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第五章 論寫作》十節

　　這節談的是「主題」，並且，史蒂芬．金似乎是以離經叛道的口吻告訴我們：「其實這沒什麼大不了」他說：「我不相信任何小說家會過於思考主題的問題」又說：「我曾經十分驚訝何謂真正實用的『主題性思考』……」
　　這讓你震撼嗎？起碼我初讀時是感覺到震撼，不只是震撼，而且還是害怕。這就像是一種信仰的崩潰，無神論者走夜路時遇到了鬼，對一個有志於寫作的人來說，「主題」永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幸的是，有某位莫名其妙出現的路人突然告訴你，其實「主題」不是這樣重要，然後他舉出了你無法反駁的例證，就像是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無可反駁……
　　好了，我不想嚇自己，也不想嚇你，這裡讓我，用我的理解方式來解讀史蒂芬．金的本意吧！

　　假設，我從高雄家裡出發前往台北，如果這出發算是動筆開始寫一本小說——那麼抵達台北就該算是這部小說的完成。至此，這只是我有個念頭想要完成部書，只談到開始與結束，中間的過程呢？
　　通常我們不可能會如此隨性的跑上這一趟遠路，總是有個理由、一個事件、一個原因，讓我們走上一趟。這就是「主題」，也就是你為何要不辭辛勞的跑上台北，這通常是發生在你出發之前的一個行為。我們知道，也有人是那種完全沒理由就跑上這一趟的，他甚至不是以交通業謀生，於是，無論他駕車技術是多麼的好，他就是無法解釋跑這一趟是為了什麼。
　　經過一番規劃我上路了。出發後到了三分一之的路程，比說嘉義吧！那催逼我北上的動力突然消失了……可能是因為我得了某種失憶症，又可能是因為我發現去阿里山會更好（雖然台北事情尚未解決，但內心就是有股衝動想去阿里山）。無論如何，我已經無方向、茫然的在道路上奔馳了好一陣子，毫無所覺的。
　　這時我該怎麼辦？回頭不顧一切繼續北上？還是回家？或者是翻開地圖、關掉手機直接開上阿里山？
　　我寫《流沙中的狐狸》時，主題本來是很明確的，是因為先有了一個預設的主題，我才會想要動筆寫這小說。這小說主題明顯受《虎豹小霸王》影響甚鉅，雖然後來偏離了方向，但我還是無法否認這電影對我角色的的牽引。我想寫個找不到方向的英雄，一個對自己存在價值開始懷疑的賊。
　　在寫到約十一、二章時，我發現自己偏離了軌道，故事雖然不能說與主題全然無關，但其中有更大、我所沒預料到的事情正不斷膨脹著，像癌細胞一樣想要吞噬原有主題取而代之。
　　以一部接近百分之五十完成率的小說來說，我發現的似乎過晚，我已經在其中投資了一個多月、七萬字以及無數的腦細胞。這在以前很少見，要是有問題，通常在一萬字左右就會被發現，這實在是有些離譜……
　　我困惑著不知如何是好，在不顧讀者的抗議下（當時發表於「文字ＰＵＢ」與「小說巢」、「優秀文學網」三處），我停寫了有一段時間。
　　在過了一個月，還是更久之後？內心有股力量呼喚著我應該繼續完成，這呼喚是這樣的強烈。但是我依舊是不知該怎樣去完成它，其實不該說不知道，而是說，我怎能用一種我一向反對的背叛態度（對主題的背叛）去工作呢？
　　我幾乎是帶著罪惡感，在痛苦中我倉促的完成了初稿，那裡面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內容非我開始時所預期的。
　　史蒂芬．金說：「當作品完成時，你必須回頭去看你來時路上的森林」他這裡指的是初稿，也就是你第一次完成的，並不那麼完整的稿子。但無論未來怎樣，除非你丟棄它，很少有人會全面推翻他的初稿，二稿大部分是用來加強以及修正一稿的。
　　史蒂芬．金又說：「在第二次手稿時你必須使重點更為清晰」
　　這就是重點了，如果可行，為何我一定要拘泥於原先的想法？史蒂芬．金在這節裡談的其實是：「主題的可改變性」，而不是漫無目標的隨性亂寫。主題依舊是全本書裡最重要的，但是你可能在一稿時莫名其妙的偏離了它，如果可行，那麼就任由它偏離吧！
　　於是在《流沙中的狐狸》二稿時，我加強了某個配角的描述，一個反派人物，試圖讓意外出現的重點更為清晰，也就是，更徹底偏離原有的軌道。這篇故事的主題變成了——關於看不見的愛情。一般我們說的愛，其實是透過了視覺、觸覺等等實際性的接觸產生的，而《流沙中的狐狸》則是討論在看不見對方時，愛情真能發生以及持續嗎？

　　關於這部小說是否成功我不清楚，但起碼到現在我還算是滿意，並沒後悔花了這樣多的時間去完成它。當然，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寫了一萬字之後發現自己迷路了。
　　有時迷路反而讓我們走出另一條路，但有時迷路——請直接丟掉原稿放棄吧！這選擇全看你能不能在其中找到新的主題。有些人整本書都處在一種混亂之中，我們跟著作者出門，跟著迷路，直到整本書結束都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如果，你整個寫作都是在軌道上進行，我要說恭喜你，這也是正常、該發生的。我並不認為史蒂芬．金這裡說的方式有多麼美好，我認為我寫《流沙中的狐狸》時是不停的被折磨著，我情願從開始就不要出錯。只是，我一再地說，寫作不像是工廠生產線那樣簡單，所有可能的意外永遠不停發生著。
　　我認為擬定好主題，並跟著進行還是最完美的方式，但我勸你不要這樣的固執己見，非要認為路邊的野花不可採。萬一出了意外，事實上在我經驗中出意外的機會有四成以上，你可以先將那畸形的稿子收起來暫停寫作。我電腦裡存著有一堆這種斷頭文章，大部分我猜是真的完了，但有些或許會復活的。
　　小心！別意外的謀殺了你可能會成功的鉅著。

　　在此節中，史蒂芬．金的一些說法我並無法同意，我尊重他的經驗，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則與想法。不過他的一句話似乎是解釋了我在《流沙中的狐狸》主題轉向的原因。
　　「無疑的，你有屬於自己的思考模式、興趣以其所關心的事情……」
　　是的，這就是我偏離軌道的主因。在起初設定主題時我過份的理想化了，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度，以為自己也可以這樣或是那樣。比如，我以為我對寫英雄這件事情會很有興趣，事實上則否，不知不覺中我依舊是回到了我較關心的題目上了。

謬西 2003.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