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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簡 ． 愛。

對，我知道有個女人跟我同名同姓，而且後來還變得相當有名，但那個人既是我，也不是我。怎麼說呢，那畢竟是小說人物，而且實際寫作的人並不是我，所以要怎麼寫，寫些什麼，我都管不著。更何況我記得當時也不過是一夜談話而已，最後竟然能膨脹成一本厚達五、六百頁的書，我也真是佩服那個叫勃什麼朗的女人，可見得應該有不少虛構的成分在裡頭吧。我是到了很久之後才知道這本跟我同名同姓的書，原來講的是我的故事。不，與其說是我的故事，不如說是以我的故事為根基，加上那位勃什麼小姐的想像和願望所組成的吧。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我都快忘了早年到底發生什麼事，因為這幾年來我都在各地徘徊，幾乎是居無定所，既沒有重回校園，也沒有認真看過什麼書，所以前一陣子因為不小心用了本名，結果聽到有人跟我說，嘿，妳的名字跟那個小說人物一樣呢。什麼小說人物？就是那個去貴族家庭當女家教，結果發現這個家的閣樓裡藏著秘密的女人的故事。不會吧？這經歷怎麼聽起來挺熟悉的？我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是口風甚緊的人，怎麼樣也不會把以前的事情說出去。難不成是上次嗑多了說溜嘴？咪咪那個死女人，就叫她不要下太重的量。

但我實在是有些擔心，如果我的事情都被寫出來了，而且還被這麼多人看過，那麼我豈不是永遠都無法用本名了？所以我就去找了那本書來看。看了之後覺得，其實，我一點都不用擔心嘛，因為那位勃什麼小姐沒有把真正的事情寫出來。為什麼呢，我想是因為我其實也沒有把真相告訴她吧。合上書本，回憶漸漸湧回腦海。那我以為早已拋棄的一切，其實一直都有如深池底部的淤泥，只是暫時靜止而已，一旦去攪動，又會緩緩地浮上來。

我想起來那個女人了，瘦小、蒼白，全身緊緊裹著深色的衣服，動作輕巧，膽怯，彷彿一只易受驚嚇的小動物。那是一個暴風雨的晚上，面對渾身濕透、一臉狼狽的年輕女子，站在位於荒野的自家門前，那個女人先是露出驚慌神色，接著遲疑地伸出手，進來吧，妳一定很冷。她讓我換上乾淨的衣服，泡一杯熱茶，在火爐裡添些柴火。那時候我很脆弱，而她很親切，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才把我的故事說出來。但我也沒有料到，我那半真半假的經歷，竟可以在她的腦內激起這麼多想像，結果完成了一個美好的故事。

其實就這樣讓所有人繼續誤會下去也無所謂，雖然故事跟真相差距甚遠，不過，現在的我還是決定要把我的故事寫下來。我的文筆可能沒有那位小姐這麼好，也寫不成這麼龐大的故事。雖然我的人生很長，而且似乎還會繼續下去，但對我而言，過往的一切只是隨風飄落的葉子，落地以後，歸於塵土。不需要再去回顧，因為時間不會倒流，而趨近於無的未來卻不斷向我傾軋而來。我只能挑出一些我所記得的重要事情，簡短說明一番。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所寫出來的東西，對你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故事。

2

茶的香味很淡，然而熱氣卻讓人感到溫暖。她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茶，但似乎是習慣了客人的這種反應，已經能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了。火爐內的火焰旺盛，輻散出陣陣暖意，我伸出凍得僵硬的雙腳，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摩擦。房子很大，屋內的陳設卻很舊，磨損的沙發、桌角碰傷的木桌，發出遲鈍、沉重聲響的老舊大鐘，書架上一整排破損的舊書，牆上佈滿灰塵的風景畫，邊緣泛黃的白瓷茶杯，眼前女人身上穿著的，明顯地修補了好幾次的洋裝。這戶人家一點也不富裕，雖是大房子，卻累積著陳舊、疲累的歷史，不斷一層一層壓上去，壓在這個女人憔悴的臉上。

這裡……只有妳一個人嗎？

我跟父親還有兩個妹妹同住。

妳父親不在？

他今晚跟我大妹到教區一位教友的家裡去了，他們那兒出了點事……

教區……妳父親原來是當地的牧師呀。

是的。

那，其他家人呢。

小妹今晚身體有點不適，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沉默。但在暴風雨之中，沒有沉默。狂風掃蕩外頭的樹林，暴雨激烈擊打窗櫺與屋頂。世界彷彿在這屋子上方崩潰了，而我們安然坐在火爐前，啜著香味漸淡的茶，猶如默默等待末日的人們。

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終於問了。她其實很想問吧。低頭喝茶時，那雙眼不住上翻朝我這兒偷瞄。女人不似她的外表那樣安分寧靜，瘦弱的身軀底下，潛藏著無限的好奇和渴望。她想要得到什麼？想要知道什麼？我放下茶杯，清清喉嚨；她的眼神，瞬間從懦弱的期望，轉為熱切的渴望。那麼，該說些什麼呢？

妳想要聽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