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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13 08:16:34瀏覽678|回應0|推薦5 | |
“你養豬嗎?”。我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城市人,突然遇到這個問題,一時發楞,不知怎麼回答。那是在大連飯館裡碰上的。 抵達大連進旅館已經下午兩點,飢腸咕嚕,放下行李就出門找吃的。火車站旁店家多,非常熱鬧,看到“老東北麵館”寬大的招牌,決定吃碗麵。踏進門,看見室內狹小的空間塞了四張小桌,四個老鄉分坐三張桌子,正聊得起勁。我是外人,怕擾了他們的談興,站在門檻猶豫,老闆娘招呼,就擠進左角的空桌坐下。點了麵和滷菜,老闆娘問喝什麼酒?我看左邊兩人各一瓶五糧液,對角老人面前一小瓶藥酒,右邊的中年人喝啤酒。我習慣白天不喝酒,點了礦泉水,心裡犯嘀咕,怕望著我的老鄉們嫌我不喝酒,像娘兒們。
還好我點完菜,老鄉們又轉頭繼續聊。話最多的是左邊桌三四十歲的小伙子,體格精壯,嗓門大。從旁聽他們談話,知道兩人從內蒙開車來送貨,買一些肥料用品回去。小伙豪氣地說,呼和浩特到大連1400公里,一口氣就開到了。斜對角的老人是退伍老兵,眼睛鼻子皺成一團,穿一件過大的草綠軍外套,顯得乾瘦。右邊黑臉中年人大約50歲,來看兒子,等火車回長春。內蒙小伙子的同伴瘦高結實,臉色沉鬱。二人桌上有炒菜、火鍋、和一大盤水餃。小伙喝完白乾,又要了一瓶啤酒,咕嘟一大口灌下,轉頭繼續跟另外兩桌的老鄉說內蒙農場如何耕地種菜養豬。中年人是長春來的農人。不時跟內蒙小伙子搭上幾句。老兵出生農家,大半生當兵,偶爾說兩句。小伙子的同伴跟他兩個樣,悶頭吃喝,一語不發,完全不理會那三人的交談。
我是個異類,躲在屋角旁聽吃麵。正在盤算吃完到那裡逛,冷不防那個內蒙小伙轉頭,面泛紅光,問我“你養豬嗎?”,我一時愣住,還沒有來得及作答,右邊中年人說,我養了二三十頭,差不多該換豬仔再來過了。內蒙小伙說,你們餵飼料,四個月就養成兩百多斤,拉去市場賣,對不對?中年人點頭。內蒙小伙子接著說,那肉能吃嗎?我們養豬,餵玉米,從春天養到過年才兩百多斤,我們不賣,灌腸醃肉、燉土豆南瓜、燉白菜粉皮、那才叫好吃。小伙子話不停,誇他們那兒如何土地肥,收成多,年節吃得好,自豪得意,口沫橫飛,一旁兩個聽眾也不時答話點頭同意。
不止內蒙農人過得滿意,山東農人日子也好過了。早上從青島乘飛機到大連時,跟著一群過度興奮的農村婦幼團一起登機,擠到後排,發現我靠走道的座位被佔。我出示登機證,請老婦讓位。她向左側隔著走道,一個孩子的媽求救。空姐前來幫忙,才讓老婦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大嬸中落座。我剛坐下,右側大媽客氣的招呼我,說“她第一次坐飛機,不懂規矩,你不要見怪”。她這麼說,反倒讓我不好意思,問她們哪裡來的。原來她們是高密人,到大連旅遊。我好奇問高密在哪兒?她問我知道莫言嗎?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當然知道,高密是大地方呀!她說,高密不是大地方,是農村。家裡耕地嗎?她說,以前種田,現在做點小生意。什麼生意呢?她說在網上賣農產品,收入好些,比下田輕鬆。我心想,阿里巴巴不是吹的,農民也搭上網路搞營銷,馬雲真行呀。
飛機剛起飛不久,還在爬升,左邊小男孩吵著要尿。孩子的媽稍加安撫,孩子安靜下來。沒有三兩分鐘,孩子又吵。孩子的媽已有準備,幫男孩脫褲,拿出一個礦泉水空瓶,在小雞雞下承接。哎呀呀,這怎麼得了?好像老太婆穿針線,搖搖晃晃,怎麼兜得上?萬一……,就糟了。我真想制止那少婦,但是周邊旅客都很淡定,視而不見。我強自忍下,心想髒了讓空姐處理吧。空水瓶和男孩各自搖來晃去,始終對不上頭。男孩被窗景吸引,沒有尿出來,也不吵了。媽媽幫他穿上褲子,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正在想早上遇到的山東婦幼團,小伙子突然轉頭問我,哪裡來的。我只好放下剛夾起一片滷菜,說我是台灣來的。這下子不得了,難得跟“台胞”面對面(是第一次),三位老鄉炸開了鍋,爭著向我提問,到哪兒去玩,到過哪兒,為何一人出遠門,台灣生活如何等。待我一一作答後,內蒙小伙轉移話題,談起李登輝,另外兩人熱烈加入,三人一一點名陳水扁、馬英九、蔡英文,評論各人事蹟功過,七嘴八舌,不輸電視名嘴。我自嘆不如,樂得退回外線,繼續用餐。三人講得熱鬧,欲罷不能,直到小伙子沉默的同伴不耐,用蒙古語(小伙子證實)催促,他們才結帳。小伙子待同伴離去後,轉身跟我們說再見,歡迎我到呼和浩特去,沒準認得出來,他會帶我到農場和四處參觀。
我這一餐十多元,吃得乾乾淨淨。那兩個內蒙農民付了一百多,剩菜不打包,農民真的富了。二人桌上剩下半盤水餃和火鍋,老闆娘沒有收,對角的老兵盯著看,扭捏了一下,跟老闆娘說,他們的水餃我吃了。老闆娘說,你要就吃吧。老人移身過去,水餃火鍋一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這事兒可新鮮,若在美國,店裡的剩菜必須丟棄。吃了很好呀,也是一種回收,比丟垃圾桶好多了。
旅行裡接觸到異鄉人,總是提醒我生命有各種可能。我,如果不是在熱帶的都市,而是在寒帶的農村出生成長,肯定不會成為今天的“我”,而是一個想法、行為、生命軌跡都不同的人。如果相信輪迴,下一世的“我”也可能成為到處為孩子把尿的大媽,善飲豪放的內蒙養豬小伙,或者以殘羹當美食的退伍老兵。那時的“我”和今天“我”是同一個人嗎? 人生的問題太複雜,有必要苦思答案嗎?不如揹起行囊,到未知的土地看看,和異鄉的老少交流,至少豐富了我們的一生。 再讀一次余光中的詩: 一雙鞋,能踢幾條街? 一雙腳,能換幾次鞋? 一口氣,嚥得下幾座城? 一輩子,闖幾次紅燈?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一雙眼,能燃燒到幾歲? 一張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頭髮,能抵抗幾把梳子? 一顆心,能年輕幾回?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你曾否自問:“一輩子,闖幾次紅燈?一顆心,能年輕幾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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