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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09 20:31:48瀏覽664|回應0|推薦1 | |
毒海浮沈不歸路 (林鴻基醫師) 開刀房裡響著冷氣機惱人的噪音,護士小姐穿梭往來,麻醉師埋首於病人的頭側,我感覺汗滴由我包裹著厚厚手術衣的背上,緩緩的流下。我的右手伸入病人的腹腔,她的體溫傳過來,雖然隔著無菌手套,我仍然覺得十分真實。縫完子宮的最外層,我只要再將腹腔內的血水清理乾淨,便可以關上肚子了。這是個胎位不正接受剖腹產的病例,娃娃宏亮的哭聲迴盪在空氣中,麻醉師也表示病人的血壓脈搏呼吸都很穩定,母子平安。我的心情就像拉滿了的弓弦慢慢地放鬆。開刀雖然已談不上有什麼成就感,但是將一件工作,以審慎的態度完成,我有一種敬業的滿足感。 麻醉師也已放鬆了心情,邊揮筆記錄病人的生命徵象,邊輕輕地說:「林醫師,上回到你這裡偷麻醉藥的那位少婦,吃藥自殺了,她那個六歲的小女孩,也被她毒死了。」麻醉師的話,就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我的心,我的心在剎那之間,便沉重如鉛塊之隕落,我運刀的手也慢了下來。難得一個陽光亮麗的天,却像忽地來了一片烏雲掩蓋,令人雀躍不起來。死了?!連那個眼神像受驚嚇的小兔子的小女孩也死了?! 前不久前的某天中午,我正在午睡,當班的護士小姐按對講機上來。說有位少婦帶著她的小女兒,說是要找尋小女兒早晨遺落的鎖匙,却往開刀房陽台亂闖,入了開刀房,偽稱月事來潮,掩上門換棉墊。那少婦容貌娟秀,口才絕佳,有著受過高等教育的氣質與應對,小女孩却閃著一雙受驚嚇的眸子。之後,又陸續出現了兩三次,有時像活潑的大學生,懷中捧著線裝書,有時裝扮像有幹勁的公司女職員,雖然一眼就可分辨出來,我仍然不予點破,與她週旋,最後一次,在家人的圍堵之下,霸王硬上弓式的向她強要了貳佰元的檢查費才予以放行。後來,她就没有再出現。 據說,她是個麻醉護士,先生人在美國,是個婦產科醫師,不知是否因她毒癮上身而離婚,她專挑開業婦產科的手術房、產房盜取麻醉藥,幾次被查獲扭送法辦。如果不是毒癮,她可以過著優裕的生活,享受相當水準的社會地位,如今却落得命喪黃泉,還怕黃泉路上寂寞道,拖著小女兒同行。 這個物質豐盈的世紀,急據邅替的腳步帶給人類空前的壓力,溫飽的肉體却裝著空乏的靈魂。遭遇挫折,有人是愈挫愈奮,「我倒下,是為了起來。」(王爾德語),有人卻逃避到麻醉藥的迷幻世界去了。醫護人員接觸麻醉藥最多,取得最容易。因此,在毒癮患者中,向醫生下跪是稀鬆平常的事。女患者輕易以肉體與人交換麻醉藥,也早已不是新聞。人性的尊嚴淪落至此一地步,與動物的距離也不遠了。「豬屠口」的毒癮患者在陽光底暴露下身,急急忙忙注射麻醉藥,揚著胯間的腌臢,似乎比野狗當街交媾還不堪。
生命的軌跡恒是一條單行道,莫能回顧,在每個分叉點,我們的選擇指向一個未知的將來,很多時候一步踏差,便如對奕全盤皆輸,選擇毒品,埋首於虛假的天堂,便是如此。這位少婦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必然是毒海亦是苦海,她只好再躲避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活著如果是無邊的痛苦,死亡當然是一種解脫。祇是,我的心底有一種逐漸膨脹的憤怒,為那個無辜的小女孩感到不平,很想重重的摑那少婦一個耳光。生命的不易把握,固然就像手掌中滑溜的鰻魚一般,也不必棄之如敝履吧!這小女孩的生命是趟錯誤的旅程,生長在一個不對的家庭,一出生就註定要走這樣的路,這是她的宿命。不是嗎?媽媽是她的法定代理人!她如果被火化,烈火熊熊之際,絕不會想到這是媽媽送她走上這條路吧! 為了一丁點薄弱的期待,與死神搏鬥的例子,在醫界是屢見不鮮,植物人的家屬為一個無望的軀體,所忍受長期無邊的折磨,尤其令人酸鼻。作一個婦產科醫生,我也見多了窮人家庭所產下的早產兒,花盡了房屋田地等家當,即便傾家蕩產也付不起鉅額的加護病房保溫費,流乾了眼淚,眼巴巴的看著早產兒死亡。生命是如此可貴,這少婦却如斯輕擲,令人扼腕。 下了手術台,我摘除了手套,褪除手術衣,望向產婦,她正熟睡,雙頰映著健康的酡紅,隔壁嬰兒室傳來雄亮的哭聲,令人深覺生命的美好。 「林醫師,樓下有病人。」生命的真諦留給哲學家去詮釋吧!我祇覺得我的生命像首歌,縱然吾聲已瘖啞,我還是會繼續唱我的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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