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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諾堡 第六章(4)
2007/03/11 21:26:43瀏覽243|回應0|推薦1

你要死在這裡。一個巨掌往她的頭頂掃落下來,辛西爾側身跳開,整個人在滾燙的地板上翻滾一圈,裙襬著火了,她一邊匆忙起身,一邊以手撲滅火焰,她聞到飄揚的長髮尾端傳出燒焦味。嘩啦一聲,角落一個燃燒的櫃子倒下來,壓上一個個裝滿米糧、藥草、布匹跟礦石的麻布袋。快一點!快一點!女巫尖叫,不要毀了我收集的東西哪。火犬大踏步追向辛西爾,撞倒燃燒的桌椅,女巫再度尖叫,快一點!火的熱氣逼得她汗流浹背,但辛西爾卻覺得那汗是冷的,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森寒,她眼中所見不是一片橘紅的火海,而是凝然的黑,死亡的黯。火犬的巨掌掃過她背後,尖爪撕破她的襯衫,背部一陣火辣的痛,她整個人向前撲倒,頭側和肩膀撞向門板,嘩啦啦,掛在門上牆邊的一束束乾藥草掉了下來,帶著點點星火降落在她身上。辛西爾縮起身子,用手臂遮住臉。趁現在!老婦用盡全力吼叫,身體顫抖,口沫橫飛,再一下就結束了,踩死她!燒死她!

辛西爾卻不想放棄;忽視背部的痛,她迅即爬起來,往左邊角落跑去,背後傳來門板碎裂的聲音以及女巫憤怒的吼叫。追過去!水,我需要水。擺在角落裡的正是水罈,表層落了不少灰屑,但裡頭還有點水,女巫也發現了她的意圖,叫道,打破壇子,快!還用你說。辛西爾一手放在陶土做的水罈邊緣,手指探索年久失修的裂紋,一用力,水罈從邊口開始迸出一條粗大裂縫,由上往下撕裂開,轟地,半缸的水如洩洪般沖出來,浸濕辛西爾的下半身,地板冒出白煙,喫喫作響。別退,快攻擊呀!她的手指沾著水珠,思考,冰冷的,雪,夜空中凝凍的晨露,空蕩蕩的灰色房間,沒有人,陌生的眼神,退到極遠、極遠的角落。殺了她!女巫尖叫。

意念動,幻成真;心通往什麼方向,門就在那裡。她回身,手中射出兩柄細長、發著細碎閃光的冰箭,衝入火犬發著火花的眼窩。閃開!兩道聲音同時尖喊,但下一瞬,火犬以爪子遮住雙眼,橘紅色森然大口發出低沉、悲痛的號叫,喉頭底部深處的大洞可看見靛色飄渺火源。嗥,嗥,嗥,巨大的身子在地板上滾動,撞碎桌椅、櫃子、壁爐、陶罐器皿、布匹藥草盒箱,泥土混著麥桿築成的牆攀著一條條蠕動的火蛇,掛在屋簷下的乾藥草焚燒如垂落的燦爛花穗,著火的屋樑發出崩裂的巨大聲響。好熱,好熱,眼睛好痛;艾薩辛跪在地上,盲目得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逃脫,高熱似乎是由四面八方襲來,意欲圍困住他,好熱,這樣就結束了嗎?盲目地、在黑暗中結束嗎?我原本以為,我會看到的……突然有人抓住他後衣領,將他整個人往後拖開。嗥,碰!他感覺身下的地板在震動,野獸痛楚地大聲怒吼,身體四處撞擊。誰?做什麼……艾薩辛被拖行一段距離,接著摸到身體底下的地板是濕潤的;水微溫,但已經比方才滾燙的泥地要好多了。他意識到拖他過來的人,不論是誰,其實是想幫助他。艾薩辛緊閉腫脹雙目,雙手在地上摸索,尋找溫度較低的所在。總是想著自己有一天會死,但你為什麼仍想活?兩手捉著泥濘的濕土,他感覺雙眼因疼痛而不斷流下淚水,隨即又被四周高熱的空氣蒸乾。

嗥,嗥。你在做什麼?快站起來!女巫叫道,一邊抱頭鼠竄躲避暴走的火犬和牠所引發的嚴重火災,不要燒了我的房子,你這個白癡!嗥,嗥。女人,給我解決她,快點!恐懼竄上背脊,老婦被那如無其來的憤怒命令所驅使,走向更令她懼怕的火焰。燒死她!踩死她!她強制命令,將意念輸入因疼痛而錯亂的野獸腦中。巨犬緩緩起身,雙眼是再高溫都融化不了的冰晶火焰。牠似乎更巨大了,辛西爾想,但那或許是我自己的錯覺,恐懼的投射。牠的頭顱頂著滾滾燒灼的屋樑,長身軀橫跨整個房間,厚實的爪子踩著桌椅木箱碎片,木材、茅草的碎片紛紛自頂上飄落,如紅色的雪。咬死她!女巫下令,班奈瓦蘭下令。

辛西爾抓起一把濕土,手指緊捏、形塑,尖銳的意志、刀子、冰鑽、一瞥凌厲的視線,她忽然起身,彎著腰身穿過火犬爪子底下,衝向躲在角落的女巫。她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朝自己衝過來。她過來做什麼?她要做什麼?她手上抓著一把黑色的東西,如鐵如石。老婦睜眼,楞楞地望著辛西爾,趁她還未反應過來,辛西爾左手出拳攻擊對方的腹部,嗚呀,她彎身叫喊,接著一把抓住她尾端燒焦的髒污灰髮,用力向後一拉,不由自主地,她仰面朝天,露出粗皺、烏黑、脆弱的喉頸。抱歉了,辛西爾說,抬起右手,那把黑色的物體劃過咽喉,俐落割斷氣管、食道與頸動脈,一道細長的血流猛地噴出,躲避不及,一叢分支噗地噴至她臉頰;辛西爾趕緊巧妙轉動方向,讓那源源不絕的動脈血流射向正好轉身的火犬。雖是溫熱的,但仍是液體;下吧,血雨,她想。血流如一道雨瀑分散、擴張、撲蓋,淋在火犬身上。牠的身體開始起了變化,深紅色擴張,凍結住舞動的橘色毛髮,噴火的利牙大口,牠仰首、張嘴,抬起一腳,從頭到尾巴都在瞬間化為深紅色的寒冰,宛如雕像靜止。辛西爾鬆開抓著頭髮的手,老婦軟綿綿的身子垂在她腳邊。

突然覺得不熱了。身子輕飄飄的,像在飛。對,她在飛,飛在月夜下的暗色叢林內。夜是昏沉的,她的視線卻清明;枝葉篩落的月光是一條條編織細線,指引方向。她振翅飛翔,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男人在追趕著,跌跌撞撞,踩過枯枝落葉,拂開糾結藤蔓,追趕著,吶喊著。我是自由的,唯有我是自由。穿越過樹叢縫隙,遠遠地,她瞧見樹林的出口,傾倒的枝葉圍成一圈拱型隧道,在那盡頭,是深邃的月與一片晶瑩星空,那才是我要去的地方。她飛了出去,他掉了下去。

她睜開眼,看見那個女人正俯臉看著她,似乎在說什麼,但她已聽不見,她也想開口說話,裂開的咽喉只發出咻咻喘息。月亮,星空,她差一點就抓住了,咻咻。你後悔嗎?不,我不後悔。布滿血跡的嘴角扭曲,她想說,我不後悔,從沒後悔過;至少,我曾擁有我想要的自由。白鴿。

他把臉頰貼在冰涼的泥地上,好像不那麼熱了,但耳邊仍傳來轟隆嘈雜的聲響,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一隻手放在他肩上。「走吧。」去哪?「出去,已經結束了,但我無力滅火,所以得快點離開這裡,不然這房子就快要崩潰了。」怎麼出去?「用你的聲音開路。我會指引方向。」被攙扶著起身,他試著張開眼睛,但透過腫脹的眼縫,只看見一條條的黑色、橘紅色、白色在閃動。他索性又閉上眼,任由辛西爾牽引著邁開步伐。走了幾步,她停下來。「從這裡。」他張口,喊了一句什麼,或許是一個名稱,一個字詞,一個想法,但那不重要,他的聲音化為螺旋的風,旋轉而跳躍,宛如強力弓矢,衝向包圍的火焰,風壓迫使火海退開,讓出一條通往外頭的圓形孔穴。他聞到夜晚空氣清潔寧靜的味道。「走吧。」

米爾克抬著水桶跑上坡路時,正好看見辛西爾和艾薩辛走出那間燃燒的小屋,不知是誰攙扶著誰,兩人靠在一起,同樣一身焦黑髒污,頭髮尾端燒焦蜷曲,臉上滿是黑色煤灰,艾薩辛的眼睛腫得如雞蛋般大,而辛西爾的臉上,她心一凜,停下腳步,是錯認了嗎?那順著她左臉頰流下的污跡,似乎是噴濺的血。直到兩人坐倒在草地上,米爾克才敢靠近。「辛西爾小姐?艾薩辛?」

「米爾克,哪來的水?」辛西爾微微喘氣,指指她手中的水桶。

「喔,我、我去山下要的。我跟他們說這裡失火了,他們現在正叫人趕上來滅火。」

「你的動作也太快了點吧。」辛西爾嘆口氣,似乎是極累地閉了閉眼,接著朝她招手。「算了,把水拿過來,正好給他洗洗眼睛。」

小屋的火燃燒得極旺,未幾,整棟房子已完全遭火吞噬,只隱約看到黑色的梁木骨架隱匿於搖擺的火焰後。艾薩辛洗了眼睛,狀況好轉了些,雖然視線仍不清晰,但至少不再腫痛。通往山下的坡路底端傳來隱約人聲,點點火把忽隱忽現。

「怎麼辦?」艾薩辛問。

「先離開,最好別讓別人看到我們。」辛西爾說,攙著艾薩辛起身。米爾克也不落人後,趕緊跑過來抓住艾薩辛另一隻手臂。

「可是,我們該怎麼走?這條山坡是唯一下山的路了……」米爾克不安地四處溜看,怯生生地問。

「她會告訴我們的。」辛西爾說。

她?燃燒的小屋突然發出轟地一聲巨響,接著是劈哩啪啦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骨架完全倒塌了,立體的屋舍瞬間癱成一片平面的殘骸,燃著星點火花的碎屑飛揚如春天飛灑的花粉。從這堆殘骸中,突然冒出一只白色的鳥兒,直衝夜空,在屋舍上方盤旋了一陣之後,隨即往後頭樹林的方向飛去。米爾克不禁張大嘴看著那隻鳥兒。那……那是……

「走吧。」公主說。與賣牛奶的女孩一同攙扶著殺手,三人緩慢、微跛的身形,跟隨鳥兒,走入黯密叢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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