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倒-----臀位產(林鴻基醫師)

        阿娥今晨赴市場買菜途中，又碰上任職衛生所的淑惠，淑惠是鎮上代書的千金，護理學校畢業後，先在都市大醫院修習過幾年，據說有個在縣議會當議員的伯父，跟鎮長挺熟，便經由關說，調回衛生所上班，雖然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女兒，倒還容易相處，每次碰上，都好言相勸，說產前檢查如何如何重要。「做什麼產前檢查？以前我們没檢查過，還不是順順利利？妳先生難道缺手缺腳？」每次和婆婆提及，總是挨頓罵。作人媳婦的，不好拗老人家的意思，其實阿娥心裏明白，婆婆反對的真正理由，是在衛生所裏面當醫生的，是鎮上小學林老師的大兒子阿生，媳婦的肚子給兒子以外的男人摸來摸去，想想，總覺得划不來。

 淑惠已叫過好幾次，從小腹微凸叫到大腹便便，阿娥內心感謝她的好意，往往又怕婆婆講話，始終没有成行。今天給淑惠再說，倒是有些心動，淑惠說得對，己經三十五週了，再來也没有多久就要生了，好歹在分娩前總要給醫生檢查一次吧！拿定主意，下午趁婆婆午睡的時候，偷偷溜出去檢查。

 隔壁的阿雄嫂有三個孩子，生產經驗豐富，常以行家自居，據她宣稱胎動應該在腹部上方，小孩的腿踢的是上面的胃和兩邊肋骨，阿娥捫心自問，自己的胎動可和別人不一樣，動的可是腹部下方，似乎小孩總是在踢膀胱和腸子。胃部也時常灼熱悶漲，好像有什麼東西頂著，睡前自己躺下撫摸腹部，腹部上方可摸到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難道是胎位不正嗎？還是胎兒畸形？想到這裏，內心有些不安，赴衛生所作產前檢查的動機就更強了。

 阿娥出現在衛生所的門口，淑惠有些驚訝，又顯得很高興，趕忙起身迎接阿娥入內，高興自己的苦心沒白費！在林醫師出來之前，淑惠趁空檔檢查阿娥的腹部東摸西捏，沒一個東西像頭，而在腹部上方卻有一圓硬如胎頭的立體清晰可觸，難道真的是俗稱「坐倒」的臀位產式？頭在上方臀部在下，和一般正常的頭下腳上不同，聽淑惠這麼一說，阿娥開始忐忑不安，等林醫師重新觸診腹部後，看著他一邊點頭，一邊用穩定的語調宣稱臀位無疑，阿娥的心突然一縮，最後的心存僥倖被粉碎了，彷彿被判了徒刑。

 「怎麼會這樣？我又沒有動到小孩，是不是我睡覺的姿勢不好？」阿娥用急切發問道。林醫師和淑惠見她如此緊張，就連番好話安慰，等阿娥心情穩定，便娓娓道出和臀位有關的常識，原來臀位的發生率並不多，約佔所有生產的百分之三四，真正的原因並不清楚，不過根據研究報告，可能和早產、羊水過多，多胞胎、前置胎盤、子宮長肉瘤、骨盆腔長肉瘤、骨盆狹窄、水腦症、巨大胎兒、先天畸形尤其是無腦兒等有關。不過很多的臀位是查不出原因的。阿娥一下沒會意過來，林醫師便加以詳細的解說：幾乎十分之一的早產兒因為羊水的比例和胎頭的重量，在體重將達三千五百公克之前，保持臀位。羊水過多時，胎兒有過多的空間翻轉，往往胎位不定。多胞胎往往頭位和臀位併發。前置胎盤時，因為正常胎頭的位置被胎盤所佔，而導致臀位。而其他的原因多半是由構造、空間、重量的因素造成。林醫師並且囑咐阿娥到縣內的大醫院作超音波，詳細掃描子宮內外，看能不能找到臀位的原因。

 從衛生所跌跌撞撞出門返家，阿娥心亂如麻，有些後悔沒早些來檢查，因為胎兒在母體內位置，致大多數在三十四週便告固定，矯正姿勢的效果不彰。現在已滿三十五週，調整過來的機會很渺茫。不過，也是聊勝於無，也是盡人事聽天命，阿娥還是決定乖乖的作淑惠教她的膝胸臥式，每天早晚各十五分鐘，先將膝部及胸部趴在硬板床上，兩手向外側分開，臀位翹高，兩腿分開，小腿和大腿成九十度，臉歪向一邊。初作時，是又辛苦又吃力，想想是為了孩子，流再多的汗都是值得的。據說這種姿勢是利用重力幫助胎頭轉向。在衛生所時阿娥也曾想起表姊四個月前生產，本來也是胎位不正，經由一位老醫生的腹外徒手矯正，結束是經由順位順利娩出胎兒。但林醫師聽完阿娥的想法，只是搖搖頭苦笑道，這種方式容易造成臍帶的拉傷，又怕胎盤被扯離子宮壁，假若臍帶繞頭，轉動胎兒，臍帶束緊胎兒頸部會導致窒息，本質上林醫師不贊成這麼作。

 作超音波之前，阿娥又是猶豫半天，怕超音波對小孩會有所損害。阿娥記得報上常提醒大家，除非絕對必要，孕婦最好不要照x光。越想越怕，不禁有些裹足不前，尤其超音波那種刺眼的光芒，恐怕比x光有過之而無不及。超音波醫生可能常遇到同樣情形耐心解釋侃侃而談，說超音波已經發展二三十年，没有任何證據顥示超音波會導致畸型或其他不良併發症。原來x光和超音波是兩碼事。

 螢光幕上閃爍著黑白輪換的圓形，醫生點點比劃，上方白白圓圓的是胎兒的頭部，跳動著的是心臟，胎位不正是事實了，這個是胎兒的胃，那是膀胱，這邊是肝臟，那邊是腎臟，揮舞的是小孩的四肢，阿娥看來看去也實在不懂，却也隨醫生的解釋嗯哼猛點頭，內心不禁讚嘆現代科技的神奇，忽地，靈光一現，一個問題閃過阿娥的腦隙，趕忙問超音波醫生，「醫生，請問可以告訴我是男是女嗎？」醫生手持掃瞄器在塗滿膠質的腹部游移來去，或敲或推或晃動掃描器，折騰半天，終於露出愛莫能助的苦笑，說胎位不正小孩的生殖器被兩邊大腿夾住，分辨不出是男是女，阿娥聽說醫生不講男女時就是女生，可是看這位醫生講得很誠懇，又像是真的看不出來，管它！生出來就知道了。

 回到衛生所，拿著超音波的報告單給林醫師看，林醫師歎口氣說，胎兒看來大體正常，可是仍然找不出可以解釋臀位的原因。

 接連作過幾個星期的胎兒矯正姿勢，怎麼難過辛苦都忍過來了，然而正如林醫師所料，臀位一逕保持不變，没能轉回正常的位置。聽淑惠講，第一胎臀位應該要開刀，想到「開刀」這兩個字，阿娥便有些心驚肉跳，好端端的肚子要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適應的過來的事。這次去衛生所，阿娥抓住林醫師猛問：臀位怎麼辦？可不可以從陰道生？還是一定要開刀？開刀會不會有危險？對母體的傷害會不會很大？

 林醫師表示，臀位的處理視個人不同的情況而定，第一胎臀位一般主張剖婦產，因為未分娩過的產道多半緊硬，肌肉組織往往對胎頭造成過多的擠壓，又往往在臀部出來之後，肌肉組織及子宮頸鎖著胎頭，造成胎兒窒息的危險。第二胎以上，體重在二千五百公克以下，所謂的早產兒或低體重新生兒，因為胎頭脆弱，同樣經不起一波又一波的連續收縮擠壓，還是以剖腹產為宜，而二千五百公克到三千五百公克之間，如果產道看來不緊硬，骨盆不狹窄，胎頭又没過度伸張，又是坦直型，可以由陰道試產，而完全型及足陷型因為往往臍帶掉落被下降的身體壓迫切斷血流，有人主張用剖腹產，三千五百公克以上，因為胎兒過大，很容易造成生產困難，所以原則上是以剖腹取胎為佳。

 聽了林醫師的一番話，阿娥連連稱是，忽然想到，胎兒在母體內，醫生怎麼知道它的體重呢？林醫師笑著說，我們一方面可以量腹圍的大小，另方面還可以藉由超音波來測量胎頭的大小，配合股骨的長短，來換算成胎兒大概的體重。

 想到守舊的婆婆，阿娥又遲疑了，第一胎臀位一定要開刀嗎？記得鄰居也有人是第一胎臀位，結果没開刀照樣順利由陰道產出，不開刀一定生不下來嗎？林醫師聽完阿娥的疑問，語重心長的說，第一胎臀位由陰道娩出，很明顯的新生兒往往癱瘓活力不良，多半經由急救才能恢復正常呼吸，常常因過度擠壓腦部缺氧，影響新生兒的智力，有人作過研究，臀位陰道產的新生兒，經過產後多年的追蹤，智商較一般新生兒水準為低，當然也有完全正常，不過就像從高處往下跳並不一定會受傷的道理一樣，祇是要冒更多的危險。

 從衛生所回來，阿娥更是心事重重，陰道產又怕傷害寶寶的腦部，對開刀又有難以壓抑的恐懼感，婆婆是否會同意開刀也是一個問題，再說，開刀費用也不是個小數目，為了下一代的健康，私下認為或許開刀是比較妥當，林醫師不是也打趣的說：「如果今天是我太太第一胎臀位，我還是會幫她開刀。」想來想去，一時決定不下，索性不再多想，等先生返家，把這一切煩惱都推給他，婆婆那邊也由他去說，一切都由他作決定，他是一家之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