為師平素怎麼教導你的?」 東方域汗顏道:「我這就回去。」情難自禁的望了情兒一眼,這一望便猶如萌芽生根,雙足仍是牢牢的釘在原地,全無移駕的跡象。 青靈子見東方域處境尷尬,自己和他交厚,不願他如此為難,於是道:「東方師弟累了,門真那兒便由我照看吧!」說著拔步離開。 無數雙眼睛凝視著鐵稜一人,這時便等他一句話,才能化解這劍拔弩張的局面,是要縱虎歸山?還是要人事平安?有好一陣子誰都不敢透一口氣,就怕打岔鐵稜的靜思,終於鐵稜開口道:「好,我放人。」 寧熹道:「早該如此了。」語氣依舊冷淡。 東方域驚喜逾恆,手掌一顫,修羅刀險些脫落。他轉身面對鐵稜,說道:「多謝……師父。」這般 鐵稜向鐵心晃過一眼,道:「寧長老,咱們說好一人換一人,本座放了尊夫君,妳也休得傷這鬟兒一條寒毛。」 寧熹冷冷的道:「你道本教都是信口開河之輩麼?我寧熹一旦開出條件,便從來不曾食言。再說咱們行走江湖之人,武功居末,信義為首,掌門真人總不會不曉得這條規矩吧?」 鐵稜莞爾一笑,道:「這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卻有人大大的不以為然:「妳魔教倒行逆施,違法亂紀,竟說『咱們行走江湖之人』,那豈不是將我武林正派和你們這些宵小之輩相提並論了?」 寧熹眼見群敵環伺,四下劍光閃爍,自己雖挾有人質,畢竟只能獨撐一時,若論單打獨鬥,崑崙弟子沒一個是她對手,但若崑崙弟子群起而攻,那情勢可是凶多吉少了。 她稍一沉思,道:「咱們等會同時放人,你得約束貴派弟子,不得跟我夫婦為難。鐵稜真人的話我素來信服,卻不知旁人如何了。」 鐵稜朗聲道:「撒了兵刃。」眾人雖然不願,卻是師命難違。只聽得擦擦之聲不絕,群弟子還刃入鞘,讓出一條通道。 寧熹「嗯」了一聲,踏前一步,道:「我數到三,一起放人。一、二、三!」左手在情兒背上一推,同時鐵稜也解開了鐵心穴道。 東方域快步過來抱住情兒,按著她後腦,柔聲道:「情兒,都是我不好,可把妳嚇壞了麼?」 情兒受了驚嚇,一張俏麗的臉蛋全無血色,顫巍巍的埋在東方域懷中,鎮定片刻,才道:「我沒 鐵心背心受了雪塊撞擊,強運內力護身,一時雖然無妨,但內傷著實不輕,早已失去鬥志。他橫睨松鶴一眼,心想自己這麼一走,可就便宜了這膽小鼠輩了,但寧熹為了自己鋌而走險,更不能辜負她一番苦心。 鐵心正沉吟間,寧熹緩步過來,一手托住他腋下,一手環著他的腰,道:「鐵哥,咱們走吧!」 鐵心撫胸長嘆,道:「罷了,罷了。」二人舉步向外。 忽聽一人叫道:「且住!」五條人影一晃,分進截住鐵心夫婦去路,正是韓門五仙。 寧熹回過頭來,兩道凜冽的目光陡然射向鐵稜,道:「咱們適才說什麼來?」語氣頗含怪責之意。 鐵稜正要應答。東勝宇搶著道:「我五人並非崑崙弟子,妳也不必向鐵稜真人興師問罪。崑崙派答允放你們離開,可沒將我韓門五仙算在份內。」 原來五仙感念鐵稜找出幕後兇手之情,鐵稜受寧熹所迫,不得已放了擒來不易的鐵心,雖他始終不動聲色,任誰都知道他經過一番天人交戰。這一幕幕都瞧在五仙眼底,是以這時挺身而出,冒險攔住寧熹之路,為了便是要激她動手,只消酣鬥又作,崑崙派身為地主,便沒理由置身事外,不但將二人手到擒來,也能免去那言而無信的負累。 寧熹哦的一聲,道:「原來是五隻不中用的孤魂野鬼。」尋思:「眼下崑崙弟子已不插手我夫婦死活,但給這五鬼一絆,萬一傷了對方其中一人,崑崙派便不能坐視不管,這般沒完沒了下去,對鐵哥傷勢可大大不利。」 葛雷聽得「不中用」三字,氣得暴跳如雷,哇哇叫道:「妳這妖裡妖氣的爛婊子,天殺的一張臭嘴,憑甚麼出言汙辱?」 鐵心怒道:「你罵誰爛婊子?」 葛雷道:「難道還有誰,便是你……」突然勁風撲面,竟是鐵心發掌擊來。 葛雷大吃一驚,萬不料自己話未說完,對方說打便打。鐵心雖受了內傷,但愛妻受辱,對他來說卻是非同等閒,便是立時傷重而死,也要殺了這人替寧熹出口惡氣。 葛雷猝不及防,眼見這掌是怎麼也避不開來,忽然寧熹身子一晃,纖手一格,使出看家擒拿手法,輕描淡寫的卸去了鐵心掌力。 霎時間鐵心、葛雷四目怔怔的瞧著寧熹,好一陣子鴉雀無聲。鐵心怒道:「熹妹,妳幹什麼?」他受傷之後使力過甚,復又急怒攻心,一口鮮血便將嘔出,但此輩中人最是要強好勝,於是「咕嘟」一聲,硬生生把血嚥了下去。 寧熹道:「咱們身在虎穴,不宜生事,這就去吧!什麼也別理會了。」 鐵心道:「這下流粗人如此辱妳,難道妳一點也不在意?」 寧熹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鐵哥,這鄙俗無賴,難道還跟他一般見識?你要想替我雪恥,等你傷癒之後,我絕計不會阻止你。」 鐵心一咬牙,惡狠狠的瞪了葛雷一眼,心想:「哪一日我一股腦兒挑了韓門,不撕了你這張爛鳥嘴,我鐵心當真枉自為人。」 寧熹扶著他,但見韓門五仙堵在殿口,絲毫不讓出通路,饒是她喜怒不形於色,卻不禁臉上浮現殺氣。 寧熹冷冷的道:「五位是定要和我夫婦過不去了?」 東勝宇肅容道:「我武林正派自古以來便和邪魔歪道勢不兩立,兩位是正派公敵,那麼今日卻是無論如何都踏不出這個門檻了。」 寧熹道:「以眾凌寡,豈難道是正派所為?」 東勝宇道:「對付魔教匪人,有時候也須使出非常手段。寧長老,請恕我五兄弟得罪。」挺劍上前,當先向寧熹胸口劃去。 他一出手,其餘四仙便分進合擊。寧熹冷哼一聲,倏地放脫鐵心身軀,掌力微吐,猶如騰雲駕霧般將他送至一張太師椅上。跟著雙掌一翻,各握住一條四丈來長的銀鞭,飛足一點,輕飄飄的躍入敵 五仙各佔一隅,連綿展開劍陣,霎時陣中劍光閃爍,縱橫飄忽。寧熹素來不把韓門五仙放在眼裡,對付這劍陣卻不得掉以輕心。只見身周劍氣交橫,重重疊疊的好似同時有數百柄長刃對準著她,隨時都會遭到出乎意料的突擊。 她連忙嚴守門戶,手中長鞭有如一條頑健的強龍,在五人間矢矯遊走,凌厲敏捷,兼而有之,不時伺機向五仙長劍捲去。 五仙登時感到一股巨力在劍陣中穿梭,力之所至,猶如風掃落葉,浪吞小舟,五仙長劍幾乎捲走。原來寧熹只求速決,倒也不敢多傷無辜,就怕引起公憤,在這敵眾我寡的處境下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當下一心卸去五仙手中兵刃,逼他們撤了劍陣,好讓夫妻倆能夠順利離開。 五仙也猜到她的心思,當她長鞭襲來,便立時把劍帶開,閃身相避,讓身旁之人補缺攖鋒,分散寧熹心神。寧熹連試幾次,都不見其效,心下焦躁,不知不覺間便發了狠招。 崑崙弟子個個屏息凝神,只瞧見陣中寒光亂竄,劍氣封天。寧熹、五仙的身影在一片光影中若隱似現,若非武學獨具造詣之輩,絕計不知陣中境況。果然林萍珊問道:「現下情勢如何?」 鐵稜皺起眉峰,似乎瞧出五環劍陣並非寧熹的敵手,潛運內力,集於雙掌,欲待援手。 忽聽陣中一人哎喲一聲,江城子當先飛出陣外,轉眼便要撞在崑崙眾弟子身上,勢必雙方各有折損。鐵稜雙足如箭離弦,手掌托住了江城子後心,讓他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 江城子一顆心驚得怦怦亂跳,說了一聲:「多謝!」 五環劍陣失了一人,猶如盲者失杖,情勢便逆轉過來。寧熹不願戀戰,長鞭所至,一連裹住李嫣和 這兩手均是兔起鵠落,迅不可當,三仙根本瞧不出她作何手腳。然則她卻以手勁折斷一口尋常鋼劍,似乎舉重若輕,毫不費力,指力之純,實是武林一流高手之造詣。這會子三仙同時失手,場中只剩下東勝宇一人猶作困獸。 東勝宇實力雖和寧熹天差地遠,但他形容拚命的廝鬥,而寧熹不敢傷他性命,出招不免瞻前顧後。兩相互補,一直遲遲未果。這時劇鬥方酣,便是誰也不得插手,四仙和冰鏡個個憂如心焚,瞥眼見鐵心大剌剌的坐在椅上,慘白的臉上隱隱有一絲得意的笑容。 江城子第一個敗陣,一直覺得自己拖泥帶水,累得同門相繼失手。但見鐵心作壁上觀,面色隱有幸災樂禍之意,不禁惱恨,左腕一翻,突然寒光閃動,長劍猛力向他直扎過去。 其實他這下倒也並非有意傷他性命,以他韓門五仙人品行止,這等趁人之危之事根本不屑為之。只是知道寧熹對鐵心關切情懷,見他有難,定會不顧一切的分手相救,這麼聲東擊西,便等於助了東勝宇一臂之力。 果然寧熹大吃一驚,喝道:「不要臉的狗賊!」狂怒之下,哪管得了出手輕重?左手二指倏出,「咻」的一聲,一股勁氣猶如驚濤巨浪般朝江城子激射而去。 這一手事先毫無徵兆,迅若奔雷,江城子若要避開,卻除非立時下了鬼門關。忽地鐵稜長袖一捲,已將他拉將過來,同時喝道:「大夥兒快避!」 所幸這股勁氣不會轉彎移向,只消向兩旁閃避,便能免受波及。眾弟子慌不迭的閃身避開,岔出中間一條通路,卻有一人兀自留在原地,登時給那勁氣擊中胸骨,狂號慘叫聲中,全身立時「霹靂啪啦」的著起火來。 這人不是崑崙弟子,正是松鶴老人。他年邁衰老,力不從心,受崑崙弟子幾下推擠,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寧熹這一擊登時便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身上。 眾人從未見過如此毛骨悚然的功夫,怔然半晌,耳聽松鶴嗚呼哀號,在地上連環打滾,全身綠焰奔騰,焦煙亂竄,那火非比尋常,這一滾反而火勢更旺。松鶴所觸之地,無不冒煙著火。 眾弟子霎時亂成一團:「走水了!」「快打水滅火啊!」「哎喲,怎麼愈燒愈多?」「我的媽啊!別再燒了。」 原來火長老這一招名叫「火焰箭」,乃以內力化作無形劍氣,觸及物體,立時自焚燃燒,尤為陰險毒辣,武林中人提及無不悚然動容。她適才與五仙相鬥時投鼠忌器,才未使出這拿手絕活,否則五仙焉有命存? 這時大殿上眾人摩肩踵接,擠得翻天覆地,不少傢俱物事都起火燃燒,有人打了水便給撞翻潑撒,有人更是給人踩在地上。松鶴全身已化為一團火球,不住著地打滾,波及無數弟子,殿上不少人受了祝融之災,慘呼震天,猶如干戈,直教人驚心動魄。 鐵稜喝道:「眾弟子向東邊撤退,萬不可靠近著火源,靠近門邊的快打水過來!」饒是眼下一團狼藉,也絲毫處變不驚。 鐵稜輕描淡寫的一聲斷喝,一群不知所措的弟子便井井有條的退避東首,那是離火源愈來愈遠。不一會便有幾十人提水絡繹而入,當頭的便是東方域,跟著是墨貍、冰鏡、林萍珊、五仙。 東方域一桶冷水兜頭向著火之人淋下,便拔步出殿,再去打另一桶水來,眾人忙了片刻,才將火勢撲滅。松鶴卻已活活燒死,無數崑崙弟子傷亡枕藉,鐵心夫婦也趁亂不知去向。 鐵稜見地上十來名弟子被火灼傷,八人全身起泡,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傷勢輕重,不想可知,其餘三人略損皮毛,諒無大礙,甚至有三名弟子不幸慘亡,眾弟子無不深惡痛絕,切齒咒罵。 鐵稜趕忙囑咐餘下弟子善後殘局,眾弟子將傷患死者抬出大殿,分別送往各處妥當安置,忙進忙出,無一刻歇足。 鐵稜側頭瞥了松鶴一眼,但見他渾身焦黑,面目全非,若不細看,倒難以辨認,心想松鶴一生作惡多端,莫非上天也不容悔改,才會落得今日如此慘狀?他一時間諸多感觸紛至沓來,只覺功名利祿、富貴榮耀,於他來說都不過是曇花一現的虛榮,與其為求虛榮而存活,倒不如但盡人事,聽憑天命的度過一生,沒有那些多餘的羈絆、無謂的執著,至少人世間便少了一分勾心鬥角,一旦大限來臨,一切是非曲直,都只是一堆黃土罷了。 江城子忽地拜伏在地,鐵稜一驚,扶他起身,道:「使不得。」 江城子雙目佈滿血絲,咬牙道:「鐵稜真人,若非我一時衝動,激怒了敵人,也不會造成貴派多人損折。我當真好生過意不去,我……甘願一力肩挑,請鐵稜真人嚴懲重責。」 鐵稜道:「江兄無須自責,此事罪魁禍首乃是魔教火長老,跟江兄沾不上半點干係,他日這女魔頭撞在貧道手裡,貧道定親手制裁,為武林俠義道、人間萬千生靈除害,慰祭所有命喪魔道之手的英雄好漢在天之靈。」說到最後一節,語氣倏地一變,滿面盡是慷慨激越之色。 江城子心中生起敵愾之情,道:「不錯。我正派俠義之士素來和魔教旁門左道勢不兩立,近來魔教復出,日漸猖獗,轟動大江南北,日後揚刀立威大會之上,須當共商大計,維持武林千百年來的和平。」 東勝宇插口道:「就怕人人爭著刀王頭銜,忽略了風雲際會的主要目的。」 鐵稜道:「真正有心之士,絕計自有主張,反倒貧道擔心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到頭來還是沒一個實際結果。」 這一語正中五仙下懷,登時默無一語。過一會江城子道:「我五兄弟無智不才,蒙掌門真人擿奸發伏,我等都是由衷感激。但我卻好逞匹夫,反累貴派多位高徒殉難。掌門真人宅心仁厚,這份人情可真非同小可。日後倘使有任何用得著敝門之處,隨時差人知會一聲,我五兄弟便是有天大之事,也絕不稍皺眉頭,一切唯道長馬首是瞻。」 鐵稜道:「豈自敢當?貴門向來和敝派並駕齊驅,各有所長,如何要貧道凌駕其上?不免顯得敝派太也盛氣凌人了。」 五仙欲待發話,忽地青靈子快步奔來,口中叫道:「師父!師父!門真……門真……他……他……」 鐵稜驚道:「門真怎麼了?」 青靈子道:「我也說不上來,總之情況極為凶險,他口中一直胡言亂語,恐怕支持不住……」 鐵稜不等他說完,向五仙拱手為禮,拔步出殿,穿廊過戶,來到衛門真房中。只見衛門真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喊著霜妹兩字。鐵稜一摸他額頭,燒得有如炭火,當下先餵了兩顆靈丹在他口中,扶他起身,按住他背心「靈台穴」,運起「乾元功」真氣,源源不絕輸入他體內。 青靈子、東方域也已趕到,見鐵稜正運功為他療傷,不敢上前滋擾,只在門口觀看,心中各是怔忡 青靈子低聲道:「衛師弟昏睡時都念念不忘喊著華師妹名字,眼下華師妹下落不明,門真不知撐不撐得過這道難關?」 東方域恍若不聞,心亂如麻,心想衛門真正當生死關頭,門中諸多弟子受傷慘重,然而華霜卻杳無芳蹤,以她的性子,不知會做出什麼傻事?絕情童姥又尋著她沒有?她究竟會不會返回師門?
逕自來到東方域房口,正要敲門而入,忽聽東方域和小鬟情兒深情款款的私語低喁,每句話都彷彿一把利刃不斷絞著自己胸口,一呼一吸都困難重重。她在門口悄立良久,但覺山風沁骨,寒露霑衣,一顆心也逐漸逐漸僵冷下去。也不知從哪生來的力氣,倏地飛足踢出,「呀」的一聲,兩扇門板向後張開,東方域半坐在床上,握住情兒的手,情兒偎在他懷中,二人目中深情流露,臉上盡是溫柔憐惜之色。 她咬著貝齒,舉步入內,低聲叫道:「域哥。」手中骨灰罈重重擱在桌上。 東方域早料到有這一日,只是不想會在這種情況下突如其來,不過這樣也好,有些事總是要當面說 華霜冷冷的道:「是,我回來了。可回來的不是時候,你們……你們……」說到這裡,語聲隱含嗚咽,強忍著鼻酸不願掉淚示弱。 東方域悠悠的嘆了口氣,歎息聲中鎖著千曲百折的心事。 華霜冷冷的道:「你遇上難事,總是一味嘆息,倒是說一句話。」 東方域道:「妳要我說什麼?」 華霜道:「難道這一年來你就不曾想過要對我說些什麼?」氣急攻心,話聲不由得尖了。 東方域淡然道:「我想說的,妳一定不想聽;妳想說的,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師妹,倒不如什麼都別問了,今日之事,木已成舟,也是妳命定如此。我和情兒兩情相悅,互憐相惜,誰也拆散不了……」 華霜高聲道:「別再說了!」 東方域和情兒平心靜氣的瞧著她,那眼神彷彿穿透了她胸膛,將一顆遍體鱗傷的心窺視得淋漓透徹。 華霜勉強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道:「從前你總是喚我霜妹,幾時這般生疏的喊我『師妹』了?」 東方域蹙眉道:「前塵舊事,誰也別再提了,好麼?」 華霜道:「事已至此,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但願你們……你們……」她本想落落大方的說出一句恭祝之話,但見二人充滿平安喜樂的臉,突然感到一絲強烈的怨妒,喉嚨一陣緊縮,竟怔怔的說不下去。 她腦海一陣天旋地轉,只怕眼淚會一觸即發灑落不可制止,扭頭便往門外直奔,一顆顆粉淚隨著她急逾奔馬的腳步在半空中紛飛打轉,內心的創傷終於化作刻骨深切的決裂……
華霜自從得知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以來,身子明顯消瘦不少,往昔的開朗不在,總是背地裡偷彈珠淚,深宵良夜陡然噩夢驚醒,身邊冷冷清清,心頭感到一陣空虛,一切是過得如此水深火熱。 一日衛門真終於看不下去了,手持長劍煞氣騰騰的找東方域理論,險些便要同室操戈。華霜深覺自己若繼續待在此處,遲早有一朝會釀成難以彌補的巨禍,心中栗六,柔腸百轉之下,悄悄牽著愛馬「流星」,向山下一步一步的走去。 華霜臨走之前,東方域曾和她說了一些話。 華霜問他:「為什麼你要變心?」東方域自然替自己和情兒的感情維護辯解:「或許我從來就沒有愛過妳,由始至終都把妳當師妹看待,有的也只是尋常兄妹之誼,要論兒女私情,卻是萬萬不可能。」 華霜問他:「為什麼你現下才告訴我這些?」東方域長嘆一聲,說道自己終於尋得真愛,歷經過耳鬢廝磨的相處,嘗過刻骨銘心的相愛、體會過初戀時的驚心動魄,爭執時的錐心刺骨。這感觸是和華霜相識以來從所未有的。東方域只有說一聲「對不住」,目送華霜舉步艱難的離開,終於一身黑衣慢慢消逝在自己視線中。 她乘著流星漫無目的向東首前進,心想:「還是隨著流星浪跡天涯吧!這時候也只有牠陪著我。這個身子,便在異鄉中埋葬了吧!」
她淺斟自飲,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滿心說不出的淒涼,隻影說不出的寂寞。忽聽一個操著湖北口音的女子聲道:「店家,你見到墨貍沒有?」 華霜心念一動:「墨貍?不正是斷魂谷那愣小子麼?」舉首來瞧,見發問的是個貌美無雙的華服少女,聽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士。 店夥自是不識得墨貍,搔首道:「什麼墨貍、白貍,小人聽不明白。」 那少女蓮足一跺,急道:「我問你有沒有瞧見墨貍啊!」語聲中頗含威嚴。 店夥從她身上撈不著油水,連連搖手,不耐煩的道:「沒見到,沒見到。快走,快走,別妨礙小店做生意。」 那少女大怒,伸手賞了他一記耳光,怒道:「你是什麼身份,敢這樣和姑娘說話!」語畢轉身便走。 華霜心想:「這女子好大的架子,不知她找墨貍幹什麼?難道會是同名同姓麼?我瞧墨貍不會識得這刁鑽蠻橫的女子。」但耐不住好奇心驅使,心想反正左右無事,不如跟去一探究竟,於是付了酒錢,先到驛站牽了坐騎,悄無聲的跟在那少女身後。 那少女出了城鎮,在古道上信步獨行,渾不知自己被人跟蹤。 華霜瞧她腳步,不似身懷武功的樣子,心下更是懷疑:這女子似乎是大家閨秀、富家千金,怎會形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幾里之路,一路上長石亂草,歸鴉蔽空,頗為荒涼。忽聽前方馬蹄聲響,迎面馳來十來名漢子,居首兩人一持招魂幡,面白如紙;一持哭喪棒,面黑如炭。其餘人馬一身勁裝結束,鋼刀巨斧,或小頭銳面,或虎背熊腰,一眼便知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眾人馬待至那少女跟前,倏地勒馬人立,猥瑣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他,各是心懷鬼胎。那手持招魂幡的漢子道:「小姑娘日落獨行,不知上哪兒去?可要我兄弟送妳一程?」 那少女心中惶恐不安,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 那黑臉漢子賊忒嘻嘻的道:「不說話咱們便當妳默認啦!姑娘快上馬!咱們帶你回山寨,包妳有的神仙快活。」說著揚鞭向她捲來。 群盜七張八嘴的起鬨,滿口市井粗語,骯髒淫穢,愈來愈匪夷所思,待說到興發之處,一齊吃吃而笑。 (太王四神記) (倩女幽魂) (幽谷客感謝您的閱讀、留言、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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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