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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21 02:49:34瀏覽1420|回應1|推薦3 | |
每次說再見的時候都要抱一下 林鴻基/北縣鴻林中醫診所 院長 我從睡夢中驚起,倏地接起電話。「你可不可以來臺大看我一下?」閔兄氣息奄奄地說。這麼深的夜裡,我搖晃一下昏沈的腦袋,幾分鐘之後,我開始有點不太確定,我是真正接了個電話,抑或是,我只是作了個接電話的夢。夜涼如水,東方未白,妻兒和家中的寶貝狗「波麗」都還在酣睡。
閔兄是我大學時代參加青少年輔導義務工作的頭頭,未婚的他,把他所有上班之餘的時間都投入了義務工作。我們一群一窮二白的大學生,幾乎花光了他每個月的薪水,每星期一至兩次的聚會用餐都由他埋單。
兩個月前和他通電話時,我已經辨認不出他的聲音,一個大男人卻發出女性高頻率的尖銳音。終於聽清楚了,「我得了胰臟癌,體重由八十五公斤降到四十公斤。」我召集了大學時代的工作夥伴,第二天馬上去探望他。閔兄是個神職人員,住在教會幫忙租的房間裡,室內的空氣中飄散著混合屎尿的味道,他瘦小的身軀癱在床上,體型如意料中縮為一半,腹部帶著由大腸造口連結而來的屎袋,印象中又肥又軟的大肚腩當然不見了。
為了和我們交談,他掙扎著要由平躺著坐起,努力了好幾次還是失敗,只見他氣喘吁吁、短氣冒汗。最近有許多比我年長或年輕的朋友陸續變成鬼了,所謂「忍看朋輩變新鬼」,我心裡突然恐慌起來,「來,閔兄,抱一下。」在我雙手熊抱之中的是有稜有角的骨頭,尖銳的部份刺進我的肉也刺到我的心。我心中暗下決定,每次說再見的時候都要抱一下,因為我不知道還能抱他幾次。
一星期後再去探望他,他在臺大作例行的化療,知道我來看他,他從臺大醫院的新院趕回舊院,我在景福隧道的入口等他,遠遠地看著他由他新婚約一年的妻子,推著輪椅,在電扶梯的水平面,由頭部、然後身體、接著下肢慢慢浮上來,「更瘦弱了」我的心裡一陣吶喊,連接著一陣酸楚。離開時的一抱,我更清楚地感覺他硬僵的骨頭頂著我肥軟的胸部。
末期癌症的治療,如接受化學藥物治療或放射線療法,常使得病人的身體更加虛弱枯槁,中醫的講法是「火」、「熱」傷害了體質,可以利用滋潤補養的方法,讓病人的最後一程維持較好的生活品質。看證型是熱毒或是血燥,再給予解毒或者潤燥的藥物。
我還在嘀咕著要用中藥調理他的身體,自己的父親卻因結腸直腸癌入住臺大醫院,因為前有巴金森症的脆弱體質,又有腸阻塞、敗血症、肺炎、肺栓塞,蜘蛛網膜下出血,幾度在鬼門關前徘徊,開完刀,住院四十天後終於出院,我長期揪著的心方才鬆弛了下來。我有時匆匆走在臺大醫院新院的雄偉大廳,心裡惦掛著閔兄,猜想也許他也正住在某一個病房裡接受化療,可是父親的病況一個接一個,根本沒有喘息的空檔。
作完電話夢的第二天,我打他的行動電話,已經無人接聽,最後,也是教徒的林醫師告訴我,閔兄已經於兩個星期前去了天國。我終究還是沒有看到他的最後一面。原來我的下意識在我憂慮父親的病情時被壓抑了下去,當我忐忑的心放下時,下意識才翻轉上來。
年紀越來越大,心裡越來越脆弱,多麼想再一次輕輕握住他的手,告訴他今生我對他的感謝。失去的時候,才知道要珍惜,才看清自己的軟弱,真的,每次說再見的時候都應該要抱一下。
(本文作者兼具中、西醫師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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