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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5/12 05:43:36瀏覽152｜回應0｜推薦5 | |
| Excerpt：周志文的《時光倒影》-2 自臺靜農先生偶現麟爪的《龍坡雜文》以降，臺大中文系同仁於教學研究之餘，致力於散文寫作的第一代是葉慶炳先生與林文月先生；與我同輩的，則有現代詩人張健、吳宏一與古典詩人方瑜亦以其遊刃寫作。但專意於散文，撰作的數量既豐，作品的内涵又變化多端神采飛揚，早已卓然名家的則首推筆名周東野的周志文教授。 ——柯慶明，〈序二〉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369041 書名：時光倒影 作者：周志文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07/06/01 內容簡介 「歷史的好處是證明世界還有些屬於永恆的事情。」然而《時光倒影》並不只是一本史傳評述、勵志文集或生活小品，而是一個深刻的浸潤於中西文化，卻又充滿了當代關懷與豐富經驗的成熟心靈，在天光雲影共徘徊下的源流清鑑。本書共分五輯，一寫古今人物，二話詩人詩心，三談故人故事，四遣閱讀與生活感懷，五訴生命歲月中之吉光片羽。作者臨流而觀，在倒影中回味人生、歷史、世情變化，從而於其中發出一點點喟嘆與體悟，平淡深遠，韻致無窮。 【Excerpt】 〈茗泉〉 茶須以水充泡，對飲茶人而言，茶固須精選，水尤須考究。 中國傳統茶書中論及茶之種類，茶之培育、採集、烘製者甚多，言及水者亦復不少，如唐有張又新之《煎茶水記》，明有田藝衡之《煮泉小品》、徐獻中之《水品》、孫大復之《茶經水辨》等，這些書看書名就知內容。有些論水的文字是放在一般的茶書之中，幾乎比較有「規模」的茶書，裡面都有專門論水的部分。 這當然是合理的，飲茶其實喝下肚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水，對水的要求應該十分嚴格才對。水的好壞事實是指水的純粹如何，所謂好水，即是百分之百的水，中間毫無雜質。以現在的自來水而言，因須防止病菌而加了一些化學藥劑如氟、氣之類的，這些藥劑對衛生無害，但用以泡茶就不適宜，因此善飲者，多捨自來水而取山泉，因為山泉是自然的水，無人工添加物也。 喜取山泉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山泉是流動的，水一停滯，就易腐出蟲，混濁而不純粹矣。其次泉水可能帶有一些特殊而有益的礦物質，有利於「發茶」，所以茶書中的間苑、羅盼名種，必須以良泉沖泡，否則無法得到真正茶味。 古人對各地名泉，往往喜加品第，如無錫惠山泉，唐宋時多被品爲「天下第二泉」，蘇州虎丘亦有泉，被品為「第三泉」，其餘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至於天下第一泉在何處呢？說起來就更加神奇而有趣了。據張又新《煎茶水記》所載，揚子江南零段（今江蘇鎭江附近），江中會湧出一股泉水，此泉又名江心泉，爲天下第一。據說此泉為陸羽所評定，該書記陸羽一次在揚州旅中，遇見當時赴湖州任所的李季卿，二人同行至南零，李派人挈瓶操舟至江心取泉，書中記此事頗為神妙，曰： 俄水至，陸（羽）以杓揚其水曰：「江則江矣，非南零者，似臨岸之水。」使（李所派取水之人一曰：「某耀舟深入，見者累百，敢虛給乎？」陸不言。既而傾諸盆，至半，陸遽止之，又以杓揚之日：「自此南零者矣。」使骤然大駭馳下日：「某自南零齎至岸，舟蕩，覆半，懼甚尠，挹岸水增之。處士之鑒，神鑒也。其敢隱焉。」李與賓從，數十人皆大駭愕。 這段記錄誇張神話至極，可信與否，當然見仁見智。瓶中半置南零水半置岸邊水，放置一段時間後，竟然互不相混，這是不合常理之事，宋代陳振孫在他的《直齋書錄解題》中已極斥其妄，事實上，江心泉一湧出，即與江水混合，欲求純粹，斷無可能。當然《煎茶水記》所強調的是茶聖陸羽辨別泉水的能力，已到神妙境界，絕非常人所及，否則怎能算是「茶聖」呢？這個記錄，只是傳統「造神運動」的一部分罷了。 張岱《陶庵夢憶》有段文字，記錄他早年在南京桃葉渡見閔汶水的故事。閔汶水是當時有名的品茶專家，時人稱其閔老子。張岱初嘗新茗於閔府，忽論及泉水，文曰： 余（張岱）問：「水何水？」曰：「惠泉。」余又曰：「莫給余，惠泉走千里，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汶水曰：「不復敢隱，其取惠水，必淘井，靜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寰底，舟非風則勿行，故水不生磊。即尋常惠水，猶遜一頭地，況他水邪！」 這段文字可看出古人如何對待水了。淘井靜夜候新泉，汲泉以石藉甕底，以舟運水，非風則勿行，主要是使水在運送過程中，保持靜止、不受攪動，這樣才能作到「水不生磊」，泡開的茶湯，才能「圭角不動」，這段描寫，令人讀來糊裡糊塗的墮入神話境界，也就沒人管他什麼是「水不生磊」、什麼是「圭角不動」了。只知道張岱能體會茶水的些微差異，這證明他的味覺及嗅覺，已確實出神入化了。 光是對水的幾微之辨，已到如此嚴苛地步。在傳統文化中，誰說飲茶不是高明的藝術呢？ 〈夜航船〉 歷史上取名《夜航船》的書共有三部，清代有個署名「破額山人」的曾著此書，後來莊蘧庵也有同名的著作，其實最早以此名書的是明末清初的張岱（1592-1689?），他的書因牽涉民族思想，在清朝大部被禁，這本書原是談日常掌故，裡面根本沒有什麼國仇家恨的，但也被禁，一直到三百年後的二十世紀八○年代，才重見天日。以往知道張岱有此作的人很少，這部書像一條被封存的船，終於在三百年後解封出航，也算晚近書海故事中的奇聞。 張岱在此書自序中說：「天下學問，唯夜航船中最難對付。」夜晚坐在航行的船中，艙間旅客各色人等，看你是讀書人，可能提問題向你請教。讀書人也許飽讀詩書，但所提問題不見得在詩書範圍內，譬如「瀛洲十八學士」是誰？「雲臺二十八將」又是誰？「龍生九子」，幹麼生九子、九子又是誰？任何人遇到這類問題，恐怕只有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張岱這部《夜航船》就在爲這類問題準備答案，上自天文，下至地理，四方六合八荒，無不盡包在內，有的是一有來由的典故，有的不見得有來由但世人卻視之爲眞理，這本書，有屋宇房舍、家畜禽鳥、人倫關係、拆字雜技、怪力亂神，應有盡有，不應有也有，可說龐雜有趣極了。 提問的人，九教十流，所提問題，有時像現在的腦筋急轉彎，整體看毫無道理可言，但分開來看卻不見得全說不通。而且在夜航船上，總有預料之外的事發生：有些冒充有學問的人夸夸而談，這時有人提問題，提問的人並不等閒，尋常巷陌也是臥虎藏龍的，問答之間，高下立判，張岱在自序中說了個故事，曰： 昔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關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說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來，且待小僧伸伸腳。」 士子高談闊論，卻是個如假包換的草包，提問的小僧，原來頗有城府。這本書，據張岱言，記的都是極等閒又膚淺的事，但儘管等閒，有時也唬得住人，儘管膚淺，其中也可能藏有真理，張岱說：「吾輩聊且記取，但勿使僧人伸腳則可矣。」這當然是玩笑話，不過笑談中也有寓意。 許多年前一個泥水匠到我家整修房舍，看我滿架圖書，突然問我知不知道狗的心肝是華佗用土做成？我說不知道，他很不以爲然，眼睛流露些不屑的表情，說：「你是老師，怎麼這事都不知道呢？」我央求他，他才告訴我。原來三國時的名醫華佗手術雖好，但心卻不很開朗，華佗要子年輕又漂亮，華佗老是擔心她會看上別人，所以每次外出看診，就會把她大卸八塊，掛在密室，等看診回家再將她縫合，一縫合，她就又活蹦亂跳了。就這樣卸呀縫呀，也從來沒出過事。一天華佗又出外看診，中午一位朋友來看他，午餐時間，家中並無菜餚，華佗的嫂子突然發現密室裡掛著肉塊，就隨意將其中的心肝切來炒給朋友吃了。華佗回家縫合妻子，發覺少了心肝，因事況緊急，只有將家中的狗開膛破肚，把狗的心肝裝在妻子身上，說也奇怪，妻子竟也活轉過來了。但做醫生是不能殺生的，這是那位泥水匠說的，他就用泥土捏了個心肝，裝進狗的腔子裡，從此以後，狗的心肝就是土做的啦！那位泥水匠還說，一隻狗受傷了，不管傷得多嚴重，只要牠把心肝貼向土地的那一邊就不會死，因為是跟「土氣」相通的緣故呀！ 士子瞧不起僧人，僧人也瞧不起士子。泥水匠說的沒什麼道理，華佗既然會用泥土做心肝，何不直接把心肝裝進他妻子身上？狗給開膛破肚是有點冤枉，何況華佗只為一隻狗做了土製的心肝，何以後來的狗的心肝都是用土做成的？我們覺得這故事並不合理，但在泥水匠的心裡，你們讀了那麼多書，竟連這點「常識」都沒有，還有什麼值得尊敬的？ 泥水匠的故事與《夜航船》上所記的博聞並沒什麼兩樣，難怪張岱說：「天下學問，唯夜航船中最難對付。」果不其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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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