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諾基亞 （Nokia） 是一間成立於 1865年的芬蘭公司，起初從事伐木造紙業，後開發通信設備。1960年代就開始生產軍用汽車移動無線電話，1971 年在芬蘭開通第一個商用移動電話網絡，1978 年網路可以覆蓋整個芬蘭，因此 1980年代前已經累積了相當的行動通訊研發、製造、安裝的經驗。

自1980年代手機時代開始後，諾基亞就是一個重要的供應商，且業務成長快速，1996-2001年間的營收，從 65億歐元急漲到 330億歐元。1998年至2012年間，諾基亞是全球最大的手機製造商。芬蘭是一個人口 500萬左右（只比新北市稍多）的小國，諾基亞手機業務鼎盛時期，貢獻芬蘭4%的 GDP，超過 20%的企業稅，和 21%的出口總額。如今，諾基亞失去手機的光環，但仍然是行動通訊基站設備三巨頭之一，美國及其盟友力挺的電信廠商。

以下就是這個芬蘭小國的傳奇諾基亞在行動通訊行業裏起起伏伏的故事。

二，初試啼聲，大放異彩

1983年摩托羅拉推出全球第一款手持電話，1984年諾基亞就推出它的第一款 NMT系統汽車電話 “Mobira Talkman”，重4.8 公斤。雖然售價是汽車的三分之一（！），十分笨重，但第一年就賣出12,000 台，建立起名聲。1987年諾基亞發佈 Mobira Cityman NMT900，只有800公克重，因爲曾經被蘇聯領導戈巴契夫使用，獲得了“Gorba”這個綽號（見下圖）。初試啼聲的諾基亞在 1988年就拿下全球手機 13.5%的市場。

1990年代手機初入 2G 時代，1992年底諾基亞發表2G GSM手機 1011，重量只有摩托羅拉“大哥大”的一半（475克），可存 99個電話號碼，是全球第一款可以發短信的手機，也是全球第一款大量生產的 GSM手機。1993年諾基亞手機市占率攀升到 41.7%，和摩托羅拉（57.9%）分庭抗禮。但當時摩托羅拉還專注在 1G業務，諾基亞已經在 2G市場領先。1994 年，諾基亞推出更小更薄的 2110 系列，銷售目標 40萬支，但總共賣出 2000萬支，1996 年被 GSM 世界大會評選為年度傑出手機，是這款手機 第十次獲獎。下圖是 Nokia 1011。

當時諾基亞手機創新不斷，引領風潮，1996年推出第一款可上網的手機 Communicator 9000，它有 Intel CPU，8MB RAM，完整的 QWERTY 鍵盤，可以處理電郵，可稱爲世界上第一款智能手機。當時諾基亞手機業務蒸蒸日上，摩托羅拉則已欲振乏力，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三，曾爲手機王牌 1998 - 2007

1990年代中期，摩托羅拉和諾基亞是手機用戶的兩個最愛，日本sony 和 NEC入市，1996年拿下全球 20%市場。不久，韓國手機 LG和三星加入，逐漸茁壯，日本手機則在全球市場日漸消退。1998年底諾基亞累積出貨一億台手機，並以 22%的市占率取代摩托羅拉，成爲全球最大的手機廠商。

2003年諾基亞推出平價版手機 1100，上市期間銷量超過 2.5 億部，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手機之一。得益於 1100 手機的成功，諾基亞於 2005 年售出了第 10 億部手機。那時走到哪裏都可以看到 Nokia 的廣告和招牌。諾基亞推出的手機帶來新功能、新外型、新工藝、或新巧思。Nokia 這個品牌代表品質，科技，和流行。2001 - 2007年間諾基亞手機一直是全球第一，維持三成左右市場。2008年之後，智慧手機成爲主流，諾基亞的市場開始遭到侵蝕。下圖是 Nokia 1100。

四，智慧手機的先驅 - 諾基亞 Symbian 操作系統

初期的手機用途以通電話爲主，但領頭的廠商已經意識到當數據傳輸速度加快，功能强大的手機操作系統可以增加手機的用途。1998年，Nokia、愛立信、摩托羅拉、和 Psion公司合作，將 Symbian 操作系統配置在手機上，當年諾基亞推出第一款使用 Symbian 操作系統的手機 9210 Communicator，具有短信、傳真、電郵、上網、日曆、地址簿、文字處理、電子表格、文件管理器等功能，是早期的智慧手機之一。

搭配 Symbian 的智慧手機很快超越競爭者，2003年 Symbian 以超過 30%的市占率取代 Palm OS（記得嗎？還有藍莓？）成爲世界第一，2004年 Symbian 市占率突破五成，諾基亞成爲智慧手機首選。

2004年，諾基亞順理成章收購 Psion公司，主控 Symbian 操作系統。2006-2007年高峰期，諾基亞拿下全球手機銷量的三分之一，全球 Symbian 手機銷量達到一億部，市占率超過六成，和今天的 Android 一樣風光。事情總是那樣，志得意滿時，惡夢已經悄悄地接近。

五，智慧手機强敵 iPhone 和 Android （安卓）來了

2007蘋果推出使用 iOS的智慧手機 iPhone，它不但有電話、電腦、遊戲機、和媒體播放器等功能，它超前的觸屏設備，軟鍵盤，和時尚的外型設計，更加吸引人。它的 App Store 更大大地增加了 iPhone 的應用軟件。諾基亞花了 7年的努力，才在 Symbian上引進了 10,000 個應用軟件。而蘋果公司在 2008年推出第一個 iOS SDK（Software Development Kit) 後，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添加了100,000 個應用程式。 iPhone 推出四年銷量就超過一億部。

2008年谷歌的 Android 手機操作系統問世。Android 和蘋果 iOS 一樣，專為觸摸屏設備設計的 。而且，相對於封閉的 Symbian，Android 是一個開放的系統，有一個方便程式設計師開發應用軟件的生態環境，快速增添應用程式，吸引用戶轉向。出乎意料，當諾基亞和 Symbian 正在享受王者寶座時，來了兩個超强的挑戰者。

六，Symbian 和諾基亞手機兵敗如山倒 2008 - 

2008年開始，用戶開始轉向 iPhone 和 Android 手機，當年 Symbian 市占率從超過 60% 跌到 50%以下。面對强勁的對手，諾基亞的管理階層依然信心滿滿，繼續擁抱 Symbian 。才不過兩年時間，2010年 Symbian 市占率跌到高峰時期一半，約 30%，被 Andriod超越。2011年諾基亞推出搭配改進版 Symbian 3，使用過時的 QWERTY 鍵盤的 Nokia E7，用戶繼續流失。2012年第一季，Android 拿下56%市場，蘋果 iOS 收割22%，Symbian 下滑到 8%，諾基亞真的撐不下去了。

2011年諾基亞沒有改用 Android，而是推出使用微軟 Windows Phone（WP）操作系統的 Lumia 710/ 800手機，但沒有效果，諾基亞手機市占率繼續滑落，2013年被蘋果 iPhone 和三星（ Android）超越，從第一落到第三。2013年最後一季諾基亞營業額下降了 29%，虧損超過兩億歐元。

諾基亞支撐不住，終於在 2014年改用 Android，推出 Nokia X 和 Nokia XL手機，但改變來得太遲，多年來第一次，市占率下降到低於 20%。諾基亞不堪虧損，於 2014年以 54.4 億歐元的價格將所有手機業務（包括其營銷、運營、銷售和設計團隊）出售給微軟。但微軟接手後，諾基亞品牌手機繼續流失客戶，微軟也吃不消。2016 年，微軟將諾基亞品牌手機部門出售給富士康旗下的 FIH Mobile 和芬蘭的 HMD公司。2018年 Nokia 品牌手機全球市占率只剩 2%，已經起不了任何波瀾，等著走入歷史。

諾基亞手機由極盛到衰落的最主要原因是自傲自滿，面對 iPhone 和 Android 智慧手機競爭時，先是掉以輕心，後來選擇同樣不具優勢的 Windows Phone 替代 Symbian。一錯再錯，以致於頹勢難以挽回，一敗塗地。

七，早已是行動通訊基站設備要角，如今是三巨頭之一

幸好，諾基亞一直產銷行動通訊基站設備，在手機失利時讓公司保住一綫生機。諾基亞原本已有多年行動通訊產業經驗，因此在 1980年代後期已經供應 1G基站設備，1992年開始生產 2G GSM設備，1996年以全球 2G GSM市占率 22%的成績，成爲基站設備重要角色。1999 諾基亞拿下全球基站 9%市場，2006年，結合西門子成立諾基亞網絡公司（Nokia Networks）專責基站設備，當年市占率成長到 13%。

2008年諾基亞遇到强敵，手機銷售節節敗退，新任領導重新重視基站設備業務。2011年諾基亞併購摩托羅拉的基站設備部門，2012年基站設備市場擴大到全球 17%。諾基亞繼續搶攻基站設備市場，2013年收購西門子的股份，2016年幷購阿爾卡特朗訊公司，2016年第一季 在 4G LTE基站設備奪得全球 32%的市場。諾基亞自 2017年突破基站設備市占率 20%後，一直維持超過 20%的市占率，2022年跟華爲及 Ericsson 並列全球三巨頭。（1996 - 2022 年基站設備廠商排名請參考附注一）。

2001年諾基亞的營收是 330億歐元（companiesmarketcap），2008年高峰時期達到 758億歐元。其後受到蘋果 iPhone和 Android 衝擊，2014年放棄手機業務，2015年大跌到 144億歐元。幸好靠著基站設備業務，在美國抵制華爲之後，搶下一些地盤。自2016年開始，諾基亞營收維持在 260億歐元的水準，在基站市場擁有一席之地。

八，諾基亞崛起的主要因素 - 結盟擴大市場規模

芬蘭是個小國，市場和資源都少，諾基亞能夠成為西方世界不可或缺的行動通訊大公司，依靠的是歐洲國家的全力支持。

1970年代摩托羅拉首次測試手持行動電話成功後，有實力和能力的國家，包括北歐都投入研發。北歐五國丹麥、瑞典、芬蘭、冰島、和挪威人口總共只有兩千多萬，市場小，鄰國間來往多，手持電話有跨國互通（漫游）的需求，因此跟美、英、日單獨開發的做法不同，採取共同制訂行動通信標準，共享規格的做法，於 1981年制訂了 NMT作爲 1G的標準，免費開放給廠商按此規格製​​造設備。由於得到電信廠商的支持，1G時代不止北歐國家採用 NMT標準規格，而且被歐洲各國和沙烏地阿拉伯等地接受，踏出成功的第一步。

在邁向第二代的時候，北歐延續第一代的做法，擴大範圍，邀集並獲得西歐電信公司支持，共同制訂標準，1990年公佈 GSM為 2G 標準規格。1991年 2G GSM 網路在北歐開通商用，1990年代中期，GSM在歐洲市占率接近 80%市場，全球市也近 70%，大幅領先其他幾種規格，成爲全球主流規格。

行動通訊經過兩代的蓬勃發展，各國和主要廠商都認識到結盟公推標準規格的好處，於是組成了兩個國際組織 3GPP 和 3GPP2 （請參考附注二和附注三），分別制訂了幾種 3G 標準規格。3GPP 由歐洲主導，制訂了 WCDMA 標準，延續了 2G時代的優勢，再次在 3G 時代取得市場優勢。美國廠商接連在 2G 和 3G 時代輸給歐洲規格，美國的高通和 Intel 沒有死心，推出 4G標準規格，但依然敗陣，歐洲主導的 3GPP制訂的  4G LTE 再度成爲世界主流。進入 5G時代，大多廠商順應潮流，跟隨 3GPP 標準研發產品，少有挑戰者了。

觀察芬蘭的諾基亞和瑞典 Ericsson壯大的原因是，一開始就聯合北歐國家共同制定標準，擴大市場規模。芬蘭 500萬人，瑞典 1000萬人，若僅依賴國内市場，公司的產品很難跟大規模生產的外國廠商競爭。3G時代聯合西歐國家後，這兩家北歐公司市場擴大到數億人，才有條件成爲行動通訊主要供應商。這也是這兩家北歐廠商成功之道。

有三億多人的美國，做法恰恰相反，電信廠商各自推出標準，手機、網路互不相容，折損了戰力。以至於科技領先全球的美國，如今沒有自產的基地台，需要依賴外國廠商諾基亞等供應，有資料被外國盜取的風險。幾年前川普政府發現這個漏洞，但至今除了靠著拉攏外國小公司，打壓中國的華爲和中興之外，還是無法扶植自己的產業。

美國慣於單打獨鬥，顯然敵不過歐洲合作共利的做法。現在美國政府力推“再工業化（Reindustrialization）”，如果不能摒棄個人英雄主義，和只謀短利不看長遠的習慣，可能困難重重。如果當選的依舊是老政客或民粹領袖，美國工業復興的道路可能更爲艱辛。結果如何值得觀察。

九，結論

第一代手機王是摩托羅拉，第二代是諾基亞。兩個公司都因爲天下無敵，輕視對手的挑戰，忽視用戶需求的改變，而快速地衰敗下來。諾基亞略勝一籌的是，在手機落敗時加强了基站設備的業務，站穩了脚步。如今美國杯葛華爲，使得諾基亞成爲西方世界仰賴的三個基站設備供應商之一，絕不能讓它倒下。

諾基亞手機曾經雄霸天下十多年，2014年出售手機業務的合約規定，微軟可以使用 Nokia手機品牌 10年，授權將於 2024年期滿，諾基亞是否會重新開始手機業務？留下懸念。

另外值得觀察的是，自2012年以來，Android 和 蘋果 iOS 瓜分手機操作系統市場，2022年吃下 98% 的市場 （華爲的鴻蒙 只有 2%）。參考摩托羅拉和諾基亞手機的例子，現代通訊行業還沒有永遠的霸主，Android 和 蘋果 iOS 的霸業會持續多久呢？令人好奇。

—-------- 附注 —--------

附注一，行動通訊基站設備全球年度廠商市占率排名

– 1996年（2G GSM）：Ericsson 37%，諾基亞 22%，摩托羅拉 12%，Alcatel 10%，

– 1999年：Ericssson 30%，Lucent 12%，Motorola 11%，Notel 10%，Nokia 9%，NEC 8%

– 2002年（WCDMA， 廠商估計）：Ericssson 40%，Nokia 30%，Notel 15%

– 2006年：Ericssson 31%，Motorola 19%，Nokia 13%，華爲 13%，Actel 9.5%，Notel 5%

– 2012年：Ericssson 37%，Nokia 17%，華爲 15%，中興 7%

– 2016年1Q （4G LTE）：諾基亞 32%，華爲 22%，Ericsson 18%，中興 12%

– 2017：華爲 30.9%，Ericsson 27%，諾基亞 21.9%，中興 10.9%

– 2020年：華爲 28.5%，Ericsson 26.5%，諾基亞 22%，三星 8.5%，中興 5%

– 2020年（中國以外）：愛立信 35%，諾基亞 25%，華爲 20% 

– 2022年：華爲 29%，Ericsson 24%，諾基亞 21.5%，三星 12%，中興 2.5%

附注二，3GPP

3GPP（3rd Generation Partnership Project）

是1998年成立的國際組織，成員包括北美洲（ATIS）、日本（ARIB，TTC）、韓國（TTA）、中國（CCSA）、印度（TSDSI ）、和歐洲（ETSI）。3GPP成立的目的是以第二代歐規GSM爲基礎，制訂能夠跟GSM相容的第三代（3G）移動電話系統的標準規格。

附注三，3GPP2（3rd Generation Partnership Project 2）

3GPP2（3rd Generation Partnership Project 2）是1998年12月成立的國際組織，3GPP2成立的目的是以第二代高通的CDMA爲基礎，制訂能夠跟CDMA相容的第三代（3G）移動電話系統的標準規格成員幾乎和3GPP一樣（有北美洲、日本、韓國、和中國），唯一顯著的不同就是歐洲不在内，顯示唯一支持3GPP 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