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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張瑞芬的《荷塘雨聲》
2024/05/21 05:16:18瀏覽72|回應0|推薦1
Excerpt張瑞芬的《荷塘雨聲》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95096
荷塘雨聲:當代文學評論
作者:張瑞芬
出版社:爾雅
出版日期:2013/07/26

Excerpt
〈夢或者詩或者黎明〉
——
評鯨向海《銀河系焊接工人》

我以前覺得鯨向海的詩優於文,現在倒不這麼想了,有點像讀了羅毓嘉今年出版的散文集《樂園輿圖》後的驚詫,並且想起一句莊裕安早先評鯨向海時說的:「好的文章像好的皮膚,給人一種色欲的感覺」。一種色欲的感覺,接近性感,凝脂如玉,若有似無的裸裡,像覺是看到了什麼,又其實沒能知道多少。所以我開始想像有一天精神衰弱去看精神科,對面那個捏著你的病歷微微笑的慈祥白袍人,會不會就是鯨向海?他配掛著足以混淆一切的「王大雄」或「陳志明」名牌,而你只能在診療椅上源源不斷的釋出你的私密,並且繼續相信他,用以換取一個永生不得破解的疑團:「這個醫師看起來不太行,他會不會是寫詩的啊?」
這種人間恐怖,真是比詩還超現實。在鯨向海的詩文裡,基本元素是越界的想像和精準的文字,焊接銀河系的工人,是智力與勞動的接榫,塵世與外太空的遊走,這本新作從標題與內文,幾乎都充满了這樣进裂穿刺的暗示。而且不只是夏宇,我相信鯨向海也是商禽的信徒,「太空中有爲隕石擊傷的夢」,多像他這本書的背景氛圍,「穿越疲憊之雲層/以及渴睡的星群,抵著/冰涼的額角/堅持著不睡」,「也應該就是他目前忙碌生活的寫照吧!
鯨向海的第一本散文集《沿海岸線徵友》,談醫學太造作,說生活稍嫌痞子趣味,講起愛人尤其黏TT,霧數霧數的,讓人找不到可以交心的地方(我自己是看完首篇人那個跟我同樣背著 JanSport 的人〉就想轉台了,因爲我完全不識 JanSport 背包是啥米)。這本《銀河系焊接工人》可不一樣,它簡直就像重新整編版的再出發,如同蔡依林或張惠妹換了新東家一樣,整軍經武,去蕪存菁,想不亮眼都不行了。於是在五年的沉潛後,這三十四歲的輕熟男筆下開始有了露天溫泉裡的大肚男,惆悵自己不像唐澤壽明的男醫師,調侃自己有一張很「靠悲」的臉,將廟裡的觀音媽祖視爲精神科醫師始祖,並將軀體比作靈魂的値班室,而人生就是全年無休的値班過程。用綜藝一點的話語來說,鯨向海開始有了一點尋常人生的怨怒與慈悲,也因此可能開始有了觀眾或讀者緣。
「所謂夢和情詩和對不起/都是易碎品」。鯨向海的散文好看,除了新鮮麻辣的想頭之外,也因為他偷渡了一些不可能的實驗,類似商禽散文詩的加長版,再加上一點自嘲突梯,更添幾分熟成風味。《銀河系焊接工人》的亮點,主要是成功的將詩想轉譯爲散文行文,成爲美妙且不礙眼的穿插,並且添加了網路世界新語言的可食用色素和膨鬆劑,賣相佳大大加分。正如鯨向海自己在序文中所說,散文是靈光狂想的焊接,而他,像一個焊接工人一樣,把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團聚在一起,把夢和情詩和對不起等等易碎品用文字膠著起來,正是他寫作的樂趣。只要添加適量,頗能增益入口的愉悅,像青春版牡丹亭吧,年輕版自有年輕的活力,杜麗娘胸脯太大或柳夢梅眼神輕佻,都不妨礙它的青春彩麗,令人豔羨。同樣是年輕勃發,華年異采,羅毓嘉像盛放到極致的煙火,帶一點煙視媚行的顧盼流眄,鯨向海卻如同多了一點隱忍未言的什麼一樣,是雪天裡偶像劇裡落寞離去的高大風衣背影,自有動人的主題曲要配上來。
……



〈幻術.奇譚.飛天象〉
——
評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

冬意凜冽的十二月,在書市看到吳明益最新小說集《天橋上的魔術師》,封面赫然灰撲撲廁所磚牆邊閃出一隻黑白相間的斑馬,簡直令人想起王安憶小說《弄堂裡的白馬》,仔細思量,兩者寓意也有些近似。王安憶《弄堂裡的白馬》完全是寫實人間,上海老城弄堂裡出現一匹俊美白馬,主人現擠馬奶販售給圍觀群眾,度著卑微的營生。然而在一個生意冷清的午後,白馬竟活潑潑搖著鈴鐺隨著主人在巷弄間跑了起來,在那彷彿向上帝借來的一瞬間,重現了令人悸動的風姿與光彩。正像張愛玲說的,那一撒手的瞬間正是最可愛的時光。一個小孩騎了自行車衝過來,賣弄本領,放鬆了扶手,搖擺著,輕倩的掠過,滿街的人都充滿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
讀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正有這樣的驚奇感。尤其在近年賀景濱、高翊峰、張萬康、伊格言那些虛擬感很強烈的語言炫技後,吳明益無疑簡單得太特殊,又樸素得太有格調了。一部文字簡約到極致,看完卻使人深受震撼,訥訥無言以對的書。真的一點不誇張,就是黃春明、張大春與柯裕棻在書前推薦的:「從扁平小說界鑽出頭來的好小說」。吳明益就是以此進軍國際,售出外文版權,也絕不會比他二〇一一年長篇小說《複眼人》遜色半分。
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以小時候在台北中華商場天橋看到的魔術師爲軸心,展開了一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他化身爲鐘錶店、鑰匙店、服裝店、舊書店、鐵釘店的小孩,以九個不同的敘述角度,來探討人生的實質與幻象這一個主題。《天橋上的魔術師》結構上有點像捷克小說家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 《底層的珍珠》,廢紙工人、保險員、看門人,共同構築了一個真理與荒誕交織的社會底層家生相。在吳明益筆下,《天橋上的魔術師》藉著魔法的光陰故事,共構了一個命運的同學會。這些住家與命運相連的孩子們,就好像魔術師手底下憂愁小黑人的眾多化身,最後都流散到人生的雨水坑窪裡去了,也像那些燈管被砸破的霓虹燈看板一樣,生命的光彩流失,各有各的悲劇收場。吳明益好像壓根兒就沒打算讓他們好好活著一樣。自殺的,他殺的,淪落人間不知所終的,那麼真實,又那麼無法解釋。
真實的事,往往無法解釋。正如〈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裡所說的:「那些我們具體可以碰到的事物是幻覺,而我們的心所創造出來的那些才是實在的」。長大後在童裝店打工,每天穿大象服裝在馬路上發氣球的男主角烏鴉(許嘉祺),只要一穿上大象服,總會在路上遇見不想遇見的人。變心的情人、離家的老爸、傷害過他的小學珠算老師、甚至那個天橋上眾人驚嘆的魔術師(此刻褪去魔法,潦倒如型男乞丐犀利哥)。一頭大象站在街頭的時光,如此憂愁疑惑,諸事不宜,總不能歡欣踴躍,搖搖擺擺越過馬路去擁抱一個熟人吧!笨重頭套下,只餘三十度俯角的視野,「有時不看人的臉更能感受到對方的悲傷。人的背影比正面悲傷,人的腳步比眼神更加悲傷」。
……


《天橋上的魔術師》裡,〈強尼,河流們〉無疑情調特殊,但同樣愁慘。一段西服店伙計與眼鏡行女兒變調的青春戀曲,最後以情殺身殉作終。這些主述者小孩們,就像小津安二郎的低角度錄影機一樣,好奇張望著人生的魔法,卻渾然未知自己也正是魔術師手下隨風飄揚的小紙片,或是那些紙剪的小黑人。
時光渺渺,中華商場的歲月早已成灰,吳明益卻以小說重建了幻術與奇譚的世界。天橋上飛起一隻大象,在語言的結界中俯瞰日光朦朧的街道,如此憂愁,又如此迷人。

——
原載《文訊》三一五期二〇一二年一月

〈夢裁下來的邊邊〉
——
評黃麗群《背後歌》

「春雨一下,整個城市就海綿般的膨脹起來,每條街都濕得可以擰出水來。像哭一樣。整個春天都像哭一樣,騷亂微爛,好暖好暖。暖得讓人想哭。就像牙疼,可以蜷在口腔當一顆爛掉的牙。四月就這樣要掉不掉的過完,如同那些一往懸宕的往事,親密非常」。看完這段,以為是柯裕棻,也想到黃麗群,但事實是言叔夏近日的《白馬走過天亮》。
四月就這樣要掉不掉的過完,多像柯裕棻《甜美的刹那》中說「雨總是要下不下的,非常躊躇」,也像黃麗群《背後歌》〈春天別來〉說「夾在忍多與惡暑之間,春天不僅是尷尬的變節時刻,其潮悶瑣碎處,簡直像個被忽視的次子,陰沉,有點心機,爲了報復父母,遂變本加厲的拖泥帶水起來」。表情帶動作,超有哏。
這水淋淋的狼狽,偏生都是一個人的路途。這城市彷彿突然出現了三個身心症患者,滿街不嫁之女子,高學歷俊臉龐,驚人的清醒,俐落賢能走在路上,又像水一般化入人群。柯裕棻是進階版,黄麗群和言叔夏則是八〇後小文青,暑假正開始,夏正年輕。
……


敏銳早熟到這樣的桃子臉,簡直令人敬畏,勝過張愛玲那張清水瓜子臉,至少人間性更為強烈,不必附著在愛情的餘燼裡熾烈發燙。黃麗群中時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的終篇人無人知曉的我自己〉,是這樣寫的,「爆炸是乾淨的,只有那小小陰陰的,發藍的文火才能把人與事煎逼入骨,神化髓酥」,「我們跟天地討來一點銳角轉圜之地,然後那日子就能看似風光明媚,希望無限的過下去了,雖然誰都知道,每個清晨,都是劫後,每一分鐘,都是餘生」。
光是這個結尾,就是張愛玲的背後靈。黃麗群筆下零餘瑣碎的人生與情感,夢裁下的邊邊,或者連夢也算不上的,緩緩飄落在路人腳邊,消失在城市的陰溝縫隙,屍骨無存。讀柯裕棻《洪荒三疊》還有些執念,言叔夏《白馬走過天亮》是濃得化不開,黃麗群《背後歌》則童女世故,也太令人驚嘆了!

——
原載《文訊》三三三期 二〇一三年七月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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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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