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5/12/31 09:49:13瀏覽209|回應0|推薦1 | |
聖賢的氣象 朱良志 (國學網2005-12-28發佈) 在中國哲學中,所謂「聖賢」,不僅給後人留下了他們的思想,還有他們的風神、氣象和風韻。中國哲學強調,有一等之胸襟,方有一等之思想。這些聖哲們的胸襟氣象足以映照清流,風範百世。今天我們汲取傳統哲學的精華,如果能咀嚼到其背後所隱藏的哲人的胸襟氣度,或許有利於我們更好地把握其思想的精髓。這篇文章從三個角度談談我對所謂「聖賢氣象」的體會。 患所以立 孔子說:「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怕你沒有取得一定的位置,重要的是你拿什麼去自立。人來到這世界,就是「立」的過程——在茫茫天涯路上鑄造自我形象。一個自立的人,是一個獨立意義的生命,他不能脫離世界的秩序,但卻可以以自己獨立的意義作用這秩序,在與秩序的協調中,創造新生命。 在儒家看來,人憑什麼自立,當然需要知識,再就是德行,更重要的還有生命的境界。儒家哲學中的自我,可以分成四個層次,即欲望我、知識我、德行我和宇宙我。人的生命是不斷超越的過程,知識是自立必不可少的基礎,德行是將自我彙入群體的關鍵,是超越欲望我的重要力量。但儒家強調,要將自身的小宇宙裝點成靈光綽綽的世界,還必須有宏闊的境界和氣象。境界與知識、德行有關,但又不同。境界可以說是人生命的徽章,是顯現一個生命體特點的關鍵性因素。知識,主要與能力有關;德行,主要與人品操守有關,而境界則是一個生命體的光源,它將一個小宇宙微弱的光芒彙入大宇宙無限的光芒中,如孟子所說的「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易傳》所說的「剛健篤實,輝光乃新」。知識有多寡,德行有高低,人的境界也因人而異,一個具有大境界、大氣象的人,必由知識我、德行我超越而進入宇宙我之中,那是一個優遊的生命。 孔子說他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所謂三十而立,是說三十歲左右的時候,獨立人世,獨立擔當,開始了「自立」。但如何「立」,如何立而不傾,如何樹立一種恒久的生命風標,則是一生的功課。有知識的「不惑」追求,更有「知天命」、「耳順」、「從心所欲」等洞察生命奧秘的體驗過程,超越欲望我,從知識我、德行我一步步融入宇宙我的從容博大的境界之中。 立,是一種「信心」的確立。「信心」是人的生命尊嚴,一種不可動搖的類乎宗教的情感,一種對自我生命的嘉賞。孔子非常欣賞《周易》中的兩句話:「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不能恒久地守持自己的信心,或許會因此蒙受恥辱。在孔子看來,自立是一種選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不遠人,但大道自在,人如果無弘道之心願,則與道失之交臂。在先賢的人格境界中,生命就是一種不斷向上提升的過程,道心惟微,人心惟危。人的自立,不是立於一地,就能保有此功,如果不能時時保持自警向上之心,生命就會墜落,人所自立的根基就會崩塌。生命不是向上,就是墜落。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像佛學所說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必然有所染,或淨染,或污染,人在世界上,如同與一種不明的力量在拔河。生命必須保持警醒的力量。孔子說:「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向上者超越,向下者墜落。人的自立的功夫,就是一種心靈維持術。人應自覺地提升生命境界,培養內在超越的欲望,見賢思齊,見不善如探湯,就是自覺的上達。 《易傳》認為,人是天地的兒子,人立於天地之間,必以生生不已的創造,才能「德配宇宙」。在儒家看來,世界不是我認識的物件,而是與我相互交融、彼攝互蕩的生命,我在這生命統一體中獲得力量。「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以健動不已為德,而人必以自強不息應之,人惟有如此,方能成其為人,二者隱藏著一種邏輯關係。 中國哲學的這種超越精神、自尊氣象是中國文化發展的不竭源泉。唐代禪宗高僧神秀,作為北宗禪的代表人物,南宗禪的一些後學出於宗派之見,常常予以貶低。其實,在神秀的身上也有一種放曠高蹈的自尊境界。神秀臨死前,給他的弟子留下了三個字:「屈、曲、直」。這三個字,可以說是對人存在狀況的哲學思考。人如果不獨立思考,就只能重複別人的路程,這樣,就只有屈服的命,這是「屈」。第二是「曲」,一個獨立的思想者一生都在和不明的力量角逐,這種「曲」是強大的張力,不是屈服在地下,而具有無限上升的力量。然後是「直」。人要在這個世界上註冊自己的意義,雖然有曲折,但是他昂然的生命,永遠向著「直」而發展。「直」是充滿圓融的和諧境界,它鼓舞著人們,不放棄這永恆的企盼。神秀的遺言所彰顯的正是中國聖賢的自立精神。 君子不器 立大人之氣象,還需精心護持,這涉及到中國哲學「養」的思想。 孔子說:「君子不器。」君子不是一個「器具」,僅僅掌握一定的技能,具有一定的用處是不夠的,那是一種「物質化」的人,君子是具有生命大智慧的人。中國哲學對知識和智慧有特別的區分。孔子並不忽視人獲得知識的必要性,知識可以幫助人瞭解事物之特徵。但此知識是形式之知識,不能代表人心靈的氣象。孔子超越純形式的知識節文,關心道、仁,關心生命的大智慧,這智慧是人意志力的純化,是人對生命的洞悉,對天命的體認。孔子說:「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又說:「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知識只能解決「不惑」的問題,不能解決人生命的根本問題。所以孔子所說的進學過程,由「四十而不惑」到最終的「從心所欲,不逾矩」,不是知識的獲取,而是心靈境界的提升。中國哲學推重心靈的大氣象,轉局促為圓融,變扞格為和諧,棄低俗而慕高遠,不重在向外追求知識,而強調反己內求,以生命的內養為主要功課。 儒家哲學強調,聖賢的氣象不是由知識的推求得到,而是於「養」中轉出。儒家哲學提出「有恥且格」的恥感思想、「慎獨」的自律思想以及「吾日三省吾身」的內省思想,這些思想,都不是理性的反思、知識的推證,而是心靈的陶養。孟子將養氣作為生命境界提升的唯一方法。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何謂浩然之氣?他這樣解釋:「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生命缺乏持養,就會「餒」——如同一個饑餓的人,乾枯而匱乏。人通過生命之養,養得充滿圓融,克服卑微和渺小,克服物欲和自私。中國哲學更強調,養氣是同於群體、合於天地的根本途徑。「德不孤,必有鄰」,個體、群體、宇宙三者的和諧,是奠定在心性修養基礎上的。佛教以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假設,來說明明心見性以實現和世界共通的可能性,而儒家則通過「誠」——真實無妄的澄明心靈來實現與世界的共通。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人歸於誠,就歸於性,歸於性,即通於群體,從而會歸於天地之性。正是在這個假設基礎上,儒家所說的胸次悠然、渾然與天地同體的境界才有可能實現。孟子說養氣可以「塞於天地之間」,正奠定在生命共通的基礎上。 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培植好生命之樹的根,才有可能等待它的果實;往生命的燈盞不斷加上油,才能指望生命之燈常明。這使我想到清代畫家石濤的一個重要觀點:「嘔血十斗,不如齧雪一團。」嘔血十斗,是技巧上的追求,是獲取知識的途徑;齧雪一團,是精神上的超升。技巧當然是作畫之必備,但一個成功的畫家不能僅停留在技巧的追求上,而應超越技巧,由技進於道。因為中國畫強調的是「心印」,繪畫的空間形態是心靈的顯現。導致繪畫成功的關鍵因素不是知識,而是智慧,是獨特的精神境界。所以,養得一片寬快悅適的心靈,就像石濤所說的吞下一團潔白的雪,以冰雪的心靈——毫無塵染的高曠澄明之心——去作畫,才能自創佳構。他雖說的是繪畫,但與「君子不器」的哲學傳統是相合的。 與點之樂 「養」得一種心靈的大氣象,有了這種氣象,則可優遊回環,暢遊生命之樂。 元代藝術家倪雲林有一聯詩道:「喟然點也宜吾與,不利虞兮奈若何。」此頗有韻味。前一句說的是孔門之事。孔子一日和弟子閑坐,子路、冉有、公西華等都「各言爾志」,有的願去管理一個國家,有的願去做一個禮儀官員等,而此時,曾點則在鼓他的瑟,聽孔子詢問,方舍瑟而言。他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聽完他的話,喟然而歎曰:「吾與點也」。這天光雲影的氣象、惠風和暢的格調、與天優遊的境界,感染了一位時值暮年的哲學家。這暮春季節的嚮往,簡直有王羲之蘭亭燕集的風韻。 下一句「不利虞兮奈若何」說的是項羽事。項羽作為一世英豪,當初引八千精兵北上,氣勢如虹。但卻在殘酷的楚漢之爭中,最後兵敗垓下,四面楚歌。月黑風高的一個晚上,中軍帳裡,項羽飲酒數過,面對絕望的美人虞姬,一首悲愴的歌從他胸腔傳出:「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項羽自歎是「天之亡我」,歷史學家則多認為他有勇無謀,而在藝術家倪雲林看來,項羽缺少的正是那優遊回環的心靈境界,如此好勇鬥狠,如此褊狹局促,焉有不敗之理!雲林在此正是要突顯聖賢的氣象,一個器宇闊大,一個激進褊狹,其成敗不言自明。 中國傳統哲學對「聖賢氣象」非常重視。朱熹《近思錄》專列「聖賢氣象」一節,如其雲:「仲尼:天地也;顏子:和風慶雲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氣象也。」北宋周敦頤儀態雍容,有人以「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評之。程顥詩雲:「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所彰顯的正是其心靈的「雲淡風輕」。朱熹詩雲:「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這裡所寫的,也正是他心靈的「天光雲影」。涵容廣大,體露真常,了無滯礙,一任慧心流淌,正是所謂聖賢氣象的體現。 中庸是孔子所奉行的哲學原則,但孔子卻並不排斥狂狷。在他看來,狂妄的人喜歡進取,狷介的人往往奉行正道。他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這使我想到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蘇東坡的「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也想到春秋時那位泛舟五湖的賢達范蠡。孔子這裡所陳示的不是未來生活的安排,它與風乎舞雩的境界一樣,透露出的是從容瀟灑、無所羈絆的精神氣質。據《孟子》記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這裡所包含的就有一份「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的情懷。聖賢的氣象中,洋溢著濃厚的樂觀格調。有位叫葉公子高的人問子路:「你的老師怎樣?」子路不知怎麼回答,歸而告老師,孔子說:你就說,他這個人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孔子暢遊在道的領悟中、生命的體驗中。後代儒家有尋「孔顏樂處」的說法,孔子說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而孔子自謂:「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其實這裡透露出的不僅是安貧樂道的忍耐力,而且是一種幽深遠闊的生命情調。孔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識的獲得是技能的,喜愛一種東西並為之奮進,是一種情感傾向的形成;而在傾心的物件中獲得快樂,這是生命的安頓、心性的超越。由知到好,由好到樂,其實正是氣象的提升。 中國先哲們的快樂哲學是一種獨特的宇宙人生體驗。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里特曾說:「如果幸福在於肉體的快感,那麼就應當說,牛找到草料的時候,就是幸福的。」孔門的樂處,當然遠遠超越了物質滿足所帶來的愉悅,同時也超越了德性原則滿足所帶來的快樂,而是一種「宇宙般的快樂」。個體生命渾然融於宇宙之中,覺自我與天地為一體,此時生命的短暫超越了,欲望的局限超越了,種種有限性的困擾煙消雲散,從而會歸於天地之一氣。此時,一如陶淵明所說的:「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也道出了這樣的大樂境界。「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仔細揣摩孔子這段關於「樂」的表述,可以發現,仁者壽,不是說生命的延長,自然生命並不一定能延長,而是人在宇宙中伸展自己。孔子以山靜為人生之蘄向,描畫的是一個生命宇宙的大和諧。 中國哲學關於聖賢氣象的學說,在今天仍然有其意義。氣象和境界,是人生命的智慧,是人所以自立的基礎。培植心靈的氣象,使我們的心宇更「大器」一點,雖未必要去成就聖賢,卻可使我們的生命更有意義。氣象的提升,可以幫助我們以從容的心態對待急速流轉的節奏,可以舒緩我們因激烈競爭所帶來的心理壓力,可以使人生的步子走得更堅實,並富有快樂的韻味。我們知道,在一個優遊的心靈中,月更明,風更清。 來源:《光明日報》 宋詞中的民俗 吳熊和 (國學網2005-12-29發佈) 宋詞是我國民俗的重要文獻之一。近年來,將宋詞引入文化學、民俗學的視野,已日漸增多。黃傑同志的這本《宋詞與民俗》,則是從民俗學的觀點和角度,重新審視宋詞價值的一部系統性著作。 詞由於其本身特點,較之詩文更能適應民俗、容納民俗和善於表現民俗。二萬多首宋詞中,與當時民俗直接間接有關的,佔有很大比重。然而過去不論研究宋詞或研究民俗,對這一點都缺少應有的關注。兩宋詞中涉及南北社會的大量民俗現象,未能予以重點開發和廣泛運用。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失。現在這方面的工作已有所開展,宋詞在文化學、民俗學上的價值,將會得到更多的認同。 民俗是約定俗成、世代積累、長久穩定的,往往超越歷史階段而存在。古老的民俗有些一直延續至今,與現代生活相融合而不失其歷史光澤。宋詞中所展現的兩宋民俗,並不是深埋於岩層之下的化石。相反,在現實生活中幾乎隨處可以發現它們的遺存。民俗總是與人民生活形影相隨,結伴而行。後代的人們對於前代的民俗,也總是懷有興趣,感到親切和易於理解的。問題是要對延續至今的這些古代民俗給予現代詮釋,除了追本溯源,還要證明其曆久不衰、與時變易的內在原因。黃傑此書就在這方面做了不少有益的努力。 兩宋歷時三個多世紀。北宋定都開封,南宋定都杭州,地跨中國的南北疆域。民俗有舉國的同一性,也有地域的差異性。以開封為代表的中州民俗,以杭州為代表的江南民俗,與前此以關中為代表的漢唐民俗,固有其世代相繼的歷史傳承,但也呈現出隨著社會文化變遷所帶來的若干新的風貌。有的民俗逐漸褪色淡出,有些民俗則新近生成、日趨流行,這樣的例子在漢唐至宋的民俗演變中並不少見。總的說來,在宋代,中州民俗和江南民俗上升至主流地位,而且從宮廷到民間,從都市到鄉村,從北方到南方,都更為豐富多彩,閃現了前此少有的一些亮點,在社會生活中也愈益顯要。 且以時令節日為例。宋代有關時令節日的民俗來源甚古。但從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吳自牧《夢梁錄》、周密《武林舊事》、陳元靚《歲時廣記》等書的大量記載看,同樣一個時令節日,較之梁宗懍《荊楚歲時記》、唐韓鄂《歲華紀麗》所記,就遠為隆重繁盛,鋪張揚厲,多姿多彩。宋詞中的節序詞,也多至數百首,成為宋詞的一大宗,與兩宋時令節日之盛正相呼應。宋人作節序詞是一種獨有的時代風氣,為時令節日點綴應景所必需與必備。兩宋名家,幾乎沒有不作節序詞的。他們的名作在佳日良辰傳唱遐邇,遠播人口。要知道,詞在宋代,不僅是置之案頭的書面讀物,更是應歌而作訴之口耳的一種音樂文藝。宋人詞集有不少作為唱本傳刻,就是適應時令節日、公私宴飲、征歌選舞的民俗需要。柳永的《樂章集》、張先的《子野詞》,皆按宮調編排,周邦彥的《片玉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單題、雜賦幾類編排。南宋最流行的坊間選本《草堂詩餘》,前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類,後集分節序、天文、地理、人物、人事、飲饌器用、花禽七類,每一類又分子目,凡六十六目。如節序類分元宵、立春、寒食、上巳、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陽、除夕等十個子目,詞集這樣的分類分目編排,完全是便於人們按照不同時令和宴唱場合,選詞以備唱。柳永、周邦彥多作節序詞,在樂壇歌席、西樓南瓦傳唱不絕,成為他們得盛名的原因之一。柳永的元夕詞宮內應制,蘇軾的中秋詞遍行南北,都是宋代時令節日的勝事佳話。《水滸傳》第三十回,說八月十五「可唱個中秋對月應景的曲兒」,唱的就是「一隻東坡學士中秋《水調歌》」。據說蘇軾的中秋詞一出,而餘詞盡廢,可以想像宋代的中秋月夜,中國南北上空飄蕩著怎樣的歌聲。 俞平伯先生的《唐宋詞選釋》,對所選詞的民俗背景,每有專門的詮釋。從戴復古詞只選了一首,別具見地: 賣花擔上,菊蕊金初破。說著重陽怎虛過。看畫城簇簇,酒肆歌樓,奈沒個巧處安排著我。家鄉煞遠哩,抵死思量,枉把眉頭萬千鎖。一笑且開懷,小閣團欒,旋簇著幾般蔬果。把三杯兩盞記時光,問有甚曲兒,好唱一個?(《洞仙歌》) 此詞純用當時口語,寫九月九日的重陽節,在酒樓的小閣上大家圍桌而坐,三杯兩盞之餘,請歌妓唱曲,唱的必須是重陽應景的時令曲子,以酬佳節。就是一幅真實的與宋詞相關的節日民俗場景。 再以茶詞為例。宋時習俗,客來進茶,客去進湯。進茶時唱「茶詞」,進湯時唱「湯詞」,其作用與當時酒筵上歌妓勸酒常用的「酒詞」相仿。「茶詞」與「湯詞」同為宋時「茶道」的內容之一。兩宋飲茶之風極盛,有不少著名的茶品,喝茶時講究飲茶的方法、器具和場合。因而兩宋詞中,「茶詞」、「湯詞」亦獨為一類,為數甚多。蘇軾、黃庭堅、陳師道等,既是師友,又是茶侶,又多擅長以詩詞詠茶。黃庭堅是江西分寧人,分甯就是宋時茗茶產地之一。富弼為相,會見黃庭堅,所得印象,「原來只是分寧一茶客」。歐陽修《歸田錄》卷一說:「臘茶出於福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亦作日鑄,紹興山名,其地產茶)為第一。自景祐已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數十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這種雙井白芽,就是黃庭堅家鄉特產的名茶。從黃庭堅《滿庭芳》(北苑龍團)、《西江月》(龍焙頭綱),《阮郎歸》(烹茶留客,歌停檀板,摘山初製)、《品令》(鳳舞團團餅)等茶詞,可以瞭解宋時茶藝之精和以「茶詞」待客的特有的飲茶風尚。宋人的酒詞,前人已有彙輯。宋代獨擅的「茶詞」、「湯詞」,至今還沒有專門的彙集整理。時下各地招待貴賓經常舉行茶道表演,但已不知道宋時客來進茶之際,伴有唱「茶詞」這項禮儀與藝術表演;而且即使知道,也沒有人手執拍板按照曲譜付之歌喉了。 上述諸事,黃傑書中都有切實展開。我這裡再提一筆,不過稍引其緒,略作申說。宋詞中展示的兩宋民俗,非常豐富。有關婦女生活、婚喪喜慶、飲食服飾、百工伎藝、音樂歌舞、各地物產、市井遊樂、宮廷慶典、神怪靈異、社會交際、佛道宗教,乃至草木蟲魚、行話俗語、醫卜星象,都有生動如實的記錄。這些蘊藏豐富的民俗跡象,很少已被運用,有待今後加強研讀和考索。 (《宋詞與民俗》黃傑著,商務印書館2005年出版) 來源:《中華讀書報》 |
|
( 知識學習|其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