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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諾堡 第六章(7)
2007/04/01 20:59:30瀏覽273|回應0|推薦4

神智模糊,但艾薩辛仍像忠心的狗般不知不覺找到回家的路;他回到他們投宿的小旅店。又是另一個給過往商旅暫時寄宿的下級旅店,過於僵硬的床鋪,永遠洗不乾淨、沾著黃色污漬的床單,缺口泛黑的白陶水壺,太淡的酒,太腥的燉羊肉,灰塵太多的地板,太過熱情的女侍。他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大門緊閉,只在門廊前招牌下留著一盞小小燈火;燈芯已經快要燒盡,他想那甚至撐不到半夜。艾薩辛從廚房後門進入旅店,朝向後院柴房的窗戶開著,慘白月色悄悄探出一隻手,放置在油膩髒污的黑色烤爐上。一個人都沒有;他聽到薄薄的木板後,傳來輕微打呼、咳嗽聲。艾薩辛走上三樓,右轉,第二間房;他還記得自己住在哪裡,第三間房是辛西爾,然後再過去是米爾克。他推開門,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床,坐下,脫去沾著穢物跟灰塵的外衣和襯衫。秋日夜晚乾冷,嘔吐物一下就在衣物纖維上結塊,他拍去已經變乾變硬的食物碎屑,惱怒地想,這要是不用水跟肥皂洗過,明天鐵定會變得又髒又臭。他只剩這件衣服了,當時出發要去刺殺辛西爾時,他帶的衣物並不多,他以為任務很快就會結束。或許,出發前,辛西爾會願意幫他買件新外衣。但她的錢到底都從哪兒來的?他把外衣和襯衫一起丟在床旁的椅子上,彎腰開始脫靴子。她剛從白夜宮逃出來時,應該是身無分文才對。法默或許有給她一點錢,但他們這一路走來也一段時日了,大多數的費用都是由她負擔,當然他自己也會出點小錢,但這幾個晚上的住宿費用、租用馬車的交通費用,加上大部分的伙食費,也不算一筆小錢,雖然他們都盡量找便宜的旅店和餐館。艾薩辛把靴子、襪子藏在床底下。她的錢是從哪裡來的?是誰送錢給她?他天天都跟這女人在一起,為什麼從沒有發現這件事?艾薩辛聽到外頭走廊傳來腳步聲,刻意放輕,但聽在他這個受過訓練的殺手耳中,就像木匠的鐵鎚一般吵鬧。那聲音在他們前停下,遲疑了一會兒,門板發出嘰嘎聲響。

那人的身影一出現在門縫,艾薩辛就衝上前去,一手抓住對方脖子的部位,用力將人抓進來,壓在門板上,另一手遮住那人的嘴。嗚嗚,嗚嗚,掙扎、哀叫、求饒。他察覺到那是一副纖細的頸子、小小的臉蛋、柔軟的身軀。嗚嗚,嗚嗚嗚。搞什麼,艾薩辛鬆開手,「原來是你,米爾克。」

他趄趔著走回床沿坐下。「這麼晚了你做什麼?」

「我聽到你回來了,想說過來看看。」米爾克說,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兩步,慢慢接近艾薩辛。剛剛把她給嚇死了,他掐她脖子掐得好僅、好用力,她差點以為自己要窒息了;就跟那時候一樣。重壓、咽喉、月光。她渾身打個冷顫,搖搖頭,抖掉那不愉快的記憶,走近艾薩辛。

「我說你太晚回來了,但小姐說沒關係,你總會回來的。」米爾克輕聲說,「可是我很擔心,所以等著沒睡,我怕你……」

「怕我跑了?」艾薩辛諷刺一笑。他總會回來的。可惡,那個女人,班奈瓦蘭,他們都知道。布雷諾堡皇室的人都是這麼自私、無禮、任性。

「我怕你出事。」她說,試著坐在床尾,她還是不敢太靠近,兩人之間的空隙還可以塞下兩個人。她動動鼻子。「你喝酒了?」

「我只是喝多了點,沒事。」艾薩辛抹抹臉。突覺很冷,頸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抬臉,發現床邊的窗是半開著,他坐在風口處,裸著上身、赤腳,莫怪會覺得冷。還是早點睡吧,早點休息,裹在被窩裡暖暖的。他想起碼頭旁的篝火,專注於棋戲賭局的工人。至少,睡在旅店內比較溫暖。

米爾克看著艾薩辛的側臉,盈然月光籠罩他黯黑的輪廓,他的身體,半側是一片混沌的深沉,另半側蒼白而堅硬,銀黃的光在他肩頭的肌肉線條上跳躍。他果然脫了衣服還是一樣健壯,就跟自己想像的一樣;米爾克茫然看著艾薩辛的寬肩、肌肉賁張的粗獷手臂、結實的胸肌與小腹。他很美,她已經忘了所有跟她在穀倉內沉淪起伏的男孩。

「我要睡了。你回去。」艾薩辛直接下了逐客令。

「艾薩辛,你真的沒事嗎?」

「我說過我沒事了。出去。」他氣惱地說,轉身要推米爾克離開他的床,但米爾克卻意外地早一步伸出手,擺在他臉上。

「但你看起來很不舒服。」她擔憂地說。那雙眼睛,怒氣沖沖,但卻沾滿憂傷的粉塵。為什麼?他氣憤什麼?悲傷什麼?隱藏什麼?她想讓他快樂。

「你給我出……」艾薩辛側過臉,揮開米爾克的手,但一碰觸到她的手指,心頭卻一震,好溫暖。好溫暖的手,好懷念的溫度。他的手停住,停在她的手指上,漸漸往下移動,握住掌心,撫向手腕。好溫暖,粗糙的手指,厚實的手掌,多麼懷念這樣的感覺。同樣的手,撫過他燒灼的額頭。

「艾薩辛?」他為什麼抓著我的手?艾薩辛不緊抓著她的手,雙眼更緊盯著,專注而脆弱。他像個孩子,拿回失而復得的東西,一再一再地撫摸、確認著那心愛物品的存在。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滑動,傳來搔癢、挑逗的觸感。艾薩辛。米爾克輕嘆一聲,另一手撫摸他豐盛的黑髮。「你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

好溫暖,溫暖。手掌、手臂、肩頭、胸脯、腰臀,散發著熱騰騰的香氣,滑膩而柔軟,像溫熱的水,包圍著他。他低頭,視線穿透米爾克的睡衣領口,月光瑩瑩照著蒼白的鎖骨,凹陷處是一道神秘的黑影。她沒有穿內衣,透過薄薄的布料,他看見那起伏的胸脯曲線,和隱約浮現的暗色乳頭。溫暖而柔軟。他將自己埋入其中,閉上眼睛,用嗅覺、觸覺去感受。鼻尖順著頸子的線條而下,陷入她半敞開的睡衣領口。艾薩辛。米爾克不安地扭捏著,但雙手卻把他的頭抱得更緊。

我很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他喃喃地說。我需要,我需要,溫暖、熱火。他想念那柔膩的頸間,細細髮絲垂在他的臉頰上,小小的手去撥弄著,捲在手指上,又放開。他想念那包覆的溫暖,無怨無悔般,臉頰靠著軟嫩的突起,傾聽心跳入睡。我需要,我需要。她放開自己,給你,給你。這次一定沒問題,她想。我需要,別離開我,他想。母親。我不想回去。讓我忘記。

他回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過了一會兒,一整晚在自己房裡走來走去的米爾克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房間,悄悄去探看。接著,門猛烈開闔、撞上,薄弱的木牆板哆嗦,尖細嗓音哀鳴求饒。他們說了幾句話,沒過多久又沉默下來;她沒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他們的房間中央隔著一道薄薄木板,不知道是刻意還是意外,她一進這房間就發覺這道牆上有個小小的開口,可以窺視隔壁房間的動靜。沒了聲響以後,她就起身,臉靠著牆,視線穿越小孔。沒有點燈,只有月光。她看見在黑暗中扭動的身形,一隻抬起的胳膊,緊握的手心,壓抑的呢喃,白色的睡衣在月光下顯得刺眼。只有一點點,狹窄的視線,只有一點點。那是她一直以來看見的景色,只有一點點。她的視野,只有一扇窗。殿下,您不該隨便在外走動。您是皇室公主,不該做這種事情。城堡的房間,有一扇窗。在布雷諾堡大學專給王公子弟居住的宿舍裡,也有一扇窗。所以,她必須學會飛翔。米爾克喊了一聲什麼,她移開視線。已經是賽肯月了,微綠光芒照得窗櫺發出青慘的色澤。

窗外是沉寂的城鎮,唯有工廠的煙囪整日整夜不間斷地冒著黑色濃重煙霧。要反動、抗議、革命。對,就像泰倫四世一樣。班奈就離這裡不遠,她想,但我們之間永遠也無法有拉近的一天。你明白嗎?不,我想你不明白。因為你不像我,必須學會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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