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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11 23:08:50瀏覽595|回應0|推薦2 | |
8. 夢 「昨天晚上,我作了一個夢。」穿藍衣服的孩子說。 「什麼夢?」穿紅衣服的孩子問道。 「我夢到,我叔叔回來了。」 「你哪個叔叔?」穿白衣服的孩子才問,紅衣服的孩子就打斷他:「就是那個很久以前離家出走的叔叔,是吧。」抬抬下巴,跟藍衣服的孩子確認一下。 「對,就是他。」 「可是,你怎麼知道是那個叔叔?」白衣服的孩子有些不甘示弱地回嘴:「他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們都還小,你自己也說不記得他的長相了。」 「我是不記得呀,但是在夢裡我就是知道。」 「因為是夢嘛。」紅衣服的孩子幫腔,示意藍衣服的孩子繼續說。 「我那時候在睡覺,夜裡睡得很舒服。你們應該都有這種經驗吧,雖然睡得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聽得到一點聲音,看得到一點影子。我那時躺在床上,突然聽到有人開門,當時我以為是我媽。我媽半夜進來我們房間很正常,她有時候睡不好,晚上醒來會過來看看我們有沒有蓋被子。然後我看到門開了,有個人影走進來,但那人影比我媽還要高,還要壯,像男的,我還在想該不會是我爸吧,但又覺得不是。」 「你有看到他的臉嗎?」白衣服的孩子又問。 藍衣服的孩子想了想,搔搔剃得短短的平頭。「沒有,我想我沒有看到。房間裡很黑,那個人的臉也是黑黑的,可是,那個時候不曉得怎麼搞的,我就是覺得這個人就是我那個離家出走的叔叔。」 「然後呢?那個人怎麼樣了?」紅衣服的孩子追問。 「他走過來我們床邊,到床腳那邊,看著我們。有一段時間都沒有動,我也覺得很奇怪叔叔要作什麼。然後他突然彎身,拉住我的腳。」 另兩個孩子發出短暫的抽氣聲。 「我真的可以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拉我的腳踝一樣,握得不是很用力,就只是拉扯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想要坐起來看到底是怎麼了,然後,我就醒過來了。」藍衣服的孩子停頓了一會兒,喘一口氣:「我們房間裡當然沒有人,我弟還在旁邊呼呼大睡咧。」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頭,似乎都能體會到那種從夢中醒來,發現方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某種融合失落與安心的感覺。 「其實,」紅衣服的孩子在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開口:「我昨天晚上也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藍衣服的孩子問。 「你知道,我姊姊也是在結婚之前都跟我睡同一個房間吧,她去年嫁人以後就變成我一個人睡了。昨天晚上我睡一睡,忽然覺得姊姊又回到我房間裡,跟我一起睡。而且姊姊懷孕了,肚子很大,我還用手摸了,尖端硬硬的。」 「可是妳姊姊最近真的懷孕了吧。我媽說大概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白衣服的孩子插嘴道。 「我當然知道。」紅衣服的孩子有些惱怒地回了一句。「姊姊回來我覺得很安心,可是又覺得很奇怪她怎麼這時候回來。我媽是有叫她生之前回家待產,可是也不是這麼早回來。然後,睡到一半,我姊忽然動了。我問她發生什麼事,她說肚子開始痛,可能要生了。我趕緊起來,想要去叫人,我姊卻開始全身發抖,手腳都在亂動,好像羊癲瘋的人發作一樣。」 另兩個孩子秉住氣息,專注地看著紅衣服的孩子。「我叫她:姊,姊,妳怎麼了?但是她沒有辦法說話,然後不只是手腳,全身都在床墊上跳動起來,床墊被她彈得咚,咚,咚地。我看見我姊摔得這麼重,真的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時候我姊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來,抱住我姊,然後對我說:是妊娠癲癇症,妳快去叫人!我正要跑出去房間的時候,就醒了,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 紅衣服的孩子說完低下頭,望著放進溪水裡的雙腳,水流輕撫腳指頭。 「妳姊姊還好吧?」藍衣服的孩子說。 「很好,下個月就要回家待產了。」 藍衣服的孩子點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他站起身,伸伸懶腰,抬抬腿,似乎在做一些亂無章法的伸展運動。「好了,去游泳吧。」紅衣服的孩子也站起身,學著他做起伸展運動。 「等等,」白衣服的孩子匆忙站起來,「我、我昨天也作了一個夢……」 「誰要聽你的夢呀。」藍衣服的孩子回頭作了個鬼臉。紅衣服的孩子發出清脆的笑聲。 「可是,那個夢是……」 未等到他說完,兩個孩子噗通一聲跳下水,濺起巨大的白色水花。他們像兩條藍色與紅色的魚,在溪水中自在悠游,在深綠色的清流中一下潛沒,一下浮現。 「等一下,你們聽我說嘛。」白衣服的孩子站在溪岸邊喊道,但另兩個孩子往上游越游越遠,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沮喪地坐下來,拔起岸邊的雜草,丟在溪水裡洩憤。每次都這樣。但那又如何?那不過是一個夢。淺綠色的草屑漂浮在深綠色溪水上端,順著從上往下的流水,緩慢地往下飄移。他還在生悶氣,因此沒有注意到從上游傳來的隆隆水聲。他先是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草屑突然開始旋轉,越轉越快,接著迅速地往下游飄走。那表示水流速度變快了。白衣服的孩子不禁戰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到這時候,他才發現到不尋常的聲音,以及溪水越漲越高的趨勢。 白衣服的孩子一直往後退,退到樹林旁,然後猛然想起,另兩個孩子還在上游戲水。他驚惶地一手抱著樹,一邊對著上游的方向大叫:「喂!你們聽到了嗎?快點上岸,溪水要漲了,快一點!」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山谷內迴響著微弱的回聲,隨即又被越來越大的水聲給蓋過去。白衣服的孩子繼續大叫:「你們聽我說,你們剛剛就應該聽我說的,因為我昨天夢到的是,我昨天夢到的是……」 瞬間,他看到一道龐大水流氣勢如虹地從上游沖下來,宛如一道巨浪,捲起四周的岩石、樹枝,還有兩條藍色與紅色的影子。 「我昨天夢到的是,你們兩個被大水沖走了呀。」白衣服的孩子喃喃說道,望著那在水中翻騰的藍色與紅色影子,宛如精靈般的魚兒,往下游奔去。 「誰叫你們不聽我說呢?誰叫你們不聽我說?反正只是個夢,反正,這只是個夢嘛。」他唸著,反覆地唸著,然後,張開眼睛。 天花板是暗的,映著外頭路燈照進來的影子,留下幾道窗櫺交錯的十字般陰影。他轉頭,睡在隔壁的母親,微張著嘴,發出輕微鼾聲。反正只是個夢,他想。心中夾雜著某種失落與安心混合的感覺,翻個身,閉上眼睛。 10. 蟲 每次聽 Nightwish 翻唱的 Phantom of the Opera ,我就會看到奇怪的蟲子跑出來。 第一次是在七月中旬夏季一個炎熱的夜晚。我從來就不是 Nightwish 的粉絲,他們的音樂是一個喜好重金屬搖滾的朋友介紹給我的。重金屬搖滾就是那樣嘛,重低音反覆擊打,炫耀式的吉他吵鬧不休,歌手鬼吼鬼叫。所以我一向不喜歡這種鬼音樂。就是說嘛,所謂搖滾精神是一種叛逆,但如今這個世界,該叛逆的都被叛逆光了,不是嗎?牛仔褲是年輕人衣櫃裡有個七、八條的必備衣物,嗑藥和雜交派對變成互相向朋友炫耀的經驗,沒有禁忌,沒有傳統,沒有迫害。現在的我們還要反叛什麼,爭取什麼?搖滾已經死了嘛。 那天晚上大概是很無聊吧,白天氣溫高達 33 度,晚上稍微降溫了點。我打著赤膊坐在電腦前,背上浮著一層黏膩的汗水。放在電腦桌旁的可樂罐上冒出一層水珠,罐子周圍也集結了一圈水,但我懶得擦,不顧炎熱專心地在網路上到處衝刺。這個世界上現在真正沒有障礙的是網路,我要去哪裡都可以,我要看什麼都可以,所有資訊都是為我開放的。在螢幕之後是一片無限的世界,但大家始終搞不懂這件事情。 我上了噗浪,看見那個喜歡 Nightwish 的朋友丟了個浪頭上來,裡頭從 Youtube 連結了 Nightwish 的幾首歌,有的是 MV ,有的是演唱會實況。何必去點選呢,反正我不喜歡搖滾樂。大家都很喜歡在噗浪, Facebook 或部落格上連接一些自己喜歡的音樂、電影預告、廣告片段,但結果真正點進去看的有幾個人?我也常這樣;我超愛玩遊戲的,我最喜歡在 Youtube 或 Niconico 這幾個影音網站上面去找大家自己錄製的遊戲破關畫面,或是專門搞笑用的遊戲畫面剪接。我自己愛看,常常會把這些檔案丟上噗浪跟 Facebook ,但我想真正去看,然後作回應的沒幾個人,因為我的朋友名單內跟我有同樣喜好的人也不多。我的朋友名單也不少了,少說也有兩百人吧。我知道是比一些隨意亂加到上千人的名單還要少很多,但這樣已經比一些人好多了。我有一些比較孤僻的朋友,都玩這些東西兩、三年了,朋友名單還只是寥寥的十數人。可是,名單上有這麼多朋友有什麼用?大家都是在自言自語。對,我也是在自言自語。今天好累。媽的老闆是豬。目前是單身狀態。我去看了 iPad ,好心動。跟男朋友吵架了。母親節全家人出去玩。我們沒有在溝通。我們在喃喃自語,各說各話。所以,那只是資料庫而已。集滿了各種人的人生、思想、焦慮與幸福的資料庫而已。 那麼我幹嘛要點進去朋友在噗浪上的連結?所以我說,無聊嘛。我點進去看了。那一首是翻唱 Phantom of the Opera 的知名主題曲,主唱嘶啞的吼聲配上女歌手優美高昂的聲樂女聲,編曲變成搖滾風,少了一點怪人的悲愴,多了一種激動的情感。其實還不差,只是不懂幹嘛要改編,以前的版本不也挺好的,雖然看不出來,但我還算是個挺念舊的人。聽著聽著,我看到有一隻黑色的小蟲子,從我的電腦營幕後頭慢慢爬了出來。 那蟲子也不大,大約是我的小指甲大小而已,背著黑色的硬殼,走路的方式有些猥瑣,好像剛幹了什麼壞事,怕人發現一樣。我是不討厭蟑螂這一類昆蟲,但是看到這傢伙在我的桌子上肆無忌憚地亂爬,心裡也不太爽,所以先用食指稍微碾了一下。結果發現這傢伙的殼還挺硬的,我就抓起剛剛擦鼻涕的衛生紙,包住蟲子,用力捏住,直到感覺蟲子的身體好像裂開了,才把衛生紙包一包拿去丟了。 隔幾天晚上,我又在網路上流連忘返,在影音網站看到有人自製了一段魔物獵人的影片。點進去一看,這位製作者的喜好似乎跟我那位朋友很像,竟也用了 Nightwish 版本的 Phantom of the Opera 。我是不太在意音樂,感興趣的只是畫面而已,但是,影片播到一半,我又看到跟那天同樣的黑色小蟲子,從螢幕後方爬出來。 這下可不妙,我想,該不會我這邊被這種小蟲子入侵了吧。我把爬出來的蟲子解決,再搬開螢幕,看了看桌子後頭的狀況。雖然附近堆了一疊書籍跟過期雜誌,還有一些衛生紙等廢物,但除了錯綜複雜的電線以外,那一帶倒是還挺乾淨的,我也沒看到蟲子的同類。奇怪了,是巧合吧。我把螢幕擺回原位。 第三次,應該就不算巧合了。隔天晚上我想起這件事,便去 Youtube 網站上找了同一段影片,也是同樣聽了約一半時,蟲子又出現了。我抓住蟲子,小心翼翼地將牠弄死,再度把螢幕附近的所有東西都搬開,但除了電線跟灰塵以外,什麼都沒有。蟲子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難道是從螢幕裡嗎?真的是有 Bug ?不,不,這種冷笑話怎麼樣都不可能實現吧。為了慎重起見,我也把營幕後面稍微拆開來看,裡頭乾淨得很,什麼都沒有。我把蟲子的屍體保留下來,去查了昆蟲圖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拙,我竟找不到跟這蟲子一樣的品種。難道我發現了前所未有的新昆蟲?搞屁,不可能。要我去問人嘛,我才不會拿這種事情去跟別人亂講。要是真搞錯了豈不是丟臉丟大了? 好吧,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接下來連續幾天,我都放著這首歌,然後,不意外地,每放一次,就會有一隻小蟲子跑出來。起初是從螢幕後方,後來有一次我戴著耳機聽,當我聽完拿下耳機時,發現一隻蟲子在大型耳機的耳殼上走來走去。原來,我想,蟲子不是從螢幕裡跑出來的,是從我的身體裡跑出來的。是這樣子嗎?我連續試驗了好幾天,垃圾桶裡塞了很多衛生紙跟小蟲子的屍體。 一開始克莉絲汀唱: In sleep he sang to me, in dream he came. That voice which calls to me, and speaks my name. And do I dream again? For now I find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here, inside my mind. 然後是怪人魅影唱: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our strange duet. My power over you, grows stronger yet. And though you turn from me to glance behind.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your mind. 我覺得胸膛開始振動。接著是兩人合唱: My/your spirit and my/your voice in one combined.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here/there, inside my/your mind. 蟲子出來了。緩慢地,試探性地,遲疑地伸出腳,爬行著。我用指甲捏死牠。牠沒有體液,乾枯的身體只是裂開,然後,一動也不動。甚至也沒有氣味。 我開始習慣了。我的作息跟以往一樣沒有改變,下了班直接回家,吃完飯洗完澡以後就上網,一直到深夜。不同的是,我會一直放著 Nightwish 版本的 Phantom of the Opera ,數著今天殺了幾隻蟲子。後來,我把音樂做成 MP3 檔案,灌進我的 iPhone 裡,每天早上擠捷運時,我就掛著耳機一邊聽這首歌。 My/your spirit and my/your voice in one combined.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here/there, inside my/your mind. 我低頭,看到蟲子從我的腳邊爬出來,在捷運白色的地板上歪扭地蛇行,越過許多人的腳。大家都沒看見。沒有人看見蟲子從我身體裡跑出來。我閉上眼睛繼續聆聽。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here, inside my mind. Inside my mind. Inside my mi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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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