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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2024/05/22 05:46:51瀏覽95|回應0|推薦4
Excerpt胡蘭成《今生今世》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我鄉下映山紅花是樵夫擔上帶著有,菜花豆花是在畈裡,人家卻不種花,有也只是籬笆上的槿柳樹花,與樓窗口屋瓦上的盆葱也會開花,但都不當它是花。鄰家阿黃姊姊在後院短牆上種有一盆芷草花,亦惟說是可以染指甲。這不當花是花,人亦不是看花賞花人,眞是人與花皆好。桃花是村中惟井頭有一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
……

胡村溪山廻環,人家分四處,倪家山,陸家奥,荷花塘,大橋頭。叫倪家山陸家奥,想是往昔住過這兩姓的人,可是現在都不知道了。我家住在大橋頭,門前一條石彈大路,裡通覆巵山群村到奉化,外通三界章鎭到紹興,田畈並不寬,但人家迤邐散開,就見得平曠陽氣。
……

今我飄零已半生,但對小時的事亦只有思無戀,等將來時勢太平了我亦不想回鄉下去住,惟淸明回去上墳是理當。胡村與我的童年雖好,譬如好喫的東西,已經喫過了即不可再討添,且我今在絕國異域,亦與童年在胡村並非隔世,好馬不喫回頭草,倒不是因為負氣。漢朝人的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我不但對於故鄉是蕩子,對於歲月亦是蕩子。
——
胡蘭成,〈韶華勝極.桃花〉

試著先讀胡蘭成《今生今世》一開頭的這一段文字⋯⋯

這樣的筆調確實應該會吸引很多讀者,但可惜我對於他的生平遭遇沒有太大興趣。

最終還是讓我們直接跳到〈民國女子〉這個章節吧!看看張愛玲和他是如何互相吸引?只不過這始終是單方說法,有多少的可信度就由各位讀友自行判斷囉!


書名:今生今世
作者:胡蘭成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期:1990/9/16

Excerpt
〈民國女子〉

(一)
前時我在南京無事,書報雜誌亦不大看,卻有個馮和儀寄了天地月刊來,我覺和儀的名字好,就在院子裡草地上搬過一把藤椅,躺著曬太陽看書。先看發刊辭,原來馮和儀又叫蘇靑,女娘筆下這樣大方俐落,倒是難爲她。翻到一篇「封鎖」,筆者張愛玲,我纔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的把它讀完一遍又讀一遍。見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讚好,我仍於心不足。
我去信問蘇靑,這張愛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覺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爲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張愛玲的一篇文章,這就是眞的了。這期而且登有她的照片。見了好人或好事,會將信將疑,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證明其果然是這樣的,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氣的高興,卻不問問與我何干。
這樣糊塗可笑,怪不得我要坐監牢。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運的糊塗。但我偏偏又有理性,見於我對文章的敬及在獄中的靜。
及我獲釋後去上海,一下火車即去尋蘇靑。蘇青很高興,從她的辦公室陪我上街喫蛋炒飯,隨後到她的寓所。我問起張愛玲,她說張愛玲不見人的。問她要張愛玲的地址,她亦遲疑了一回纔寫給我,是靜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號公寓六樓六五室。
翌日去看張愛玲,果然不見,只從門洞裡遞進去一張字條,因我不帶名片。又隔得一日,午飯後張愛玲卻來了電話,說來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麗園,離她那裡不遠,她果然隨即來到了。
我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來客廳裡,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我甚至怕她生活貧寒,心裡想戰時文化人原來苦,但她又不能使我當她是個作家。
張愛玲的頂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是我的客廳今天變得不合適了。她原極講究衣裳,但她是個新來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種身份有各種值錢的衣料,而對於她則世上的東西都還沒有品級。她又像十七八歲正在成長中,身體與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學回家,路上一人獨行,肚裡在想甚麼心事,遇見小同學叫她,她亦不理,她臉上的那種正經樣子。
她的亦不是生命力強,亦不是魅惑力,但我覺得面前都是她的人。我連不以爲她是美的,竟是並不喜歡她,還只怕傷害她。美是個觀念,必定如何如何,連對於美的喜歡亦有定型的感情,必定如何如何,張愛玲卻把我的這些全打翻了。我常時以爲很懂得了甚麼叫驚豔,遇到眞事,卻豔亦不是那豔法,驚亦不是那驚法。
我竟是要和愛玲鬥,向她批評今時流行作品,又說她的文章好在那裡,還講我在南京的事情,因爲在她面前,我纔如此分明的有了我自己。我而且問她每月寫稿的收入,聽她很老實的回答。初次見面,人家又是小姐,問到這些是失禮的,但是對著好人,珍惜之意亦只能是關心她的身體與生活。
張愛玲亦會孜孜的只管聽我說,在客廳裡一坐五小時,她也一般的糊塗可笑。我的驚豔是還在這樣奇怪,不曉得不懂得亦可以是知音。懂得她之前,所以她喜歡,因爲我這真是無條件。而她的喜歡,亦是還在曉得她自己的感情之前。
後來我送她到衖堂口,兩人並肩走,我說、「你的身裁這樣高,這怎麼可以?」只這一聲就把,兩人說得這樣近,張愛玲很詫異,幾乎要起反感了,但是真的非常好。

(二)
第二天我去看張愛玲。她房裡竟是華貴到使我不安,那陳設與傢俱原簡單,亦不見得很值錢,但竟是無價的,一種現代的新鮮明亮斷乎是帶刺激性。陽台外是全上海在天際雲影日色裡,底下電車噹噹的來去。張愛玲今天穿寶藍網襖褲,戴了嫩黃邊框的眼鏡,越顯得臉兒像月亮。三國時東京最繁華,劉備到孫夫人房裡竟然膽怯,張愛玲房裡亦像這樣的有兵氣。
我在她房裡亦一坐坐得很久,只管講理論,一時又講我的生平,而張愛玲亦只管會聽。男歡女悅,一種似舞,一種似鬥,而中國舊式床欄上彫刻的男女偶舞,那蠻橫潑辣,亦有如薛仁貴與代戰公主在兩軍陣前相遇,舞亦似鬥。民歌裡又有男女相難,說書又愛聽蘇小妹三難新郎,王安石與蘇東坡是政敵,民間卻把來說成王安石相公就黃州菊花及峽中茶水這兩件博識上折服了蘇學士,兩人的交情倒是非常活潑,比政敵好得多了。我向來與人也不比,也不鬥,如今卻見了張愛玲要比鬥起來。
但我使盡武器,還不及她的只是素手。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與李鴻章的小姐配婚姻,是有名的佳話,因我說起,她就把她祖母的那首詩抄給我看,卻說她祖母並不怎樣會作詩,這一首亦是她祖父改作的。她這樣破壞佳話,所以寫得好小說。
張愛玲因說,她聽聞我在南京下獄,竟也動了憐才之念,和蘇靑去過一次周佛海家,想有甚麼法子可以救我。我聽了只覺得她幼稚可笑,一種詫異卻還比感激更好。我連沒有去比擬張佩綸當年,因爲現前一刻値千金,草草的連感動與比擬都沒有工夫。
回家我寫了第一封信給張愛玲,竟寫成了像五四時代的新詩,一般幼稚可笑,張愛玲也詫異,我還自己以為好。都是張愛玲之故,使我後來想起就要覺得難爲情。但我信裡說她謙遜,卻道著了她,她回信說我「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從此我每隔一天必去看她。纔去看了她三四回,張愛玲忽然很煩惱,而且悽涼。女子一愛了人,是會有這種委屈的。她送來一張字條,叫我不要再去看她,但我不覺得世上會有甚麼事沖犯,當日仍又去看她,而她見了我亦仍又歡喜。以後索性變得天天都去看她了。
因我說起登在「天地」上的那張照相,翌日她便取出給我,背後還寫有字、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她這送照相,好像吳季札贈劍,依我自己的例來推測,那徐君亦不過是愛悅,卻未必有要的意思。張愛玲是知道我喜愛,你既喜愛,我就給了你,我把照相給你,我亦是歡喜的。而我亦只端然的接受,沒有神昏難倒。各種感情與思想可以只是一個好,這好字的境界是還在感情與思念之先,但有意義,而不是甚麼的意義,且連喜怒哀樂都還沒有名字。

(三)
……


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佈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裡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她的自私是一個人在佳節良辰上了大場面,自己的存在份外分明。她的心狠手辣是因她一點委屈受不得。她卻又非常順從,順從在她是心甘情願的喜悅。且她對世人有不勝其多的抱歉,時時覺得做錯了似的,後悔不迭,她的悔是如同對著大地春陽,燕子的軟語商量不定。
……


(六)
……

我與愛玲只是這樣,亦已人世有似山不厭高,海不厭深,高山大海幾乎不可以是兒女私情。我們兩人都少曾想到要結婚。但英娣竟與我離異,我們纔亦結婚了。是年我三十八歲,她二十三歲。我爲顧到日後時局變動不致連累她,沒有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爲定,文曰、
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爲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上兩句是愛玲撰的,後兩句我撰,旁寫炎櫻爲媒證。
我們雖結了婚,亦仍像是沒有結過婚。我不肯使她的生活有一點因我之故而改變。兩人怎樣亦做不像夫妻的樣子,卻依然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

(八)
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覺她甚麼都得,其實她卻世事經歷得很少,但是這個時代的一切自會來與她有交涉,好像「花來衫裡,影落池中」。一日清晨,我與她步行同去美麗園,大西路上樹影車聲,商店行人,愛玲心裡喜悅,與我說、「現代的東西縱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們的,於我們親。」
……


(十)
……

張家在南京的老宅,我專爲去踏看過,一邊是洋房,做過立法院,已遭兵燹,正宅則是舊式建築,完全成了瓦礫之場,廢池頹垣,惟剩月洞門與柱礎階砌,尙可想見當年花廳亭榭之迹。我告訴愛玲,愛玲卻沒有懷古之思。她給我看祖母的一隻鐲子,還有李鴻章出使西洋得來的小玩意金蟬金象,當年他給女兒的,這些東西,連同祖母爲女兒時的照片,在愛玲這裡就都解脫了興亡滄桑。
愛玲喜在房門外悄悄窺看我在房裡。她寫道、「他一人坐在沙發上,房裡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淋瑯,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


房裡牆壁上一點斜陽,如夢如幻,兩人像金箔銀紙剪貼的人形。但是我們又很俗氣。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只給過她一點錢,她去做一件皮襖,式樣是她自出心裁,做得來很寬大,她心裡歡喜,因爲世人都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又兩人去看崔承禧的舞,回來時下雨,從戲院門口討得一輛黃包車,雨蓬放下,她坐在我身上,可是她生得這樣長大,且穿的雨衣,我抱著她只覺諸般不宜,但真是難忘的實感。
且我們所處的時局亦是這樣實感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但我說、「我必定逃得過,惟頭兩年裡要改姓換名,將來與你雖隔了銀河亦必定我得見。」愛玲道、「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率,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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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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