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製的亞當             作者:   林鴻基  醫師

鬱悶的午後，雷雨剛沖刷過，空氣中彷彿飄散著一股濕濕的黴味，老爺級的冷氣發出隆隆的聲音，催人心緒翻攪。

候診室的病患熙熙攘攘，間雜幼兒奔竄來去，我的心正如半空中糾纏不已的風箏，眼面前這位低垂著頭的少婦，包裹在剪裁合身套裝裡面，在病人椅坐定之後，一直不發一語，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美麗固然令人愉悅，我感覺我的耐心逐漸消失，終於她抬起頭，臉從黑綿緞似的長髮中現了出來，她說：「我要內診」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這不是一般病人的就醫方式，在我的錯愕中，她甩了甩頭，以一種非常女性化的動作，漆黑油亮的長髮便如流水般擺動起來，她的美麗讓人心動，我那鬱卒氣窒的心情，也因為眼睛看見美麗的事物，不知不覺暢快起來。

接著，她歎了一口氣，那一聲長長的喟歎，正如幼嫩的小動物，發出受傷的呻吟，我的胸臆莫名其妙地鼓脹起來。

內診室傳來悉悉嗦嗦的衣服磨擦音，隱約間雜低不可聞的語聲，許久，蜜斯陳開門探頭道：「林醫師，準備好了。」

內診臺上的病人雙腿僵硬伸直，全身肌肉繃緊，「身體下來一點，深呼吸，放鬆。」蜜斯陳緩緩地引導她。雙腿擺定，冰冷的金屬質料的窺陰器一接觸她的外陰部，她馬上向上回縮閃避，同時呼吸聲加深加快，我輕輕的將窺陰器滑進她的陰道，慢慢地張開，在粉紅色陰道粘膜的盡頭，有模糊的影子，這個異物將子宮頸完全遮蓋住，將燈源聚光，它是個塑膠質料的東西，卡在陰道的深處，她想必花了好大的功夫都拿不出來，才需要婦產科醫師的幫忙。

磨磨蹭蹭了許久，從一個彆彆扭扭的角度，我終於將它取了出來，赫然它是一個斷裂的按摩棒的頭，一種女性自慰用的性具，它居然掉落在如斯柔麗溫婉的女人的陰道裡，我的心中有莫名感慨，「這是什麼東西？」我的護士在我耳邊小聲竊竊的問道。

我黙黙地查整個陰道壁，粉紅細嫩的粘膜有刮傷的痕跡，可以想像的是她才經歷了一場猛烈的戰事。我没有追問她任何的問題，也小心翼翼地控制臉部的肌肉，不要露出不適當的表情，我用優碘藥水塗抹整個陰道，然後開了一些消炎的抗生素作為處方。

我的沉默並不等於我內心的安祥，正如鴨子戲水，水面平靜無波，水面下卻翻攪猛烈，我當然不覺得按摩棒是醜陋腌臢的東西，然而對照她眩人眼目亮麗外表，她的柔麗溫婉，直是有些戲謔，一種荒謬的錯誤。

她下過檢查臺，整裝完畢，她又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女性，臉龐淡妝素淨，長髮披放如瀑布之奔瀉，柔美婉約，衣服剪裁合宜，襯托出優美的曲線。

人生就像眼面前的風景，身處其中或覺童山濯濯，剝落殘敗，一種透明的醜陋，若從遠處來欣賞，或許群山黙黙，雲煙繚繞其間，氤氳蒼鬱，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世間很多的事也是這樣吧？近看很醜陋，遠看就很美麗了，這是距離的美感。

多少人能保持這種距離的美感呢？放眼望去，眾生汲汲營營，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感情如雲霄飛車，忽上忽下忐忑不安。

「明天要記得回來換藥。」護士小姐好心地提醒她。

她轉身像風一樣匆忙地走了，我想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看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