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與「渡」之異同（七）

七、兩岸字、辭（詞）典裡「度」與「渡」的比較（下）

    對於「度」與「渡」兩字，在兩岸的字、辭（詞 ）典裡，字音、字義承自古籍、韻書，大致相同；只是標注的今音與解釋略有不一樣的地方。臺灣地區一系列的「國語辭典」、《異體字字典》、《國語一字多音審訂表》「度」字都只有「㊀ㄉㄨˋdù㊁ㄉㄨㄛˋduò」兩音；大陸地區的《漢語大詞典》、《現代漢語詞典》及《新華字典》裡「度」字也都只有「㊀ㄉㄨˋdù㊁ㄉㄨㄛˊduó」兩音，唯獨《漢語大詞典》更有古音「㊂ㄓㄞˊzhái」。我們已說過「度」的第二音「㊁ㄉㄨㄛˊduó」與「㊁ㄉㄨㄛˋduò」的不同，接著我們來說明「度」字的古音「㊂ㄓㄞˊzhái」。

2.「度」的古音「ㄓㄞˊzhái」。

    《漢語大詞典》「度」有第三音讀「ㄓㄞˊzhái」源於「宅」字與「度」字在篆文變成楷書的時候有混淆的現象；始見於《古逸叢書．玉篇零卷》「＜广乇丶＞：直格反」。

    篆文隸變是我國字體變革的大事：秦始皇統一六國（221 B.C.）後，接受丞相李斯的建議，實行「車同軌、書同文」，「罷其不與秦文合者」，對全國文字進行整理規範，使得小篆成為官方文字，通行全國。漢初沿襲秦制，所以許慎（58？－147？A.D.)的《說文解字》以小篆為主體，解說的「字形」都是針對小篆。但是篆書太繁複不便於快速書寫，所以獄吏程邈（秦始皇時代人）創製出便於書寫的隸書以輔篆書之不足，是為「秦隸」；到漢代隸書由「秦隸（古隸、左書、佐隸）」變作「漢隸」、「分隸（八分書）」，成為生活用字的主流書體，現存熹平石經出土殘石可為佐證。漢元帝（49－33 B.C.）時黃門令史游所作《急就章》創「隸草（章草）」；漢章帝（75—88 A.D.）時王次仲（上谷郡沮陽縣人）以漢隸作楷法（楷書），所以楷書是隸書的變體，又名「今隸」，字形平直正方，結構也多不合「六書」原則；張芝（？－192 A.D.）改變「章草」中隸書筆劃，使上下字之間筆勢連通創為「今草（草書）」，偏旁已有相互假借；東漢末桓帝、靈帝時期劉德升(146？-189？A.D.) 彌補楷書書寫太慢和草書難於辨認，使楷書草化或草書楷化創為「行書」。東晉以降南北分裂，書法亦分為南北兩派，北書剛強而南書蘊藉卻各擅勝場。書聖王羲之對楷、行、草主體書法造詣深邃，廣采眾長冶於一爐，創造出了「天質自然，丰神蓋代」的行書，以《蘭亭集序》得「天下第一行書」之稱，是晉代書法成就的代表。所以漢、魏、六朝（202B.C.－222A.D.－265A.D.－589A.D.）篆、隸、楷、行、草的各種字體都在社會上通行。

    顧野王（519－581A.D.）任梁太學博士時奉命編撰字書，梁大同九年（543 A.D.）成《玉篇》一書凡30卷，其序言中說：「六書八體，今古殊形。…字書卷軸，舛錯尤多」所以「總會眾篇，校讎群籍，以成一家之制。」他以楷書為主體，先注音，繼釋其本義、引申義、假借義；例如「度」字說：「＜广乇丶＞：直格反。《說文》古文『宅』字也；『宅：居也』在門(宀)部。字書：或古文度字也。度：法制也，揆也；音徒故直落二反，在又部。野王案：古文《尚書》皆以為度字也。」

   這是我們從《古逸叢書．玉篇零卷》裡抄出來的。北宋沈括（1032－1096 A.D.）《夢溪筆談》〈卷十八技藝〉門說：「版印書籍，唐人尚未盛為之，自馮瀛王（馮道882－954 A.D.）始印五經，已後典籍，皆為版本。」可知西元六世紀的《玉篇》只能靠傳抄，輾轉傳抄難免有誤，所以「宅」字「在宀部」誤作「在門部」。

    我們現在詳細解釋一下《玉篇零卷》裡的「度」字。

    「度」的字形是「＜广乇丶＞」，《古逸叢書．玉篇零卷》「丶」在「乇」的右上角「丿」與「一」之間；《續修四庫全書》第228冊《玉篇．殘卷》則「丶」在「一」之右側。

    「直格反」：「直」為「澄母」，「格」為「梗攝開口二等入聲陌韻」；所以「直格反」與《廣韻》「場伯切」相同，今讀作「ㄓㄞˊzhái」。

    「《說文》古文『宅』字也」：顧野王的意思是「＜广乇丶＞」在《說文解字》裡列入「宅」字的古文。但是查今本《說文解字》，「宅」字之下雖收有兩個「古文」，但是一個作「＜土宅＞」，另一個作「＜广乇＞」，沒有「＜广乇丶＞」；可能是顧野王所看到的《說文解字》與今本《說文解字》不一樣。

    「『宅：居也』在門(宀)部。」：「宅：居也」見《爾雅•釋言》，顧野王取《爾雅•釋言》解釋說：「宅是居住的地方」。「在門部」可能是傳鈔之誤；雖然《玉篇零卷》裡沒有「宀」部，但是今本《玉篇》「宅」字在「宀」部不在「門」部，《說文解字》「宅」字作「从宀乇聲」；所以「在門部」應改為「在宀部」。

     「字書：或古文度字也。」：顧野王說的字書應該是指當時《說文》以外的「《三蒼》、《爾雅》、《字林》、《字統》」等書；據《集韻》所收集的古文、或體，不只「度」字有作「＜广乇＞」，「渡、踱」也作「＜氵广乇＞、＜足广乇＞」，（只是沒有 「＜广乇丶＞、＜氵广乇丶＞、＜足广乇丶＞」等字），所以說「＜广乇＞」是古文「度」《集韻》可以為證（只是「＜广乇丶＞為古文「度」只有《玉篇零卷》裡這麼說 ）。

  「度：法制也，揆也；音徒故直落二反，在又部。」：「度」就是「依法制定長度的標準」，也是「揆察測度」。音讀是「徒故反」跟「直落反」，「徒故反」相當於《廣韻》「徒故切」，今讀作「ㄉㄨˋdù」。「直落反」相當於《廣韻》「徒落切」，今讀可作「ㄉㄨㄛˊduó、ㄉㄨㄛˋduòù」兩音。這個字也出現在「又」部。

  「野王案：古文《尚書》皆以為度字也。」：顧野王下案語：在古文《尚書》裡面都以「＜广乇丶＞」作為「度」。不過，顧野王案語說的「古文《尚書》」實際上是「晉代梅賾」獻給晉元帝的《偽古文尚書》，不是魯恭王壞孔子宅所得自壁中的《古文尚書》，也不是孔子十一世孫孔安國家傳本的《古文尚書》。

    顧野王的意思是：「＜广乇丶＞」根據《說文解字》是「宅」字的古文；根據「古文《尚書》」是「度」字。「宅」字讀「直格反（今讀ㄓㄞˊzhái）」，「宅」字是「居住的地方」，在「宀」部。「度」字是「依法制定長度的標準」、「揆察測度」，有「徒故反（今讀ㄉㄨˋdù）」、「直落反（今讀ㄉㄨㄛˊduó或ㄉㄨㄛˋduòù）」兩種讀法，也見於「又」部。而《偽古文尚書》裡都以「＜广乇丶＞」為「度」字。

    據欽定四庫全書本《玉篇》，在「又部第七十五．凡四十字」裡有「度：徒故切，尺曰度。《說文》云：『法制也』。又徒各切，揆也」；在「广部第三百四十七．凡一百六十七字」裡有「度：唐故切，法度。又過也」；「又部」與「广部」兩「度」字重出互有詳略。在「宀部第一百三十八．凡一百三十二字」裡有「宅：除格切，人之居室曰宅。 ＜宀土乇＞，古文」；在「乇部第一百七十．凡一字」裡有「乇：竹戹切，草葉也。『托、宅』字從此」；雖然不是「宀部」與「乇部」互見，但是「宅」字列在「宀部」而「乇部」說明以「宅」以「乇」為聲符。可惜《玉篇零卷》僅存全書八分之一，沒有「又、宀、乇」等部的資料。

   《漢語大詞典》「度」的第三音「ㄓㄞˊzhái」既然來自古本《玉篇．零卷本》「＜广乇丶＞兼「宅、度」兩字之古文；現在還有存在的必要嗎？有；因為現在經典的版本裡存有「度」應作「宅」解讀的地方，廢除「ㄓㄞˊzhái」音則經典解讀很不方便。

    就以《漢語大詞典》所舉書證來說，有三個地方。

    1.《左傳‧文公十八年》，在「邴歜閻職弒齊懿公」一段裡，既有「《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又有「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

   前面是說「《周禮》上說：『禮儀用來觀察德行，德行用來處置事情，事情用來衡量功勞，功勞用來取食於民。』」「度功」是「衡量功勞」，「度」用引申義「揆度．衡量」，今讀「ㄉㄨㄛˋduò或ㄉㄨㄛˊduó」；後面是說「以此來教育百姓，百姓就昏亂無所取法了。（莒僕的這些表現）不居於好事，而都是凶德，所以才要把他趕走。」「不度於善」是指莒僕的所作所為「不居（屬）於好事」，杜預注只說：「度，居也。」仍不清楚，應該說「『度』即『宅』字；宅，居也。」據「熹平石經的字體已作「八分書」推想，杜預所根據的《左傳》應該不是篆文，文字已作「不『度』於善」而不是「不『宅』於善」，那麼這個「不『度』於善」的「度」實際上是「宅」字，應該讀「直格反」、「場伯切」，今讀作「ㄓㄞˊzhái」。

    2.韋玄成（？―36？B.C.）的《戒示子孫》詩裡其中一段說：「我既此登，望我舊階，先后茲度，漣漣孔懷。司直禦事，我熙我盛；群公百僚，我嘉我慶。於異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囏，莫我肯矜。赫赫三事，力雖此畢，非吾所度，退其罔日。昔我之隊，畏不此居，今我度茲，戚戚其懼。」

  《說文解字．堇部》：「囏：籀文艱從喜。」

  整段詩的意思是說「現在我就丞相的職位，離開了以前的職務；這個丞相的職位是我父親曾擔任過的，回想起來讓我涕泣漣漣。司直及治事的眾僚屬幫助我把事情辦得興盛而順利，這是百僚眾官員都誇獎的可賀可喜之事。可是我承擔著三公之重任，內心總覺得懼不克勝；而百僚眾官卻來慶賀，跟我的想法真不一樣啊！我雖然願意盡全力來承擔起三公的重任，但是惟恐力量不足而貶退無日。過去我做的只是中尉、少府等官職，不敢想像會有一天居然擔任了丞相的高位；然而現在承擔了丞相的高位，內心有無限的憂懼啊！」這段詩裡有三個「度」字，只有「非吾所度」的「度」讀「直落反（今讀ㄉㄨㄛˊduó或ㄉㄨㄛˋduòù）」；而「先后茲度」的「度」《漢書集注》「臣瓚（西晉人，不知姓氏）曰：『案古文宅度同』」；「今我度茲」的「度」「師古（顔師古581－645A.D.）曰：『度亦居也』」；足見這兩個「度」也是「宅」字，應該讀「直格反」、「場伯切」，今讀作「ㄓㄞˊzhái」。

   3.「《管子‧輕重甲》：『死而不葬者予以長度。』郭沫若等集校引于省吾云：『此言死而不葬者予以長久之葬地。』」

    實際上《管子‧輕重甲》裡的「長度」應該「長宅」，

案「宅」有陰陽，「陰宅」即「葬地、墓穴」；例如《儀禮•士喪禮》裡「筮宅」是「卜筮幽宅（陰宅）的吉凶」，這一段是：「筮宅，冢人營之。…命曰：『哀子某，為其父某卜筮宅。度茲幽宅，兆基無有後艱？』…」意思是說：「卜筮死者的葬地，由冢人來測度。…冢宰傳達喪主的命詞說：『哀子某某，為其父某卜筮葬居。今想要以此處作死者的葬地，不知其後會有艱難不祥嗎？』」這裡有三個「宅」字都是「葬地，墓穴」，一個「度」字是「揆度」之義；兩字分明不相混淆。而《管子‧輕重甲》的「死而不葬者予以長度」的「度」卻是「宅」字的誤認了，這要說古人把古文「＜广乇丶＞」或「＜广乇＞」認作「度」了，我們就必須把「度」讀作「直格反」、「場伯切」，今讀作「ㄓㄞˊzhái」。

    假設有一天重印古書，把讀「ㄓㄞˊzhái」的「度」都改作「宅」，似乎可以廢掉「度」字的「ㄓㄞˊzhái」音；但是重印古書工程之浩大，不是我們能夠想像的了；古書沒有重印以前，在有關古籍的字典裡「度」字收第三音「ㄓㄞˊzhái」，一般現代通用的字典裡「度」字只收第兩音，就像現行方式一樣，也是可行的辦法。不過照這樣說，《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與《異體字字典》「度」字可以考慮收第三音「ㄓㄞˊzhá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