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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04 09:43:26瀏覽462|回應0|推薦1 | |
校長宿舍是一間坐落于校園一角的平房。我住的房間鋪了地板,大約三四個榻榻米大小,除了捲在屋角的被褥,只有有一張小茶几和一個小書架。房間的窗子面對校園,窗外有一些枝繁葉茂的大樹。白天常在窗邊閑坐看書,或聽鳥兒在樹梢嘰嘰喳喳,沒有城市擾人的塵囂,心中一片清明。夜裡屋外一片漆黑,在風聲和樹葉沙沙聲的陪伴下,看一會兒書,就熄燈就寢。
清晨,在鳥叫聲和孩子的嬉鬧聲中醒來,感覺清涼的空氣裡有青草的香氣,我窩在溫暖的被子中,享受在鄉間的第一個早晨。學校開始播音,擴音器中傳出的竟然是好久沒有聽見的,陽光的John Denver的Country Road。我完全醒了,挪到窗邊向校園探視。像公園似的校園中,一個年輕老師,領著七八個手拿掃把的小學生,要他們排成一列,將落葉掃到一邊去。孩子們胡亂地掃了兩三下之後,紛紛將掃把當作玩具,或當馬騎,或當扇子,或舉起互相揮舞追逐,讓校園中充滿了歡笑。年輕的老師裝腔作勢地糾舉叫喚,孩子們還是邊掃邊嬉鬧。回憶起在城市裡讀小學的日子,整天考試補習拼成績,不記得有這樣快樂的時光。忽然又聽見一首求學時喜歡的老歌Five Hundred Miles。那時在外讀書,時常借錢度日,沒有一件像樣的襯衫,過著窮日子,心中懷抱著遠大的夢想,這首歌深深打動了我們。再次聽見這些老歌,感覺好像突然遇見一個多年不見的好友,酸甜苦辣的往事又浮上心頭。
週一晚上,在兩個有經驗的年輕義工陪同下,我不安地走進學校圖書館自修室,開始一週的陪讀工作。孩子們似乎已經習慣於每週接受一組新面孔,帶他們完成每天的家庭作業。陸續走進來的孩子們,並沒有特別在意我們這些來自城市的陌生成人,只是互相嘻嘻哈哈打鬧。他們的活潑、親切、和自然卸去了我的不安。我自知沒有能力為高年級同學解惑,主動坐在一個濃眉大眼,皮膚黑亮的一年級男孩身邊。他歪倒著,左臉貼在桌面上看數學功課,似乎不瞭解問題,也無法自行做答,其他孩子的嬉鬧、招呼、常招引他直身抬頭,停筆張望。我需要不斷地引導他回到作業,為他解釋題目,甚至暗示明示答案,才能獲得一些進展。
入夜以後,四野一片漆黑,小學課輔室好像黑夜中一盞孤燈,孩子們每晚來此聚會。年紀最大是一個國中三年級女生。她比六年級的男孩子高出半個多頭,看似開朗,提起繼續升學就面露煩惱。最近的高中來回車程需要兩個多小時。如果想上好一點的大學,需要到一百多公里之外的花蓮讀中學,務農的父母無法負擔這樣的費用。一會兒,有小妹妹過來告狀,她去排解糾紛,跟她們一起遊戲,又是一個開心的大女孩。
年紀最小的是5歲的S,她學姐姐,帶著一個小書包,天天由媽媽開車護送,跟著姐姐到課輔室來。姐姐做功課,S坐在旁邊,從小書包裡拿出她的故事書,一頁頁翻著自顧自講故事。我看她沒有聽眾,湊過去問問題。她一點都不認生,不論什麼問題,都能夠一一回答。我有時刁難她,她總是笑眯眯地編出一堆道理,自圓其說。有時她被其他同學逗哭了,只要有人在旁做個鬼臉,立刻又破涕爲笑。故事書翻完,她拿出畫圖本,隨意地邊畫小人,山,和家,邊嘀嘀咕咕地編故事。我每天總要找點時間逗她,聽她說故事,她是一個天使。
來課輔室的三四十個孩子彼此熟識,大致按照年級選擇各自的座位,都是邊做功課,邊嬉鬧,為暗夜中通亮的自修室帶來歡樂的氣氛。五六年級的男生有些變了聲音,可能自覺成人了,聚集在角落。有些大男孩梳著也許是從電視中學來的流行髮式,表露出奔向都市的嚮往。大男孩不理睬義工,甚至刻意避開跟義工老師的接觸。女孩比較溫順,即使大女孩也會跟其他孩子一樣,有不懂的問題主動請義工幫忙解說,作業完成後交給義工老師審核。一整晚安靜做作業的孩子不多,其中以L家三姐妹最引人注目。她們穿著整潔,從來不受旁人喧鬧的影響,不參與打鬧,規規矩矩地寫完,將正確、乾淨、整齊的作業本交給義工老師審核。
每晚九點放學,孩子們在校門口等待父母接他們回家。四野一片漆黑,校門口一盞昏黃的路燈下,孩子們仍然追逐打鬧。只有L家讀二年級的小妹妹,遠離孩子們,獨自站在昏暗的圍牆邊而立,專注而安靜地吸允著棒棒糖。她有一頭長髮,白淨秀氣的瓜子臉,一雙像洋娃娃似的大眼睛,和純凈安詳的氣質。她穿著綉著斑斕花朵的牛仔長褲和淺藍色夾克外套,髮際別著一朵紅花髮夾,看來媽媽為這三個姐妹的打扮,花了不少心思。雖然是初冬,夜間山谷中北風帶來的寒意還是令人瑟縮,L小妹脚上却穿著一雙夾脚拖鞋。一會兒,L姐姐呼喚妹妹,媽媽來了。我跟著她們到校門口,L媽媽說著帶外國口音的國語招呼三個女孩上車。啊,原來是越南媽媽,難怪L小妹妹按照南洋人的習慣,四季穿夾腳拖鞋。(
我注意此地越南媽媽不少,有一天問三四個七八歲的孩子誰知道越南是什麼樣子。沒有想到大家都能回答;一個說越南粉好吃,一個說有個會說國語的大姐姐帶著她和媽媽在越南逛街,還有一個說越南上廁所要踩過泥巴地。我發現三個越南媽媽的女兒,都穿著一式的鮮黃色長袖上衣,和縫了貼花的藍色牛仔褲。我忍不住拿出相機,記錄下他們童真無邪的笑臉。對著鏡頭,他們更開心了。一會兒三人一排歪頭微笑伸手比出V字,一會兒拉手圍圈擺出舞姿,一會兒作出鬼臉,讓我留下不少可愛逗趣的影像。鄉下的孩子純真可愛,惹人疼愛,每一個都是天使。
一個四年級的男孩,從週一開始就霸佔著另外一個義工老師,整晚不斷地提問,要人一步步的指導他將作業完成。有一晚,那位義工老師走開去幫助另外一個同學,這個男孩找上了我,要我幫他解答一個題目。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釋,他聽不懂,聲聲催促。我有些發急,努力用不同的方法解釋,越講越心虛,語氣越加吞吐。孩子看出我的軟弱,毫不留情地逼問我到底會不會呀?幸好另外的義工老師前來解圍。後來才知道,這個男孩父親酗酒家暴,母親離開再嫁,從此這個失去母親關愛的男孩行爲出現偏差,以各種不當的方法,包括偷竊和挑戰老師,引起大人的注意。如果他的爸爸不酗酒,越南媽媽沒有改嫁,可能還是一個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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