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第五章 論寫作》十二節

　　這節談的是節奏。請注意，史蒂芬．金說的節奏並非我們常說的那種如音樂般起伏的旋律節奏（之前我寫過一篇談文章節奏的，但是那裡說的節奏與這兒毫無關連），而是很單純的談到速度快慢，一篇文章的進行到底能快到什麼程度？
　　很早已前，曾有位朋友公開的建議過我，他認為我的文章速度似乎是慢了些。在過去古典小說裡，作者們經常用上整整一大篇來談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以此來賣弄他的風雅與文筆，但現在不同了，在這個世代裡，慢是一種罪惡，起碼出版社是這樣認為的。
　　市場上大賣的書多半是那種輕薄的書籍，就算是長篇小說也是一樣，深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速度。所有句子都被切成像是新詩，很少有一個段落能維繫個三行的，所有事情都在前一段還未完成前進行到下一段。即使是如此，還是有讀者先翻到最後一頁看結局，這是個失去耐心的時代。
　　我認為，《未央歌》要是今日出版，絕對是慘澹下櫃。
　　只是史蒂芬．金告訴我們說：「我深信每一個故事都必須以自己的節奏來發展」雖然史蒂芬．金說他喜歡節奏慢一點、結構大一點的故事（這從他的書，動輒以五百頁起跳可感覺出來），但他還是認為，作家有責任在可能範圍內將速度提至最高。
　　這讓我感覺，無論你車子的廠牌或年份是些什麼，你都有責任好好的保養它，讓它能跑得最快。
　　史蒂芬．金引用艾爾莫．李諾得（Elmore Leonard）建議的方式說，提高速度的唯一方式就是把無聊的部分丟掉，也就是——大刀下去，將你心愛的文章多出的蔓枝砍除。
　　史蒂芬．金給了我們一個公式，這公式是某一編輯在他尚未出名時給他的，而他之後依此要領奉行不逾。他雖然認為自己的成功大多是出於運氣，但一個人光是運氣好是沒有用的，運氣只能幫你幾次，那最重要的還是你本身的力量。
　　這公式是：「第二稿為第一稿的百分之九十長度。」

　　你是這樣的嗎？我之前不是，史蒂芬．金說他最早時也不是，之前他每一稿都會增長個百分之十，而不是減少個百分之十，而他認為自己還算是個內斂的作家。
　　在看完此篇後我回憶過去的寫作經驗，沒錯，我每一稿約略都會增加個百分之十到十五，因為每修改一次又會多一點東西浮現出來，一些新的靈感，一些該補的漏洞。你知道，無限的增加是那麼的簡單，但是要你刪掉那多出來的呢？問題是，你不可能絕對沒有多出來的垃圾吧！
　　於是在《流沙中的狐狸》我做了一次實驗。
　　從來在一稿時我都較為隨性，因為我知道往後我會累加，所以在一稿時寫太多太詳盡反而是自找麻煩。但《流沙中的狐狸》我改變了這作法，試著將我想到的所有東西都寫進去，越詳細越好，就好像我打算在這一稿就要交給編輯出版一樣。
　　第一稿完成時約七萬字多些……還是少了許多，我開始時的計畫本來是十五萬字。但你知道的，在一稿時一直有些聲音會催著你快點完成，比如說寂寞。第一稿通常是最寂寞的，這很容易導致讓我們採取一種隨便的態度，心想反正之後還會修改個好幾次。
　　在第二稿時我做了大幅度的修正，也就是在前幾章時提到的，因為主題被更動了，我增加了些新的故事，加重了某些角色份量……七萬字一下子躍到了十五萬字，非常的合乎要求。於是三到五稿時我拚命砍，大約在十一萬字時我收了手，認為滿意了，約略就是刪除了十分之一。
　　我的編輯在做完一校後來了封信，她很客氣的問我，是不是可以從兩百八十餘頁（確實數字我忘了）刪成兩百五十六頁。她沒解釋理由，但我絕對的相信她的理由是不可動搖的。我認為，當你對你的編輯有一絲懷疑時你就該換家出版社了，許多事情就像是協同作戰一樣，不允許有一點懷疑渣子存在裡面。
　　起先我是用出版社一校後的 PageMaker 稿像是做工一樣斤斤計較著，但是這很累，我的電腦解析度是八百乘六百。於是我還是回到了我的 WORD 裡修改，這讓我順手多了，感覺事情變容易了。
　　很難，真的很難，但其實又不是這樣的難。我說的不是刪掉一個字一個字這種事情，編輯希望我刪掉的是卅頁，九分之一的量……我必須將某些景整個的刪掉，刪掉一大段情節，一大篇一大篇的刪。我說難，是因為我自以為這已經是我最簡潔的文章了，我之前已經動過好幾次減肥手術……說不難，是當你第一刀砍下後，一切都簡單了。
　　在我砍掉第一個段落前，我先將原稿備份起來，還用燒錄機燒成光碟，我擔心我會後悔，我甚至向自己保證我一定會後悔。但之後就輕鬆沒顧忌了，我就像個慣犯一樣，殺第一個人難，殺第二個時就沒這樣緊張。最終，我與我的編輯達成協議，在兩百六十六頁處成交。
　　看著砍過的文章，感覺真的俐落流暢許多。你該試試，千萬不要手軟，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這裡史蒂芬．金說了一些他個人對故事的觀點：「但我喜歡作者直接講故事。我是那種什麼都照順序來的人，先上開胃菜，如果吃完生菜沙拉，再上點心」
　　我不願意對這段多說點什麼見解，因為我正巧就是個相反的人，我的故事裡總是時空倒錯，這屬於個人的風格。但這或許也解釋了我的書無法暢銷的原因，因為晦澀，無法一下子吸引住讀者。
　　但就像之前說的，技巧只是技巧，你沒必要一定要遵照誰的技巧行事，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謬西 2003.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