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大夫的俠骨柔情---這次，我決定放手 

林鴻基醫師/新北市 板橋區 鴻林中醫診所院長

 這次，我決定放手

用力一拉，媽媽順著抽屜的滾輪，慢慢滑出來，我站在她的頭側，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龐，我要用力記住她的模樣。空氣陰冷，醫院裡這個偌大的房間，只安放著媽媽一個人，因為按照臺灣的習俗，無論如何，大家都希望親人留一口氣返家。

我的心情還算平靜，我守著植物人的媽媽將近八年，我睡在媽媽床邊的上下舖，我不是護理人員，可是那些抽痰、按摩拍打、身體排泄物的處理，翻身等等，我都盡心盡力學習去作，我的右手肘因為長期用力過度而隱隱作痛，我的膝蓋也因多時跪著服侍媽媽產生輕微的變形，我常常睡不到兩個小時就赫然驚醒，這些我都不以為苦，因為這是我血脈相連的媽媽。

媽媽生命的最後八年，我們之間，好像又有一條臍帶相連在一起，不只是生命共同體，簡直是同一個生命。那種血脈相連的親情，從亙古遙遠的祖先一路傳承下來，是一種溫暖歸屬的遙想。

我是很愛媽媽的，她走的時候，全身沒有任何褥瘡，肌肉骨骼彈力完好，沒有一點攣直或萎縮，大部分的時候，她也氣色紅潤，我始終盡力讓媽媽維持美美的樣子。可是植物人的生命畢竟像是風中殘燭，每隔一段時間，微弱的生命燈火就會瀕臨熄滅，一旦險象環生時，飛車送往醫學中心的急診室，於是就有多次和上帝拔河的經驗。每次，醫生護士會一直來問討厭的問題，「要不要救?」，我心中的不忍與不捨重疊交纏、摧折心肝，於是醫師們就行禮如儀地搶救一遍，那些粗暴的醫療過程，也就像跳針的唱片一再重唱，電擊時的全身肌肉抽筋痙攣，心外按摩的按斷肋骨，長長的細針直刺入媽媽的心臟，鼻胃管、氣管內管、導尿管，雙手的點滴輸注，這些畫面也像幻燈片一次又一次在眼前跳躍閃鑠。

這一次，終於有了力氣與勇氣，心裡準備好了，狠下心決定讓媽媽走。

媽媽，我愛您。

（本文作者兼具中、西醫師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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