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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如夢
2017/08/13 00:31:25瀏覽548|回應0|推薦2

小學時跟班上一個姓王的同學交好,每天同出同進。他姐姐小蓮高我們一班,纖細的個頭比我們稍高,乘車上下學時,總是擺出姐姐的架勢護著弟弟。三四年級的我,看到小蓮就覺開心,也想有這樣一個好姐姐相伴。五年級時隨父親工作調動,轉學到郊區國小,再也沒有他們姐弟的消息,對弟弟的印象已經模糊,卻始終沒有忘記小蓮的兩條長辮子,和她扮小姐姐的可愛模樣。

轉學到郊區國小後,班上同學還認不得幾個時,已經知道隔壁女生班鴛鴦的大名了。我印象裡的鴛鴦瘦長,高額丹鳳眼,動作敏捷。她是班長、前三名的好學生、鼓笛隊指揮、和躲避球選手。只要有機會,我們和尚班的同學就愛對著鴛鴦的身影指指點點。看不到她時,鴛鴦也是同學最常談起的女生,同學心中的“女神”。初中聯考放榜,幾家歡樂幾家愁,最意外的是鴛鴦落榜。進入初中,好像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很快就忘了鴛鴦。偶爾想起,好奇她到哪裡去了?是否找到一條路,踏實的過日子?

五六年級班上有個面孔白淨,沉默寡言的蘇同學,從來不跟同學打鬧,外號“書生”。“書生”成績好,雞兔同籠的問題尤其拿手,遇到難題,時常只有他一個人答對。初中聯考“書生”竟然沒有參加,沒人知道原因。鎮上只有一條鬧街,大概叫中山路吧,百來公尺長,一輛公車的寬度,有電影院、彈子房、賣服裝、皮鞋、雜貨的店家、和烤魷魚、煮玉米、做銼冰的食攤,是小鎮唯一看熱鬧的去處。初中開學不久,鬧街入口處開了一間小小的修傘店,大門只有一張榻榻米大小,坐在門口矮凳上低頭工作的少年身影有些熟悉,細看才知是“書生”。我從初中、高中、到大學,書生一直跼促在傘店門內低頭工作,背漸漸駝了,肩頭似乎也越來越沉了。有一次經過傘店,書生難得抬起頭,無神的眼神好像掃到我,我點頭招呼,他蒼白的臉上似乎泛起一絲苦笑,又低下頭繼續工作,不確定他是否認出我。讀大學時,工廠大量製造的雨傘越來越便宜,修傘店關門,“書生”就此消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小鎮那條鬧街上,貨品散亂光線黯淡的傳統小店居多,唯一一間眼鏡行裝璜現代,櫥窗中的眼鏡和鋼筆在通亮的燈光映照下閃閃發光,顯得特別光鮮。週末晚間多半是一個南方中學學生“小南方”顧店。她皮膚白潔,個子纖細,總是穿著白衣黑裙制服,純靜的面孔微帶羞怯,毫無她父母市儈的氣味。鄰居李怪在通學火車上注意到“小南方”,週末邀我們一夥兒去眼鏡看她。我們人多時膽壯,要求看看買不起的名牌鋼筆,和不需要的眼鏡,問東問西。一兩次後,“小南方”自然知道我們的心思,但沒有拒絕,禮貌的跟我們搭搭話。有時她爸媽出來,眼神銳利,我們就走了。大學畢業後,各奔東西,眼鏡行和“小南方”是否還在?沒有人知道,也沒人關心了。偶爾想起來,她永遠是那個白衣黑裙的清秀女孩。

小時候住在工廠宿舍,社區入口右進第一家是面積最大的廠長宿舍,被一位中央民代長期覇佔,成為他、小老婆、和六七個女兒的住家。社區內鄰居和這位民代一家處得不錯,一方面敬畏他的權勢,另外也可以以他做護身符,為我們爭權益排解糾紛。小時常到他們家的古樹遮蔭的大院落中玩躲貓貓或扮家家酒。他們的二女兒小喬比我低一班,常玩在一起。初中後少來往了,但既是鄰居又是同學,經常打照面。長了個子後的小喬慢慢變了,穿著舉止大膽,甚至妖嬈,讓我們不敢正視,遠遠地躲著她。小喬進專科學校之後,就很少看見她。過了一兩年,忽然聽說她嫁給一個駐台美軍,搬到美國去了。那時候覺得老美總有花不完的錢,美國就是天堂,雖然有些意外,覺得是好事吧。多年後輾轉聽說小喬在美國,靠著做粗活和退伍金養活一家,日子過得很辛苦。知道了有些悵然,小時養尊處優,年長營營碌碌過著清苦的日子,父母不知有多心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進高中前我一向循規蹈矩,成績過得去,不用大人操心。高中考上一間不入流的公校,同學調皮的多,不太在乎讀書。大概近墨者黑,加上到了反叛期,我跟幾個吊兒郎當的同學交上朋友,不再是個乖寶寶。來往最多的是一個富二代阿丘,個性張揚,想的談的都是逛鬧街、看電影、交女友等鄉下孩子暗暗羨慕的事。不知不覺中,我跟阿丘同進同出,一起鬧女生,偷抽煙,頂撞老師,成績倒退,大小過不斷,差一點混不下去。後來很幸運地離開那所學校,幾經周折,考進大學。阿丘那一班通過聯考的人不多,阿丘考上國立大學,讓人刮目相看。我進大學,同學絕大多數是勤奮用功的鄉下孩子,缺乏一起作怪的朋黨,又沒有訓導處盯著,失去反叛的對象,我又恢復成正常的學生,很自然地跟高中那班狐群狗黨斷絕了聯繫。畢業就業幾年後,有一天在一家觀光飯店大廳意外巧遇阿丘。大概有十年不見了,他臉上添了些許歲月的痕跡,雖然穿著全套西服,卻掩不住一向吊兒郎當的氣質。我以為他也是來跟外商接洽業務,原來在大廳開西服店,接遊客生意。我已經走過那段荒唐歲月,無意再續前緣,匆匆分手,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上天給我們每一次好機會都要珍惜,因為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後一次,錯過也許不再來了。

這些曾經跟我偶然交錯的人,都早已從我的世界中消失。早年的人和事,除了自己的記憶外,沒有留下些許痕跡,身邊的親友沒有一起走過從前,記憶是否真確,已經無從驗證了。多年後,記憶裡那些人的面容身影還是那麼清晰,好像只要一聲招呼就能夠出現在眼前。不過,歲月滄桑,縱使相逢應不識。即使認出,心境隨時空改變,都不再是當年的你我,有什麼可談的呢?

有個台北朋友,四五歲時父親被日軍徵召到南洋作戰,再也沒有回來。朋友和他的妹妹靠著母親擺小吃攤拉拔長大。有個朋友的父親,二戰後隨著美援機構赴台工作,安定後邀請母親到台觀光。沒有想到戰火迅速南移,兩岸交通中斷,朋友的祖父母就這樣一輩子分隔在海峽兩岸。幼年失去父親的朋友平時開朗,談到戰爭或者童年生活時,卻異常沉默。朋友的祖母婚姻幸福,但從來不提祖父,只是年年把家鄉帶來的旗袍從樟木箱子裡拿出來透氣整理,預備穿著它返鄉。還有一個親友,父親是U2飛行員,到大陸出任務失踪。他沒有把幼年的傷痛閉鎖在心中,而是等待機會尋找答案。兩岸開放後,他懷著很少的線索,在大陸一個北方農村中,找到目擊父親座機殘骸的老人,在村民的協助下,將父親的骨骸帶回。朋友為父親不完滿的一生做了一個完整的結束,他自己也得到內心的平靜。

那些從曾經在我生活中佔有或多或少分量的人,時移境遷後,忽忽擦身遠離。往事偶爾像山間薄霧,不經意地飄到眼前。成長中沒有經過生離死別的磨難,回憶中沒有激情或傷痛,只有些許惆悵,為那一去不回頭的少年歲月。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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