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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清澈的大眼睛 林鴻基醫師
2009/02/18 12:17:06瀏覽512|回應0|推薦0

那雙清澈的大眼睛     (林鴻基醫師)

 

在檢查台上掙扎翻滾的這位小女孩,衣裙沾著血斑,鮮血繼續從她大腿內側流下來,母親在一旁焦急踱腳,她並不是我的親人,我也不是初出毛的小醫生,然而,我怎樣也學不來老教授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境界,當我的眼神和那驚惶的眸子相對時,我的內心底處,彷彿有種朦朧隱約的感覺,突然被掀攪起來,由心中翻騰而出,變成深邃銘心的哀傷。

小莉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在她單純的世界裡,也許根本無所謂善與惡,她可能成天依偎在母親的裙角,扮演她快樂小女兒的角色,不愁吃穿,只要不遭受大人的限制與責罵,日子便是無憂無慮。這麼稚嫩的小孩,她的性別,幾乎可以說是中性的,只是,在這繁華紛亂的世界裡,有人依然不放過她,她被男人---強暴了。

我無法揣測那位喪心病狂男士的心裡,在紙醉金迷的台北,性交易觸手可得,性的焦慮和慾望隨時可以得到舒放。依著門攔的公娼,不斷向過往曖昧的男人拋售公式化的媚眼,只要數百元,便可解決問題。觀光理髮廳到處林立,在黑暗的角落,上演原始的勾當。甚至一些小旅館,小賓館,女服務生進門問單身男子需不需要女人,就像是要不要開水一樣例行一樣自然。

性問題如此容易解決,為什麼連還没有發育的小女生也要摧殘?難道說,用錢買得到的女人不夠刺激?還是風塵女人會給他挫折感或自卑感,真的要加暴於小女生身上,才能證明他是雄糾糾的偉丈夫?或者害怕性病,源於疱疹的狂飈?緃然我深深知道,由於解剖生理構造的不同,男女性所背負性的壓力便迥然有別,女性可以安然作她一生的尼姑,卻常聽說花和尚翻牆嫖妓。

也許,性慾的來去,並不像三餐一樣受到定時定量的安排與控制,它很可能是突如其來,隨時焦灼焚身,卻也可能在下一秒鐘突然逍逝無踨。臨時要去找歡場女人可能有所不便,因此,只要是在兇手附近雌性的動物,便逃不過飢不擇食的魔爪。

在馬路上,若有女孩穿著窄短的迷你裙,搖愰著充滿春情的臀部,向人賣弄婀娜的情姿,如果遭受不良男子的迎臀一掌或一捏,我們除了指責男子動作輕浮之外,心裡同時也會覺得女孩咎由自取。可是,小莉只是一個無怨無恨的小女生,她睜著清純無邪的大眼睛來看望這大千世界,她甚至分不清楚誰是好人壞人,更可能友善的對待那位陌生的叔叔或伯伯,一直到被他弄痛出血為止。

小莉的母親是個職業婦女,下班回家發現小莉捲縮在牆角,喊著肚子痛,掀開裙子一看,赫然發現外陰部血跡斑斑,問了半天,小孩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因此,一面咒罵一面趕來醫院的急診。

在急診室裡,小莉母親咬切齒忿憤連連,像是如果兇手在埸就要趕去和他拼命似的,講話的聲音不知不覺高亢起來,引起病人家屬及護士小姐的圍觀。等大家都弄懂了經過情形,基於同性的立埸或是人道的角度,感嘆唏噓聲此起彼落。甚至一些穿著十分淑女的高貴少婦,也口吐有失身份的話,希望兇手短命。

為了查看出血點以便作緊急處理,請護士小姐幫忙小莉上婦科檢查台,但是小莉在台上翻來覆去,根本不可能讓人分開她的雙腿,遑論檢查陰部。那種緊急的呼叫聲,讓人想起受傷呻吟的小動物,我們眼巴巴的看著血汩汩的流下,卻又束手無策。只好設上點滴,以及作血色素檢查,若有失血過多的可能性可以隨時輸血。

在麻醉醫師的妙手下,小莉終於安靜了,四肢鬆軟的癱在開刀房的檢查台上,經過消毒以及詳細的檢查,我們發現小莉的陰道後壁有一道又深又遠的裂溝,血一直由內往外冒,於是,趕緊用羊腸線深縫緊扯,然而,裂溝雖然縫合完峻,鮮血仍然由內往外直冒,左找右找,硬是找不著出血點,小女生的陰道既窄又小,手術視野極不清楚,最後,乾脆決定改用紗布壓迫止血。

心裡學的理論告訴我們,病案的乖張行為或精神失常,往往可以由學校或家庭的背景裡去尋找一個指標。了解家庭和學校的背景,從破碎的家庭和不完整的教育作立足點來看,我們對病人本身的異常,就比較能諒解和接納,也就是說,基本上將人性認定是善良的,祗有壞的事而没有壞的人,有人作壞事了,必定有他作壞事的背景和動機,没有人是天生的壞胚子。因此,有人就把新生兒比喻成一張純白的紙,而家庭學校社會等環境,便是一點一滴加上去的筆墨。

有壞事產生了,最先受到責備的是家庭學校社會,而不是當事者本人。這種說法,似乎有道理,但是由今天小莉這件事看來,又令人難以同意。也許,在外在環境的影響下,人本身還是具有自主的權利,這也是人最可貴的地方。給予同樣的環境,在選擇提昇自己層次以及沈淪墮落之間,人是完全自由的,因此,有人「居陋巷而不改其樂」有人「窮斯濫矣」。主張性善說,固然令人對未來充滿憧憬,但總覺不夠真實。

與其說新生兒像一張純白的紙,不如說它是一顆新生的樹,同樣的養料陽光水和空氣,有人長成青綠蓊鬱,有人則變成乾扁枯萎。每個人由於人生觀指向的不同,而有不同的抉擇。像這個兇手,也許他也會有令人心碎的往事,值得諒解同情,但絕不值得原諒。衣著薄縷風情萬種的美女,會引起人性的聯想和遐思,但是小莉只是一個小女生,兇手不可能有任何性的快樂,有的只怕是心理的意淫罷了。

處理完畢,小莉還未醒來,呼吸均勻神色安詳,我突然希望能有種麻醉藥,能讓小莉忘掉這件事,忘掉這童年不快的回憶,或當成一個不真實的噩夢,隨著時光的流淌而慢慢淡忘,而身體的傷痕,就算像在上學途中,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被路旁的突石絆倒,因而受傷流血,當痛覺慢慢消失的時候,記憶也慢慢的淡了吧,在長大成人之後,看到身體的疤痕,但願只有遙遠模糊的記憶;可是,自此以往,小莉的母親一定會隨時告誡小莉,不要作這不要作那,對陌生人一定要保持距離和相當程度的戒心,想到這裡,我迷惑了,很想聽聽宗教家的說法。

送小莉返回病房,安頓好,拖著疲憊的步伐慢慢踱回值班室,我躺將下來和衣而睡,一時心中千頭萬緒,閣上眼瞼,小莉那對驚惶清澈的大眼睛即時出現我腦海中,就像在夜空裡晶瑩閃爍卻又寂寞孤獨的星星,照耀著我的醫學良心,讓我心疼。這個繁華人間,這個大千世界,唉!

文明發達及科技的一日千里,真的使都市成了罪惡的淵藪嗎?人類已經登陸月球,我們在這擁擠的土地上磨肩擦踵,身體這麼接近,心裡卻那麼遙遠,人與人之間疏離感就讓道德的牽制力量降到最低嗎?人心真的比以前更壞了嗎?還是以前的人没有機會表達他們罪惡的一面,没有被誘導沒有被啟發?道德應該是無假期的,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視道德為迂腐的社會。我們的精神生活遭受污染,物質生態也遭到戕害。

今天,轉開自來水,科學家一下子告訴我們氯水可以殺菌,另一群科學家又告訴我們氯水會致癌。食物中發現填加有防腐劑螢光劑;商人炒地皮,房價高得不合理,交通極度紊亂,是行人吝於遵守交通規則,還是交通規則的規劃設計本身就有問題?警察人員不斷發生聚賭事件,公務人員貪污事件迭有所聞;搶案層出不窮,我們的彷冒業比紡織業還聞名國際;社會到處講人情:連在學校唸書的幼童也莫名其妙的被潑硫酸;拿紅包抽回扣的傳說甚囂塵土;醫院濫收費用亂開不必要的刀,病人動輒惡意敲詐勒索;我們的社會就這麼短視?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這麼緊張單薄,有利可圖時前一分鐘笑臉相迎,在下一分鐘卻又可能變成仇人。從熱絡轉換成冷漠竟是如此簡單快速?!這些問題,不斷的在我腦海裡盤旋迴轉,讓我焦灼不安,我也必定束手無策,無能阻止它們的發生。也許我應該把這些視為社會的現象,是光明的反面,我也會繼續作我的婦產科醫生,在冷夜裡從溫熱的被裡爬起,去迎接新生命的到來,也許在某一天再碰上小女孩遭受強暴的病例,我會再想起小莉那雙晶瑩清澈卻又驚惶滿怖的大眼睛,或許我將不再如此忿憤不平,如此長短嘆,畢竟這種少年無謂的心靈嗚咽,只像在風馳電掣的暴風雨夜中,那種微弱幾不可聽的呻吟罷了。

( 知識學習科學百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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