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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13 22:27:23瀏覽481|回應0|推薦1 | |
5. 懸崖 坐上計程車以後,她們兩人還在不停嘰嘰喳喳地說話。可能是方才喝多了,體內酒精的興奮熱潮還沒有退去,兩人藉由不斷說著意義不明、難以接續的蠢話,發洩因酒精造成的高昂情緒。妳知道,上次那個要跟我搭訕的傢伙……我知道我知道,酒杯倒了嘛……結果還是喝得大醉,吐了一地……好蠢喔,真的太蠢了……去看日出,去看日出……笨蛋,已經白天了啦…… 她和友人總是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以後,再共乘同一部計程車回家,因為彼此住的剛好是同一個方向,一起出車資也比較便宜。那一天她們很興奮,因為夢寐以求的事情終於實現了,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終於得到想要的東西,為了慶祝,她們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在凌晨時分走出第三攤的小酒館時,兩人都歪歪倒倒,不知方向,一邊大聲尖笑。兩人的笑聲和高跟鞋踉蹌的腳步聲,在深夜寂靜的街道上發出極大的回音。要是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引來在深夜巡邏的警察了。不過,或許這樣還比較好吧,她不禁這麼想。然後,就在兩人幾乎要雙雙坐倒路邊時,有一台黃綠相間的計程車,緩緩地從道路另一頭開過來,然後,幾乎可以說是安靜無聲地,停在她們面前。車門打開,她抬起模糊醉眼,看到坐在駕駛座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規規矩矩地穿著制服、白手套,還有帽子。她們醉到幾乎無法判斷任何事情,互相撐伏著,上了車。 計程車滑入夜色中。她記得自己跟司機說了目的地,但也不知道醉到連話都說不清楚的自己是否有說對地址,或者司機到底有沒有聽懂。總之,車子就這樣上路了。深夜的街道人煙稀少,計程車暢行無阻地一路奔馳。她們還因酒精的作用處於極度興奮狀態,毫無睡意,不停地說話、大聲笑著。然後,車子離開高樓大廈林立的市區,進入偏遠一點的住宅區。這一帶因為商店較少,人車更是幾乎不見蹤影,每一棟公寓的窗戶幾乎都是一片凝重的黑,像一個個黯黑色團塊,嵌入水泥作的方塊中。她們還在說話,語無倫次地說著,拿到那玩意兒以後,要作些什麼。 因為能入手實在是太過開心,她們兩人都沒注意到,車子經過住宅區之後,不知在什麼時候,轉進了一條偏僻小道,然後,進入四周幾乎沒有住家也沒有商店的國道附近。道路四周明顯地暗了下來,只有隔幾公尺設立一個的路燈,在深黑不見盡頭的道路中段,投下一圈又一圈的昏黃色光影。道路兩旁都是樹林的黯影,而在道路前方等待的巨大黑色團塊,又是什麼?模糊間,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裡太偏僻了,而且計程車上了國道,走了一段路之後,又突然轉入側旁一條更窄小,且崎嶇不平,好像完全沒有整理過的小徑。兩旁高大的樹木更是迫近,好像要朝車子壓下來一般,虎視眈眈地逼視著。 她坐起身,推推歪倒著身子,瞇細了眼,已經快要睡著了友人。這裡是哪裡?她問。 司機沒有回答。她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更用力推了推友人。快起來,快點。友人揉揉眼睛,坐起身。幹嘛啦,到了嗎?不是,她說,雙目牢牢盯著司機的側面,你是誰?你想幹什麼?你要知道,不要以為我們是兩個喝醉的弱女子,就好惹了。 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說,我知道。 你知道還……她握緊拳頭,全身開始發燙,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皮膚底下亂竄一樣,騷動不安。呼喚。呼喚。她專心一致地,等待那東西被釋放出來。 不要輕舉妄動的是妳們,中年男人說。她眼角突然掃到什麼東西往她的方向橫切過來,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雙手的手腕被什麼東西牢牢抓住,根本使不上力。她低頭一看,發現雙手被兩束像黑繩一樣的東西綁住。不,那不是黑繩,那東西附有彈性、柔軟,但卻相當牢固,而且,還在一直蠢蠢欲動著,彷彿是一種以微生物連結而成的繩鍊。你……難道你也是……她驚愕地看向中年男人,繩索是連接在他的身上,從駕駛坐下方延伸出來,兩條綁住她的手,另兩條則綁住友人的手。 喂,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終於酒醒的友人張大嘴,訝異地看著她。她搖頭,示意友人安靜。目前她們被這個詭異的計程車司機掌握住,根本就使不上力,不如就先看看他到底想要作什麼吧,她用眼神如此示意 她不再開口,中年男人也沉默了下來。計程車就這樣一路往山坡上開,路況不佳,車子不時彈彈跳跳,但綁住她們雙手的黑繩索,仍牢牢繫著,絲毫沒有放鬆。有人開始發出啜泣的聲音。她感覺到自己在發抖。而中年男人似乎完全不知後座兩個女人的驚慌,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到底是怎麼了?他要作什麼? 不知道走了多久,中年男人終於把車子停下來。四周彷彿是沉浸在黑水的池子底,伸手不見五指。引擎停下,全然安靜以後,她聽到外頭風聲呼嘯,樹林颯颯的聲響,有時夾伴著幾聲貓頭鷹夜啼。這完全是個無人煙的深山裡,他到底要作什麼?一連串不詳的畫面閃過腦海,她不禁打了個哆嗦。不會有事的,她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畢竟我們有那樣東西。我們好不容易得到了那樣東西的。 中年男人下了車,打開後車門,簡短地下了命令,下車。 因為都被黑繩索束縛住,兩人不得不聽從他的話,前後踉蹌地跌下車。她正式與男人打了照面,隨即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男人蓋在帽沿陰影下的眼睛黑得發亮,無機質地閃耀著,下顎突出、僵硬,頸子粗壯。即使四周很黑,她也發現到,男人的外套底下隱藏著什麼東西,黑糊糊的一團,靜靜地,隨著他的呼吸一同起伏。數量太多了。這怎麼可能?她想呼喚,但卻虛軟無力,根本無法跟男人的力量匹敵。 過來,男人又簡短說。她們不得不跟他走,因為那從他背後外套底下延伸出來的四條繩子,就連結在她們的手上。兩人幾乎是被拉扯著前進。一邊走,她一邊聽見友人喃喃說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的…… 風聲呼號,他們走出密集樹林,來到一個比較開闊的地方。抬頭可以望見夜空,星星拼湊成的銀河顯得好近,好清晰。友人突然跌了一跤,發出疼痛的哀嚎。然後,她的身體被兩條繩子拖著,宛如在地上匍匐攀爬一樣,一直往前,往前拖行。友人呼救:救命!救命!救救我!她跳上前去想抓住友人,但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友人被拉至遠處,然後,整個身體像被拋起來一樣,一瞬間先往空中彈起,接著隨即跌落,消失不見。 不見了?她驚駭不已。然後才發現友人並不是不見,而是因為前方是一座懸崖,中年男人把友人拋了下去。她跌坐在地上,連驚叫都發不出來。 中年男人轉過身,看著她。她知道這回輪到自己了。呼喚。呼喚。呼喚。但卻沒有得到回應。因為已經被數量較多、力量較強的一方所壓制住了。她顫抖著唇,勉強自己開口:為什麼? 中年男人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忖是否該回答她的問題。最後終於開口:要怪就怪妳們的學長吧。 學長? 因為妳們用那種手段,逼迫學長交出那樣東西給妳們。 可是……可是我們並沒有要他全數交出來呀。我們只是跟他拿了一點而已…… 學長,學長,是那個傢伙嗎?那個軟弱無能的傢伙,竟然能夠擁有力量,只是因為恰巧他是下一屆的會長而已。為什麼不能給我們?我們明明就表現得比他出色很多。一定是因為我們是女人,他們性別歧視,只把那東西交給男人,只讓男人繼承會長之名,不管他有多弱多無能。所以我們設計他,讓他在眾人面前輸給我們,還承諾必須把自己擁有的一部份那東西讓給我們。他是因為這樣才懷恨在心嗎?但就算是這樣,竟然要殺了我們…… 因為妳們壞了規矩,中年男人說,硬是拿到的力量不是真的擁有。只要再多忍耐一年,妳們也可以拿到相應的力量,但是卻壞了規矩。他不得不懲罰妳們。 你說什麼? 他輸給妳們,被迫交出不屬於妳們的部分力量,就已經破壞了整個結構,所以,必須要調整。妳們的學長交出了自己剩餘的東西給我,然後,要我把妳們兩個解決掉,把力量回收,才可以進行重新調整跟分配。 那……那學長自己…… 當然,因為他無能守護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也會受到懲罰。而妳們兩個,只能這樣解決了。 最後一句話似乎是想傳達出某種遺憾,但她卻感受不到男人的音調裡有任何遺憾之情。話音剛落,她旋即感覺到手腕上繩索的力量在用力拉扯,她就像方才友人一樣,在地上被拖行,露出衣服外的肌膚被地上的小石子割傷,她發出疼痛的尖叫。 我才不要!我不要交出力量!她拚命掙扎,那種規矩不要也罷,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守舊的頑固份子,才不會進步呀。我們是革命份子,我們要…… 她被拖得接近了懸崖邊,然後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道透過繩索傳送過來,她的身子好似要被拋起來了。不要!她大叫一聲,那些尚未離開她身體的東西瞬間隨著一同震動起來,從她的袖子裡頭竄出一群黑麻麻的東西,如兩道黑色水柱,噴向男人。 你看著,你給我仔細看著,我會贏的…… 那東西襲擊向男人的瞬間,也有一股黑氣從男人的領子裡頭冒出來,剎那就漲得比男人的身高還要高出兩倍,如一張黑色的大網,也如蝙蝠的黑色薄翅,從上方朝她的頭頂蓋下來。她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然後感覺身子有一度往上飛騰,接著急速墜落。 可惡的傢伙,竟然背叛了我們。下墜時,她這麼想著。 4. 鋼索 她一直都很喜歡學姊。 從入學第一天,在系辦見到學姊時,她的心就滿滿都是這位長髮飄逸、氣質優雅的女子的模樣了。那時,她拚命在心中祈禱,希望那個人是自己的直屬學姊,但希望終究還是落空。不過,沒有關係,她打聽到學姊在哪一個社團,加入之後,因為有同系的身份,讓學姊被分派照顧自己,藉此機會可以跟學姊更加親近。 果然加入社團兩年,她跟學姊跟交情與日遽增。除了社團每週的活動會見面之外,平時兩人也會相約一起吃飯。同樣都是住在宿舍的離家學子,一到吃飯時間如果沒有人作陪,總是感覺特別辛酸,所以她有一回大膽說出,如果學姊覺得寂寞,我可以陪妳吃飯,這麼一句話之後,學姊優雅地笑笑說,那就拜託妳了。那一刻,她雀躍得幾乎想要當場大叫,學姊,我好喜歡妳!可是壓抑了下來。因為學姊雖然對她相當親切,對待人卻總是維持著一段距離。學姊似乎跟許多人都很要好,但真正說得上瞭解她,堪稱密友的人,卻沒有幾個。 她想要成為學姊身邊那個人,很想,很想。幾乎每天都跟在她身邊,想要幫些忙,但卻因為自己笨手笨腳,反倒是受學姊照顧較多。她有時候真是恨自己為什麼不伶俐一點。學姊總是幫她收拾善後,把她當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寵愛,但是,她從來就不知道學姊的心意。學姊對每個人總是和善有禮,從未聽說過她跟任何人有過感情糾葛,即使這兩年來,她跟學姊混得這麼熟了,兩人之間也從未談過有關感情的話題。 她只要跟其餘同學在一起(尤其是女同學),話題總是不離,「某某跟某某在搞曖昧」,「聽說某某交男朋友了,對象是別系來修課的男生」,「某某與女友分手,前幾天跟幾個男性好友一起在宿舍喝酒發酒瘋」,「其實妳喜歡某某吧」,之類的。但學姊跟她從來不說這些事情。她也總是配合學姊的話題和喜好,怕多說多錯,讓學姊討厭自己。但是,但是她多想知道學姊的感情狀態,想知道她的心意,想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有望得到回報。 學姊要畢業了。她知道自己剩餘的機會不多,因為一旦離開校園,會再回頭與學生時代的朋友相聚的時間並不多,更何況學姊已經找到內定的工作,畢業典禮一結束,就要投入忙碌的上班族生涯。在這段即短時間內,她要如何找到突破口?她決定請學姊吃飯。她說,學姊,這兩年來受妳照顧很多,在妳畢業之前,讓我請妳吃頓飯吧。不用擔心錢,這是我前一陣子打工的薪水。請妳一定要讓我請客。 她總覺得,學姊聽了她的邀約,在還沒說好之前,那一段思考時間時,學姊的眼神定定地看著自己,好像在探究她的用意。她覺得很緊張。但最後,學姊臉上綻放出溫暖的笑容,好吧,她說,那就麻煩妳了。 學姊,我好喜歡妳!她打算吃完飯後,就這麼跟學姊告白。她衡量自己的預算,找了一間還算高檔的西餐廳,自己刻意打扮一番。但一見到學姊,一瞬間相形失色。學姊穿著素雅的淺藍色洋裝,露出來的兩條手臂白淨細緻。多年來不變的一頭長髮輕飄飄地掛在背後,即使是天氣已經轉熱的初夏,仍不見一滴汗水。美女可能是不流汗的,她不禁這麼想。 一頓飯吃下來,兩人聊得相當愉快。一如以往,她配合學姊的話題,但學姊也相當有技巧地會將話題拋回她的身上。學姊有時抿唇輕笑,一手撥撥頭髮,啊,真想永遠這樣看著學姊。她覺得,自己為了學姊而死都無所謂。晚餐結束時,她提議到附近走走。其實是想找一個人跡比較少的地方,跟學姊正式告白。 一路走著,她在腦中反覆演練告白的說詞,以致於有些聽不清楚學姊在說什麼,但學姊也沒顯露出不耐煩的樣子。不過,可能是因為自己太過緊張,遲遲找不到引導致重點的話題。突然,她看到前方有一間 Startbucks ,便想,去買杯飲料請學姊喝吧,或者也可以在店裡找一個比較隱密的角落,跟學姊訴說自己兩年來的感情。 她急急地先跨前一步,說,學姊,要不要喝咖啡?我先去幫妳……啊!她一個不小心,鞋跟採到人行道地磚的縫隙裡,差點摔跤,是學姊及時扶住她。 小心點,學姊溫柔地說,不要這樣慌慌張張的。我去買吧。學姊說完,等她在原地站好後,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突然間,她聽到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耳邊以極快的速度劃過去一樣,呼咻一聲,銳利地切開空氣。還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聲音時,她看到學姊整個人往前撲倒在人行道上。 學姊?一向優雅、美麗的學姊,怎麼會出跟自己一樣的糗?但是她聽到周圍有人發出尖叫聲,低頭仔細一看。不,學姊不是跟自己一樣,高跟鞋卡在人行道地磚縫隙裡,學姊的左小腿……那穿著白色高跟涼鞋的小腿,跟身體脫離,掉落在地上。 學姊!她衝上前去。學姊趴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好似全身的血都從斷裂的傷口流光了。 學姊,妳沒事吧? 快……叫救護車…… 她手忙腳亂地從皮包裡拿出行動電話,按了手機緊急用 119 ,用倉皇的語氣說明地點和狀態。有些人圍在她們旁邊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有人叫道,是這東西!是誰把鋼索擺在這兒?哪裡哪裡?啊,是這鋼索方才劃過去這個小姐的腳…… 她看到一節深灰色的鋼索掉落在地上,其中一小段還沾著血跡,確實就是罪魁禍首,錯不了。但她不明白,那鋼索為什麼會卡在路中央,為什麼會以高速劃過人的小腿? 她不懂。顫抖地握住學姊的手,學姊已經痛昏過去,雙目緊閉。那截掉落的小腿,脫離了主人的身體以後,彷彿成了一種獨立個體,詭異得不像一種曾經活著的東西,而是有自我意志的怪獸。 剎時,她領悟了一件事。那鋼索就在前方,所以,如果方才她沒有因為高跟鞋被卡住,先一步踏出去的就是自己,而小腿會被掃斷的,也是自己。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心裡機械式地反覆唸著,幸好不是我,幸好不是我,幸好不是我…… 她握著昏厥過去的學姊的手。幸好不是我,幸好不是我,幸好不是我。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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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