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間         林鴻基醫師

「醫生，我來拿緊急避孕藥。」

他的聲音帶著熱切的興奮，我一抬頭，正好望見凸顯在他左胸袋內的學生證，某某國立大學。

已經變成他和我之間的心照不宣，和女友纏綿一夜之後，第二天他就會出現。性愛對他而言，像是值得探險的廣闊森林，令人躍躍欲試。對他的女友，卻是肢體與心靈的折磨吧！

他的熱切，讓我回想起他女友的眼淚。一個未婚但卻已接受過兩次人工流產的少女的眼淚。感情的路已走到這般地步，少女卻又幽幽的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他。」語氣是頗哀悔的。

我的護士小姐也不喜歡他，「好色！」這是她們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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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歲的阿婆由孫女陪著，主訴外陰搔癢。是缺乏女性荷爾蒙的老年性陰道炎吧！我想。

        採擷好分泌物，對正顯微鏡焦距，我卻望見四處奔竄的陰道滴蟲，像電動玩具裏四方游移的小精靈。這種寄生蟲最常出現在靠皮肉吃飯的風塵女子身上。

我回首望這對婆孫，好一幅天倫之樂，我不知如何告訴作孫女的，她阿媽的搔癢，很可能是她阿公的風流帳。得知阿公所參加的進香團曾在礁溪溫泉停泊之後，我的懷疑，又增進了幾分。

這正是：阿公寶刀未老，阿媽池魚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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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我要洗一洗。」

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這是個外觀相當亮麗的女孩，長髮披肩，身材一流。這種女孩，令人自覺形穢，真要去追求，也不見得能追求得上。她卻說：「我在上班，剛作完一個客人，所以過來消毒一下。」我為我的不上道臉紅。打針的時候，她的動作洩了底。一般良家婦女都是露出一小塊臀部讓護士注射，她卻嘩一聲長褲褪除至膝蓋處，暴露出雪白圓潤的臀部，這個動作，令人反胃。

她作一個客人，二、三仟塊錢吧，主持人抽一些，旅館女中、服務生抽一些，最後，我這個婦產科醫生再抽一些，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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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阿成打電話來：「這件事你一定要幫忙。」要婦產科醫生幫忙的事，八九不離十。

阿成帶來的女子卻不是她的老婆。作完人工流產之後，阿成摟著她輕聲細語，當著我的面，令我十分不自在。宜蘭有句俗諺：「目珠被牛屎粘到」，「不可以這麼說人家」老婆說。「人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又說。

有個婦產科醫生作朋友真不錯，可以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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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紅，十六歲的少女，主訴月經不來。

來到婦產科門診，新鮮好奇大於害羞，幾個相當年齡的少女嘻鬧著擠弄成一堆。

躺在檢診床上，護士撥開小紅的寬鬆少女裝，小腹已經凸現至肚臍處高，在超音波的掃描下，胎兒無所遁形，己經五、六個月了。

「月經最後一次什麼時候來？」「不知道。」

「知不知道懷孕了？」「不知道。」

「知不知道為什麼懷孕？」「不知道。」

少女！少女！你的名字叫「不知道」。她的表情沒有偷食禁果青年男女的倉惶失措，細緻的臉龐映著少女蘋果般的酡紅，她蹦蹦跳跳，高高興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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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處女膜完整無缺，卻懷孕了

月經過期，噁心嘔吐，單珠抗體懷孕試劑迅速轉藍，超音波掃描胚囊清晰可辨，她是個懷孕的處女，千真萬確。

「我絕對沒有和男孩子發生關係。」她說。一副「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發誓」的樣子。

她沒有理由對我說謊。只有一個可能了，「你的意思是說，都在外面出來沒有進去？」她默然了。

處女受孕的聖母瑪麗亞，那只在聖經裡看過。

就像孟姜女萬里尋夫，在體外的精蟲翻過崇山峻嶺羊腸小道，有時跋山，有時涉水，終於在輸卵管和卵子相會，真是堅忍不拔，可歌可頌的精神。

造物者的神奇益發覺得人之渺小。

護士小姐已作好流產的準備，當器械通過陰道時，血同時滴下，我彷彿聽到撕裂的聲音，有股悵然若有所失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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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流產手術的心情一向是很輕鬆的。今天我的心底卻有一股淡淡的哀傷蔓延著。

躺在手術台上的這位少婦，是個久婚不孕的病例，六年來遍訪名醫，吃過無數的排卵藥、測量基礎體溫、輸卵管通氣、注射針劑，終於懷孕了。

他們的興奮雀躍馬上由高峰跌至谷底，因為懷孕前一個月，少婦才打過德國麻疹疫苗。

「打過德國麻疹疫苗後三個月不要懷孕」這是醫界的定律，真的懷孕了，大部份醫生主張中止妊娠，也有人主張胎兒到五個多月時抽胎兒臍帶血化驗，看胎兒是否受到影響。

          在麻醉藥的昏噩中，少婦有些矇矓的囈語，我望見她的眼淚就像兩股清流緩慢流下，她那焦躁懊惱的丈夫，等待在手術房外，該有心碎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