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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04/16 05:30:48瀏覽129｜回應0｜推薦4 | |
| Excerpt：劉紹銘的《靈台書簡》 以下挑選個人感覺較有意思的一篇文章〈上帝眼中的文學〉，內容提到的是神職人員對於書籍的分類評鑑，時至今日，我想類此有關書本的檢查制度，依舊存續在每個師長、每個出版產業、每個角落吧？ 書名：靈台書簡 作者：劉紹銘 出版社：三民 出版日期：1977/08（再版） 內容簡介 「靈台」的本義是「心」。心中所思所想本來就不拘形跡，輔以雜文靈活多端的形式，這般海闊天空的畫布，只有學養深厚的專才、駕馭文字的高手，才能在恣意揮灑間，處處見其機鋒。而劉紹銘先生，正是此中佼佼者。 【Excerpt】 〈上帝眼中的文學〉 一九四八年，北平出版了一本名叫「當代中國小說戲劇一千五百種提要」的書，用英文寫成。負責編輯工作的是善秉仁神甫，蘇雪林教授和趙燕聲先生。 題目雖叫「當代中國小說戲劇」，可是裏面所列的提要，却旁及古典小說、詩歌、散文和漢譯小說。「據附註所說，這部分所舉的，都是中國歷代古典名著，但就大體看來，選得並不謹巖，如何『典』……中國古代戲劇，這裏所選大概也是充數而已。」 據善秉仁神甫在序文裏說，「編這書的動機一方面是指導青年人於每書的本身倫理價值，知所去取；另一方面則想向外國讀者介紹當代中國文藝。所選各書，據說也是經過詳細斟酌才擬定的：凡是認為不合標準的著作，都摒而不錄。」 （見該書中文引言。） 善秉仁神甫這種指導青年的努力，收了多少實際效果，我們無法估計（我倒希望外國讀者不以此書來衡量中國文學的成就）。不過，鑒於今日「兒童不宜觀看」這種電影概查制度的失敗，善秉仁神甫的一番苦心，收的恐怕是相反效果。那就是說，被這本提要列為「禁書」的，反而會引起非虔誠天主教信徒讀者的更大興趣。這跟凡是列為「兒童不宜觀看」的電影，都成了「成人快來觀看」的電影道理一樣。生平怕讀共產小說，可是大陸某一作家被清算、被指為「大毒草」後，一有機會，我總想一讀這本禁書。 黨派有黨派的政治八股，天主教雖無黨派之名，却有黨派之實，因此，這本「當代中國小說戲劇一千五百種提要」的批評標準，其爲建築於教八股上，理所當然。你既自命爲「沒有宗敎、沒有良心的自由思想者」，對這種立論標準持異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我不想在「自由思想者」與「不自由思想者」這種界說上與善秉仁神甫爭辯，雖然我私下認爲，「自由思想者」可能「沒有宗教」，倒不見得就「沒有良心」。我看此「提要」後感到興趣的是：一本文學作品，由於批評的觀點不同，怎樣由甲之熊掌成了乙之砒霜。 讀者中一定想知道他們心中某一本心愛的書，譬如說「浮生六記」吧，怎樣會變爲善秉仁神甫的「毒草」？為什麼是毒草？ 好，我下面試把幾本國人所熟悉的書或作者譯介出來，以饗讀者。 先說這本「提要」的打分標準。 分數分四級，計：E，R，RR，P。 E：老幼咸宜。得到這個評價的書，就是表示說對道德無害，亦無越天主敎敎義的軌。 「但我們應同時指出，得到這個分數的書並不一定是好書。我們要說的是，這本書沒有包含什麼壞東西。不過，事實上，得到這個分數的書有很多很多是好書，雖然我們不能說全都是如此。」 R：只限於某種人。載上這頂「帽子」（符號）的書，只宜於「見識廣」（Well-informed）的人讀，如已婚男女，受過中學敎育的人，「成年人」等等。這一類書含有些微危險成份，「或是庸俗、煩瑣的描述和粗話，或是不正確的觀念，如離婚，自殺等等。」另外一個「危險」的理由是：氣氛不太純潔（None-too-pure atmosphere） 。 「我們的意見是，這些書的流傳，應作某些保留，譬如說鄉村的圖書館就不應藏有這些書。在城市裏，因為一般市民比較世故（World-Wise），讀這些書還無大害。但中學校長是否應推許學生讀這類書時，應好好的審查一番，再作決定。」 RR：絕對不能讀，即使「見識廣」的讀者也不能讀（除非是爲了某種特別理由），因爲在這類書裏，「危險的段落、猥瑣的描寫，常常出現」。「我們反對這類書的理由是：內容反宗數，氣氛不健康，危害到倫理和社會教育。而且，這類書立見公開的對正統的觀念抗拒，維無敗壞的思想，如離婚等。」 P：P是 Proscribed（查禁）第一個字母，作品一戴上這頂帽子，永不超生。「這符號表 示這本書是不道德的或是觸及不道德範圍的。」 好了，我們現在看看善秉仁神甫對幾部中國小說經典之作的評價。 「三國志演義」得E分。 「水滸傳」得R分。評語是：「我們很難就這本書的內容下什麼評價。全書的大部份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第二十回裡面有些段落不太端莊；廿三、廿四、廿五、四十四、四十五尤其如是。可是，如果我們說這本書不適合所有的讀者閱讀，一定把中國的讀書人嚇呆了。因此我們不妨說，這本書看是可以看的，但得自己小心才是。」 「西遊記」得滿分E。（善秉仁大概是以看聖經的眼光去看「西遊記」，因此可能把引誘唐僧的妖精看成魔鬼，不覺得她們「不道德」。」 「金瓶梅」：P分。「本書對西門慶的色慾生涯，有極具體而微的描述。但却有不少中外現代批評家認爲這本書對當時的「上流社會」有很仔細正確的描寫，因此它有超乎淫書以外的價値。但縱然如此，這仍是一本淫書。我們有充份理由相信它是一本淫書。有一個時期，政府禁止這本書的流傳發賣。任何天主敎徒，不論是誰，均不可讀此書。」 「紅樓夢」得RR分。評語是「一本很有趣的社會、心理及情感活動的研究。我們反對它的原因是由於它的傷感氣氛。少年男女尤不可讀。」 「浮生六記」：RR。善秉仁神甫的論點，主要是以林語堂的英譯本作據。因此，在介紹這本書的提要時，竟有這麼一句：「林語堂一想到這對純樸而富有藝術氣質的夫婦時，竟變得如醉如痴起來。他要找尋他們的墳墓，獻上鮮果香燭……」 善秉仁神甫最後說：「我們的立場是一向不對一本書的文學和藝術作任何評價的。但從道德的觀點來講，這是一本非常危險的書。它的宗教觀——如果還算有的話——是泛神論的、迷信的。」 「西廂記」：P。只說此劇在中國最受歡迎，但沒有說明要禁止的理由。 其他幾個知名的戲曲如「長生殿」、「牡丹亭」、「琵琶記」、「桃花扇」等均得R分。理由是這些戲曲很多場面與曲詞，容易引人想入非非。 現代小說戲劇方面，能舉的例子不多。張愛玲的重要著作如「金鎖記」、「秧歌」、「赤地之戀」等此時尚未出版，因此在這本「提要」內只有兩本書作代表。一是「流言」，得E分。一是「紅玫瑰」，得RR分。為什麼？且看裏面的介紹： （一） 講一個男人婚前的艷事。他起先愛上一個混血兒，後來又愛上一個中國女人（有夫之婦）。為了他，這女人要跟丈夫離婚。這個男人後來終於跟他母親爲他安排的女子結婚。 （二）一個在上海的女職員愛上了一個年青人，但後來發覺到他荒唐生活的一面時，就跟他分了手。 （三）一個住在上海的歐籍單身漢，有情婦，常常在家裏跟她們鬼混。 （四）作者的一位舊同學跟作者講心事。她愛上了一個已婚教授。 結語：「這本書，什麼人都不該讀。」 …… 距今離這本「當代中國小說戲劇一千五百種提要」的出版日期，已有二十四年。二十四年來人事幾番新，不說外國人習中國文學時，不必要依賴這本提要（當然這本書仍有不可抹煞的資料內價値），卽使天主敎人士要指導靑年子弟讀書時，大概再也不會因爲看到善秉仁神甫給的RR或P時而禁止子女看這本書。再說，要禁也禁不來。再說，天主敎和基督敎本身也數度的物換星移了。先是神甫修女還俗結婚、復又有神甫修女爲了要阻止美國繼續轟炸北越，而想到要綁架美國總統顧問吉辛格的事發生。幾個月前，一個敎會的組織爲了要招募新的神職者參加工作，居然花幾千美元在「花花公子」雜誌上登廣告（這本雑誌値得多少個P的分數？）據說效果奇佳。」 身為神職工作者，善秉仁神甫深恐中國青年看了不良的書報而靈魂墮落，乃花這麼大的心血去編這本「提要」。在他而言，這是他的本份，他的職務。在我們而言，不管我們同意不同意他的話，這總歸是一本參考書。因為善秉仁沒有、而且也沒有這份權力强迫我們去接受他的指示，所以善秉仁沒有損害到我們做人的尊嚴。 但如果善秉仁神甫活在中世紀的歐洲，那不單止被指爲「大毒草」的作者要被燒死，連看「大毒草」的人也逃不了劫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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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