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6/07/09 20:26:10瀏覽320|回應0|推薦2 | |
辛西爾 • 布雷諾堡坐在桌前,就著燈光細看手中一疊粗厚的羊皮紙張;這是她父親,前任公爵的葬禮祭文,由行政官寫好後,謄寫在正式的羊皮紙張上,在葬禮上發佈前要先由議長跟公爵的幾個子女過目。 「……路拿曆 1075 年,即任公爵,日夜辛勞國事,往往商議至夜半……次年視察東部諸領地,與藜民交流甚善,遂決議成立多所教學中心……」 全都是些豐功偉業的東西。她將羊皮紙扔在雜亂的桌上,落在一疊疊紙張、書本的上頭,差點撞擊一旁的油燈和放大鏡;辛西爾的桌子佔據了房間的某一面牆,面積極大,但雜物還是堆放得幾乎看不清桌面原本美麗的木頭紋路。除了書、塗滿字跡和簡略圖案的紙張外,還有各種樣式、大小的盒子,木質、金屬製、石刻、象牙雕等等,裡頭裝著乾枯草藥、結成硬塊的顏料、黝黑如亮色玻璃的岩石、黃色粉末、尖頭禿了的鵝毛筆、乾掉的蜥蜴尾巴、小鳥羽毛、看起來像某種靈長類動物的小型顱骨,有的在盒子裡,有的攤開露在外頭,讓整個房間裡,除了油燈燃燒氣味,還帶了些沉悶、微臭的氣息。在這一堆雜物間,她看到一只盛著精緻雕花瓷茶壺跟瓷杯的拖盤壓在幾本書上頭;對了,這是方才侍女順道送進來的茶。辛西爾倒了一杯,還未入口,又開始在桌上東翻西找,紙屑和灰塵齊飛,終於在一堆奇異的金屬塊跟零錢之間掏出一根銀針;她用袖口將銀針擦拭乾淨,輕輕將尖端放入杯中純亮的紅茶,一陣子之後抽出銀針,就著燈光看了看,一如往常銀亮,沒有變色。她放心地喝了一口茶,卻又隨即皺眉,都冷掉了。 辛西爾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走至房間另一頭,一扇小門後是她的更衣室。這更衣室的大小跟一般人家的起居室差不多,而和她的書房相較,這裡整齊多了;常服規矩地吊掛著,另一邊則是花色不同的禮服、騎馬裝等,下頭擺放仔細折疊的貼身衣物、小配件,地面上是一雙雙式樣、用途不同的鞋子。辛西爾走至一個擺在地上攤開的箱子前,裡頭已經舖著幾件隨身衣物和鞋子,看來都是樸素又方便使用的東西;她隨手從架子上抽了幾件貼身衣物,塞進箱子裡。這樣夠嗎?但不能太多,否則會太重,這種大小的箱子已經不方便攜帶了。她彎身試著搬搬看,果然頗重,又將剛才那幾件衣物抽出來放回架上,再拿出一雙短靴。 外頭傳來敲門聲,辛西爾整個人猛然豎直背脊,接著迅速將箱子蓋上,推進衣櫃底下的角落。「辛西爾小姐,在嗎?請您開門。」年輕的聲音說。辛西爾旋即穿過另一道門走出更衣室,打開起居室的大門,迎向在外頭等待的侍女。 「什麼事?」 「辛西爾小姐,我來幫您換衣服了。」侍女垂臉恭謹地說。 「換衣服?」辛西爾疑惑地摸摸垂在臉頰邊的髮,一邊低頭看自己的裝扮,白襯衫袖口捲至手肘上,領口因想透氣而敞開,黑色斜紋裙上沾著一些白色粉末,一團團散布,如發黴的髒跡。 「您忘了嗎?辛西爾小姐,今晚布拉夫先生邀請各位先生小姐參加晚宴。」梅德依舊垂眼,目光焦聚在辛西爾露在裙襬外的黑皮鞋尖頭。 「啊,對,我真的忘了。」辛西爾恍然大悟,點點頭。或許是從沒在意,她完全忘了有這回事。 「小姐,您挑好衣服了嗎?」 「當然還沒。梅德,你來幫我挑吧。」辛西爾說著,拉著拘謹的侍女走進更衣室。 「小姐想穿什麼?」 「隨便,反正都是晚禮服。」辛西爾心不在焉地說,偷覷梅德目不斜視的雙眼。她已經藏好了,應該不會被發現。就算真有危險,她也會教她不要發現。 「那麼……這件好嗎?小姐覺得如何?」梅德從掛著一堆晚禮服的架上取下一件白絲鍛長禮服,方形領口、短袖及裙襬邊鑲著金絲。 「好……明天就是葬禮,這樣穿比較樸素。」 當然樸素,梅德偷偷嘆氣,環視更衣室,辛西爾的衣物雖然多,但幾乎清一色只有黑白兩色,她還有什麼顏色可以挑?除了黑色:那是明天要在葬禮上穿的,當然只有白色了。不過,這總比幫喜愛五顏六色、喜好陰晴不定的溫斯登挑衣服要方便多了;溫斯登有回挑禮服就挑到晚宴都快結束了才定案。梅德找出配套的手套、鞋子、項鍊耳環、晚禮服專用的內衣,聽著辛西爾在她背後沉緩踏步。布雷諾堡的皇室都是些怪人;他們都這樣說。梅德只服侍過兩位小姐,不知道那三位先生又如何,但是傳言也聽了不少;在白夜宮,耳語像風一樣流轉,似真亦假。有關王位繼承權的爭奪,以及他們所具有的力量,不僅是在這棟森嚴壯麗的白色大理石宮殿中,即使是在市井小民的話題、流傳久遠的神話,甚至民間戲劇文學中,都有所猜測、著墨,蒙上不可思議的神秘色彩;而皇室從未開口解釋過。梅德想,自己恐怕將目擊至少其中一個傳說的真實性;前任公爵去世,未留下遺言指定任何繼承人,只說:遵照傳統。他們何時會開戰?但是梅德不確定自己希望哪一個留下來。溫斯登脾氣太暴躁、見識淺薄,辛西爾聽說很聰明,但常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班奈瓦蘭,她看了那副嚴峻堅硬的樣子就怕,狄克倫匆忙又急躁,他們說他從沒耐心真正做完一件事,布拉夫,全世界能讓他感興趣的大概只有食物吧。她真不知道自己希望哪一個留下來,而實際上,又會有誰留下來。 梅德回頭,看著辛西爾修長挺直的身影,豐美的銀白長髮隨意用個夾子豎起,垂在背後,衣裙邋遢地掛在纖細骨架上,紫眼沉思如深月。「辛西爾小姐,請換衣服。」她頓了頓,「時間快到了。狄克倫先生最討厭別人遲到。」 急躁的傢伙。辛西爾盯住梅德來不及收回的視線,她突覺背脊竄過一束涼意,如針刺探著她的意識,彷彿那雙紫眼可以從她的瞳仁檢視任何一切躲藏在其後的思緒與意念;梅德無法動彈,兩手捧著衣物,感覺裙子裡的膝蓋微微顫抖。 「好吧,快點幫我換上。」辛西爾轉開眼,若無其事地說。 戰慄的感覺消失,梅德大喘一口氣,趕緊垂下眼。笨蛋,別看她的眼睛,別看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眼睛,他們說,就像龍一樣。但是有誰看過龍?有誰知道,他們真否如傳說一般,是龍的後代?所以這樣才討厭,梅德氣惱地嘟噥,她真搞不清楚這位小姐是怎麼搞的,這些人是怎麼搞的。所以,她再一次對自己說,她實在無法確定比較希望哪一個留下來呀。 辛西爾終於換好衣服、鞋子,長髮讓梅德挽起,臉上薄施脂粉,她提著裙子快步在大理石走道上奔跑,鞋跟音清脆響亮,輕敲高聳天花板雕刻精細、鑲著金銀邊線的雕塑;雲朵裡一張孩子的臉,天真而好奇,轉角是一個沉思的頭顱,不知是哪一任公爵的塑像,嚴肅邊線刻畫下垂嘴角,長著犄角的神獸在乳白色浪濤中隨風飄湧,他們的視線似乎都隨著辛西爾匆忙的身影轉移、跟從,融著自己的、這棟建築的、歷史的思緒。 辛西爾奔至宴會廳門前,停下腳步,整整衣領、頭髮,面前那扇銅門映著油燈黃光,她看見自己的臉隨著雕塑花紋扭曲;站在門兩旁的守衛對她垂首敬禮,待辛西爾整理好衣物後才打開門。她果然還是遲到了,就連一向慣性遲到的溫斯登都比她還早坐在位子上,可見得她不是遲得嚴重,就是沒有意會到這場宴會的某種重要性。這個宴會廳非常大,是整個白夜宮最寬廣的,以往是國宴人數眾多時才會在這裡舉行宴會,就辛西爾印象所及,她在這裡吃喝跳舞的次數不到十次;布拉夫竟然選擇在這裡舉行晚宴?只有他們五個人?她抬高下顎,挺直背脊,慢慢地走向與大門距離甚遠的餐桌;鞋子裡的腳趾隱隱作痛,這鞋不合腳,剛才為了趕時間又狂奔一陣,她已經感覺腳底板開始麻木了。 長桌上,布拉夫坐在主位,他的右側是班奈瓦蘭,左側是狄克倫,接著是溫斯登;還有一個空位是在班奈瓦蘭旁邊,看來就是她的了。辛西爾優雅地坐下,看著宴會主人,「抱歉,我來遲了。」 「你……」布拉夫只咕噥發出個單音,倒是狄克倫忽地站起來,面色蒼白,下顎緊繃僵硬。「你搞清楚……」 「好了好了,反正都到了,她也沒遲到多久,總比上次那個吃甜點時才來的傢伙好吧?」布拉夫擠擠圓胖的臉頰,回頭朝靜立一旁的侍者喊道,「可以了。」 幹嘛又提那樁事?溫斯登不悅地瞪著大哥,見他始終垂眼迴避任何人的逼視,又自討沒趣地低下頭,繼續研究擺在桌上修剪美好的十隻嫩指。辛西爾見溫斯登今天穿了件鮮橘色長禮服,絲薄的質料緊貼曲線,有點寬鬆的袖口(似乎是最近的流行)漸次褪染成綠色,棕栗色長髮高高盤起。除了開得太低,幾乎露出大半雪白胸脯的領口外,辛西爾想,她今天倒是很低調;而她親愛的姊姊,溫斯登嗤之以鼻,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創意。溫斯登感覺到坐在她隔壁男人的坐立不安。他就是這樣,老像椅墊底下擺了三顆豌豆似的,從不會好好坐著或站著,有時候連一句話都不能說完整。狄克倫像個急躁的孩子,雙目亂轉,在等待辛西爾的時間裡,碰亂了桌上擺好的金屬刀叉,喝了四杯水。白癡,什麼都別碰。溫斯登抬眼看她斜對面的班奈瓦蘭,畢竟是正式晚宴,他褪下平時常穿的深藍軍裝,換上合身剪裁的晚宴服,硬挺的白襯衫緊貼瘦削胸骨,深紅領結束縛如鶴般彎長的頸子。他也看向她,但溫斯登讀不出這位三哥的思緒,他的眼如靜定的深色寶石,吸納一切流光,收為己有,從不輕易洩漏。 |
|
( 創作|小說 ) |