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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
2024/05/25 05:42:56瀏覽102|回應0|推薦1
Excerpt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

林式同的這一篇〈有緣得識張愛玲〉,堪稱是善心人士路人甲對於張愛玲晚年生活的見證者,甚至從不認識張愛玲一直到成為張愛玲的遺囑執行人,更是傳奇,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354402
魚往雁返:張愛玲的書信因緣
主編:蘇偉貞
出版社:允晨文化
出版日期:2007/02/01

內容簡介
張愛玲逝世已十餘年,然而對整個華文世界的創作者而言,仍是高居祖師奶奶之位,一生際遇如幻,最後魂銷異國,讓所有讀者唏噓不已,這本選集乃藉各名家與張愛玲的書信往還,背後的故事,重新勾勒一個逝去的世代,華麗蒼涼的人情故事,精采可讀。

Excerpt
〈有緣得識張愛玲〉

[
介紹一位朋友——張愛玲]

自一九七四年莊信正去了紐約後,我們不時有聯絡,一九八三年間的一天,他突然來了電話,説是在洛杉磯有個朋友要搬家,託我幫幫忙,此人是位女士,沒有什麼親人,在生活上如有需要也要我就近照應,我當時馬上就答應了。唔,是的,朋友要我辦事,說什麼都得幹,不然説我不夠朋友,那還得了,不要做人了?
他說這位朋友的名字叫張愛玲,是個作家,可是我卻從來沒聽説過,更不知道她是幹什麼的。之後莊信正又寄來了一些有關張愛玲的剪報和雜誌,我才對她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
……


[吃了一張汽車罰單]

莊信正在要我幫忙張愛玲的同時,曾大致地敘述了一些她的性格,我卻沒把這個放在心上,認為搬家這種事情直截了當,沒有什麼複雜性,和性格扯不上邊!
過了一陣莊信正又寄來了一個黃色信封,要我親自送去給張愛玲,藉此問問她需要什麼,見見面,彼此認識一下。
一天我用莊信正給我的電話號碼和張愛玲取得聯繫,約定在傍晚八點左右把信送去,那時她住在 Hollywood Kingsley 街上的一幢公寓裡,離我家有四十多分鐘的車程。
那是一個秋涼的晚上,天在六點多就很快地黑了下來,飯後我套了一件夾克上車。平常上班回家後晚上很少外出,這天卻是例外,車子開在路上要把前燈打開,經過Beverly Hills 時後面突然被一輛警車釘了上來。糟糕!我大概要吃罰單了,但想不出我的車開得有什麼不對。
原來車子前面的燈少了一隻,變成了獨眼龍,這毛病在別的城市不一定會被抓,唯有在防盜嚴密的Beverly Hills則逃不了此劫,如今拿了這張罰單,又得要破財,真倒楣
上了三樓,從電梯出來後,向左拐就是一道長廊,黃黃暗暗的燈光,兩邊都是房間,一樣的門,張愛玲住的三〇五號是在右面。
敲了門後,裡面窸窸窣窣的好一陣,一位女士用緩慢輕柔帶點抱歉意味的聲音説:
「我衣服還沒換好,請你把信擺在門口就回去吧,謝謝!」
我轉身走回電梯的當兒,聽到後面有關門的聲音,回頭一看,那封信已經不見了。
我心中覺得滿不是味,開了好一陣的車,又吃了一張罰單,連面都沒有見到,唔,那莊信正也真是的……張愛玲這人確是有點特別。

[
第一次見面]

一九八四年八月,我突然收到張愛玲的一封信,其中只説她從一九七四年到一九八四年,前後共十年之間,住在1825 N. Kingsley Drive, Apt.#305, Hollywood,這就是上次我去見她而沒有見到的地方,一九八四年夏六月她搬到 2025 Argyle Ave., Apt. 26, Hollywood,兩個月後,又搬到她現在下榻的這家汽車旅館Plazars Motor Hotel,地址是777 Vine St., Hollywood
信中什麼都沒提只寫了一句「萬一需要的話」,當時我捉摸不出是什麼意思,她特地寫信告訴我搬家的歷史幹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我作見證?直到今天,當我在此追溯她搬家的歷史時,這封信才算真正地派上了用場。
後來她託我替她找地方住,待我把租房申請表寄給她以後,次年(一九八五)二月間,她從位在920 S. Figueroa St. Los AngelesBest Inn Hotel寄來一封短信,説她不能提供「申請房子的收入證件」,又「連日心境太壞,不想打電話」,叫我不必麻煩為她找房子了。
但是她又改變了主意,兩個多月之後,張愛玲主動打電話説要見見我。我就在她住的一家汽車旅館的辦公室内,頭一次見到了她。
到這時候,我對上次要見而沒有見到的那位女士,已産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會會這位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奇人異士。
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陽光還被晨霧淡淡地籠罩著。我照自己的習慣在預定的會面時間前早到了幾分鐘,旅社的大門坐北朝南地對著近城中心的Olympic(近似得考)大街,我先到辦公室裡以英語告訴那位東方面孔的經理説我要見Eileen Reyher(張愛玲的英文名字),然後在一把面向客房的椅子上坐下等著。
十點正從旅社的走廊上快步走來了一位瘦瘦高高、瀟瀟灑灑的女士,頭上包著一幅灰色的方巾,身上罩著一件近乎灰色的寬大的燈籠衣,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
打了招呼之後,她馬上在那張能避過旅社經理視線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當她開始端詳我的時候,「唔,你真是一位隱士!」我先説了這麼一句。
她笑著沒有回答,接著談了一些問候生活起居的話。
我注意到她一直在避免旅社經理的視線,「這經理是中國人吧?」我問她,她還是笑著沒有回答。
整個見面過程沒有超過五分鐘,她的氣定神閒、頭腦清晰以及反應敏鋭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時我也覺得她在觀察我。
她送我走出辦公室,在門口向我揮手致別,我走了幾步再回頭看時,她還是含著笑站在那兒,透著飄然出世的氣氛。這時我才發覺她腳上套了一雙浴室用的拖鞋。

[
做了張愛玲的房東——安定下來]

我自來美以後,一直都在建築的領域裡學習、工作和發展。一九七五年以來,我在洛杉磯設計並施工造了許多房子。當張愛玲住的 Reno St. 合同期滿時,正巧我在Lake St.造的具八十一單位的公寓,於一九八八年底完工要出租,裡面有單人房,什麼都是全新的,很合張愛玲的心意,她看了之後,馬上就搬進去了。在搬家之前,她特地關照我不要把她的行蹤告訴別人,而我也聽説有人曾去破壞她盡力維護的寧靜生活,我當時義不容辭地滿口答應要照她的意思辦事。
我請 Lake St. 公寓經理石先生在她遷入之後,注意幾件事:一是不要她出具「申請房子的收入證件」,二是不要告訴任何人有關她搬進來的事,另外萬一她有什麼需要或急事,也請儘快通知我。
就這樣我做了張愛玲的房東。這公寓的地址是:433 S. Lake St., Apt. #322, Los Angeles。從此之後,我沒有把她的住處,告訴過任何人。
我再三問搬家要不要人幫忙,張愛玲總是説不必,找計程車就行了。起初以為她不歡迎別人去觸動她的東西,後來才知道她丟東西的程度,遠超乎我想像之外!她如此能看得破,做得徹底,除了有超脱的人生觀外,還得要有相當堅定的意志和決心才行。

[
第二次見面]

和伊朗房東簽約的當兒,是我開車陪張愛玲一起去的。
下午兩點,她要我到 Lake St. 的公寓去接她,我本想在抵達後到辦公室去打電話通知她,不料她早已在大門口等著,我車子還沒全停,她已快步迎了上來。數年不見,她已蒼老了許多。不過行動還很便捷。
在車上我們交換了對洛杉磯的一般印象,我也問候了她的健康情況,她說她有些小毛病可以自己解決,最大的苦惱是牙齒,不管怎麼醫,總是不見好。言談中我注意到她的牙齒真的有點走樣了,連嘴唇都受了影響。
她提到三毛,説她怎麼自殺了,言下甚不以為然。我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因為我沒有看過三毛的作品。
多年來我們通了多次的電話,她又常來信,因此她對我的態度,非常自然,也説些家常話,她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就理所當然地承受下來。上面提到她在搬來搬去的時候,把一切證明文件都丢光了,現在要租房簽約,沒有財務證件是不行的,這回我不再是房東,這證明不能免掉,自然得用我的經濟擔保,來代她租房子。
那公寓裡,是伊朗房東的女兒,名叫A NAZY EFRAIM,長得很漂亮,張愛玲問我她的眉毛好不好看,我忸怩地沒作正面的答覆。那天張愛玲仍舊戴假髮,黑裡帶白的,穿的是近黄色的衣服,不怎麼顯眼,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浴室拖鞋,還是拖著沒丢。
前面提到張愛玲對我説話都是用中文,我從沒有聽她説過英語,唯有這次和那房東女兒簽約時她得説英語,她的用詞造句和我常用的很不一樣,豐富而多姿,令我自嘆弗如。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


(選自《華麗與蒼涼》,台北皇冠出版公司,一九九六版)


( 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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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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