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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諾堡 第六章(8)
2007/04/08 20:18:33瀏覽351|回應1|推薦1

滿月下,張帆出揚。

艾薩辛望著盈月星空。佛斯特月似乎從未如此清亮過,滿滿充斥他的眼,晴朗絲雲暈著深紫靈光,輕柔落在遠方海面上,靜謐的浪濤起伏、波閃,如灑下一條久遠的道路。他們的小船已經在碼頭邊等待,那真的是一艘小船,比一般漁船還要小上三分之一,單桅,一張白色大帆,一個小小船艙,艙底下隔著兩個小房間,較大的房間是給船長休憩的,另一個小房間囤積日常物資;自然,那大房間給辛西爾,而他自己,就在甲板上遮陽篷下窩一窩。他問辛西爾懂不懂開船,原以為嬌生慣養的公主殿下會歪著頭說不會,但沒想到她只是輕點個頭,要他收起錨,解下帆布,接著站在船舵前,有模有樣地操弄起來。

「你是從哪兒學會開船的?」艾薩辛驚訝地問。

「以前有幾次來西岸城市巡視,那裡的人帶我坐船,當時跟船長討教了一番。」辛西爾輕描淡寫地說,轉個舵,小船緩緩滑過黑漆濃稠水面,轉出碼頭。

是了,他怎麼會忘記呢,北部領地的貴族子弟喜愛畋獵,西部沿海城市的巨賈政要就喜歡玩帆船了。聽聞那些平日不事生產的二世子,最喜歡吆喝群集,開船出海,誰知道那些男男女女在海面上都幹些什麼勾當。他不屑地想。但,幸好辛西爾從那些人學會開船的基本知識;他原本還以為自己得一路照顧她的。

「你也會開嗎?艾薩辛。」辛西爾突然問。

「當然會。」他很快地說,然後突然察覺,自己會的事情還真的很多。會開船,是因為以前曾經做過碼頭工人,卸貨、運貨、收錨、定錨,有時候弄得一身濕濕黏黏的魚腥味。把那個搬過來。把繩子綁好。東西都要掉了你看到沒,你到底會不會做事,啞巴。叮叮咚咚,火焰,熾熱,這一面打一百次,另一面再打一百次。舉起手臂,落下,舉起,落下,叮叮咚咚。赤焰的燒鐵,灼痛的眼睛。注意看我的動作,啞巴。送過來,送多點酒過來。動作不要慢吞吞的,啞巴。是這樣釘,不是那樣釘,你到底會不會做,啞巴。我會,我會,我都會。他用力吞了口口水,嚥下話語。

「那真是太好了,」辛西爾笑道,眉眼溫柔地彎起。「其實我不是很懂,只操作過幾次而已,你還可以多教我一點呢。」

他看著她的笑臉,黑夜籠罩,似乎只有她白晰的臉蛋在發光,如上空盈照的滿月。她不會是認真的吧?艾薩辛別開眼,看著前方逐漸寬闊的海域,遠方,同樣有一艘小小的帆船,慢慢駛進月光照映的粼粼水波。「速度好像慢了點,我看是因為風太小了,沒有滿帆。今天晚上海面平靜,但速度就是快不起來。」

「是這樣嗎?」辛西爾說,回首看了看漲得小小的帆,好像真是這樣,她喃喃唸道。風,火,地,水。循環,共生,相剋,寂滅。她讓風流過心中,身體成為空洞的媒介,意識沉落。我是我,我不是我,我是風,風是我。突地,從陸地往海岸的方向,吹起一陣強風,徐緩卻強勁,小小的帆呼地一聲鼓了起來,張得滿滿,如貪吃的魚腹。小船輕快,一溜煙劃過水面,急馳前行。「現在,有風了。」辛西爾說。

也離家遠了。艾薩辛想。他不覺回首,望見那道長長的碼頭已化為一條深色海岸線,鋪陳於大陸邊緣,因浪濤起伏而搖擺的視線中,只餘岸邊星點燈火,是入港漁船的指引,也是離港旅人的送別。我還會回來嗎?他想。艾薩辛回頭。「你去休息,接下來交給我。」

辛西爾也沒抗拒,順從地交出船舵,到底下船艙休息。他雙手握住船舵,上頭還留著辛西爾手掌的餘溫。他驚訝那竟然是溫熱的,他還以為那位公主殿下是冷血動物呢。艾薩辛直直凝望前方,看著那道銀月灑落的海洋。遠方的帆船已經走出月光普照的海域,逐漸沒入黑暗中。佛斯特開始朝西跌落,那道銀色影子也拉長,變得稀薄。他不敢回頭,怕看見已經看不見的故土,那個以她的姓氏為名的國家。你曾一直想要走的,但卻離不開,跨不出去。艾薩辛感覺到一陣反胃,他彎下腰,張嘴喘氣,額頭上汗水淋漓。不,這不是那種約縛,不是班奈瓦蘭或辛西爾的約縛;那是他自己的約縛。他聽到船舷快速劃過水面,水波拍擊的聲響,清脆、微小,如他的心跳。即將消逝的佛斯特月黯沉、衰退,海面上的光亮被急馳的船首衝碎,成為一粒一粒小小的光點,在浪濤頂端一陣翻騰,迅即沖散,拋在急馳的船後。那像是他內心崩落的部分,離故土越遠,牽落得越長。

佛斯特月要消失了,月光也要消失了。不,別離開我。他唸著,手一轉舵,往月色奔逃的方向前進。

他們要離開了。米爾克看著夜晚月光粼粼的海面,引頸企望,一手緊抓著裙襬,另一手放在左胸前,好似要阻擋在胸腔內急速燥動的心臟跳出來一般。他們不肯讓她跟,這回辛西爾說什麼都不答應,就連艾薩辛也在一旁幫腔。她很難過,跟那男人分離簡直就像是撕裂她的心。萬一他們會不來呢?萬一他不回來?每一個男人,都曾經向她承諾有一天要回來,但他們沒有一個人回來。他也會這樣嗎?如果辛西爾成功了,艾薩辛就算曾經是想要刺殺她的殺手,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米爾克開始想像,辛西爾成為弒龍者,榮耀歸國時,艾薩辛也會站在一旁保護她;他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繃著一張嚴肅的臉,動作俐落、謹慎,眼神犀利、警覺,但他是護送弒龍者的重要人物。然後她,一個賣牛奶的牧場女孩,也會站在一旁,她是曾經幫助弒龍者的大功臣。他們小小的桅帆已經幾乎看不清了,俐落地轉彎,沒入月光照映不及的黑暗波濤中。不見了。米爾克改為雙手緊緊握拳,擺在胸前,開始祈禱。上天唯一真主蓋得神,您的榮光普照我心,請賜我信心與力量,保佑他們平安榮歸。上天唯一真主蓋得神……

除了十五歲的成年禮,米爾克從沒這麼認真祈禱過,也是第一次真心誠意地希望辛西爾可以成功歸來。希望他們成功,她閉眼默想,希望他們能回來,希望艾薩辛能回來,希望那個男人不會忘記我。她專注地唸著。突地颳起一陣強風,吹得她長髮散亂,衣裙飄揚。米爾克全身冷得發抖,但仍專注於祈禱,她反覆唸著祈願的話語,彷彿希望也在心中升起,滿盈胸口,給了她力量與信心,她開始相信祈禱是有用的,是能成功的,而忘了成年禮時她也曾這麼專心向蓋得神祈禱過,我想要有跟芭德蘭一樣漂亮的衣服,我不要再賣牛奶,想在鎮上的服飾店工作,我想要一個愛我的男人;但這一切願望卻從來沒有實現過。米爾克是如此虔誠,忘了看小船究竟走往什麼方向,忘了佛斯特月已沉落,忘了她的祈禱從未靈驗過,只是不斷地告訴自己,希望,這一次會有不同。

他們要離開了。白色的船帆如漫天星斗中的其中一個小亮點,在黯黑的銀河中飄盪。他伸出手,想抓住那小點,卻只碰觸到火焰。消失了,走了,遠了,他再也掌握不到了。不,他冷笑,他何時真正掌握住那女人過了?就算她留在布雷諾堡,自己恐怕也很難動得了她。怒氣衝心,火影搖曳,夜晚的海浪起了波紋,深色、青紫色、白色、暗灰色,絞成一團糊狀,彷似宇宙黯密的中心,而辛西爾正要朝這方向而去;去找龍。班奈瓦蘭嘴角扭曲,似笑似哭。龍,他冷哼一聲,沒想到辛西爾還會相信這玩意兒,他以為那個冷血女人,正如她堅硬而冷漠的外表,什麼也不相信。他只相信力量,他只相信,有了國土力,他就會變好,他就不再是殘廢。他受夠了,受夠沒有味覺、嗅覺、觸覺的日子,他要變好,而辛西爾,遠離而去的辛西爾,是他最大的障礙。

班奈瓦蘭重新鎮定心神,專注望著火焰。月落星稀,海面上一片幽暗,已經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再遠,再遠一點,他凝神摒氣,讓風的眼睛成為他的眼睛,飛騰,穿越,深入;接著,卻被擋在一層迷霧之外。那是什麼?他用力衝撞,但迷霧之後,還是迷霧。那是什麼?一雙火紅的眼睛。他一驚,收回手,收回視線,一股力量撞擊他的頭臉,班奈瓦蘭發現自己抱著頭,彎腰喘氣,全身顫抖。那是什麼?灰霧、眼睛、島、海、謎。他抬臉,火焰已經熄滅,亮潔的銀盤上映著他的臉,臉頰抖動,嘴角扭曲,幽黑的眼瞳似迷亂的漩渦,深深的恐懼浮上晶瑩表面。恐懼。不,我怎麼可能會恐懼。班奈瓦蘭想掀掉銀盤,弄倒花瓶,踢翻椅子,打壞桌面,但一抬手,卻發現他疤痕累累的手仍顫抖不止。有可能,有可能那是真的嗎?辛西爾相信的,是真實存在的東西。有可能嗎?但他們已經走遠,是他放她出去的。

班奈瓦蘭踉蹌地走至格菱花紋的窗台邊,一手扶著黑色木框,指甲緊緊嵌著表面的木紋。顫抖終於停止,他抬臉,望向窗外。法克特利真是個醜陋的城市,煙囪和工廠的篷頂密密蔓延、佔據整個城市的三分之一,嗆人的煙霧瀰漫,行色匆匆的人們表情冷漠,凝凍,彷彿都在忍耐什麼;他們的眼膜上也蒙著一層灰。讓火焰通通燒死他們算了。死掉的那些人,那些被埋在崩塌的鐵條、燒焦的木柱之下的屍體,也不過是煙灰的一部份。是他放她出去的。這是不是一個錯誤?班奈瓦蘭不安了起來,他是不是犯了什麼無可挽回的錯誤?他感受到那不安中摻雜某種遙遠的震動。那是什麼?他閉眼,探索、伸展、輕觸。在南方。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又是抉擇的時候。那麼,接下來,他要追向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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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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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seven
米爾克
2007/05/22 09:20
真是可惜,米爾克要退場了
雖然沒什麼本領,但卻是很有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