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好天，和老同學一起去植物園做個懷舊之旅。多年前讀書時去過，只記得園裏一池荷花，在哪個方向已經印象模糊了。老同學就學時曾在附近租屋，還是熟門熟路，出了捷運站，領著我走了幾分鐘，經過孫運璿故居，就是植物園了。

大門入内道路兩旁都是直立高聳的樹林，蔭涼幽靜。我們順著路徑散步，路過林蔭中一棟日式平房，老同學看見庭院中有游人，拉著我入去一探究竟。庭院入口門旁挂著“ 南門町三二三” 的門牌，想必有些典故。我們進入木屋探詢，當班的職員親切的解説，日本時代曾在植物園辦博覽會，木屋是當時留下的建築，也曾做過職工宿舍，十年前整修後開放參觀。木屋只有一廳和一榻榻米房間，在日式庭院走了一圈出來繼續觀賞林葉花草。

庭院外花園中，有一株樹上盛開大朵粉紅色花，問了一旁澆水的園丁，才知道是羊蹄腳。正在觀賞拍照，一個跟我們同時參觀木屋的婦人走過來，沒有等我們開口，就說從小住在附近，這棟日式木屋早就坍塌，現在開放參觀的全是新造，對新建屋子冒充古跡很不以爲然。我們沒有多想，不知如何回應，只好報以微笑。她倒沒有在意，看我們年長，知道我們多年沒有來，客氣地表示歡迎，就揮揮手離去。幸好我們兩人作伴，不然遇到陌生異性搭訕，可能會不自在吧。

園内雖然面積不大，但游人不多，花草林木整理得不錯。處處有曲徑繞過花池，穿過園林。我們隨意散步觀賞花木，輕鬆悠閑，在一水塘邊的長凳坐下歇脚。有個一歲多的女孩，赤腳搖搖擺擺走來，看似阿媽的婦人緊跟在後照顧。小女孩有時停下，跟路邊的人打招呼。我們跟她搖搖手，她小手朝上說“天”，接著又搖著手臂含糊的說了什麽。阿媽走上來解釋她說“松鼠”。阿媽說小女孩一歲多，不愛穿鞋，穿上馬上要脫掉，只有讓她光著脚丫，每天帶她來溜達，看松鼠。小女孩站著觀看了一會兒，不知發現了什麽新目標，轉身一扭一扭的奔向前，阿媽來不及打招呼，就趕緊追了上去。

一旁兩個婦人，拿著笨重的相機，舉起長鏡頭朝著上方枝葉尋尋覓覓。轉頭招手要我們上前，指點我們仰頭觀看樹枝上一隻帶有白色條紋的小鳥。確定我們都看見後，她拿出手機上的圖文，介紹我們認識這種白紋鳥。可惜我們欠學，那鳥兒花色特別，但叫什麽名字，聼過就忘了。長凳一角有個俊秀的西方少年，已經靜靜地坐在那兒看書一陣子了。那位愛鳥的婦人接著招呼那位少年，指引他觀看枝上的白紋鳥。少年趨前觀看，看完又坐下低頭看書。我好奇他讀哪間學校？他說是美國人，現在在羅馬讀書，趁著春假來台灣游玩。我少不了問他對台灣的觀感，他說很棒，台灣人友善，美食太多，比義大利食物可口多了，可惜假期很短，明天就要返回了。這個美國少年離台最後一天不去狂歡，倒是躲在植物園一角讀書，不同於美國人的膚淺，的確有些歐洲歷史文化積澱的氣質。

歇息後繼續游園，在一個路口遇到一群中老年人，拿著手機地圖打聽歷史博物館怎麼去，我們摸不清楚。正在張望找方向，一個路人過來，要那群人跟著他，朝右拐兩個彎就到了。新開放的歷史博物館也在我未來的名單上，於是拉著老同學跟在他們後面，沒有幾分鐘走出園門，又是一池荷花，歷史博物館就在右手邊。我們在池邊照了相，老同學看到左邊一棟高大的中國古典建築，說這是好久沒有去的科學館，外型仿自北平天壇。我們入内詢問，門口接待的職員太年輕，沒聽説過科學館，帶我們入内打聽，才知道原先的科學館已關閉，此地早已改做他用了。是我們後知後覺，一頁歷史早就翻過去了。

我們道謝後走上南海路，對街就是建國中學。想當年國小畢業，班導師帶著班上十多個畢業生搭火車換公車，到建中參加初中聯考。當年進到校園看到一排排紅磚樓房，我很有信心的認定，以後這裏就是我的學校啦。但是我的自信總是多過實力，一次次應考，始終沒有機會進入名校。好在沒有特別在意失敗，還是一步步前行。回想起來，甘甜遠多過苦澀。走了不遠，老同學指著對街街角一棟西洋建築，問我是否記得美國新聞處？原來那就是我第一次見識開放式書架；僅憑學生證，拿到生平第一張借書證； 和第一次在圖書館借書的地方。那時原本就心儀美國文化，更加被美式作風感動，日後被全盤西化洗腦了若干年。回望往事，不勝唏噓。

老同學領路，去找他當年的租住的老屋。走了兩個街口，他指著一棟陳舊的樓房，就是他曾經租住的地方，現在一樓是水果飲料店。他説他曾在四樓住了兩個學期，常到附近巷中麪攤用餐，偶爾遇到一個北京腔國語流利的洋人少年。這個洋人我認識，他父親在歐洲媒體工作，長期駐台。小時候我曾去過他們附近巷弄中的家，跟幾個孩子在他們日式房屋内外追逐打鬧。這位洋人一直在台灣讀書，他的弟弟有詹姆斯迪恩叛逆的氣質，可惜十多歲就摔摩托車去世了，不知道讓他父母有多傷心。這麽多年過去，不知他們兄妹流落何方？老同學最懷念的是附近擺攤賣百貨的三姐妹，那是他看過最漂亮的幾個女孩。他常去攤子看東看西，其實是想看三姐妹。有一回翻看裏面裝著明星照片皮夾，他翻了半天但無意購買。三妹問他，他説明星照片不夠漂亮所以不買。她問誰夠漂亮昵？他囘，如果是她的照片，他就買了。女孩聽了，立時紅了臉。他也尷尬，馬上掏錢買下，匆忙離去。少年往事，多年後回想，依然值得回味。

這一帶是老城區，街道屋舍都有了年歲，但外觀維護得不錯，街上看不到果皮煙蒂垃圾。人行道雖然不寬，但行人不算多，通過十字路口時人車都遵守規則，井然有序。漫步逛街，感覺悠閑安逸，看似容易，並不見得垂手可得。若在紐約街頭和地鐵站，需隨時警覺預防瘋漢突襲；在羅馬、巴黎、巴塞羅那，要緊護背包皮夾，免得被扒竊；在瓜地馬拉或薩爾瓦多，每個街口商店外有持長槍的警衛的肅殺的氣氛中，槍子依然隨時可能飛過；在舊金山和洛杉磯的人行道上行走，經過流浪者的帳篷雜物和垃圾時，最好不要掩鼻，免得遭到辱駡或攻擊。

逛了兩個小時，到南門市場午餐。正值午休時候，座位不少，但食客也多，等了一會兒找到一張小圓桌。剛買了飲料，一對男女詢問是否可以分坐。我們不在意。坐下後，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去點餐。桌子很小，雖然是陌生人，我們也和那位黑髮中年婦人隨意閑聊起來。老先生點餐回來，我們也買到越南河粉，邊吃邊聊。那位老先生見多識廣，跑過國内外不少地方，什麽話題都能聊。聽説我們剛去植物園，他考我們，亞洲第一個共和國是哪一國？原來不是中華民國，而是1895年在植物園成立，由唐景崧擔任大總統的台灣民主國。那位黑髮婦人似乎少外出，島内外事務都不甚清楚。這兩人看來關係密切，但不像有長期共同生活經驗，年齡怕也有三十多歲的差距。同桌用餐都是難得的緣分，飯後禮貌道別。我跟老同學的懷舊之旅也就結束，各自回家。

想想這趟短短幾小時植物園懷舊之旅，感受到台灣普通人友善可愛，樂於助人，願意分享的一面，讓人感覺溫馨。在園中街道上散步逛街，輕鬆自在。在台北很多街區，都有這樣可以隨意溜達的地方。

早年很喜歡一首老歌 “San Francisco - be sure to wear flowers in your hair”：

到了舊金山，別忘了頭上戴幾朵花。

如果你去舊金山，你會遇到很多善良的人。

聽了這首歌，讓人對舊金山產生無限憧憬，感覺也許那兒就是天堂。現在聽這首當年的流行曲，依舊悅耳，但如今的舊金山，已經成為一個成為一個被流浪者和小混混佔據，破敗的城市。想看看現在舊金山的街景有多糟嗎？請點擊。

我覺得台北是個更宜居的城市。有人贊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