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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7 20:58:26瀏覽916|回應0|推薦0 | |
院長失蹤了(林鴻基醫師) 王小蘭死了 聽到這逍息的時候,天正細雨霏霏陰霾的緊,她的死訊,就像由空中爆開的響悶雷,沈沈鬱鬱的,即令最活潑雀躍的心也在刹那之間被壓抑到谷底,我的腦袋也被震懾得亂哄哄的。除了對「死別」湧出本能性的哀傷之外,我還有一個疑惑,我不知道應該為她慶幸或者,為她懷抱遺憾之心?畢竟,呆滯凝僵的她已不是當初紅潤健康風姿婥約的那個孕婦。依賴機器人的植物人,讓人覺得生命太過直接簡單,隨便不經意的關上開關,生命便同時消逝無踪,這麼歹活,死亡可能更具解脫的意義,尤其是對病人的家屬而言。我不斷的說服我自己,這是兩全其美的安排。 她是個第二胎產婦,前胎因懷孕末期併有腹部疼痛及陰道出血,而在胎盤早期剝離的臆診下行剖腹產術。由於這個特殊的過去病史,她便相當安份的接受例行的產前檢查,產期日近,院長便安排她作超音波掃瞄,證實胎兒體重足夠之後,便準備作第二次的剖腹產。開刀前準備就緒,便請院長上開刀房,這種小手術我們已合作過無數次,院長的脾氣和習慣,我們早已瞭若指掌,要我專司流動護士一職,實在輕鬆愉快。我望見院長穩當當的站上開刀者的位置,神情自信而篤重,充滿了中年男性的成熟和智慧,令人對他產生莫名其妙的信心。 刀鋒過處,殷紅的鮮血泊泊流出,派上止血鉗及電燒器,層層向下剝,分開肌肉、肌膜及腹膜,剖入子宮腔,只見院長右手伸入子宮腔,向上輕輕一頂,胎頭便順勢流出,再用雙手將胎兒拉出,不到幾分鐘,胎兒已平安落地,我守在病人的頭側,忙著為病人量血壓,偵測心跳以及注意她的呼吸,一切都在平淡中迅速發展下去。我望見院長用他篤定的手,以優雅的風範縫合子宮。開刀房裡盪漾著新生兒的哇哇蹄叫,讓人被新生命的喜悅所感染。處在這種氣氛當中,我有一種滿足的感覺,子宮縫合完畢,清除腹腔內殘餘血塊,清點紗布,院長開始縫上腹膜關上腹腔了,手術至此,已接近尾聲中,手術室中唏唏嗦嗦穿梭來去。 突然,病人全身痙攣抽搐起來,呈現角弓反張現象,喉頭格格作響、口吐白沫,胸腹上下鼓脹,唇色迅速轉成紫黑,每個人都為這幅情景驚嚇住了,只見院長扔下持針器及縫合線,雙手手掌根抵住病人心前胸骨,一上一下作心外按摩,我迅速由靜脈中打入解痙攣劑安神劑,並且嘗試插入氣管內管,但是病人面色紫黑牙關緊閉,及至打入肌肉鬆弛劑,才順利置入氣管內管,急忙用呼吸袋擠入氧氣,但是病人的瞳孔已經放大,對深部痛覺没有反應。我的內心驚惶不是,一直吶喊:「為什麼?為什麼?」我才剛量完血壓及探測呼吸心跳等生命徵象,一切顯示都很正常啊! 我將呼吸氣袋由氣管內管摘除,換上呼吸器主動打入氧氣幫助病人呼吸,一連串的急救處理後,病人的血壓呼吸心跳慢慢回復正常,這時候,我想到一個令人寒麗慄的問題,她會不會變成植物人?我們院長如何和等候在開刀房外,準備接受喜訊的病人先生解釋?想到這裡,我望向我崇敬的院長,他正冒著滿額的冷汗,一針一線艱辛的將手術完成,他沈重的神情,令我想起馬拉松的選手,經過長程的奮力奔馳之後,在終點之前,心力交瘁的倒將下來,一點一點舉步維艱的爬向終點。 我們幾個護士小姐輪流守著病人,一小時兩小時過去了,病人毫無醒轉的跡象,在焦灼的等待中,時間是如此難捱,心頭的陰影和壓力也是一分鐘一分鐘增加,終於,院長深深歎了一口氣,宣佈轉往台大醫院加護病房,藉助他們的設備,看能不能有起死回生的幫助。救護車迅速到來,馬上將王小蘭接走了,嗚嗚的聲音越傳越遠,我的心却越抽越緊,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王小蘭大概不會回來了。 基於職業上的關心以及良心上的催迫,不管門診或開刀房多忙,院長每天一定抽空去探望王小蘭,把病情的發展,清清楚楚的寫在院長臉上,我們也同時和院長分享或者焦慮或者寬慰的感覺。病人接受腦波檢查,神經科醫生表示,有局部的腦病變,可能會有些後遺症,對於病人是否能意識迴轉,則抱著相當樂觀的態度。日子在不知不覺中溜走,就像沙粒滑過手隙,記得才剛開始,就已滑落一大堆。病人躺了三個星期之後,終於悠然醒轉,只是口角流涎,半測肌肉協調不良,有中風的嫌疑。雖然記憶力部份喪失,但是她會說:「我認識他,他是幫我開刀的張院長。」院長長久以來緊皺的眉宇,這才舒坦開來。 病人的情況慢慢好轉,終於出院了,這是令人心存感謝的,因此病人家屬要求的鉅額賠償費,院長也爽快的答應了,他說,人能活著,即是最大的安慰了,雖然,他同時也認為在醫學上他並沒有處理不當。 病人出院,家屬捧走鉅額營養費,留下一紙切結書,表面上這件事似乎已告一段落。日子也在平淡而忙碌中過去,一直到有一天,病人的先生又出現在我們醫院們口,帶來不好的消息,王小蘭度過短暫的清醒期之後,痙攣復發,神智又陷入昏迷,病人的先生天天到我們醫院報到,用意非常明顯,希望院長能繼續資助。 她變成一具無情無慾的植物人 接著,院長便常常自動失蹤,不想再看到病人先生愁苦的臉龐,醫院也動不動就歇業。等王小蘭陷入深部昏迷,我和院長去探望過他一次,我發現,她全身有孔的地方幾乎全部插滿了管子,配合呼系器單調的「滋!碰!」聲,毫無生氣的,胸部單調的起伏。這已不是我記憶中活潑生動的王小蘭了,她頭髮乾硬,兩眼翻著魚目般的死氣,身軀成難看形狀,背部也有潰敗而生的褥瘡,面貌浮腫,唇色乾紫,內科醫師宣佈王小蘭已經腦死,換句話說,變成一具無情無慾的植物人了,望著前方躺著的「它」,我想起臥床經年的王曉民,我也想起人性的尊嚴,我想,王小蘭能夠選擇和自主的話,她必然會放棄這種歹活的方式。為了活著,是用這些代價換來的,看到人被折磨至此,我眼前一片潮濕,終至偏過頭去,不忍卒睹。 這是命運的捉弄喔? 王小蘭的影像深鏤在我少女的心版上,而我們的院長,在他失蹤之時,內心懷抱著什麼樣的胸臆呢?是醫者的關懷?對人生的挫折感?還是對醫學的無力感?突如其來的神秘力量將王小蘭的生命輕易的掠奪了,醫護人員盡力搶救,仍是徒勞無功,事先卻沒有一點徵象。如果院長沒有一點醫學上的失誤,超乎醫學能控制的境遇,讓他勞民又傷財,這是命運的捉弄嗎?對王小蘭不公平,對我們院長不公平,還有那個剛哇哇落地,復與母親陰陽兩隔永不見的嬰孩,他是一生下來,復被註定要走孤單的路的。 聽到王小蘭的死訊,我很想為他高興,可是我不爭氣的眼淚卻同時緩緩留下我的臉頰。好像有一股熱熱酸酸的感覺慢慢流過我的心田,將我沈鬱多日的悶氣沖散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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