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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6/19 05:42:58瀏覽174｜回應0｜推薦6 | |
| Excerpt：唐納．霍爾的作品《死亡不是問題，衰老才是》 多利安．格雷的肉體保持青春，而肖像老去。 Dorian Gray’s portrait aged while his body stayed young. ——〈依然存在〉(Remains) 我蹣跚邁入八十歲，一切都變了，我的朗誦也變了。我依然能夠演出，但我的身體無法支撐；我必須坐著朗誦。當又臭又長的介紹終於結束，我搖搖晃晃從後臺出去，屁股小心翼翼對準椅子。有一陣子，每次朗誦時我都會先讀一首當時正在嘗試的短詩，內容描述我十一歲時看外公擠牛奶的事。在詩中我問自己，如果外公看到現在的我會有什麼反應。每次我朗誦完這首詩，觀眾席總是會有一段沉重的空白，相當長，足以讓耙草機開過去，接著大家會起立鼓掌。以前從來沒有朗誦完第一首詩，觀眾就起立鼓掌的狀況，現在發生了一次又一次，從賓州到明尼蘇達州到加州，這讓我覺得自己寫了感人肺腑的詩。我把那首詩印了幾份寄給朋友，滿心以為會得到讚美，但他們卻用很委婉的方式告訴我那首詩糟透了。我感到困惑又迷惘，最後終於想通了。觀眾不久前才看我步履艱難拿著拐杖上臺，大費功夫坐下，整個人氣喘噓噓。他們想像我的外公一臉驚恐看著會說話的屍體。他們起立鼓掌，因為他們知道再也不會見到我了。 As I limped into my eighties, my readings altered, as everything did. Performance held up, but not body; I had to read sitting down. When an introduction slogged to its end, I lurched from backstage, hobbled, and carefully aimed my ass into a chair. For a while I began each reading with a short poem I was trying out, which spoke of being eleven and watching my grandfather milk his Holsteins. In the poem I asked, in effect, how my grandfather would respond if he saw me now. When I finished saying the poem, there was always a grave pause, long enough to drive a hayrack through, followed by a standing ovation. Earlier, I had never received a standing O after a first poem; now it happened again and again, from Pennsylvania to Minnesota to California, and I thought I had written something uncannily moving. When I mailed copies of the poem to friends for praise, they politely told me it was terrible. I was puzzled and distressed, until I figured it out. The audience had just seen me stagger, waver with a cane, and labor to sit down, wheezing. They imagined my grandfather horrified, watching a cadaver gifted with speech. They stood and applauded because they knew they would never see me again. ——〈謝謝、謝謝〉(Thank You Thank You)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57961 死亡不是問題，衰老才是：美國桂冠詩人唐納．霍爾的八十後隨筆 Essays After Eighty 作者：唐納．霍爾 譯者：康學慧 出版社：悅知文化 出版日期：2023/06/05 內容簡介 本作寫於唐納．霍爾的「最後一本詩集」之後，切身描述自身面對老年的心境。 在十四篇主題各異的散文中，獲獎無數的詩人褪去大師光環，以幽默而不自憐的文字，向讀者喁喁道出緩步於生命盡頭的最後風景。 【Excerpt】 〈窗外〉（Out the Window） 今日乃一月，月中、日中，新罕布夏（New Hampshire）中。我坐在藍色扶手椅上，望著窗外。我步履維艱，不再駕車。我望著窗外。起床前就開始 下雪，現在看起來應該積了十吋深；據說今年的積雪會高達一英尺半。我的座位旁有三扇窗，中間那一扇既深且寬。外面的窄窄門廊夏季遮陽、冬季擋雪。我遙望四十碼外的牛舍，有如狂風中飄搖的驅逐艦。我欣賞鳥兒飛來覓食，餵鳥器掛在魚鱗板上，配合我的視線高度。整個冬季，燈草鵐與山雀都來這裡補充營養。像今天這樣積雪很深的日子，十多隻鳥同時光顧，餵鳥器都被壓彎了。牠們從樹梢棲息處飛掠而下，啄食，再飛回光秃秃的樹枝上。牠們翩然落下，鳥喙啄入種子，接著匆匆離去：五子雀、黃昏雀、北美金翅雀、麻雀。 …… 我的母親在康乃狄克州的家裡住了將近六十年，在那裡迎來九十大壽，她人生的最後十年都望著窗外（我父親五十二歲便過世了）。母親生日當天，我與妻子珍·肯楊（Jane Kenyon）早早去到她家，中午時，我的子女與孫子女抵達，給露西奶奶一個大驚喜。我們一起擁抱、歡笑、拍照，直到我發現母親的歡喜再也抵擋不住疲憊。我把年輕人趕走，母親坐在熟悉的真皮安樂椅上，閉著眼睛休息，恢復體力。幾個月後，她心臟衰竭發作，距離上一次發作才一個星期。救護車送她去耶魯紐哈芬醫院。她出院回家後，我和珍從新罕布夏開車下去照顧她。她告訴我們：「我原本不想打九一一。」雖然她喜歡獨居也引以為榮，但她知道以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安排她入住醫院附設的安養中心，距離新罕布夏不遠，方便我們就近照顧。 她過世時，只差一個月就滿九十一歲。她的頭腦依舊清楚。過世前一週，她讀了第十遍《我的安東妮雅》（My Antonia）。薇拉．凱瑟（Willa Cather）一直是她心愛的作者。晚年她大部分的時間都讀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的作品。她說，活到九十歲的好處就是讀完一本偵探小說之後，即使過兩個星期再讀一遍，也不會記得兇手是誰。即使如此，她人生最後的幾個月實在淒涼。膝蓋關節炎讓她只能坐著或躺著，安養院的菜色很差。我們每天都去看她，直到她過世。一年後，年僅四十七歲的珍因白血病而將不久於人世。她給我看生病之前寫的詩，其中一首是〈在安養中心〉（In the Nursing Home），描述我母親最後的那段日子。珍使用了馬匹繞圈奔跑的意象，圈子逐漸縮小，直到最後消失。 二十年後，我的圈子也開始縮小。隨著每個季節過去，我的平衡感越來越差，有時候甚至會摔倒。我再也無法自己下廚，只能用微波爐加熱現成的食物，大多是Stouffer’s 品牌的冷凍食品。扣鈕釦的動作也變得緩慢笨拙。今年冬天我只穿套頭厚上衣；我母親最後十年都穿寬鬆的套頭長袍。之前幾年我還有開車，非常緩慢謹慎，但是八十歲那年我發生了兩次車禍。我生怕遲早會撞死人，於是放棄開車，現在當我要去購物或就醫，都必須有人接送。親愛的女友琳達．昆哈特住在距離我家一個小時的地方，每次搭飛機她都得幫我推輪椅在機場移動、過安檢。我坐著朗讀詩作。如果我想看畫，琳達就幫我推輪椅逛博物館。新的詩不再降臨，隱喻與聲韻的奇蹟不再發生，散文倒是繼續一直來。我感覺到圈子不斷縮小，遲暮是一場慶祝失去的典禮，但相較於四十七歲或五十二歲早逝，衰老還是比較好。因為喪失能力而惋惜、憂鬱無濟於事。不如整天坐在窗前，愉快欣賞鳥兒、牛舍、鮮花。寫下我所做的事也十分舒心。 一代又一代，家族的老人坐在這扇窗前看四季遞嬗。這棟房子裡有嬰兒出生的床鋪，那個嬰兒於八十年後在同一張床上死去。我的外婆凱蒂活到九十七歲。凱蒂的女兒，我的母親，之所以「早逝」，是因為她一天抽兩包菸——早期抽切斯菲爾德牌（Chesterfield）無濾嘴香菸，後來換成肯特牌（Kent）有濾嘴香菸。母親很感謝香菸；抽菸讓她免於失智。外婆在衰老之前，曾從窗前遠眺位在南方五英里處的基薩奇山（Mountain Kearsarge）。當我往同一個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一座小山丘，因為針葉樹長得太高，遮住了視線。凱蒂童年住在這裡的年代，那座小山丘被榆樹擋住。四號公路兩側長滿了高大的榆樹，有些的高度甚至能越過公路相連。外婆九十四歲時，在窗外的門廊上摔了一跤。凱蒂一輩子除了生產之外沒有臥床過，那次因為小腿骨折而必須住院。三年後，在皮博迪安養之家，我坐在她的床邊聽著潮式呼吸（Cheyne-Stokes Breathing）。她走的時候，我握著她的手。 …… 我從小喜歡老人，最後我自己也根據自然法則成為老人。一個又一個的十年接連過去——三十歲很可怕，四十歲我毫無印象，因為一直酒醉；五十歲最棒了，因為我的人生徹底改頭換面；六十歲延續五十歲的精彩——然後我罹癌，珍過世，接下來幾年，我走進另一個宇宙。無論我們多警覺，無論我們自覺多瞭解會發生什麼事，老年依舊是難以預料的未知星際地帶。那是一個外星世界，老人是另一種生命型態。他們的皮膚是綠色的，兩顆頭都長了觸角。老人有的可愛、有的可惡——在超市裡，那些阿嬤老是愛擋路——但最重要的是，老人永遠非我族類。當我們活到八十歲，就會明白我們是外星生物。倘若我們一時忘記自己老了，只要一站起來，身體就會發出提醒，還有年輕人看我們的眼神，彷彿在觀察綠皮膚、兩顆頭加觸角。 After a life of loving the old, by natural law I turned old myself. Decades followed each other—thirty was terrifying, forty I never noticed because I was drunk, fifty was best with a total change of life, sixty began to extend the bliss of fifty—and then came my cancers, Jane’s death, and over the years I traveled to another universe. However alert we are, however much we think we know what will happen, antiquity remains an unknown, unanticipated galaxy. It is alien, and old people are a separate form of life. They have green skin, with two heads that sprout antennae. They can be pleasant, they can be annoying—in the supermarket, these old ladies won’t get out of my way—but most important they are permanently other. When we turn eighty, we understand that we are extraterrestrial. If we forget for a moment that we are old, we are reminded when we try to stand up, or when we encounter someone young, who appears to observe green skin, extra heads, and protuberances. …… 當對老人的和善中暗藏優越感時，那樣的態度看似善良，但其實只是自我感覺良好。有時候，年輕人對待老年人的方式簡直是鬧劇。我因為獲頒國家藝術獎章而前往華府，特地提早兩天出發去看畫展。在國家美術館，琳達推輪椅帶我一一欣賞畫作。我們停在一座亨利．摩爾（Henry Moore）的雕塑作品前，一位美術館警衛，大約六十多歲，留著花白的八字鬍，他走過來，熱心地告訴我們雕塑家的名字。我寫過一本研究摩爾的書，所以非常瞭解他。我和琳達各自思考是否該說出這件事，但最後決定算了——說出來有自誇之嫌，而且會讓那位警衛面子掛不住。兩個小時後，我們從附設的餐廳出來，又遇到那個人，他問琳達午餐是否滿意。然後他彎下腰對我說話，搖搖一隻手指，露出噁心的笑容，提高音量說：「飯飯好吃嗎？」 …… 無論哪個季節，我都會眺望牛舍。一月，隔著飄落白雪我看著；八月時，裝在直立木牆板上的格網爬滿玫瑰藤蔓，我依然看著。盛夏時節我看著，十一月初秋早早天黑後我依然看著。我坐在椅子上，望向西方，落日恣意揮灑絢爛琥珀輝煌，眼前的飽滿色調有如漸漸變暗的甜美蜂蜜。沒有上漆的牆板底部顏色比較深，最常曬到太陽的頂端則變成棕黃色調。牛舍盡頭是馬房的窗子，萊利會探出頭來統計四號公路上經過的小卡車與福特車。我研究屋頂的角度，那是一種傾斜的幾何學，它們對稱、同時又自命不凡地不對稱，就這樣在失去與找回對稱中不斷循環。八年來 (讀者註記：應為「八十年來」，此處譯者或編輯可能漏未校正)，這座牛舍從養牛的地方變成純粹觀賞的目標。道路前方，我看到榆樹朦朧的形影，通往格拉夫頓高速公路的四號公路兩旁長滿這種樹。一百五十年的歲月讓榆樹從青綠嫩芽變成乾枯老樹。在窗前，我看著雪白大地轉為淺綠、深綠、橙黃、火紅，然後變成枯枝下的一片棕色，直到白雪再次落下。 Over eighty years, it has changed from a working barn to a barn for looking at. Down the road, I see the ghosts of elm trees, which lined the road when Route 4 led to the Grafton Turnpike. A hundred and fifty years transformed them from green shoots to blighted bark. Out the window, I watch a white landscape that turns pale green, dark green, yellow and red, brown under bare branches, until snow falls aga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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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