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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19 16:32:21瀏覽443|回應0|推薦5 | |
我走進那灰色房間的時候,有兩個女人在裡頭。她們都穿著一式樣的黑色長衫,從頸子到腳踝密密地覆蓋住全身,黑長髮結成髻束在腦後。一人站在右邊,另一人坐在左邊的椅子上;右邊的女人眼望左邊女人的頭頂上方,左邊的女人低目垂看地板。整個房間灰撲撲的,牆壁是平滑的淡灰水泥,在室內唯一一盞鎢絲燈泡照耀下,反射出如水凝滑的光澤,地板舖著一層深色灰塵,上頭留下淺淺、單調的腳印,正中央的牆面,正好位於兩個女人的中間,掛著一張橫放的照片。我歪著頭看了看,是一個中年男人,長臉方下巴,鬍子刮得很乾淨,襯托出嘴角清淺、做作的笑,旁分的短髮剛好遮住窄額頭一半,眉毛濃密,雙目垂尾,眼瞳帶著不自然的飄移。他用橫陳的眼睛看著我。兩個女人的眼睛都沒看我。 「我剛剛在外面巡了一圈。」我說。 「這裡很大。」右邊的女人說。 「太大了。」左邊的女人說。 「幾乎沒有人在這裡。」我說,「家具不是被破壞,就是被搬空。地板、剩下的桌椅跟櫃子都積了厚厚的灰塵。他們已經離開很久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離開。」右邊的女人說。 「他們潛入了地下。」左邊的女人說。 「在黑暗中。」 「因為只有在那裡,他們才感到自在。」 「我也察覺到地下室有人。」我認同,「有聲音,細細的,像老鼠在移動。他們的低喃傳入我的腦子裡。」 「要找他們嗎?」左邊的女人問。 「不用理他們。」右邊的女人回答,「反正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這裡原本是個很明亮的地方。」我說。 「很明亮。」右邊的女人說。 「太過明亮了。」左邊的女人說。 「為什麼他們要放棄這裡?」我問。 「繼續不下去了。」 「不遁入黑暗,就無法看見。」 「我以為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 「但你的存在大部分是黑暗的。」 「我的存在也大部分是黑暗的。」 「要尋找黑暗,才能找到源頭。」 「但那都是假的,是假的。」左邊的女人宛如吟唱般說道。她保持同樣的姿勢坐在椅子上。 「不,那只是影子,永遠都是影子,所以他們在黑暗中追逐。」右邊的女人說。 我看著牆上男人的照片,忽然覺得他無表情的眼變得嚴厲,在那背後,隱藏著某種自信不足的局促不安,透著熟悉感。是了,我說,是了,我應該見過他。 「見過誰?」右邊的女人問。 「是誰?」左邊的女人問。 「照片上的男人,我見過他。」我說,「上次我來這裡的時候,他就是那個迎接我們的醫生。他看起來比照片上老一點、憔悴一點、不安一點。他對我說:『你以後最好不要再來這裡了。』」 「是警告嗎?」 「還是不悅?」 「我想是警告。」我說,「他可能還在這裡。」 「還在這裡尋找。」右邊的女人說。 「他曾經擁有一切,又失去一切。但失去的永遠找不回來,想要的永遠無法滿足。」左邊的女人說。 「慾望被延遲,唯有黑暗是答案。」 我聽到腳步聲,在外頭的走廊上緩慢晃蕩。我回身看著房間沒有門板的門,一個模糊的、襤褸的灰色影子,拖著微跛腳步,從門口經過。那人的目光直直掃過房間,似是望見了我,卻又像沒望見我,搖擺著,繼續走下去,沙沙,沙沙。 「他應該是看見我了,卻像沒看見。」我說。 「我們都活在別人的視線中。」右邊的女人說。 「所以當別人看不見你時,你也看不見自己。」左邊的女人說。 「他應該是上來找食物。」我說。 「他追逐。」 「他退卻。」 「他逃避。」 「他面對。」 「他往黑暗去。」 「他不會回來。」 靜靜地聽著,直到那微弱的腳步消失,降臨的沉默刺耳如鳴。 「這裡曾經是個明亮的地方。」我說。 「太明亮的地方,黑暗也越濃重。」右邊的女人說。 「太明亮的地方,永遠沒有影子。」左邊的女人說。 「他們該怎麼辦?」 「面對黑暗。」 「逃避黑暗。」 「追逐光亮。」 「鄙視光亮。」 「我該怎麼辦?」 幾乎是同時地,右邊的女人輕輕轉動頸子,左邊的女人微微抬起頭。 「你有你的答案。」 我退後一步。「我想我該走了。」 「你走吧。」 「你走吧。」 我再退後一步,兩個女人的姿態已回復方才的模樣,彷彿從未動過。牆上那幅照片還是傾倒的,中年男人的眼光,現在看來是悲哀、無奈,他鄙視,卻也想望曾經擁有的一切,或未曾擁有的一切。殘缺。你以後最好不要再來這裡了。 我退出房間。最好不要再來這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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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